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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闻道忽道：“你说，陛下知道你的身份？”

　　虽不解他为何突然又提到真胤，朝歌仍颔了颔首。

　　“他也知你杀他、杀我，俱是为了不与‘天下第一人’生孩子？”

　　朝歌再次颔首。

　　“他还知你若生下那个孩子，那孩子便身携神魔人三族血脉，又将继承龙神的神格，成为昔年龙神那样的天地至尊，统领人间？”

　　这回朝歌反驳道：“不是统领人间，是守护人间。”

　　“这对于正统领着人间的我族而言，可有差别？”夜闻道问道。

　　朝歌想说，有差别。只因她哪怕再怨恨朝天氏，也知道他并非是个野心勃勃、想要占据那天地至尊位置不放的人，他说守护人间，就真的是守护人间。昔年他为尊时，守护人间的同时兼领统治人间之职，然而他并非一位合格的统帅，是以当初表象的和平并未维持多久便走向崩溃，这话他在这两百年间，与朝歌感叹不止一次。而如今有了人族守护人间，人族力量弱小，远不及当年的神魔二族，然而自人族建立凤血王朝，这片大陆却迎来了自鸿蒙以来最繁荣昌盛之期，这便表明人族才是最适合统领这人间的族群，而他苦心孤诣的想要朝歌诞下继承人，也不过是想在旁协助人族，助他们好好的统领这人间。朝天氏的心意自恳切无比，然而——

　　朝歌虽不谙世事，可她到底也曾阅览过许多书籍，也曾听朝天氏讲述过许多故事，也曾在海底见证过一些人间之事，她恰好还有一个举一反三的聪明脑子。然而，她想，无论朝天氏的心有多么恳切，无论那位继承天地主神之位的继承人有多亲近人类，可他天生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他还天生拥有超越人类的王族、超越所有人的强大的力量，这样的人却说他只想要守护人间，这对于凤血王室而言，与统领人间有差别么？

　　她在心中回答道，没有。

　　夜闻道仿佛能看透她的心声，她刚刚在心中答完，他便紧接着问道：“那你说，陛下为何要放任你离开？”

　　这问题朝歌倒似乎不许考虑，脱口便答道：“自是因为他拿我没有法子。”

　　夜闻道少见的被噎了一噎。

　　一旁的上邪、秦关、谢遥三人齐齐笑出声。

　　朝歌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浑然不知自己是哪一个字戳了这三个人的笑点。

　　待这三人笑完，夜闻道方摇头道：“单以力量与神通论，除了上邪大哥，这世间或许当真无人能与你匹敌。但姑娘如此厉害，你母……昔年魔尊比之姑娘又如何？以魔尊之能，以魔族之能，仍败于我先祖、败于我族之手，可见许多时候，力量并非是制胜的唯一要素，甚至也并非其中关键要素。”说到此他顿了顿，而后总结道，“整个皇宫与东都城，固然没有姑娘的对手，但当日陛下若有心想要留下姑娘，却有不下十种法子。”

　　朝歌虽自信，却也并非自负之人，再加上对于夜闻道莫名便有种信服之感，闻言竟不怀疑真胤能够制服自己的话，而是脱口道：“当真有这么多法子？那我岂不是也没什么厉害的？”

　　夜闻道短时间内第二次被成功的噎住。

　　秦关在旁笑得直捶上邪胳膊：“夜闻道啊夜闻道，我知你凡事都信奉有理有据，但跟咱们龙族公主讲话，我看你还是直接一些的好，省得话没说完，已被咱们公主殿下的无心之言给噎死了。”

　　夜闻道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姑娘，想要杀人的并非姑娘一人而已。”甩去心中那几分哭笑不得后，夜闻道直视朝歌道，“一重你的身份，一重你的‘孩子’，无论陛下还是我，听到过后的第一想法，便是杀了你，永绝后患，不留余地。”

　　朝歌迎着他目光，眼皮细微抖了抖。

　　她心下忽然有几分难过。

　　哪怕她是天下无双的龙女，可既然怀揣杀人之心而来，她自然也做好被杀的觉悟。甚至此前，她也不止一次口口声声说过，这位天下第一人若有本领，自可来反杀她。可不知为何，心理准备做了那么多，堂皇的话说了那么多，这刻亲耳听到夜闻道确实也对她生出杀心时，她一颗心却仿似被丝线给缠绕，细细密密的疼痛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呆愣好半晌，她强打精神问道：“那为何……他又没有那样做？”

　　“因为他和我，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很重大、很难实现的一个心愿。”仍注视着她的眼，夜闻道不紧不慢道，“人族统领天下，成为天下共主，至今已逾两百年了。可两百年来，厄尔云尼的这一面仍被死而不僵的魔族所占据，而人族之外的其余各族，仍盘踞在各处对我们眈眈窥视，也不知何时，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后日，若当中出一点差错，这些族群必然要想法设法的再次扰乱人间。陛下和我，还有我族所有人，我们想要解决这些问题，然而这并易事。”

　　“而后你就出现了。”

　　夜闻道如此说道。

　　朝歌听得十分清楚。

　　她也知道夜闻道如此说话，并非对她有所青睐，更甚至这句话代表的实则是不好的含义，但她莫名的，心里头那些难过就被“你就出现了”这几字给冲刷了一遍，而后由苦中回出一点甘来。

　　她喜欢他这样的说法。

　　夜闻道看着她道：“你可知你的出现，对人族、对整个人间意味着什么？”

　　朝歌道：“意味着……对于你们所有人都出现一个巨大的威胁？”

　　她对于自己身为所有人的巨大威胁这事实，原本充满自信。然而方才夜闻道说当今天下至少有十种法子可以制服她，她现在在说这句话，就难免带出几分小心翼翼来。

　　夜闻道先是点头，再是摇头：“对于凤血王朝而言，你天生的血脉以及身份，自然是巨大威胁，然而对于其余各族——”他说到此顿了顿，忽而话锋一转，“两百多年前天下伐魔，虽以人族为首，但其时天下各族几乎尽数参与其中，这才能最终打下魔族，彼时各族与我族，也并非比齐心。可短短两百年后，我们便又一次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姑娘可知个中缘由？”

　　他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往上一个问题还未给出答案，便又抛出下一个问题。朝歌原本尚算清醒的脑子，给他这一阵搅和，便只能摇头再摇头了。

　　“除各自的野心开外，”夜闻道接道，“还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昔年，过于强大、无人能将其击败的魔族对于各族而言乃是异类，而如今，力量弱小、却又高踞统帅之位的人族对于各族而言同样是异类，是以没有一个人相信，当今天下的和平能够长久。我们总是互相提防着，总是疑心便在下一刻，对方便要猝不及防的动起手来。而你——”

　　他打量着朝歌，看她精致的眉眼，看她灿烂的金发，看她纯真的风情。

　　“你乃龙神后人，从某种意义而言，称得上是‘天之子’，你拥有高贵的身份，强大的力量，你还不谙世事，比当年的龙神更为天真，更为……易受摆布。”他看着她道，“对于各族、尤其是昔年的神族后裔而言，你真是天赐的统帅，是能够重新将他们所有人拧成一股、来对抗我族之人。人族之外的任何族群任何人，但凡知晓你的身份，恐怕顷刻就要跪在你脚下请求你重归神座，统帅各族。甚至哪怕你同样也是魔尊的后人，这也同样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决心，毕竟魔族的阴影已远去两百多年了，而如今挡在他们面前的大山乃是我族，更因为他们并非是真心要奉你为主，他们只将你当作是开道的武器而已。若你化作原身，去往天空之上遨游三日，我所说的这些情形，恐怕立时便要来找上你了。”

　　朝歌回视着他，目中充满迷茫：“既如此……你们不更应该杀了我？真胤究竟为何要放我来见你？”

　　“只因此番我前来山的这一头，前往查探不老城只是顺便，我真正想看的，仍是蜃楼城。”夜闻道轻叹一声，“我朝忧患太多，而比起各族，仍未完全覆灭的魔族才更为重要。我想要来看一看此地是否还有一些别的秘密，但来此之前心中并无头绪，而你身为魔尊之女，陛下大约是期望你来此能帮到我。再有——”

　　他说到此又是一顿，朝歌已快被他讲话的方式给急死了：“再有什么？”

　　“再有，你对于各族而言，是机会，是希望，是武器，但机会从来都不止是属于哪一方。”夜闻道微微一笑道，“在我们的这个最大的心愿里，焉知姑娘又不会成为实现它的当中最重要的一环呢？”

　　朝歌闻言一呆：“你、你们是希望我……”

　　“并非是我们‘希望’姑娘如何。”夜闻道打断她的话，“姑娘还未明白我所言为何么？我想告诉姑娘的是，并非只有你想要杀死我，我以及我身后的整个人族，我们不但也想要杀你，同时还想在杀死你之前最大化的利用你。如此，你可懂了？”

　　朝歌懂了，然而她不懂的是——

　　“你又为何要将这些都告诉我呢？”她问道。

　　夜闻道深深看她一眼：“因为，我想你留在我的身边。” 最后的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