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月述莒从郢都城逃亡以来，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时间……

　　路边茶寮，述莒和奈落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奈落，这把剑真的是你捡来的？”述莒记得碎火剑的外形，这正是雷天所使用的短剑，他无法理解为何这短剑会落入奈落的手中。

　　“奈落都说了，这是偶然捡到的嘛。”

　　“那你有没有见过之前持有这柄剑的人？”

　　“没有啦，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不久之前，述莒使用碎火剑与人交手之时，竟然让那人误以为他是传闻中那个天下第一杀手。这对于述莒来说可不是什么有趣的误认。在经过了一番调查之后，述莒发现原来那个天下第一杀手雷纳德使用的是双短剑。一柄翠绿短剑名曰回风，一柄赤红短剑名曰碎火。而述莒现在所拥有的恐怕就是……

　　“碎火……”

　　“唔？小述莒你说什么？”

　　“我说这柄剑的名字是‘碎火’。”述莒运起内力，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伴随着清脆的剑鸣，几枚赤色的符文竟然从剑身上剥落下来，以独特的轨迹环绕在剑身四周。

　　这个现象也是述莒偶然发现的，那是在对付一个凶残的灵兽的时候，奈落将某种类似于灵力的力量注入碎火剑当中，之后只要以内力催动，碎火剑就会释放出奇怪的符文……

　　如果说述莒懂得引导天地外力的话，他就会惊奇地发现，这些符文当中蕴含着最为纯粹的天地外力。仅仅是几枚符文，就能够产生滔天烈焰。只是述莒并没有能力使用这些符文。不过，当符文环绕剑身之后，即使是一般的挥剑也能够产生化为赤色轨迹线的剑芒，这剑芒无比锋利，就算是上等玄铁铸就的兵器也无法与之抗衡。这些符文包含的与其说是“火”的力量，倒不如说是精粹的“破坏”的力量。

　　“唔……奈落不喜欢这柄剑。这种力量对于小述莒来说太危险了。”

　　述莒一愣，旋即苦笑起来。

　　“但是能够拥有这份力量不是很好么？”

　　既然分不清对错，那么，在那个时候，在郢都城中，决定那些人生死的，不就只剩下了“力量”么？

　　如果说“强者就能够随意决定弱者的生死命运”——这是世间的真理的话，那么……

　　“小述莒，你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奇怪的事。你的气味告诉我，你和奈落的族人一样，正站在深渊的边沿。”

　　“哈？深渊？”

　　“呐，小述莒，你刚才在想些什么呢？”

　　这些日子的相处，述莒也已经稍微了解了奈落，对于这个有些神神叨叨的非人小女孩，他并没有什么戒心，所以就老实地说出了自己刚才想到的事。反正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私事，仅仅是他偶然间想起了过去，仅仅是他偶然间找到了能够解释过去的疑惑的“答案”罢了。

　　听了述莒的回答，奈落气恼地撅起了嘴，她毫不客气地抓起了手边的筷子，狠狠戳在了述莒的脸蛋上，一边戳，她一边教训说“笨——蛋！小述莒你真是太笨了！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对错’与‘善恶’的。‘正义’绝对不是一句空话！你的想法太极端了。没有‘善’的力量仅仅是暴虐。”

　　“是么？”述莒的语气平淡，他以为奈落只是不清楚现实残酷而道出天真者的坚持罢了，对此，他并没有打算反驳什么。

　　奈落显然是觉察出了述莒的不在乎，她只好双管齐下，一手抓起一根筷子戳起述莒的脸蛋“笨——蛋！小述莒你居然觉得奈落是笨蛋？觉得别人是笨蛋的笨蛋才是真正的大笨蛋！”

　　不……这样说起来的话，最早说出“笨蛋”这个词的人是你诶……

　　“哼！”奈落继续戳着述莒的脸蛋，一边戳，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听好了，小述莒，这个世界，‘人’所生存的‘世界’是存在‘善恶’的。那些由人的内心光辉而产生的行为便是善，由人的内心阴暗而产生的行为便是恶，善恶之间是对立的。”

　　“你不是也说了么？因为对立，没有善就没有恶，归根结底只是人的行为罢了，没有人去定义的话，不就不存在善恶么？而凭什么就说定义善恶的人是正确的呢？或许，个人的善会是针对他人的恶，这不也是常有的么？”

　　“是这样没错，但是仅仅因为这样就将‘善恶’认定为毫无意义的想法是错误的。小述莒，‘人’并不是单纯的个体，‘人’更是一个巨大的群体，这个群体的‘智慧与思考’便是‘文化’。而承载了‘文化’之中一切光明的便是‘善’，承载了‘文化’之中一切黑暗的便是‘恶’。你应该明白，善恶是永远不可能分割的，但是终究会存在一个趋势，让善能够压住恶——这便是‘正义’。”

　　“可是……你说的仅仅是以多数人的定义，一旦以数量来压制个人意志，那么就……”

　　“笨——蛋，”奈落继续说道，“奈落都说了是所有‘人’的智慧与思考决定的善恶吧？善恶就是这样子的定义，而这份定义绝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即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确，也无法改变善恶的定义。”

　　“可是！”述莒不由得激动起来，“在郢都！当司马薇以那样的理由杀害那些无辜者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她呀！即使我无法接受她的做法，我的心中也还是有那么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她是正确的啊！为了国家，这一切都是应该被接受的‘善’啊！”

　　“不对哟，小述莒。”奈落冷冷地否定，“你说的那些奈落也看见了，司马薇的做法是‘恶’哟。无论有着怎样的‘正确’作为支撑，她仍然是‘恶’。”

　　诶？

　　述莒难以置信地看着奈落，他不懂为何这个小女孩能够如此斩钉截铁地断定。

　　为什么……能够这样子果断呢？

　　“人的‘善’，人的‘光明’绝不是以伤害他人的方式来展现的。你可以说她是‘正确’的，但是她绝对不是‘善’，而是应该被否定的‘恶’。”

　　“正确的……恶？”

　　见述莒有些迷茫，奈落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缓缓说道“小述莒，你说得没错哟，有些行为，即使是‘正确’的，也未必是‘善’。有些行为，即使是‘错误’的，也未必是‘恶’。善恶虽然只是定义，但是绝不是应该被否定的飘渺之物，要知道，正是因为有了善恶的定义，人们才能够追求善，才能够去否定恶。”

　　“即使所谓的善仅仅是‘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

　　“不对哟。”奈落再一次强调，“‘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仅仅是某种意义上的‘正确’，在了解详细情况之前，并不能判断这是否是‘善’。”

　　尽管有些茫然，但是述莒却从奈落的话语中稍稍领会到了某种东西。

　　对了……想起来了啊，奈落的观点和曾经的墨家学说很像啊……

　　“无殇……想不到居然会从你的口中听见那个罕见理论所造就的道德学说啊……”

　　“无殇？不对哦，奈落虽然也很喜欢这个说法，但是，奈落所信奉的是不一样的东西。小述莒，即使善恶仅仅是单纯的定义，也不能否认‘善恶’存在的必然以及人类整体追求‘善’的必然。单纯的‘力量’，单纯的‘强大’或许能够占据一时的主导，却永远不会成为‘真理’。”

　　“这仅仅是你一厢情愿的向往……”

　　“不对，这是奈落所窥见的真理，这是只属于这个世界的……‘真实’。”奈落苦涩地笑了，而这个时候的述莒并不能够理解奈落这个笑容背后的情感。

　　述莒并不知道这个“真理”，这份“真实”是以奈落的一族之人——三万万活生生的性命换来的——而且，是以最为悲哀的方式，以因果业报的方式换来的。

　　“即使是这样……我……”

　　“小述莒，你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即使有些时候会迷茫，只要你仍然相信自己心中的善，能够明白正确之事未必值得称颂就足够了。”

　　“……”述莒再次轻轻以指轻弹碎火的剑身，那赤色的符文飞舞，好似化身为火焰的小精灵在空中跳动……

　　即使迷茫也没有关系吗？

　　自己心中真的存在所谓的“善”吗？

　　“或许，我仅仅是……想要呆在我的好友，我的亲人的身边而已。”

　　“没有任何问题啊。”

　　看着奈落那无邪的笑容，述莒不禁释怀了许多。

　　虽然，这个家伙的想法很古怪，不过能够和她进行这番对话真的太好了……

　　力量……善恶……还真是充满儿童天真的说法啊……但是……相信这些又有什么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