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北宋风云录

第196节

北宋风云录 醒着醉 16781 2021-04-06 11:35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北宋风云录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李清府。

  李清一身戎装,在府前翻身下了马,亲兵家将们连忙上前牵过马匹,迎他入府。

  “将军,你回来了。”一个带着点怯意的柔软声音,向李清问候道。

  李清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却是史十三寄在府中那个唤作“嘉君”的女孩,正低头敛衽向自己行礼。他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手中提着个小篮子,点点头,道:“你要出门么?”

  “是。想去东市买点东西。”

  李清扫了她一眼,皱眉道:“府中若是缺什么,问夫人要便可,自会着人去买。这段时间,你不要出门。”

  “是。”嘉君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又向李清行了一礼,转身往内院走去。

  李清凝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将军,禹藏驸马求见。”门房过来禀报。

  李清回过神来,问道:“是驸马一人,还是还有别人?”

  “只是驸马一人。”

  “快请!”李清一面吩咐着,一面快步往中堂走去。

  “李郎君。”禹藏花麻在客位上屁股尚未坐稳,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国中如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在传说,宋朝不仅要全面停止互市,还要严查私贩,茶叶等物品价格飞涨;又有人在说,国中有人想联辽制宋……兴庆府与灵州又开始严格执行宵禁,灵州已有十几个百姓因为冒犯宵禁,被就地处斩……”

  李清静静地听着。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来是想问问李郎君,有无救时之良策?”

  李清望着禹藏花麻,笑道:“这等大事,驸马如何来问我?”

  禹藏花麻冷笑道:“李郎君,我是个粗人,不会怕这怕那!如今这事,若是合我心意,杀头灭族我亦做了;若是不合我意,我大不了带了亲兵家将回老家去!谁又能奈我何?!”

  李清笑道:“不知何谓合驸马之意?何谓不合驸马之意?”

  “让皇上亲政!皇上亲政,他要联辽便联辽,要附宋便附宋,我都随主上干了。”禹藏花麻大声嚷了起来。

  李清却知道禹藏花麻虽然是蕃人,却素是精细,哪里便是什么“粗人”了?这番话,他无非在李清府上敢说,在别的地方,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半句“皇上亲政”。

  “皇上已经亲政了。”李清淡淡的回了一句,丝毫不理会禹藏花麻的嚷嚷。他以军法治家,管理将军府素来铁腕,五年前曾经因有个跟了他六年的亲兵泄漏了他在府中说的一句话给别人知道,李清查出后,毫不容情的将那个亲兵满门良贱十余口全部杖杀,一个活口也不曾留下,从此他这将军府上,便再也没有人敢泄话,因此禹藏花麻叫得再大声,他也绝不怕有消息漏出去。

  “亲政?亲政个屁!”禹藏花麻骂了句粗话,恨恨地说道:“李郎君素受皇上之恩宠,不知道现在正是报效的时候么?”

  “我固知之。”李清微微叹了口气。

  “那还要顾虑什么?”禹藏花麻瞪着李清,眼睛都突了出来。“诛国贼不过举手之劳!”

  “驸马失言了。”李清脸沉了下来。

  禹藏花麻站起身来,嘿嘿笑道:“李郎君,你我相交有年,你心中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心中想什么,你也明白。若想行大事,却不敢相信人,又能成什么事?”

  李清默然不语。

  “你想让皇上亲政,好推行汉政,一展心中抱负;我却只想扳倒梁乙埋,让仁多瀚为相。你我二人虽然目的不同,但绝都是盼着皇上亲政的。若有梁乙埋在,李郎君你便有通天本事,也只能憋在心中,施展不得!”

  禹藏花麻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已经是有进无退。李清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犹豫,否则禹藏花麻为了避祸,一出此门,必然立即投效梁氏,反告自己谋反。

  他沉声道:“非是我惧怕,实是梁氏不易图也。况且……皇上心意未决……”

  禹藏花麻一怔,随即压低声音,咬牙道:“迫不得已,便只能先斩后奏。”

  “若无圣旨,你我能调动多少兵马?”李清反问道。

  禹藏花麻顿时怔住,为难的皱起眉毛,道:“这……”

  “此事所谋者甚大,若要凡事考虑周详,自然会误事。但若全然不考虑,只是莽撞行事,却也不过白白送死,反害了皇上。”李清又笑道:“我素知驸马忠义,但还请驸马忍耐,静待机会。”

  禹藏花麻思忖许久,摇了摇头,顿足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被梁氏占了先机,大事去矣!”

  “他占不了先机。”李清冷冷的说道,牙齿发出轻轻磨擦的声音。

  这是十天之内,李清第七次被夏主召见。

  “改行汉法,势在必行。”秉常挥舞着手臂,空洞的喊道。

  “臣亦以为然。”李清沉声应道,“但请陛下早日定策……”

  “定策……”秉常心中忽然泛起隐隐的惧意,“你还是坚持么?”

  “臣以为,陛下若不能真正亲政,大夏绝不可能成功改制。”李清正视着秉常的眼睛,但是秉常却将目光悄悄移开了。

  “诛杀国相,幽禁母后……”秉常在心里喃喃念着,不觉打了个寒战。

  “这样太过份了吧?”与其说秉常是心存仁善,不如说他是心存畏惧。那种与生俱来的畏惧。

  仿佛看破了这一点,李清的回答直刺要害:“陛下,若不肯犯险,绝不能成伟业。”

  “……”

  “陛下虽然心存仁善,但只恐太后与国相不这么想。”李清的声音充满诱惑,“若要改行汉法,一定要罢免国相,使太后不再干预朝政;若要罢免国相,使太后归政,不用武力,绝不可能实现。如今国家虽逢大败,但是却使梁氏失国人之心,而忠义之士如禹藏花麻亦得率兵护驾入京。今内有禹藏花麻,外有仁多瀚,兼得深晓宋朝制度之文焕,是天之助陛下成功也。陛下若能早下决断,国家虽败,不足为忧,此不过复兴之基。若陛下迟迟不决,误此良机,则时机稍纵即逝,日后只得追悔莫及。”

  秉常眉头紧皱,沉吟良久,心中亦颇难决断。终于,秉常迟疑道:“以子幽母,毕竟大碍人伦。莫若效郑伯克段之事,使其先败露其迹……”

  “陛下,古今形势大不相同,又如何可以效法?!”虽然明知道夏主心中的畏惧,但是李清也无可奈何,御围内六班直只会听从皇帝或者太后的命令,若没有这支武力的支持,任何政变都只可能以失败告终。现在的局势,既便有皇帝的旨意,还需要用一点心机才能完全支配御围内六班直,何况没有皇帝的支持?

  李清只能努力说服秉常,“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陛下不忍,必为奸人所害。”

  “容朕三思。”

  李清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道:“陛下不能早做决断,迟必生变。”

  在真正要紧的关头,果断地做出正确的决断,这种才能,并不是人人都有的。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

  宋军对横山的军事行动日益频繁,但是西夏却没有力量去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宋军一步步抢占原本属于自己控制的要地。兰州方向的夏军统领按捺不住,擅自出兵,想抢劫一番宋朝的边境,却被王厚事先侦知,几乎把这支夏军打得连牙都找不到。西夏人损失了几百人后,便再也不敢招惹王厚。

  不过除此以外,双方便没有大的军事冲突了。宋朝似乎无力继续西征,而且也露出了议和的迹象——互市虽然没有恢复,但是私贩入境的宋朝货物却有增无减,大量的茶叶、丝绸、瓷器与绢布,涌入仁多瀚控制的地区,再被转运至西夏各地,物价上涨的趋势很快就得到抑制。兴庆府虽然明知道仁多瀚必然与宋朝边将有私下的交易,但却都增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仁多瀚不是好惹的,而且西夏的的确确需要宋朝的货物。

  基本上,西夏人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梁太后与秉常一致同意,趁着宋朝皇帝赵顼的生日,再次派遣使者去宋朝,以祝寿为名,向宋朝表达称臣之意,并乞求正式重开互市,以进一步缓和双方的关系。

  这原是西夏人用了一百年的老伎俩。

  不过,在四月十日宋朝的同天节到来之前,西夏国首先迎来了另一位使者:大辽北院枢密副使兼侍卫司徒卫王萧佑丹。

  以萧佑丹现在的身份,亲自出使西夏,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之事,这一方面固然反应出辽主对这次出使的重视,让西夏人受宠若惊;但另一方面,却也让西夏君臣十分尴尬——因为夏国国王同时也接受辽国的册封,所以在理论上,秉常的地位要低于已被封为卫王的萧佑丹!萧佑丹见夏主秉常时用什么样的礼节,足够让西夏的官员们伤透脑筋了。因为这已经不是萧佑丹要不要行礼的问题,而是秉常要不要行礼的问题。

  若在以往,西夏一定会婉言谢绝辽国派出如此不恰当的人选。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别说西夏人不敢拒绝,既便他们敢拒绝,在时间上也来不及——因为西京道的大部分地区被杨遵勖控制,而上京道与西夏国北方多沙漠,双方的往来十分麻烦,所以一切只能便宜行事,根本无法往来商定一切后细节后再成行,于是,当西夏人知道辽使的身份时,萧佑丹一行已经到了黄河边上——这已是在西夏国境之内了。

  “大王远来辛苦。”负责迎接萧佑丹的,是梁乙埋之子梁乙逋。

  萧佑丹这次出使西夏,的确称得上是“远来”,他绕了一个大弯,从西京道防范较薄弱的地区,进入阴山山脉,再越过阴山,进入西夏境内,沿黄河而至兴庆府北面的定州。在路途上,便耗费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还称得上是非常顺利了。

  不过这一趟出使,再辛苦再麻烦,也是必要的。

  “有劳梁将军远迎。”萧佑丹笑着抱拳回礼。他早已知道梁乙逋的身份,自是丝毫不敢怠慢。

  “自定州至兴庆府,不过一二日路程。驿馆早已安置妥当,请大王先在定州歇息一晚,明日再起程不迟。”梁乙逋说罢,又笑道:“在下久仰大王威名,早想向大王请教骑射之术。到了兴庆府后,只怕再无机会从容受教,还盼大王成全。”

  闻弦歌而知雅意,何况梁乙逋已经把话说得这般明白?萧佑丹笑道:“岂敢,若能与梁将军切磋,亦是一大快事。”

  梁乙逋大喜,笑道:“谢大王。大王请!”

  “梁将军请!”

  当晚,梁乙逋便在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定州驿馆替萧佑丹接风洗尘。

  不过梁乙逋并未向萧佑丹请教什么“骑射之术”,而是双方在铺着蜀锦,挂满彩绫的大厅中,一面欣赏舞女的表演,一面喝着酒,兴高采烈地玩起投壶来。

  萧佑丹文武全才,又自负谋略,常自以为张良、陈平不能过。他辅佐当今辽主登基,稳定政局,改革弊政,平定耶律伊逊,使辽国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如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真正看得起梁乙逋?不过他深知梁氏在西夏的地位,此番出使西夏,从短期来看,自然是想约夏国夹击杨遵勖,至少让西夏保持中立,以助辽主顺利统一全境;但从长期来看,却是希望可以联夏制宋。

  宋朝亡夏之意,辽国君臣可以说是洞若观火。但是今日之宋朝,已经焕然一新,非昔日可比。虽说辽国也呈上升趋势,但毕竟是内乱之后,元气受损。若公然挑衅宋朝,不说无此实力,还会使宋朝有借口公开帮助杨遵勖。因此宋朝对西夏用兵,辽国虽有唇亡齿寒之惧,却也不敢不谨慎。

  因此,或明或暗的帮助西夏,以牵制宋朝,让辽国有充足的时间恢复国力,便成为辽国君臣的共识。所以辽主才会派遣萧佑丹这样身份的人物出使夏国——萧佑丹既是辽主心腹之臣,本身又智识出众,兼之身份尊贵,在双方往来不易的情况下,辽主可以放心的让萧佑丹全权决定对西夏的一切事宜。

  萧佑丹使夏之前,便已通过种种途径,略略了解到西夏国内的政治斗争——西夏国内固然不存在“亲辽派”,划分西夏的政治势力,只能以其宋朝的态度与西夏国王的态度来区别。而二者在某种程度是重叠的,即对宋朝表示出艳羡的思想,愿意亲宋的,往往便是支持夏主亲政的;敌视宋朝的,往往便是支持梁太后的。

  萧佑丹自知以一介使者的身份,绝不可能改变西夏的政治版图,唯一成功的可能,便是给予梁太后一派足够的支持——有时候只需要是口头上的便够了,以得到梁太后与梁乙埋的认可。

  所以,梁乙逋主动示好,萧佑丹便已从中嗅出了一丝味道。与梁乙逋建立较好的私人关系,对自己的使命,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下听说大王曾经出使过南朝,还曾见过石越?”梁乙逋看起来已经有点醉眼迷眬了,他一手搂着一个美女,投出去的筹已经没有一支能中的。

  萧佑丹笑道:“那已是几年前的事情。”

  “大王以为南朝如何?石越又如何?”梁乙逋说一句顿一下,打一个嗝,虽然坐在椅子上,但是萧佑丹怀疑他随时可能倒下去。

  “南朝繁华之地,不过民不习战,看似庞然大物,实则弱点甚多。”萧佑丹故意不以然的说道:“石越虽然了不起,但亦不能有逆天之术。”

  梁乙逋摇头道:“大王只怕是看走眼了,宋军之悍勇,不可轻视。”他虽然没有打败仗,但与宋军苦战,却也颇吃了不少苦头。

  “那是战不得法。”萧佑丹轻易地笑道。

  “如何是战不得法?”

  “南朝素善守城,善阵战,若其据城而守,列阵而战,吾辈焉得胜之?贵国一向作战,过于依赖铁鹞子,喜用骑兵冲锋。却不知骑兵运用之妙,只在其快捷。”

  “请大王赐教!”梁乙逋虽然酒醉,倒没失了礼数。

  萧佑丹笑道:“敌列阵东向,吾击其西;敌列阵南向,吾击其北。此是骑兵之妙。若敌军强,阵列齐整,我便远遁之。待其不阵不列时,吾再击之。又我契丹骑兵,首重射术,举刀冲锋,不过旁伎尔。”

  梁乙逋心中其实也不是很看得起契丹骑兵——毕竟上次西夏军将契丹军击败,还没过多久呢。不过萧佑丹所说,却也有一定的道理。此次西夏军败在宋军手中,除了宋军似乎早有防备,准备充分外,吃的最大的亏,便是与宋军正面决战。骑兵的机动性几乎一点也没有发挥出来,而骑兵冲锋陷阵的招数却又被宋军破掉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梁乙逋自失地摇了摇头,又喷着酒气笑道:“大王不愧是上国名臣。受教了。”

  萧佑丹笑笑,举起酒尊,二人笑着对饮了一杯。

  梁乙逋用手抹了下嘴,又笑道:“大王出使敝国之意,在下也已听闻。在下斗胆,敢问大王,既欲敝国与上国一道夹击杨遵勖,却不知事成之后,能许敝国什么好处?”

  第节

  萧佑丹万万不料堂堂西夏国相之子,居然会在外国使者面前有这样粗俗无礼的举动,要知道契丹虽是所谓“蛮夷”,却一向自诩为文明之邦,对礼仪素来看重,其国与宋朝交聘,虽然以前有时候也自居大国强者,经常会有蛮横无礼之时,但种种繁琐礼节,却是从来都不会缺一星半点的。而其国大部分的贵族,谈吐举止,也是十分文雅。象梁乙逋这样粗鲁的举动,在外交场合,很可能就会被解读成对本国的一种侮辱。萧佑丹此时虽然不至于立即翻脸,心中却也是鄙夷之心大起,言语之间,便生硬起来。

  “好处?我大辽灭掉杨遵勖之割据,对贵国便已是最大的好处!”

  梁乙逋愕然道:“上国消除割据,于敝国又有何好处可言?”

  “梁将军还在梦中么?夏国转瞬便有亡国之祸!”

  梁乙逋眼皮一跳,却借着酒意,故意嘻嘻笑道:“大王未必过于危言耸听了。敝国虽小,却安若磐石。”

  “梁将军果然如此以为?”萧佑丹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梁乙逋的眼睛。

  梁乙逋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干笑道:“敝国虽逢大败,但是宋朝若劳师远征,却未必有多少胜算。”

  萧佑丹凝视梁乙逋良久,才缓缓移开目光,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便是本王白走一遭,两国结盟之事,休要再提!”

  梁乙逋不料萧佑丹说翻脸就翻脸,不由愕然,呆道:“大王何出此言?此事尽可从长计议。”虽然对辽国他从来不抱任何幻想,但是此时与辽国结盟,对于稳固他梁家的政治地位,甚至是稳固西夏的军心民心,都是很有好处的。只不过,梁乙逋以为萧佑丹千里而来,显然是有求于西夏的,因此才想讹些好处。

  萧佑丹悠悠笑道:“梁将军果真以为我大辽对杨遵勖没办法么?杨氏将死之人,不过在西京引颈待戮而已。有贵国相助,吾能平之;无贵国相助,吾亦能平之!我大辽收复西京道,消除割据,实是对贵国有益耳!将军试想,若能平灭杨氏,则辽夏连为一块,互为呼应,南朝虽有兼并贵国之心,但却不免要投鼠忌器。若是杨氏不平,是使南朝可以为所欲为也!”

  “大王所言甚是。”不知不觉间,梁乙逋便心甘情愿地掉进了萧佑丹的圈套中。

  萧佑丹向梁乙逋欺了欺身子,又沉声道:“况且,当今之势,纵是夏国无眉睫之祸,然梁将军一族,却只怕是祸不旋踵!辽夏结盟,于梁将军一族,有百利而无一害。”

  “吾家又有何祸?大王言过其实了。”梁乙逋不自然地笑道。

  “与南朝战,屡战屡败,国中岂无怨言?夏主岂无失望?”萧佑丹虽然对西夏国内的情况知道得并不多,但他据理推测,却全部中的。他观察梁乙逋神色,知道自己说中,又继续说道:“假使夏主为碌碌无为之庸君,则不必论。但若夏主意欲有为,岂会无他想?设使国中再有忌恨梁氏之辈,则谓无腹心之祸,吾不信矣!”

  一席话说得梁乙逋毛骨耸然,连酒意也消了几分。他并非没有危机感,但是毕竟念及本族内有太后之助,外握兵权,足以震慑异己。所以担心也是十分有限的。此时听萧佑丹说起,再细想国中形势,顿觉危机四伏。

  “若果真能与大辽结盟,则不仅可使国相威望大增,亦可震慑群小。”萧佑丹傲然道:“纵果有谋反叛乱之事,我契丹之威名,足以使贵国大部分首领懂得自己要选择哪一方!”

  梁乙逋心中大以为然。但是他也深知,若是一点表面的好处也捞不到,便要冒着激怒宋朝的危险,这般便宜帮辽国打仗,在国内只怕也交待不过去。他望了望态度强硬倨傲的萧佑丹,一时间竟是进退维谷。

  熙宁十一年,四月十日,大宋同天节。

  除了例常的庆祝活动之外,上尊号,献祥瑞,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也趁着这个时候冒出头来。赵顼虽然屡次下诏,拒绝群臣上尊号,并且禁止各地进京献祥瑞,但是马屁活动并非几道诏书就能杜绝的,更何况是拍皇帝的马屁。既然皇帝禁止各地进京献祥瑞,那么送贺表进京总可以吧?毕竟向皇帝报告祥瑞,这是谁也禁止不了的事情。

  剑州奏闻:本州木连理。

  饶州奏闻:长山大雨,降“菩提子”,其状类山芋子,味香而辛。并附:明道年中曾发生类似事件,预示当年会大丰收。

  泌阳奏闻:本县甘棠木连理。

  卫真县奏闻:本县洞霄宫枯槐生枝叶。

  又,某县奏闻:木根有“万宋年岁”四字。

  又,沅陵县奏闻:江涨,出楠木二十七根,可为明堂梁柱。

  又,某县奏闻:某民伐薪,树中有“天下太平”四字。

  又,某州得石,绿色,方三尺余,当中有文“尧天正”,经验视,“尧”字下有“瑞”字,实为“天正尧瑞”。

  此外,诸如栏木生叶,园池生瑞木,柏树开花,紫薇木连理,甚至一座山上大小石头全部变成玛瑙,芦荻中生出九斤八两类似灵芝祥云的金子……诸如此类种种奇闻异事,如蝗虫一样扑天盖地的从各地寄至京师。

  总而言之,赵顼过个生日,便导致了大宋天地之间异象频生……至于各地歌功颂德的文章,堆起来简直如果一座小山。有人甚至公然在奏章建议皇帝应当封泰山!

  而除此之外,各地之守令进贡给皇帝的寿礼,无不是费尽心机,一份比一份奇巧,一份比一份贵重。其中最为吸人注目的,便是凌牙门都督蔡确与归义城都督狄谘的贺礼:二人都是满满一船的奇珍异宝!其总价值达到数十万贯!

  这二位都督的礼物,让整个大宋朝廷都为之震动。但是蔡确与狄谘却都是迫于无奈——并非二人想要显摆,而是蔡、狄二人素来不和,兼之曾布与薛奕也知道他们的底细,此番皇帝三十岁生日,加上国力日增,对西夏又连打两场胜仗,全国官员都可着劲的拍马屁,二人又哪敢落后?一个“不敬”的罪名,无论是狄谘还是蔡确,都担当不起。

  当然,在这股大拍马屁的风潮中,也还是有一定数量的异类存在。

  比如苏轼给皇帝的生日礼物,便只有一抔泥土,一副字画。

  刘庠给皇帝的贡品,则是一副描写陕西路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画卷。

  而当朝宰相吕惠卿的贡品,只是一张新印的熙宁交钞。

  ……

  身子稍稍好转的曹太后与高太后,在内侍的指引下,检视着种种贡品礼物,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的丰富。她们身后,跟着皇帝赵顼与向皇后、朱妃、王妃,以及回到京师不久的柔嘉。柔嘉似乎长大不少,比起以前的调皮,竟显得沉稳许多。这种变化,曹太后与高太后表面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却都感觉到有点心疼,与柔嘉从小亲密的皇帝,更是暗生悔意。三人都以为是那处分过于严厉了。因此,柔嘉回京后,虽然没有了封号,两宫太后与皇帝皇后,反而更加宠爱她起来。

  “不料官家过个生辰,竟能发笔小财。”曹太后看着蔡确与狄谘那长长的礼单,忍不住开起皇帝的玩笑。

  皇帝瞄了礼单一眼,笑道:“看来归义城与凌牙门的差使,着实做得。”

  曹太后笑了笑,在那些奇珍异宝面前,并没有驻步,反而在苏轼的礼物面前停了下来。

  “这份寿礼,倒极别致。”

  赵顼笑道:“偏还有御史弹劾苏轼沽名钓誉,是为大不敬。”

  “做皇帝的,有民有土便够了。”曹太后又指了指刘庠的寿礼,道:“若依哀家看来,便是这两份寿礼最为珍贵。”

  “朕亦以为然。”赵顼望着刘庠的那副画卷,叹道:“朕为万民之父母,若不能致太平,是愧对天下。”

  “官家确是个英明天子。”曹太后柔声道:“天下太平,不是树木里生几个字便可得的。”她的身体虽然略见好转,但总之是一日不如一日,曹太后也是自知天年不久,对赵顼寄予的希望便更多。

  “娘娘的教诲,孙儿定然牢记在心。”

  曹太后忽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石越前日上表,要求官家下旨,让那个说满山石头变玛瑙的县令,限期三个月,将满山玛瑙全部送至广州出卖?”

  “确有此事。”说起此事,不仅赵顼,连带高太后、向皇后、朱妃、王妃都笑了起来,柔嘉亦忍不住侧耳。

  “这可为难那县令了。”曹太后笑道。

  赵顼笑道:“石越说得也有理,这献祥瑞之风,无助于教化,反害淳朴。朕早想找个机会惩治一下,但却总是上下相瞒,让人无可奈何。”

  曹太后笑着摇了摇头,她心里自是雪亮:石越这一招十分阴狠,那个县令除了自杀以外,恐怕不太可能再有别的生路了。她心中虽有几分不忍,却终是没有直接说出来,只笑道:“水至清则无鱼。献祥瑞之事,自古便有之,虽然多是荒诞不经,但亦难于杜绝。无非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只要官家不好这个,官员得不到好处,自然不会再献。”

  “娘娘说得甚是。”赵顼笑着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这种事情,若不杀鸡儆猴,绝难杜绝。赵顼并非全然不信天地,不信神灵,只不过在王安石的影响下,这种信仰早已非常有限。但无论他信不信神,他也绝不可能相信自己过一个生日,就会搞得天下神异百出。

  在皇帝看来,这已经是欺君了。

  “却不知石越的寿礼是什么?”一直注意着柔嘉脸色的王妃,忽然好奇的问道。她早就听到过种种传闻,以她的冰雪聪明,柔嘉那沉稳外表下的些微动作,便足以让她明白一切。

  果然,她问出之后,柔嘉眼中便闪过一丝关注之色。

  赵顼笑了笑,朝李向安呶呶嘴。李向安立时便将一副卷轴捧了过来。

  “又是一副画么?”

  赵顼笑道:“打开看看便知道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石越献的是什么。

  两个内侍缓缓的将卷轴展开,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副地图!地图的右上角用楷笔写着:“西夏山川形势图”!

  曹太后与高太后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露出担忧之色。

  而皇帝却望着这副地图,喜笑颜开。

  西夏生辰使李乾义,不那么严格的说,也算是西夏的宗室。西夏内部政治斗争极其血腥残酷,与夏主的血统关系过于亲近,本身便是危险的代名词。而李乾义得以在西夏国中平平安安地占据一定的高位,完全是因为他是李彝超的后代,与夏主的血缘上隔得非常非常的远。所以,李乾义才可以一面享受所谓“宗室”的虚名,一面平平安安地当官。这个中年官僚,虽然精擅各种礼仪,懂得汉、契丹、西夏三种文字,但是却是个毫无原则的人。在西夏国内他便游走于夏主与梁乙埋之间,处世相当的圆融。

  在这个关键时候,夏主秉常派遣他这样的人前来宋朝拜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称得上是“物尽其用”。

  宋朝对西夏的态度,可以说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李乾义一行进入陕西之后,可以说受尽冷遇。宋军派了两都的兵士“护卫”他们进京,一路上都监视得死死的,在通过关隘要道的时候,更是故意将使团夹在中间,在两旁高举旗帜,挡住他们的视线——这种毫无必要的举动,其实表露出来的,是裸的敌意。

  而他们一路上的食宿,虽然有恩旨,待遇并未降低,但是各地驿站的态度,却倨傲得让人难以忍受。经过各州县时,宋朝官员们也是十分的傲慢。

  因此,未出陕西,李乾义便已知道这一行绝不轻松。

  秉承着“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思想,李乾义厚着脸皮,嘻笑自若的从陕西到了汴京。而入汴京之后,他才发现一路冷遇其实不过是刚刚开始。

  辽国自然不必论,宋朝一直视辽国为可以平等相处的大国,对辽国的外交礼仪从来都是特别的,李乾义自然不敢去比。但是这次宋朝竟然将西夏的待遇,降到了高丽国与大理国、吐蕃以及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什么注辇国之后,仅仅与交趾国并列,略略高于南海地区那些闻所未闻的小国!

  这几乎是公开的羞辱!

  李乾义试图力争,得到的却是生硬的回复:若是不满意,你们可以回去。

  李乾义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忍气吞声接受了这个待遇。

  但是四月十日,诸外国、属国、蛮夷使者在紫宸殿道贺之后,宋朝皇帝在偏殿单独接见了大辽、高丽、大理、吐蕃、交趾、注辇、蒲甘七国使者,各有赏赐,却独独拒绝了李乾义。

  李乾义对此行终于彻底绝望。他已经做好了一事无成,打道回国的准备。但是老天好象成心和他开玩笑,便在此时,驿馆的宋朝官员却带来一个让他喜出望外的消息:陕西路安抚使阌乡侯石越奉旨接见他。

  都亭西驿。

  李乾义打量着闻名已久的大宋陕西路使阌乡侯石越。三十余岁,身材修长,面容削瘦无须,一身白袍十分的干净整洁。李乾义知道石越身上的这种袍子:没有宽大的袖子,裁剪得十分紧身,前摆与后摆都不是很长,却分得很开,更便于骑马与射箭。他的头上也没有如一般宋人一样戴帽子,反而似秦汉普通士人一样束发——这种装束,让人显得多了几分英武,而又不失儒雅,在宋朝年轻的士子中非常流行。

  这个人,绝对是东朝极有“权力”的人物。

  “贵国上表所提诸事,皇上都已知晓。”石越朗声说道:“在京兆府常驻使节一事,朝廷以为此时并非适当时机,暂不考虑;绥德城以及附近诸寨归属,此本是朝廷之土地,亦不必再议。朝廷对横山蛮夷之惩戒,亦与贵国无关,无须再言。朝廷以为可商议者,惟俘虏与互市二事。”

  李乾义张嘴正在辩驳。石越又说道:“以上诸事,贵使虽然有苏张之舌,亦请免开尊口。皇上圣意已决,断不会再改。若要朝廷改变心意,请贵国日后勤修贡事,谨守臣节,方有转圜之机。”

  李乾义一肚子话被石越硬生生逼得吞了回去。只得说道:“石帅明鉴,除了俘虏与互市之外,至少请朝廷停止在边境用兵。如此,敝国才能少安。”

  “那便要请贵国率先约束边境将领。”

  “此事恐非一国之错。朝廷若不示之以诚,敝国上下,实难心安。下官来时,已知朝廷在平夏城附近修葺城寨,各地兵力频频调动……A”

  “此特为防盗尔,贵使不必多疑。”石越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贵国屡次挑衅,方自遭败军之辱。朝廷以德治天下,对天下万民,皆一视同仁。虽夷狄之邦,皇上亦以之为子女。盖人之常情:子女不孝,不过略施薄惩而已,足下回覆贵国国主,请不必多心。” 北宋风云录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