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绣听见他这毫无掩饰的回答,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忽然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林波继续道:“可即便是想去,也不能建立在那两个孩子的生命之上啊,总能找到别的办法的。”
说着他指指方才让林波拿过来的药膏,示意蜀绣等会儿自己上药,就径直向外走去,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内,才松下了刚刚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无声道:“都已经找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再多些日子。”
直到云舒出去,林波也转身离开,房门重新被合上,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蜀绣才浑身发软,浑身发出细微的颤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到了床榻之上,然后整个人狠狠的倒在上面,发出几声粗重的喘息。
只有如今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能够放松下来,摸索着从怀中将那块血红的玉石拿出来,那日清安的话仿佛就回荡在她耳边。
“施主,将此物交给你的师父,他会帮你回去。”
“贫僧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前生,指点他之后的道路,但是天子真龙庇佑,贫僧看不透,如今陛下在你身旁,你的未来,忽然也看不透了。”
“既已改变,又何必执着原本,不过徒增烦扰。”
“来去之间,不在娘娘,在陛下。”
“天机不可泄露。”
“阿弥陀佛。”
“来去之间,不在我,在玄旭。”蜀绣喃喃道,沉默良久,忽然勾唇一笑,“清安住持啊,我总算是明白你当年的意思了。”
自己对那个世界执着了十余年,心心念念的都是回去,可如今真的有了这样的机会从天而降一般落在面前,她在最初的震动之后居然没有一丝欣喜,下意识考虑的竟然是半夏和蝉衣两个孩子的性命。
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世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从自己心中褪色,到如今彩色渐渐变成黑白,最终定格。
如同一张黑白照片,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拿出来看看,琢磨一下当初的感觉,但是如今在这个世界她有爱人有朋友有师父,何必再为了当初的一点执念固执的想要回到那个冰冷冷无牵挂的世界里呢。
就留在这里吧,蜀绣暗暗告诉自己,难道你还舍得离开吗。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生在这个世界,长在这片土地,难道你要自私的抛下他们吗,难道你还舍得离开玄旭吗。
蜀绣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玄旭那双凤目,里面盛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击在了她心扉之上。
然后她总算是解脱似得,拿起自己手中因为握的太紧而浸满手汗的玉佩,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不带留恋的随意往窗外一丢。
窗外明月皎皎,吹来几缕琼花香气,蜀绣放下了心中长久的执念,只觉得万物静好,满园清香。
这一休息直到入夜,日头隐退月亮升起,才被林波叫起来吃饭。
而云舒也总算是好好洗漱了一番,一身紫金锦袍更显得他身姿如玉如松竹挺拔。
四人吃了饭又躺在椅子上慢慢悠悠的晒着月光讲讲话,倒也算是悠闲。
一夜好梦,等蜀绣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光大亮,她洗漱完毕正想出来觅食,就见那院子之中琼花树下的石桌之上,放着一个白瓷玉碗,上面盖着个轻巧的盖子。
听见声音,坐在石桌之旁的林波蓦然起身,道:“娘娘,你醒啦。”
“嗯。”蜀绣昨晚想事情想的太晚,真正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如今还迷迷糊糊如同游魂一般,“师父和林波呢,怎么不叫我起来吃早饭。”
“娘娘你饿了吧。”林波不回答,帮她打开那石桌上的白瓷盖子,道,“这是师父临走前给你熬的粥,你赶紧趁热喝了。”
碗盖被打开,升起丝丝缕缕如云烟状的雾气,粥里放着切得细细密密的火腿青菜,让人看着食指大动。
可蜀绣却下意识的一怔:“临走之前?师父去干吗了?”
“今日一早师父就和陈砚浓带上半夏和蝉衣回青洛了。”
“那怎么不叫我?”蜀绣一惊,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连忙就想回房收拾东西然后赶紧去追。
“娘娘……”林波叫住她,满脸我有难言之隐的表情。
蜀绣怀疑的看向他:“林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咳咳……”林波满是纠结,可耐不住蜀绣的再三追问,况且这事也确实瞒不了多久,只好原原本本和盘托出,“昨天师父从你房里出来之后又把我和陈砚浓叫过去问了几句话。”
蜀绣眉头一皱:“什么话。”
“是关于前几天追杀你的人,师父问我知不知道是谁指示。”
蜀绣阖首,这确实是师父会问出来的话,估计是想给自己报仇,于是追问:“你们怎么说的?”
“陈砚浓推测说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大蜀皇室,还说的有理有据的,师父当场就有些相信了。”林波道。
“那你怎么说的。”对于陈砚浓会这么说蜀绣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关于她身世的猜测,她只私底下告诉了林波,但是并没有告诉陈砚浓。
“我当然是立刻坚决反驳了啊。”林波有些心虚。
蜀绣眉头一挑,一字一顿的道:“立--刻--反--驳?”
林波点头,蜀绣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在陈砚浓斩钉截铁的说出自己的猜测之后,林波毫无道理的立刻反驳,而且态度坚决不容质疑,就是个普通人都会产生疑问,更别说是云舒了。
而林波这个在外杀人不眨眼称得上是万年寒冰里最冻手的那块铁,在云舒面前绝对是三月江南里最温柔的那滴雨。
只要云舒问一句,语气都不用太重,林波都恨不得把自己今天穿袜子是先穿的左脚还是先穿的右脚都说的清清楚楚。
而自己千叮咛万嘱咐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师父,毕竟要是换了她从小带大如同父女的孩子忽然告诉她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心里肯定也指不定是什么滋味。
所以她原本想的是等太后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找个机会好好和师父说这件事,结果……
蜀绣恨恨的瞪了一眼林波。
林波自知理亏,嘿嘿讪笑两声,连忙道:“娘娘要不先吃点东西吧,不然该凉了。”
事已至此,再骂也没有意思了,蜀绣无奈的坐下,拿起勺子在碗内搅拌了两下,粥米雪白,火腿鲜美,青菜翠绿,还是她熟悉的味道。
当年蜀绣还小的时候,虽然想吃米饭肉食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牙齿还没长出来呢。
那时候山上也没有奶妈哺乳,云舒便自己折腾着烧火煮粥,再大一点的时候可以吃点别的了,就在里面放了些青菜,后面又加了火腿。
不过云舒的厨艺也就到此为止了,除了会煮粥,别的做什么都废,也算是他完美人生之中最大的败笔了。
所以当茶茗长大一些接管了灶台之后,连续喝粥喝了好几年的云舒就再也没有下过厨,并且责令大苍山再也不准出现这种东西。
这是蜀绣时隔多年之后在第一次看到师父重新下厨,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免有些唏嘘:“师父是怎么说的?”
既然一声不吭的走了,还留下林波,肯定是有事吩咐的。
“师父说当初捡到你之后,一直没有去打探你父母的身份,但还没想到还是有了他们的消息,也算是缘分,既然如此就去看看,认祖归宗也好。”
蜀绣拿着勺子的手却是一顿,挑眉笑问道:“这是师父说的?”
林波赔笑:“大致意思差不多。”
“原话是什么?”蜀绣咽下一口粥,“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娘娘。”林波还想劝,可瞧见蜀绣的神态就知道她是打定了注意的,于是只好清了清嗓子道。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的那么大,好不容易长大了,他们就忽然跳出来说是她家人,凭什么啊!皇帝了不起吗!太后了不起吗!我当年……”云舒一顿,片刻之后又开始呼天抢地,“总之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蜀绣看着林波在那上蹿下跳简直是没眼看,光是脑补都能脑补出一旁的陈砚浓看到自己一直敬重的前辈这个抓狂的样子会是怎样的脸色。
林波显然也觉得模仿自己师父的这件事显得有点脑残,于是在模仿结束之后瞬间冷下了脸试图挽回刚才在地上摔得哗啦碎的尊严。
“噗。”蜀绣却总算发出了今天的第一次笑声,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道,“那他是怎么决定让我去见我那些所谓的家人的。”
“师父主要是想看看在你心里究竟是他比较重要还是你的亲人比较重要。”林波依旧是平直无波动的声音。
“行吧。”喝完最后一口粥,蜀绣将勺子一放,随意的擦擦嘴道,“那就去大蜀皇宫走一趟,让那个爱争风吃醋的小老头看看我究竟会选谁。”
“师父叫你带上玄安一起。”
林波这话一出,蜀绣朕雄赳赳气昂昂准备跨出去的脚步忽然一顿,险些就左脚拌右脚的把自己绊倒,扭过头来震惊道:“什么东西?” 契约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