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天不够半数朝臣上殿,千面娘子就拿出了她的厉害来,只命吏部拟来了一卷名单,依官职大小轻重,从上到下,或是警醒,或是申斥,或是罚奉,或是谪贬;有两个品级太低,却闹得最凶的,甚至遭她寻了个由头,糊里糊涂砍了脑袋。
如此以来,朝中便是人人自危,才晓得武后比一般刺客可厉害多了,这些年刺客刺杀的官员,也没她这几天杀掉的多。
千面娘子显教了厉害,一众文武群臣也就着实无法,也不知道武后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也不晓得该要如何与她相处。唯独吴景辰秉持着大衍宗不干涉国事的律条,一应闭门不出,只每日差遣常如出去打探消息,细细听了,不置可否。
得益于一众弟子的精心照料,崔华霍的伤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好转起来,这其中既有大衍宗灵药神效无比,更有他自己坚持每日活动,身子骨不曾躺得软了,才能日益见好。
虽然自己还是被朝廷通缉的侵犯,崔华霍却着实关心大理寺一众同僚,只听得不少官员遭了训斥谪贬,他心里自是难安,才寻了吴景辰,道:“先前大理寺秉公执法,不晓得法办了多少刺客。现如今千面娘子掌朝,只怕她借机报复许多。”
吴景辰倒不担心,才道:“你只瞧大理卿胆小怕事,却不知他明哲保身。朝中一众文武,除却赵苍崖,就轮到他最会趋吉避凶。此番千面娘子举动,原是为了立起威严,理当赏罚有度,倒不会连累了大理寺。”
这话并不能叫崔华霍安心,才听他道:“即便如此,任凭她这般胡来,只怕朝廷就要陷入大乱。只瞧她这几日贬斥众多官吏,更闹出了人命,再有三五个月,只怕朝中便无人可用!”
一听这话,吴景辰便是冷笑,道:“你倒是小瞧了她!她虽不像天后那般手腕高明,却别有一套治人的手段。你以为那三道旨意是一意孤行,其实是她试探群臣的工具罢了!古有李斯指鹿为马,今有她三旨试探人心,也算是效法古人。”
这才叫崔华霍听着无奈苦笑,叹道:“这手段倒也厉害,如此一年半载,朝中就再无人敢于反抗,只习惯了她的厉害,就不记得昔日君臣和睦。”
吴景辰摇摇头,道:“她这手段,镇得住一般小官,镇不住内朝大员。对付江湖中人的法子,对付不了老奸巨猾的朝臣。只在这几日间,宰辅尚书们便要发难与她作对,到时候君臣相斗,才有一场好戏瞧。”
说着话,吴景辰起身绕着崔华霍打量了一圈,又道:“我瞧你这几日身子见好,许是到了该举动的时候。我这些日子细细推衍,直觉得我与公主大婚那日,将有机会向千面娘子发难,届时若能得师门相助,或能一举成功,将她揭穿。”
崔华霍闻言一激灵,连声道:“寺卿莫要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千面娘子何等厉害,你我尽皆晓得,若无万全准备,断不可意气用事!”
他说这道理,吴景辰自然晓得,只是现如今真正的武后流落在外,千面娘子鸠占鹊巢,气数本有个阴阳相生,此消彼长,就怕拖得久了,叫她弄假成真,届时再想举动,便是万难。
其实这些日子,吴景辰也不曾闲着,也撒出了人去打探武后的下落,甚至动用了蓍草沙盘,却毫无结果,也找不到武后身在何方。如此一来,就叫他疑心武后已经被刺客软禁,或是陷入什么难以预料的危难之中,行事才愈发谨慎,生怕打草惊蛇。
到今日,瞧着崔华霍身子大概康复,他便也不欲多等,直接道:“我明日便进宫见千面娘子,与她订下迎娶公主的婚期。届时大衍府中必要忙碌准备,就请崔寺丞借机混出府去,替我传一封密函到大衍秘境,请得师门长辈下山,此事自有转机。”
崔华霍闻言一愣,疑道:“难道寺卿说用我之处,就是传这一封密函?此事原非千难万险,大可请陈少卿弟子辛苦一趟。更何况我不晓得大衍秘境所在,若是耽误了时辰,岂不是害了寺卿?”
这话在理,吴景辰却只摇头,道:“个中关系,我难与你说清。寺丞若信得过我,就当我早已算定因缘际会,除却寺丞之外,无人能将这密函送达。如今大衍府外,不晓得有多刺客盯着,你当此事容易,其实危机四伏,若不多加小心,只怕寺丞还有性命之危。”
玄门道理,崔华霍不懂;可吴景辰言出必中,他却很有体会。如此,他便也不再多说,只点头应允,这就去做些准备。吴景辰瞧着他离开,神情严肃非常,心知崔华霍这一去自有许多难处,只盼着他自己能多加小心。
次日一早,吴景辰进宫面圣,将算定的黄道吉日说与千面娘子晓得。千面娘子自然没有异议,吩咐道:“算日子也就在十多天后,公主下嫁可不能马虎分毫。原不知你这般心急,倒要好生准备一番。你大衍府乃是太宗皇帝钦赐,做驸马府绰绰有余,却还要仔细装点一番。”
吴景辰点头称是,暗想面前这人若是武后,自当责怪他准备不周;却瞧着千面娘子的模样,似乎能把三公主尽快嫁过府去,便是最好不过,便不是很在乎三公主是否欢喜,是否满意,与先前武后的予取予求截然不同,直教人瞧着心冷。
“但不知公主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并着人办了,总不好叫她委屈。”
吴景辰心中叹着,只又问了一句,就见千面娘子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些许尴尬神色,才道:“只因她思虑深重,先前不曾定下日子,就未与她说起。这等大事,还是你亲自与她说了,方为最好。”
这才叫吴景辰愣在原地,暗道这算哪门子规矩?天家下嫁公主,乃是举国大事,原非儿戏,哪有叫驸马自己去跟公主商量的道理?只是他一转念,也就释然,想到千面娘子将公主嫁给自己,无非是笼络与威胁,她这几日忙着与群臣勾心斗角,自然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一念至此,他也为公主感到不值,只怕她心里难受,才连忙道:“既然如此,臣便亲自去与公主说了,只盼能让她开怀些许,也就是了。”
千面娘子点头,挥手让他退下,自还有许多要事处理。
她先前假扮作宫婢,服侍武后多年,委曲求全,所图甚巨,力求将武后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都学得入木三分,神形兼备,却唯独不晓得这国政的厉害。现如今她取而代之,才晓得武后素日里甚是操劳,这天后的位子原不是谁都能坐,才在这几日焦头烂额,体会到了几十年都不曾晓得的辛苦。
浩大天家富贵,原不是这么容易享的。
吴景辰告退离宫,这就往别院走去。还不曾请宫人通禀,就瞧见三公主飞奔而来,像是大蝴蝶般,一头撞进他怀里,只叫他瞬间面红过耳,不知她为何这般激动,只顺势揽住她的腰肢,免得她栽倒在地,就听公主小声道:“母后还瞒着我,我却早就晓得了!郎君,多谢你!”
这一句就叫吴景辰百味杂陈,既有欣喜,又有愧疚,才轻轻将公主放回地面,揉着鼻子,遮住小半张脸,喃喃道:“公主端庄大方,如何这般失仪?若叫旁人瞧见,岂不有失清白?”
三公主闻言站定,连忙扯了扯衣襟,小心道:“郎君,你不喜欢么?只因你来瞧我,我心中欢喜,略放肆些,还请郎君恕罪……”
这句话要叫真正的武后听见,当场就能赏吴景辰一百廷杖,才是公主何等高贵,哪有求人恕罪的道理。然而吴景辰听在耳中,却是愈发羞臊,只觉得血脉沸腾,连声道:“公主这般,教臣折煞!臣今日来,只因吉日已定,府中要准备许多,不知公主有何要求,臣好一并备下,断不能委屈了公主。”
就见三公主微笑点头,轻声道:“郎君瞧着准备就是,一切从简为宜。不好叫府中师弟辛苦,也不愿郎君操劳。”
吴景辰微微点头,只感叹三公主体恤,正要谢她,却想到大婚当日,自己要借天时与千面娘子为难,一瞬间就觉得愧疚充斥胸膛,到嘴边的话也变成“抱歉”,才听得三公主一愣,随即展露笑颜,道:“郎君有何打算,自可为之。我愿与郎君同甘共苦,绝无怨言。”
此言一出,吴景辰便是僵在原地,只瞧着三公主眼眸清明,笑容中带着了然神色,一时间便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道:“你……知道了?”
就见三公主淡淡一笑,道:“先前不算知道,如今也晓得了。”
如此才叫吴景辰想起,三公主原有蕙质兰心,她与千面娘子朝夕相处,一时半会儿许还能被她蒙蔽,这一个多月总该发现些端倪。别的不说,只说之前武后带她上朝听政,她就能瞧出千面娘子不如武后来。想来这段日子,三公主心中也是着实焦灼,能够隐忍到现在,已然是不容易。
轻叹一声,吴景辰双手扶住公主肩头,轻声道:“公主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少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