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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车上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九点了。
陆邵阳折腾了整整一天，药不少吃，可饭还没吃上。
晓晓知道他心里烦，胃也不舒服，于是想着车开出医院，就先去便利店买些牛奶和面包，凑合吃一些再说。
车绕过几个路口，晓晓才看见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还开门，陆邵阳停下车，晓晓下去买。
便利店里，牛奶整齐地排列在冷柜里，晓晓伸手一摸，冷得一个激灵，这个温度要是喝下去，胃不痛的也得痛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向店主要些热水，将牛奶温热些，付过钱后紧忙跑回车里。
她伸手握住车门把手，却登时一僵，只见他——在车里笑着打电话。
她上了车，安安静静的坐在副驾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陆邵阳依旧停着车，晓晓听得见电话那边是个好听的女声，至于是谁，用小脚趾都猜得到。
“这个项目行，回报率不错，周期也短……
是啊，现在宏观的经济环境不行，能测算出这个指标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啊都不容易，你能理解我。
……行，好，明天我派人去。
……刚刚吗，啊，我去了趟医院。
……我没什么事。
……好，知道了，都应你，那就后天我去……你也早点睡……”
这电话没有挂掉的意思，陆邵阳明明很累了，可还是那样耐心，晓晓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将牛奶递给他：
“邵阳，喝点牛奶吧，还热呢。”
她很少叫他“邵阳”，若放在以前，她这样唤他，他一定很高兴，可这次他却下意识地捂住麦克，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并没有接过牛奶。
电话打完时，温热的牛奶已经不再温热，陆邵阳疲惫地靠在车座上，揉着太阳穴，烦躁地对她说，“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不要说话。”
一个耐心，一个烦躁，晓晓转头看他，难道他和自己相处，这样烦躁吗？
“可牛奶已经凉了……”晓晓小声辩解。
“凉了就凉了，工作重要还是牛奶重要？”
高乔伊有父亲和兄长的宠爱，虽然有一定工作能力，但就这骄纵的性格，应付起来极累心，陆邵阳想着，如果她再打来一个电话，他一定要疯掉了。
“对不……”晓晓把后半句咽回去，满心都是委屈。
“……没事。”陆邵阳摇摇脑袋，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我只是，担心你不舒服……”
晓晓想起静安小区的他，那个喝醉酒的清晨，他向她做出的保证，时间才过去多久，他就已经变了。
“晓晓，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只要乖乖在我身边，一切的事情我都会替你解决，知道吗？”
“知道。”晓晓低头。
“家务做不好，可以不做。家里有佣人、有管家，家外有李晞、有川烈，大家都会替你想好方方面面，一切事情你都不要操心，可以吗？”
“那我做什么？”晓晓抬头反问道。
陆邵阳扫了她一眼，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将自己鼓成一个河豚，然后慢慢松气……
晓晓，你什么时候能明白，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只要能向我笑，只要安安全全、健健康康就好。
为了和你结婚，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好，一场无法谋取利益的婚姻，本身已经破坏游戏规则，我为了弥补损失，而做了这些本不愿做的事情，你能否理解我，而不是质问我。
我很累，我真的很累。
我知道你另有心思，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知道你嫁给我并不是你的真心。
但我已经背弃了我的信仰，我已经得罪了高家，我已经致股东于不顾，就当你施舍我一些理解，别再质问我了，可以吗？
陆邵阳面色平静如水，坐起身，启动汽车，大灯应时亮起，“你什么都别做就行。”
晓晓嘴唇微动，终究没说出话。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开上高架桥，两个人无言地尴尬相处，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手还疼吗？”
晓晓摇摇头，没说话。
“怎么可能不疼，如果不严重，老郑也不能那么说我。”
陆邵阳想起郑院长的话，心情不再那般压抑，他甚至自嘲地笑了笑，“打小老郑就这样骂我，训我比训他儿子还来劲儿。”
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郑院长在陆邵阳心中，有很高的地位，晓晓依着他的话，回复道，“郑院长为什么总说你？”
“……大概是觉得我孤单吧，毕竟，从小到大真心对我的人也没几个，老郑算一个。”
晓晓心思一乱，脱口问出，“高乔伊算吗？”
这话不该问、不该问，如果不是乱了心绪，她绝不会这般不小心，她紧张地看向他，幸好陆邵阳一只胳膊扶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杵着车窗，漫不经心地开着车，并没在意。
“乔伊……也算吧。”
不然他爆出婚约之后，为何高乔海乃至整个启东的高层都盛怒至此，乔伊却劝他别介意，并且将新项目的合作案与他商量，她虽骄纵，到底识大体。
晓晓闭上眼，反向靠在车窗上，“乔伊”、“算”，不敢问的问题有了答案，是她早该知道的答案。
这一天过得真丰富。
选了戒指、想通了很多矛盾、他衣领上的口红、他车里的丝袜、还有她手上的烫伤，他累，殊不知她也濒临崩溃。
为什么婚礼会盛大，为什么是婚礼而不是婚姻……还有为什么，他会对待高乔伊如此的温和耐心。
她还来不及想通父亲的反常行为，就接连明晰了关于他的种种谜团，这每一个事实，犹如沾了毒的箭，此刻她万箭穿心、见血封喉。
晓晓了然，他断断不会再给她死里逃生的机会，此刻只有她自己，只有她自己。
晓晓没受伤的左手紧握拳，指甲抠在肉里也感觉不到痛。
“邵阳，我会乖，以后我都乖乖的，再不这样了。”
她怎么样了？
给他煮粥烫了手？
还是递牛奶的时机不对？
陆邵阳也觉得自己方才因为担心和烦躁，在言语上有些过分，但一想到解释起来又是一番口舌，况且商业上的明争暗斗本身也乱七八糟、难以解释，他已经精疲力竭，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车内回归安静，没人清楚两个人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交汇转为相背，继而越走越远。
或许，他们也从不明白，他们曾经真心相对、曾经交汇、曾经相互依赖，却一个败给不会表达，一个败给不敢表达。
一路无言，车开回到御景苑。
后院的车库里，陆邵阳一个人坐在驾驶室放空自己。
她下车时，身上还披着他的风衣，Burberry的经典款定制风衣剪裁得体，穿在他身上正正好好、妥妥帖帖，但披在她身上，却把她的背影勾勒得单薄而倔强，甚至带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今天的事情，他隐约觉得有问题，她为什么会突然把开水洒在手上，又为什么突然不愿意乘坐宾利。
陆邵阳侧过身，从副驾驶的储物盒里拿出一盒红河道香烟，夜晚的风有些大，他用手拢住火，低头点燃香烟。
好久没抽烟了，这久违的烟草味开始变得陌生，陆邵阳逆风轻咳几下，来适应烟草的味道。
心思在烟雾之中沉静下来，他有好多事情需要消化，需要解决，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啊……
他狠劲地将自己摔在真皮椅背上，心想，下辈子再不想当总裁了，活得又累又窝囊，与其说公司是他的，还不如说他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公司，现如今想要苟且偷生地选择晓晓做妻子，竟要为此付出这么多代价。
下辈子，一定要早早遇见晓晓，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黏在她身旁，如果下辈子也有像自己这种混蛋有钱人拆散他和晓晓，他绝不会选择童辉那条路。
工作可以再找，钱可以再赚，可晓晓只有一个，感情就算再深，陆邵阳也不愿意赌。
……
御景苑的夜晚沉静寂寥，初夏来临，南山上蝉鸣阵阵。
晓晓窝在床上，闭眼回想南山的地貌构架。
盘山路口只有一个大门，道路只有一条两公里长的山路，陆家买的不是一座别墅，而是B市一整座南山，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每一只鸟，所有权都是陆邵阳的，包括她程施晓。
这些时间里，王妈一直哄她多吃饭，哄她说这御景苑只有过她一个女主人，哄她说陆先生真心对她，只是不善表达。
可是，有哪只关在笼子的鸟，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谁又见过哪只笼中鸟是丰满肥胖的？
可是，王妈怎么会懂，御景苑只有过她女主人，是因为那个漂亮女人，可以不被关在这里，也能成为他事业上的伙伴，生活中、甚至身体上的伴侣。
可是，王妈难道真的不知道，她嘴中“不善表达”的陆邵阳，可是极尽耐心地和那个漂亮女人表达着。
她真的要永远做南山上，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鸟吗？
当这只鸟，爱上了它的主人，它又该用什么心情，去接受主人的其他宠物。
又或许，只有她是宠物，而那个漂亮的、聪明的女人，是他的爱人。 素年相遇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