在众人重新汇聚在凌氏院门口准备出发的时候,锦华身边的问兰来报,锦华的脚扭伤肿起来了,不便行动,请凌氏原谅。凌氏一阵困惑,刚刚见面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扭伤脚了。
绾华对韶华挑了挑眉,然后道:“七娘怎么这么不小心,都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扭伤脚。书语,陪问兰去二门处寻王妈妈,请大夫回来。”书语闻言,轻声应是,带着问兰离开了。
凌氏见绾华对韶华挤眉弄眼,韶华却一脸无辜不解,“你们姐妹俩在打什么暗语,扭伤个脚去找管马厢的吕婆子来就好,一点点小事寻什么大夫,还找王妈妈。”
凌氏对大女儿的小题大做有些不满,绾华却一脸讨好道:“阿娘,吕婆子老眼昏花了,要是把伤腿弄残了可就不好。”
“呸呸,吕婆子眼再花,也比你精明,你爹宠着她,你们这俩没用的居然也这么让着她,这都成什么样了。”凌氏气鼓鼓地说。
韶华受不住姐姐的眼刀,只好说:“阿娘,三姐姐的意思是说爹爹这么疼七娘,要是让爹爹知道七娘扭伤了脚,不定多心疼,还是找大夫稳妥些。”绾华对妹妹的接腔感到很满意,挽着母亲的手说道:“阿娘,叫都叫了,咱又不是请不起这大夫,爹爹要是知道您这么做,一定会夸您的。”
“哼,我才不用他夸。”话虽这么说,凌氏的口气有些缓,“赶紧走吧,去晚了人家还得留饭。”
绾华笑吟吟地搀扶着母亲上车,一路说话,完全不把她的嗔怪当回事。原本她也不以为然,可韶华一句话提醒了她,为防止锦华和苏氏在李勋卓面前装可怜告恶状,不如大度一些,请大夫过来看看,还落得个贤惠的美名。
虽然李家三兄弟同住在一处,但自从他们都成家立业,一处大宅子就被划分出来。身处朝堂庙宇的李良勋住在靠近外院的煦园和主理家业田产的李勋卓所住的熹园比邻,因三弟李卓岳英年早逝,所以李卓岳的遗孀旁氏独自住在最靠西北的焘园。韶华姐妹几个正好住在熹园和焘园之间的碧梧轩。
李家的宅子是皇帝御赐的,所以格局名字并没多大改动,只是碧梧轩原是叫碧萝轩。但李阁老嫌弃藤萝轻贱,“我李氏女儿必不输须眉,当个个如凤似凰”。凤凰非梧桐不栖,所以更名为碧梧轩,多事的人都道李阁老是想让李家女儿入宫为后,但奈何李阁老自己生了三个儿子,而三个儿子中仅有二子李勋卓生了三个女儿,所以原本打算留给三房共用的碧梧轩就成了二房独有。
绾华年满十五,年初刚过礼,站在韶华身边,显得更加窈窕妩媚、风致绰然。一条缃色细花松绫裙上衬着一件百子缂丝盘锦的半臂对襟褙子,内着松青色长衫,与头上的翡翠簪颜色相应。韶华依旧是早上那一件浅绯压桃红锁边的交领上衣,下身一条水青色绣遍地缠枝杏花长裙,姐妹俩站在凌氏身边,一个明艳,一个温婉,羡煞不少人。
从马车下来,一路走到煦园花厅,凌氏几乎都是扬着下巴走进来的。
想当初她连生了两个女儿时,心里总是自卑着别人家生儿子,羞得无脸出门。可如今三兄弟中,一个无子过继,一个生了两个儿子,就她这一房有儿有女,三五成群,虽丈夫仅得一举人身份,但也比长房妯娌刘氏强。
是以,凌氏将刘氏看到她们的那一刹那沉默当做是羡慕。
韶华跟着母亲长姐给刘氏行礼之后,就乖巧地坐到一边。刘氏还没开口,她身后一个身着青灰色比甲的妇人笑道:“五娘子可算来了,刚刚大夫人才跟我说起,不知五娘子最近身子如何,得过去瞧瞧。”
“大嫂要是过去,可就这了五娘的福了,怎么能让长辈反过来去看晚辈呢。”凌氏在刘氏面前始终有种淡淡的自卑感,并且这种自卑感并没有因为李八郎的出世而改变。
“弟妹客气了,这家里就你有福气,养了三个女儿,让我真真羡慕得狠。”刘氏说话很轻柔,缓慢的语气让人觉得舒服,韶华不由得抬头多看她一眼。
只见她脸相和善,光洁饱满的额头一看便是有福之相,五官也温婉亲柔,笑起来让人觉得很安心。韶华暗自为上辈子的姐姐感到庆幸,有这么一位慈爱善良的夫人做婆婆,至少婚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刘氏正好看到韶华的打量,不禁冲她一笑,“五娘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被逮个正着,韶华有些心虚。
“六姑姑,不是说二婶婶家有三个女儿吗,怎么只见着两个?”一个调皮的声音引起了众人注意。
闻声望去,一个与绾华一般年纪的少女站在刘氏身边,好奇地打量着韶华姐妹俩。绾华对她大胆放肆的眼光有些不悦,但脸上保持着矜持淡雅的笑容,温声道:“差点忘了替七娘给伯姆告罪,这丫头清早起身时崴了脚,正在屋里静养。”
刘氏恍然大悟,关切地问:“伤得可严重,有没有请大夫。”
凌氏不以为意,“已经请了,只是小伤,不碍事。”
刘氏点点头,“那就好。”忽然青灰色比甲的妇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刘氏一拍额头,苦笑道:“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燕绥,还不赶紧给你二婶婶行礼。”
躲在刘氏身后的少女嬉笑地走出来,走到凌氏面前,大方地行了个礼,“二婶婶万福金安,二叔好福气,娶了二婶婶这么个大美人,看得我都心动了。”凌氏被燕绥的甜言蜜语给惊吓到,连忙朝刘氏望去。
刘氏指着燕绥笑骂道:“这丫头是我二哥哥家的小娘子,名唤燕绥,与三娘一般年纪。原本是琛郎进京和四郎一同进学,这丫头非要跟来,我二哥哥宠她,便让她跟了来,昨儿夜里才到的。”
燕绥笑眯眯地看着凌氏,又给绾华见礼,“三姐姐好,听六姑姑说三姐姐比我年长半岁,行事模样却比我出落大方,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绾华本来对她嬉闹的态度感到不满,听她如此一说,倒有些过意不去,“燕绥妹妹才是婉约佳人。”
对于刘家,绾华还是有些印象的,据说在山西主家那边,李家和刘家都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富商。祖上曾共同在西域路上历经生死,获救以后定下誓约,刘李两家互为世代姻亲。而刘家长年都待在山西,李家却让李先扬进京赶考,不料一举得中,一路直到阁老。刘家也不愿落后,便族中相貌最出挑的刘六娘送来结姻,刘六娘便是如今的长房媳妇刘氏。
按理说下一代的姻亲应该是让刘氏的女儿嫁去刘家,奈何刘氏只有两个儿子,刘家的目标便落在二房屋里。
如今刘氏又说刘家有儿郎进京赶考,想来这个郎君应该就是前来结姻的人选了。
因此,凌氏母女对燕绥的态度顿时不同,指不定这就是未来的亲家姑姑,莫要怠慢了才是,只有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韶华面对燕绥的打量回以直接对视。
“五妹妹真是有趣,竟然不怕我。”燕绥惊喜地拍手叫起来。
刘氏宠爱地点了点跑回她身边撒娇的侄女,轻责道:“你又不是大虫,你五妹妹怎么会怕你,只是你爹爹怎么容得了你这么刁蛮任性,看你将来的夫君怎么守得住你。”
燕绥一阵羞涩,扭着刘氏的衣袖道:“六姑姑,来说亲的又不是我,你提这些作甚。”
“燕绥年纪跟三娘一般,也不是不能说亲,我都打算年底就把这丫头许出去呢。”凌氏盈盈笑道。
“阿娘!”
“二婶婶!”
两个少女同时惊呼一声,对望一眼,然后各自扭开头。
凌氏妯娌却看得乐呵呵,彼此心里都清楚,及笄后的小娘子就可以开始说亲,说亲后还要再等上一年,被用来女家考验男方的时间。若是十七八再来说亲,待一年后,眼见要二十,合适的人也都成家生子了。
所幸开国年间,本朝出了个缡纭夫人,此人自幼聪慧无方,明艳倾城,乃当时国舅爷的独女。十三岁时,说亲的人就险些踩平门槛,国舅爷宠爱独女,所以让她自己做主选夫。奈何缡纭夫人心思都不在婚姻上,反而对操持家业更乐在其中,直到二十五岁,早年说亲的郎君早已子女成群,而缡纭夫人虽独身一人,却是平靖城首富。
国舅爷在开国平乱之时落有病根,弥留之际,见女儿仍单身一人,便哀求她择君而嫁,莫让他抱憾终身。缡纭夫人不得已,自行举办了一个招亲大会,要求只有一个,做一件让她动心的事,她便以全副身家许嫁。
这彩头着实让全国轰动,连王孙贵族也都跃跃欲试,但知情者都清楚,动心必然是投其所好。可是缡纭夫人只爱钱,她已是家财万贯,除非拿国库去博美人一笑。是以大会举办了半个月无人报名,而在半个月后,国舅爷突然病逝。料理完国舅丧事,缡纭夫人提出下嫁给一个侯府庶子,并把半数身价充入国库,夫妻俩隐姓埋名游历大川,成为一桩传奇美谈。
正因为有这么一个奇女子,重情重义,持家有道,赚钱有方,所以历代以来也不乏有女子效仿。只可惜渐渐地历史久远,女子纵然可以抛头露面,但也比开国年间要矜持许多,连谈婚论嫁也都不再敢自己拍案做主。
“五娘今年也十三了,想当年缡纭夫人十三岁时,说亲的人都从平靖排队到普安了。”刘氏对百无聊赖地搅弄手指的韶华笑道。
韶华脱口而出,“缡纭夫人能选夫,我又不能选。”
这一出口,可把众人都给惊住了。凌氏紧张地盯着她看,生怕她说出不合礼仪的话来,而绾华却是因为没想到韶华会说这样的话,是她对这个妹妹了解太少了吧。
刘氏顿了一下,笑开来,“五娘想要选什么样的夫君啊?”
韶华怯了怯,迫于凌氏的视线,只好嗫嚅道:“我是说,缡纭夫人是一代天之骄女,我们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可以比。”说完发现凌氏的眼神略有赞许,心中大石才掉了下去。
刘氏也不勉强她,只是笑道:“你们都是明珠贵女,虽不比缡纭夫人,也不是普通娘子,不必自贬。”
“是。”看来是躲过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