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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爷爷伸手指了指温泉那边,我抬眼看去,就看到一个小小的竹篮飘在水面上,里面趴着一只小黑狐,随着泉水一上一下沉沉浮浮。
他睡着了,睡得很沉,看起来很享受这温泉浴。
我爬起来想要去抱抱他,却被墨爷爷阻止了:“他的情况很不稳定,随时都可能发生变故,温泉水可以缓解他的痛苦,你暂时还是不要去碰他。”
我心痛的问道:“墨爷爷,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是身体有问题吗?”
我内心是很自责的,如果孩子不健康的话,大多是跟我的身体环境有关,是我害了他们。
墨爷爷摇头:“他身体并没有任何的疾病与缺陷,我已经里里外外替他检查过,并且摸了他的脉和根骨,这孩子可以说遗传了你和阿夜的修炼天赋,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可是他为什么又抽搐又吐血的?”我还是有点担心。
墨爷爷沉吟一声:“一母同胞,他与他妹妹是有心灵感应的,特别是年幼之时,这种感应会特别强烈,以后长大一点或许会好一些。”
“也就是说,他现在越痛苦,说明妹妹现在受到的摧残越厉害?”我的心又拧了起来。
虽然刚刚做母亲,但我真的已经体会到什么叫做母子连心,痛在他们身,疼在我心里,我恨不得替他们承受所有的痛苦,只希望他们能平安快乐的长大。
墨爷爷点头:“但璃丫头,你应该这么想,至少我们还能确定,他妹妹还活着,不是吗?”
是啊,活着就有希望。
我低着头,眼眶又湿润了,最近一段时间真的是流了太多的眼泪,似乎生活之中再也没了甜一般。
我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抬头问道:“墨爷爷,之前我看到妹妹跳进龙头香里面了,到底是我的幻觉,还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们想拿妹妹做什么?是不是想用她祭了龙头香?”
“是真的。”墨爷爷肯定了我的话,也让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话锋一转,“但应该不是为了用妹妹祭龙头香,他们做这一切,还是为了那只凤凰精灵。”
“为了那只凤凰?”我脑子微微一转,立刻明白了,“你是说他们想要凤凰涅槃重生?”
“对,”墨爷爷说道,“龙头香毕竟香火旺盛,功德深厚,只要熬得住龙头香的炼化,就有机会涅槃。”
“涅槃的凤凰,才是真正的凤凰,才是精灵一族真正的王,也只有真正的王才能号令三界六道之内所有的子民,他们的野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我两只手紧紧的搅在一起,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可是涅槃成功的可能性特别小,对不对?妹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还是个未知数,璃丫头,我们能做的,只是守住眼前的,做好一切防范罢了。”墨爷爷无力道。
我看了一眼温泉里飘着的小黑狐,点点头,认命了:“只希望妹妹能坚强一点,熬过这一劫。”
“就算熬过了,又能怎样呢?她,可能并不是原本的她啊,璃丫头,你要冷静。”墨爷爷苦口婆心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别过头去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没有人能对我现在的状况感同身受。
墨爷爷也察觉出来我不想说这些,自己转移了话题,说道:“璃丫头,墨爷爷还是得感谢你,为阿夜生下了一儿一女,阿夜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也仔细的想了想,你之前说想要带着孩子离开,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是眼下的形势,怕是难以如愿了。”
别说是我被墨雁平盯得那么紧,就是为了一双儿女,我也没办法真的去过那种我向往的生活了。
“我答应过你,如果命中注定我没办法带走他们,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怏怏的说着,心里的失落不是一星半点。
墨爷爷听我这么说,长舒了一口气,微微有了笑意:“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这小子的。”
我低着头,听他说‘这小子’,却没提妹妹,心里更是难过。
“论资排辈的话,到了他们这一辈,辈分取的是‘言’字,我想着这孩子修炼天赋好,我一手带出来的话,以后必成大器,就取名为‘墨言蹊’,希望他以后能有大家风范,受整个狐族拥戴,可好?”墨爷爷已经开始给孩子赐名字了。
我觉得挺好,便点了头:“好,哥哥就叫墨言蹊。”
“至于妹妹,我想叫墨言……”
“妹妹叫凤仪!”
我直接打断了墨爷爷的话,眼神坚定的看着他,特别果决:“妹妹叫凤仪,白凤仪!”
“有凤来仪,寓意是好。”墨爷爷显然是对这个名字不大满意的,“但是璃丫头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太过老成,也太贵气了吗?妹妹一生下来便……那样,我怕她的命格压不住这样的名字,并且一母同胞,两个孩子两个姓氏……”
墨爷爷欲言又止,反正是不喜欢我这么决定。
“所有人都说妹妹生来不祥,命带厄运,但她是我生的,我相信她不会是那样,她是凤凰托命,命中带贵,配得上凤仪两个字。”我梗着脖子红着眼睛道,“如果妹妹终究是斗不过那些肮脏下作的玩意儿,最终真的成了所有人嘴里的不祥之物,那就让所有的罪恶所有的骂名由我们姓白的来扛,妹妹就叫白凤仪!”
“璃丫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管姓白还是姓墨,她都是我们狐族的孩子。”墨爷爷辩解道。
我别过脸,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又说道:“我不怪任何人,但墨贤夜毕竟已经飞升天庭,他是仙家,如果妹妹真的入了魔,对他的名声也是玷污,就姓白吧,咱不讨论这个了。”
墨爷爷只是叹气,默认了我的决定。
山洞里面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我和墨爷爷之间的气氛有些僵,谁也没有再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温泉里面的言蹊忽然啾啾的叫了起来,小身子不断的翻滚、抽搐,但可能是因为这温泉水的功劳吧,没一会儿他又安静了下来。
我趴在温泉边上看着他,却什么都帮不了,而这个时候妹妹承受的痛苦,是言蹊的十倍百倍,一想到这里,我的心跟针扎的似的。
我不明白,我和墨贤夜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到头来老天爷要如此惩罚我们,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的一双儿女?他们何其无辜?
而墨雁平那样的恶棍,却为什么能逍遥法外?
墨爷爷安慰我:“璃丫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般都会先磨砺人的身体、心智,锻炼他们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做人上人,你要坚强一点。”
“我知道。”我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很累。
墨爷爷便让我休息,说会让九姑来陪我,让我放心。
他离开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张口便问道:“墨爷爷,以甜好吗?”
那个稳婆替我接生的时候,是遣了以甜出去准备东西的,可是后来我生完出来,并没有看到她的人,很怕她出事。
“她没事,”墨爷爷说道,“当时你们白狐那边,大部分人都去后山了,剩下的几个,被捆在了厨房里,都已经解救出来了,以甜也在。”
我这才放心下来,让墨爷爷帮着我好好照顾他们,我暂时不回去了。
墨爷爷答应了下来,之后便离开了。
我其实并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我能想象族人对我的态度。
我坐在温泉边上,看着言蹊,心里面在不停的想着事情。
族人都是看到我发疯的样子的,而墨雁平说的也没错,我的身体里面带着一股魔性,我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火入魔的话,长白山必定容不下我,我也不想留在这个世上害人。
现在出去,大家肯定会将矛头指向我,我不怕千夫所指,只是害怕他们中伤我的儿女,也怕因为这些搅乱了自己的理智,走错路。
我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很快,九姑拎着食盒匆匆的赶来了,一眼看到我,奔上前来,上上下下的看着:“白璃,你没事吧?”
“没事。”我说道。
她看了一眼温泉里的言蹊,然后拉着我上去,将食盒打开,里面全是补血气的饭菜和汤,催促着我趁热吃。
我摇头,不怎么能吃得下,她就劝我,逼着我吃:“虽然我们狐族女子没有什么坐月子的说法,但是你也不能怠慢了自己的身体,之前流了那么多的血,不补回来,以后谁来照顾孩子?”
“九姑,我……我不知道自己往后该怎么办了。”面对九姑,我总是特别的脆弱,如果说狐族还有谁真的能让我靠一靠的,除了九姑,没有别人。
九姑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心疼道:“我懂,我都懂,阿夜不在,让你一个人刚生产完就面对这一切,真的是太为难你了,但是白璃,你要坚强,孩子们需要你。”
“九姑,我想去救妹妹。”我可怜巴巴的看着九姑,几乎是哀求,“妹妹就在龙头香下,她还那么小,承受不住涅槃的痛苦的,我想把她带回来。”
九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一个冰冷的声音便插了进来:“你带不回来她。”
我和九姑同时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多日不见的斗篷男出现在了山洞里。
看着九姑惊讶的样子,很明显斗篷男忽然出现,连她也很意外。
斗篷男看了一眼九姑,说道:“小九,你先出去,我有话跟白璃说。”
九姑回头看了我一眼,拍怕我的肩膀,出去了。
我想见斗篷男,想了好久,可是他一直避而不见,我也没办法。
再见到他,却是这番光景,我原以为自己心里会有愤怒,愤怒于他的不作为,可是当他真正的再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对他的期望还是远高于愤怒的。
他走过来,又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你没办法救她,这是必定的。”
“为什么?”我执拗道。
“白璃,你难道没有想过,天下之大,为什么龙头香偏偏就矗立在那样一个陡峭险峻的位置吗?”斗篷男反问我。
我想了想,说道:“是因为龙脉吗?”
“龙脉是龙脉,龙头香是龙头香,二者相关却又各不相同,龙脉是根本,而龙头香的出现,却是为了压制。”斗篷男问道,“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摇头,不是很明白。
斗篷男解释道:“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龙脉便已经存在了,并且普天之下,也并不是只有我们长白山这一条龙脉,所以,龙脉是应天地之精气所生,是根本。”
“而龙头香的出现,要晚很多年,并且并不是每一条龙脉之上,都有龙头香,它们存在的意义也不同。”
“长白山这一顶龙头香,当年是为了压制住冥界妖气而建立的,耗费了阴阳两界太多的心血,它用常年不断的香火,压制住下面被封印的东西,一旦龙头香灭了,短时间内,那东西会想办法突破出来,到时候阴阳两界必定大乱。”
我看不到斗篷男的脸色,却能从他的语气与眼神看到前所未有的凝重,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既然是你们冥界的妖气,你这个做冥王的,竟然能做到袖手旁观,我也是佩服。”
这话一说出来,我立刻就后悔了,毕竟如果他真的是冥王的话,我这是老虎屁股上面拔毛,找死。
他冷冽的眼神瞬间射向我,带着丝丝的寒气,转而却又慢慢的笑了起来,笑声不大,却让我寒毛直竖:“冥王?你还真看得起我,真正的冥王,好端端的在冥界高位上坐着,作不作为,与我何干?”
我拧起了眉头,之前九姑明明默认了斗篷男就是冥界那人,这会子他为什么否认了?
对于斗篷男的身份,对于冥王的不作为,这两点一直都是我所最纠结却又无法得到答案的事情。
为了化解尴尬,我又问道:“龙头香下压制着的,到底是什么?”
“你听说过镇妖塔吗?”斗篷男问我。
我立刻点头:“镇妖塔就是为了镇压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法器,龙头香下压制住的,难道就是镇妖塔?”
“对。”斗篷男说道,“镇妖塔是冥界之物,本来是供奉在十八层地狱之中的,由四大冥兽看管,但是一场动乱,镇妖塔被破,放出了数以万计的陈年老怪,搅得阴阳两界一刻不得安宁,后来那些陈年老怪一大部分灰飞烟灭,剩下的一部分也是功力大毁,被卸压在十八层地狱等待审判。”
“而镇妖塔在那一场动乱之中,立了大功,镇压住了魔界君主,但它强大的魔性难以控制,最后只得投放到天地间最有灵气的长白山之巅,以九重法咒镇压,再以龙头香常年不断的香火供奉感化,以图彻底转变魔君。”
听他这一番话下来,我整个人都惊呆了,怎么也没想到龙头香之下会镇压着这么一个老怪物。
我不由的咂舌道:“怪不得那天我看到冲天的黑气,那就是魔君爆发出来的威慑力吗?”
“那只是一部分,魔君的可怕之处不仅于此。”斗篷男说道。
我不由的疑惑:“都闹成这样了,天界为什么不出手?”
“三界六道虽然分有高低,但是本质上却又是平起平坐的,天界虽然高人一等,但他所管辖的范围又太广,手伸的太长,反而会引火烧身。”
“这就是为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却很长寿的原因,因为一下子无法彻底将他们的恶行审判,而天界的惯用手法是,等待。”
“不断的纵容放大他们的罪恶,总有一天恶贯满盈,才能名正言顺的以天劫来终结他们的罪恶,所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你的意思是,审判魔君的时刻,就要到了?”我细细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做了总结。
斗篷男背着手,在温泉边上来回踱了几步,眼睛看着温泉里还在睡觉的言蹊,说道:“凤凰精灵投入龙头香,为了涅槃重生,将会吸收掉龙头香中绝大部分的香火,镇压住魔君的法力将大打折扣,这便是魔君冲出镇压的最好时机。”
“凤凰能够成功涅槃吗?”我紧张的问道。
斗篷男转而看向我,问道:“你希望她涅槃成功吗?”
“我……”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不想那凤凰精灵涅槃重生了,我不希望她出来祸害人,可我又希望我女儿能活着回来,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我无从下定决心。
“我是希望她能涅槃成功的。”斗篷男却意外的说道,“无论什么物种,生来便带着或多或少的劣根性,即便是贵为凤凰也不能免俗,而凤凰涅槃的过程,很可能就洗涤去她一身的劣根性,再重生,便是一个真正高尚的存在。”
“虽然这个几率很小,最终涅槃出来的也可能是一个可怕的大魔头,但是,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们都不应该去阻止。”
说到这里,我已经完完全全的明白斗篷男的意图了,他一直不出手不干预,目的就是放任魔君这个阴阳两界最大的对手出来,让他继续造孽,以致于恶贯满盈,借助天界的手,彻底的将他歼灭。
这虽然听起来有些残忍,毕竟这样一个大魔头被放出来,该有多少无辜的生命遭殃啊。
可是,只要魔君一天存在着,这样的安全隐患就终有到来的一天,与其等到被打个措手不及,还不如现在赌一把。
他在赌这只涅槃的凤凰,在赌七窍玲珑心的威力,如果就连这样都无法获得最终的胜利的话,那……从今往后,还会有什么样的转机呢?
在阴阳两界如此大局面之前,我的女儿,那只小小的白狐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懂这个道理,可是那毕竟是我生下来的孩子,我连抱都没能抱过她一次,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没了吗?
“孩子,”斗篷男说道,“至少还给你留下一个,白璃,有舍才有得,舍不下你的女儿,很可能你连你儿子最终都保不住,你自己好好想想。”
斗篷男说完就要走,我立刻叫住他,问道:“我身体里面有魔性,这事你知道的,对不对?”
“每个人身体里面都或多或少的带着魔性,能不能压制得住,在你自己,白璃,这一点,没人能帮得了你。”他回答的很干脆。
我点点头,不再做无谓的挣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冥王?”
斗篷男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眼消失在了山洞之中。
他不否认却又不承认,即便是提到冥王这两个字眼,也是带着嘲讽的意味,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身份。
或许,他有什么苦衷?
随即我又自嘲的笑了笑,那样厉害的一个人,能有什么苦衷啊?
……
接下来的几天,我寸步不离的守在言蹊的身边,看着他一次次的被折磨,心如刀割,每一次他发作之后,我都恨不得立刻冲去龙头香去寻找妹妹,可每一次,又狠狠地被理智压制住,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是什么圣人,没有高尚到能够平静的接受用自己女儿的命去换整个天下太平的程度,但我也做不到心如冰块,对阴阳两界的生灵置若罔闻,我没有行动,只是因为我没有找到一个能够权衡利弊的办法罢了。
而这也是最煎熬的所在。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守着言蹊的第四天半夜,我和衣靠在石床上,半睡半醒间,一道刺耳的六角铜铃声忽然钻进我的耳膜,一下子将我惊醒。
那六角铜铃声来的突兀,响一下停一下,但确实真实存在的。
每响一下,我的脑袋里面就像是平静的水面上忽然落下了一块石头,荡起一大片波澜,每一条波纹都狠狠的撞击着我的神经,让我崩溃。
随着六角铜铃声越来越频繁的响起,我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了似的。
我的身体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血脉在沸腾,眼睛在痛,牙龈很痒,指甲在变长变尖……
斗篷男的话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回响:“每个人身体里都有魔性,想要压制住,只有靠你自己!” 生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