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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真是她自昨晚见到顾西爵以来最恭敬的态度了，却偏偏是用在此时。

　　顾西爵当然也可以不听她的意见，毕竟她只是个无名小卒，然而她的另一个身份却又是他在不久之前亲口讲出来的：这位无名小卒同时也是他的师母。

　　于是顾西爵颔了颔首：“你说。”

　　“我反对的理由，可能说出来会令您不以为意，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够认真听一听。”秦关认真道，“因为我见证过一对并不相爱的人被迫在一起、又被迫生孩子的事情，这令当事人、以及每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很不开心，那个孩子……她也很不开心。”

　　上邪蓦地抬眼看她。

　　秦关却并没有感受到这目光，续道：“我不知道二位婚后有没有打算生小孩儿，我也知道以二位的雄心以及所处地位，说‘我爱你’、‘我不爱你’这样的话可能显得既小家子气又好笑，但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爱情’这件事情哪怕在帝王家也并不能被嘲笑，相反没有爱却要因为别的一些原因、枉顾对方的心情也好跟对方在一起，这不但好笑，而且充满了危险。所以我反对的理由是想要问一问两位，你们爱着对方吗？”她望着高台上那对险些就要结成这世上最尊贵一对夫妻的人，顿了顿，又道，“当然两位没有必要回答我，我只是觉得在一段婚姻当中，是需要有人来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而已。”

　　如果这是在秦关生活的22世纪，又或者往前推移，在21世纪又或者20世纪，那么在座的众人都能顷刻间了解到，秦关此时充当的是一场婚礼之中神父又或者证婚人的角色：您是否愿意与您相对之人缔结婚姻？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贵，逆境还是顺境，都爱他，尊重他，照顾他，接纳他，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这可惜这里并非以上三个时期中的任意一个，是以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在婚礼的过程中听到这样新鲜、直白又热辣的问题。

　　诚如秦关所说，这问题对于皇家的婚礼而言，未免太过于可笑了。

　　然而放在今天，放在此时，这不但不可笑，对于隋棠一边的官员们而言，这简直就是神仙问题，灵魂拷问。

　　毕竟隋棠为什么非得跟顾西爵结婚还牺牲退让这么多？她从来没正面说过，可眼睛没瞎心智健全的人都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因此而更加焦虑。到了这时候，遇到一连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们终于清楚感觉到：戳穿顾西爵、唤醒隋棠神魂的机会已经来了。

　　“殿下不打算为自己说些什么？”反复斟酌过后，单尧如此问道。

　　在他的身边，站着好几位与他一样今天才刚刚受到封赏的将军们，他斟酌的过程他们未曾有过一个字的言语交流，但他们确实交流过了：他们都决定要将辩驳的机会第一时间给到顾西爵，这固然是为了再一次向隋棠表明他们绝对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更重要则是因为他们都清楚顾西爵在这时候来辩驳，空口白牙的实则已经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不是顾西爵，而是隋棠。

　　居然是隋棠。

　　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她的身份？记不记得她在这些年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能拥有今天这身份以及一切？

　　她的官员们腹诽之中，隋棠微微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一句话，我碍于颜面和莫名的胜负心，在今天以前一直有意无意忘了说出口，我现在想要率先来回答秦小姐的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女王陛下想要做什么事还需要问别人可不可以？

　　偏偏秦关不但擅自当了证婚人，还很有些把客气当福气的风范，点头对隋棠表示同意：“您请说。”

　　隋棠风度十足，冲秦关颔了颔首，这才看向就站在她身边的顾西爵，与顾西爵对视良久以后，她终于道：“我是爱的。”

　　她说这话时，被精心描摹过的眉眼与唇角都微微含笑，她将这笑意直直地递给顾西爵，似在对他表达鼓励：上邪和顾西陵提到的一切我都能与你一起解决，只要你先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顾西爵能好好回答这个问题吗？

　　他此时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风口处被吹得猎猎作响的是他的处境与理智，浪尖上摇摇欲坠的则是他的情感与良知。

　　“如果我回答‘我爱’，”良久，他忽然极为小声地询问隋棠，“今天这件事你想要怎么收场？”

　　“首先要为东昀正名，表明他是你的兄弟手足，而并不是你‘青梅竹马惨遭抛弃的恋人’，他救过我的命，我很感激他，他有过人的才华，我也很欣赏他，只要他愿意，我当然也愿意请他入宫，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隋棠也以与他同样小声的音量徐徐道，“其次恐怕要暂时委屈上邪老师与西陵。我会直接承认你的身份，你也需当众表明你早已放下前朝，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是为当年前朝最后的糜烂为天下百姓造成的伤害做出补偿，即便改朝换代，你也一心为公。只是为了平息群臣，也为表明你的真心，你恐怕需要亲手拿下老师和西陵，将他们暂时关押起来，等到今天过后再放出他们，向他们赔罪也就是了。”

　　顾西爵沉默。

　　沉默好一会儿后，他道：“我们这样做了，他们就会相信？”

　　隋棠微微一笑：“他们信或不信，很重要？”

　　很重要？

　　不，不重要。

　　当顾西爵已又一次成为天下的掌权者，一举一动都成为维持天下和平与战乱的枢纽，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有资格在意。

　　但是事情真的就会像隋棠说的那样容易解决吗？上邪和顾西陵真的只需要去牢笼之中打一头就能轻轻松松出来吗？不，也不会。

　　因为这个国家掌权的或许只有一个或者两个人，但只有这一个或两个人却绝不可能维系整个国家。政权中枢处的那一群人一定会逼着顾西爵斩杀上邪与顾西陵、甚至斩杀更多与前朝有关的人来证明他的新生与忠诚，但他们的目的真的是逼他杀人吗？不，他们只是要逼着他现原形，逼着他不得不暴露他就是有复辟前朝的野心，令隋棠迫于大局不可能再与他携手而已。进一步讲，即便他真的狠下心杀了这些人，前面也必定又有新的招数在等着他。

　　这就是他未来的现实。

　　他多年筹谋，当然对这一切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他也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能够在这场政变中突围，区别只是，有了今日之事，这场政斗注定不可能再像他往日计划的那样和平与不动声色了。

　　那么问题再一次回到了他的风口与浪尖上，回到他理智与情感争斗的重心上：他能够回答隋棠爱她吗？他可以舍弃今天这几声如平地惊雷般的反对吗？

　　顾西爵还在沉默。

　　他已沉默一分多钟。

　　在礼堂中八十余人看来，这一分多钟不算很短，但也绝不算长，有人在其中焦虑不安，也有人在其中迫不及待，还有人并不清楚这一分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只有顾西爵自己最清楚。

　　他在这一分多钟里，回顾了他过去三十余年的整段人生，顺便还回顾了这些年他所踏足的大陆各处，回顾了他经历的每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与他处在那战役当中拼杀时的所念所想。

　　他想了很多，然而时间却只过去了一分多钟而已。

　　一分钟飞跃十年，一分钟概括半生。

　　一分钟以后，他道：“我叫顾西爵，我的胞妹名叫顾西陵，我的老师名为上邪，我有一名最亲密的伙伴，名叫沈东昀，我的父亲……”目光环视众人，他眼中没什么感情色彩，语气也十分恬淡，就这样淡淡道，“名叫顾春山。”

　　顾春山。

　　风云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十五年前陨于华京城中一场大火之中的仁宗皇帝顾春山。

　　在十五年前，整个大陆都以为这位不理朝政、不务正业的皇帝带着他的皇后、他的妃嫔、他的儿女、他所有的家眷亲人一起丧生于那场大火中。

　　这很惨，然而这也是新时代的开端。

　　可是十五年后，新时代的奠基者之一，没有辩解，没有掩饰，神情淡然对着公众说：我的父亲，名叫顾春山。

　　他是旧时代的结尾。

　　而我是新时代的开端。

　　饶是单尧等一心要诱导他亲口说出这话的人，一时也惊呆了。

　　因为他们想象中要走一百步才能达成的结果，对方却在第一步就直接将军——将了他自己的军。

　　这是个什么套路？

　　一片哗然声中，单尧等人以及顾西爵一方的武藏等人全都呆呆望着顾西爵，区别在于单尧等人都处于巨大且真实的茫然中，而武藏等人在震惊过后，却已悄悄抻直了手臂，握紧了拳头。

　　隋棠呢？隋棠始终淡然的眼中，在顾西爵说这话时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嘲与伤感。

　　然而顾西爵的“解释”明显并没有打算停驻在这里。 最后的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