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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施晓脱口问出的“婚礼有什么意义”，陆邵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与她对峙。
他目光复杂地眯眼看看她，旋即松开了手，转身回去继续与设计师沟通，幸好她听不懂意大利语，否则她一定能听出陆邵阳心绪的杂乱。
晓晓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等，他将所有想法沟通完毕，已经临近晚上七点，老张将车开回御景苑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她侧倚在车窗边看灯火通明、看人来人往。
街道上的人很多，有刚放学的高中情侣青涩地走并排在一起，谁也不好意思牵起谁的手；
有工作一天的上班族，穿着OL风的套裙从写字间里出来；
有中年夫妻一起去买菜，为了几毛钱的抹零而斗智斗勇；
有上了岁数的老爷爷和老婆婆相扶散步……
车外烟火气十足，倘若不是两年前那次偶然的碰面，程施晓就和这马路上的芸芸众生一样，在工作中成长，在生活中老去。
车内静悄悄，陆邵阳侧头看车窗上倒映出晓晓的影子。
这两年他将她护在身边，隔绝了世事险恶，所以她依然有着清澈的眼神，她的发松散地垂下来，是那么柔软干净。
可是他清楚，这柔软干净的面庞之下，是不屈不挠的一颗心，她始终压抑心性，从前是为了童辉，其后是为了父亲，而现在……他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因为，她已经开始长大了。
陆邵阳伸出手，顺了顺她的发，柔声说，“想什么呢？”
晓晓的思路从放空中归位，有一刹那的受惊，但随即答上了他的话，“为什么我总是不爱吃饭呢？一会我去药店买点健胃消食片吧……”
“你出神想了那么久，就是在想为什么不爱吃饭吗？”陆邵阳轻笑着问。
“我还在想……你为什么什么都会？又会英语，又会意大利语，我想不到什么是你不擅长的……”
“哪有人天生擅长，大多都是下功夫苦练。”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把工作的事情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之后一个月不会再出差，一直陪你到婚礼。”
车路过一家药店，陆邵阳叫张师傅停了车，“我下去给你买药，你等我。”
晓晓牵住他，摇摇头，“我下去就好。”
药店里人不多，除了店员就只剩三两个顾客。晓晓在药店逛一圈，拿了一盒健胃消食片，一盒达喜。
她用余光看向车内，陆邵阳依稀是在低头看手机，药店的店员走来，晓晓叫住她，“你好，请问有安眠药吗？”
店员头也不抬地写药单，“处方药要么拿病历，要么凭身份证可以买两粒。”
买安眠药居然这么复杂，难道是为了防止年轻人吞药自杀？
晓晓没有病例，身份证又在御景苑，看来这药今天是买不成了。
“算了，那就买这两个吧。”
晓晓拿着药回到车里，将达喜递给他，“李晞说你的胃一直不好，胃酸逆流，我查过这药能缓解，也没有副作用。”
陆邵阳的胃的确不好，工作压力大，作息不规律，出差频繁，导致他一直患有慢性胃炎。
他性子要强，胃疼发作时也只是撑着，从不表现出来，今天下飞机到现在都没吃什么的他，确实感受到了胃隐隐作痛。
这关心来得太突然，他手里握着药，眼神凝滞在她身上，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晓晓见他没有动作，于是笑了笑，从他手里将药重新拿回来，将盒子打开，挤出一颗药：
“咀嚼片，不用水就能吃，你先吃一粒缓缓，一会我们回家，我给你熬粥。”
陆邵阳将药接过来放在嘴里，白色的药片就像牙膏混着面粉压缩而来的一样，又噎人、又难吃，他却感觉甜到心里。
回想起出差之前的那个晚上，晓晓看他的眼神有防备，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看错了，或许她背着自己，在网上查的信息就是这个呢？
小兔长大就长大吧，幸好日子还长，他有的是时间能够让她接受自己。
“是不是很难吃？”晓晓歪头看他。
“不难吃，甜的。”
陆邵阳的表情别扭得像青春期的孩子，明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偏偏耍酷装作不在意。
“啊？”晓晓拿起药盒仔细看，“这药不甜啊，我记得味道很怪，我不会买到假药了吧……”
陆邵阳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别扭，于是脱下风衣，松开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往她身上一靠，“哎，应付社会公众比应付股东还累，这半个月真是熬心血。”
他是个低调内敛的人，所以哪怕建安集团根基稳定，哪怕博翔环保异军突起，能在搜索引擎里搜索到的“陆邵阳”三个字的信息都很少。
这段时间他准备通过建安的重组案，提高博翔甚至整个陆家声誉，从而坐稳新一届青年企业家领头羊的位置，这些是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晓晓侧过头，看他疲惫地靠在自己身上，她想伸手安抚地拍拍他，然而手伸到一半却停滞下来……
他右侧衣领上，那一抹鲜红唇膏印记，正灼烧她的眼！
以前陆邵阳很忙，很少顾及她，不给她打电话，晓晓从来都没有问过原因，一面是她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不稳定，另一面她知道她没有权利问他，弱肉强食的社会里，难道还有金丝雀质问金主的道理？
即便如此，陆邵阳的身上除了有暗暗的烟草味，再没有任何其他女人的痕迹，可现在……
晓晓的心犹如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像触电一样将手缩回来，就在这时，埋在她颈窝里的陆邵阳，沉闷地说句：
“不知道我们的婚礼，能不能再一次提高整个陆家的公众形象……”
婚礼，是为了提高陆家的公众形象？
所以他将婚礼准备的这样盛大，仅仅是为了陆家的公众形象？
那她是什么？
大马路上捡的一个演员，陪他演戏是吗？
选择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演一出“贫民窟女孩嫁入豪门”的年度大戏吗？
这倒是的确可以提高公众形象，现实版的童话灰姑娘，他陆邵阳没有迎娶高门大户家的女子，而是娶了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平民，既赢来了好口碑，又得到了公众的认可，他每一步棋下的，都这样经典！
他说的太对了，晓晓可不就是“胆子小还好骗”吗？
这六个字将她概括得淋漓尽致，她还问什么“婚礼有什么意义”，怪不得他明明有气却忍住，婚礼的意义，就在这！
车开进南山区域，山脚下的铁门徐徐打开，她又回到了御景苑这牢笼之中，整个山上每一个角落都有监控，每一分钟监控都有人看守。
陆邵阳下了车，晓晓随着一起进入别墅，一进门他便瘫在偌大的沙发上，看起来累得是一点都不想动了。
晓晓替他将领带拿下来，又把衬衫的扣子解开几个，他睁开眼，伸手握住晓晓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在她耳边邪气十足地问，“你解我衬衫扣子，是暗示我做点什么吗……”
暖暖的呵气尽显暧昧，晓晓心中一痛，抽开手，紧忙站起身，逃避了他的亲近。
“啊，我的药落在车里了，你等我取一下。”
他倒也没在意，直接摆摆手，“去吧。”
后院的车库里，老张已经将车停好，一见她出来，似乎有些诧异地将什么东西藏起来，晓晓叫住他，“张师傅，我想回车里取些东西。”
“哦、哦……那我开车门。”
晓晓打开车门，将健胃消食片拿出来，关上车门的时候，不经意地问道：
“张师傅，今天陆总去哪了？”
“嗯、啊？”以往的日子，她从不过问陆邵阳的行程，老张没料到她的问题，缓了一下继而答道：
“陆总最近辛苦，今天早上才和启东的高小姐一同下飞机，然后我送他们去了滨海金沙湾酒店。”
滨海金沙湾酒店，晓晓掂量这几个字。
五星级酒店既可以是工作会议的场所，又可以是暧昧的场所，但无论是什么，高乔伊都在他左右。
晓晓点点头，转过身往别墅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向老张一笑，“张师傅，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老张身体一颤，躲躲藏藏地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收拾车不小心捡到的……我正准备扔掉……”
晓晓接过来，是一条穿过的、甚至有撕裂痕迹的黑色丝袜，而她，不穿黑丝袜。
那条丝袜放在手里，都能想象出她的主人穿着时的美丽。
一条破碎的丝袜，一抹鲜红的唇印。
晃神之间，她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种状况，心仿佛被铅石重重扯住，手中的丝袜越发烫手可怖，她将丝袜半是无意识地扔回给老张的手里：
“以前陆总都是让你扔了吗？”
“是，一直都这样。车里不留杂物，况且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老张不着痕迹地回答了这句话，只说是杂物，却没有暴露其他任何信息。
“一直都这样”，果真不止一次，果真有“以前”，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她突然发觉，和老狐狸在一起待久了，她也会在言语里给对方下套了。可得知的真相，真让人难受到心揪着地疼。
晓晓在这一刻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曾经不懂，为什么陆邵阳非要断掉她的路，为什么偏偏只留下唯一的路——通往他的路。
她也曾猜测过，也许陆邵阳是爱她的，毕竟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在钱的方面从没有亏待自己，而今才突然明白，对于陆邵阳来说，钱是最不值钱的。
对于他来说，时间最值钱。
所以他的时间愿意花费在高乔伊身上，而不是她程施晓身上，所以他才能做到很久很久才回家一次，很久很久才见一次面。
婚礼和婚姻不同，契约代表责任，陆邵阳无须对她负责。
他真狠。
在Z大几千名毕业生里，挑了毫无阅历可言的她，先是将她身边的人隔绝，再是让她与社会隔绝，最后让她失去一切能在世界立足的能力，身边只留下一个刚刚成年的于悦。
他用了对于他来说最少的代价，做了这一切，只是为了财产不被分割，只是为了博翔、建安乃至整个陆家的基业达到新的巅峰。
犹如一盘棋，他下得步步为营，而她招招不慎。
这半个月、甚至两年都没有想通的问题，在此刻融汇贯通，可思路通畅，心却像上了一道不断收缩的枷锁，直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向老张点点头，强作镇定地走回别墅。
老张拿着丝袜，望着她进入别墅的背影，有风吹过，他感受到背脊发凉，幸亏这两句他答的不错，幸亏她没见到自己手里握住的迪奥999口红。
陆总衣领那一道是他蹭上的，而他回答程施晓的那句话，可以说滴水不漏。
他不禁佩服，高乔伊这女人真聪明，连这些细节都能算计好，“一直都是这样”，“车里不留杂物”，多正常的两句回答，他甚至没有回答这丝袜是谁的，和陆邵阳有没有关系。
可是，他知道，程施晓一定掉了陷阱。 素年相遇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