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蜀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黯淡了下去,屋里没有点灯,有些朦朦胧胧的迷雾感。
蜀绣下意识的把手往边上一搭,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温柔躯体,玄旭不在她身边。
这一认知让她下意识的心里一紧,原本还有些迷糊的意识瞬间清醒起来,可还来不及等她有所反应,房门就“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走进来一个月白锦袍还带着门外寒意的高大男子,不是玄旭还能有谁。
玄旭瞧见蜀绣跪坐在床上,有些惊讶道:“你醒了,醒了多久了?”
蜀绣在看见他的那个瞬间就浑身松懈下来,懒洋洋的又躺回被子里享受温暖的被窝道:“刚醒,你去哪里了。”
玄旭:“随便出去逛了一圈。”
蜀绣对于他这蹩脚的谎话不屑撇嘴,但是却不点破,她相信玄旭,也允许他拥有自己的小秘密。
玄旭换下了带着寒意的外裳,又拿热水擦了自己的手和脸,才走到蜀绣的身边,将她整个人从被子里捞起来,额头对这额头蹭了蹭道:“起来用完膳了,懒猪。”
懒猪哼了哼,闭着眼任由他折腾自己。
这次出宫他们都没有带上宫女,蜀绣又不习惯不认识的人来做这种贴身的事情,玄旭便从高高在上的帝王变成了伺候容妃娘娘穿衣洗漱的小随从。
唐弦思每每看见玄旭甘之如饴的干这些事,总有些英雄惜英雄,英雄穷途末路的感叹。
挽发的事情,玄旭做不来,不过今晚也就是唐轩与姬婉然,唐弦思三人到小宴席,蜀绣就随意给自己收拾了个简单的发髻,穿了件银仙绣牡丹的月白长裙,那裙上的绣线平常看不出来,但是行走举动之间,随着烛光月光的照射,就如同成真了一般。
玄旭换了件和她相似的月白长袍,更衬得人如璞玉,俊美无双。
蜀绣自从两人互相明确心意之后,就有意无意的很喜欢那些类似于前世情侣装的打扮,因此现在两人的衣裳绝大部分都是这种一对儿一对儿的。
漠汗皇宫占地极广,不同于青洛的精致优雅也不同于大蜀的富丽堂皇,自有一番大气巍然,甚是壮观。
姬婉然派过来的几名宫女都是她的心腹,妥帖的老人儿,此刻在前方掌灯引路,宫道悠长深邃,弄得蜀绣有些心焦难耐。
她几次三番想退缩,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勉强镇定起来,不论等会儿会他们究竟会是什么反应,蜀绣想自己总归都是要面对的。
手心忽然被温暖干燥的宽大手掌握紧,蜀绣微微偏头,入目所及之是玄旭温和的目光,没有任何话,她却莫名的安心下来,回首微微一笑,步履也渐渐沉稳起来。
远处宫阙明亮,映的仿佛半边天空恍若白昼,殿外一众宫女彩裙翩翩,芬芳袭人,遥遥见到蜀绣二人过来,屈膝行礼问安道:“参见青洛皇帝陛下,参见公主。”
玄旭:“平身。”
“谢青洛皇帝陛下。”
里面有人听见动静迎出来,是那个跟在唐弦思身边的贴身小厮,此刻一身宫人打扮,捏着尖细的嗓音恭敬道:“圣上,娘娘和太子殿下已经在等二位了。”
出奇的,到了这揭晓答案的最后一刻,蜀绣却忽然不紧张了,就这样毫不犹豫的迈步跨了进去。
得之大幸,失之她命。
迈进去的时候光线太亮,蜀绣下意识的抬手垂眸遮了一下,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的愣了一下。
宴席之上,不是寻常宫宴的单人紫檀小桌,而是一张圆桌,就如同最普通的百姓人家一般。
唐轩坐在主座,姬婉然坐在右首,唐弦思坐他左首,中间空了两个位置。
见他们进来,姬婉然含笑指了指那两个位置,示意他们坐下。
蜀绣一时间没有想到剧情会这样发展,还是玄旭把她按在了位置上。
宫人给他们斟满了酒,又给蜀绣奉上果茶,这才悄无声息的一一退下。
宫门“碰”的轻轻合上,里面瞬间只剩下了唐轩五人,烛火悠悠的晃动,在他脸上照映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短暂的沉默之后,唐轩才忽然开口道:“白天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蜀绣一直搭在腿上的双手忽然一紧,下意识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
唐轩:“孩子,把头抬起来。”
蜀绣抬头望去,不过一下午的时间,那个威武神气的圣上,就仿佛苍老了许多。原本清明的眼睛或许是因为烛光的原因,带着几分茫然,明明是望向蜀绣,眼神却仿佛透过她看向未知的地方,望向那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
他说:“孩子,你愿意做我们的女儿吗?”
蜀绣记不清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巨大的喜悦让她不曾喝酒却有一种微醺的飘飘然。
只依稀记得她给唐轩与姬婉然敬了茶,唐弦思眼眶带泪却在边上笑的开怀,最后一定要和玄旭拼酒,可不过没多久反而自己趴在桌上一醉不醒。
之后的日子,蜀绣与玄旭就在漠汗皇宫安心住下,一家人亲亲热热过得甚是欢愉,只不过玄旭毕竟身份不同,蜀绣哪怕再不想离开,也无法不替他考虑。
时间一眨眼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七月初的日子,即便是漠汗也有些闷热,蜀绣如今肚子已经小有规模,尽管这些天日日进补,但是身子也不见丰/腴,穿着单薄的夏衫,反倒是愈发显得那凸出来的小腹颤巍巍的极为可怕。
此刻她正坐在姬婉然身边讲话,纤手时不时的捻起一枚青梅,平常人看着就酸的流口水的梅子在却是她这段时间最喜欢的零嘴。
姬婉然担心的看着她比平常人要大上许多的肚子,担心道:“真的现在就要回去吗?”
今日蜀绣和玄旭是来向她辞行的,他们离开青洛也有不短的日子了,这段日子太后来过几次信,含蓄的提到让他们回去的事情。
对此唐轩与姬婉然虽然不舍但是也表示十二万分的理解,毕竟蜀绣肚子里怀着的也是她的血脉。
姬婉然:“母后只是担心你如今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了路上奔波的辛劳。”
蜀绣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远远超过旁的妇人六月时候的大小,有经验的太医看了都说这是因为她腹中是双生子的缘故,因此众人在最初的狂喜之后都是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些什么差错。
蜀绣安慰道:“没事的母后,路上用的马车不是都重新收拾过了吗,完全不会难受的,再说了,我不是也答应你多带几个太医一起回去吗?”
之前姬婉然就预感到蜀绣只怕是不会在漠汗待到临产,所以特意将原本就奢华的马车重新打造了一下,如今不仅六面用料都是玄铁,里面也重新装饰了一番,连拉马车的四匹马都统统换成了赤云马,毕竟这么重的重量除了赤云马只怕是也没有别马匹能轻轻松松拉动。
玄旭也适时在一旁补充道:“母后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绣绣的,等她一生产,我就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给您送信过来。”
姬婉然怜惜的望着蜀绣,或许是因为当年生产的时候遇见过不好的事情,所以她对这事格外的担心,有忍不住絮絮叨叨叮嘱了很久,直到夜色深了,蜀绣忍不住面露倦容才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蜀绣望着眼前那些一车一车的众多东西,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这是把半个漠汗国库都搬空的节奏啊。
姬婉然身边的几个侍女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宫人把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在那些马车之上。
唐轩和姬婉然则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嘱咐。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能感受到蜀绣对他们的孝顺,也早就把蜀绣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在宠爱,把这十七年错过的亲情尽数给予了蜀绣。
说道情动之处,姬婉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唐轩连忙搂过她的肩头道:“别哭了,不是说好了过段时间就一起去青洛找绣绣吗?”
蜀绣还没反应过来过段时间来找自己是什么意思,就见姬婉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了泪水,然后对玄旭道:“我们夫妻想单独和绣绣说两句……”
玄旭心领神会,朝着一边开走去检查行李。
蜀绣不解:“母后,你这是……”
“傻孩子,母后知道你们感情好,什么话都没必要瞒着对方,但是父皇母后今天还是有话想单独和你说。”姬婉然道。
蜀绣:“什么话?”
姬婉然:“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天进宫的那天。”
蜀绣瞬间回忆了起来,毕竟那天她向玄旭坦白了此生最大的秘密,还被姬婉然不慎听到,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
姬婉然见她神色应该是想起来了,便继续道:“其实玄旭那孩子那天单独来找过母后和你父皇。”
蜀绣下意识的反驳:“他来找过你们?他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
蜀绣忽然噤了声,回想起那天自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印象中玄旭确实出去过一次,只不过自己并没有追问,而直到现在玄旭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没想到竟然是去找父皇母后了。
姬婉然道:“看来你是想起来了。”
蜀绣道:“是想起来了,不过他没有告诉我想来也是有自己的考虑,母后您也不用说的,我相信他。”
姬婉然恨铁不成钢,细长的手指轻轻在蜀绣额头轻轻点了一下道:“母后还没说是什么事呢就这么着急,难道母后还会说他坏话不成。”
姬婉然本就生的天姿国色,如今虽已经三十余岁,但是上天眷顾,看着说她只有二十出头也是大有人信的,这段时间又有蜀绣在身边陪着,多年的陈疾一扫而空,整个人更是愈发光彩照人,如今轻笑娇嗔间的风采竟让蜀绣都看呆了去,忽然明白了当年父皇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愿再纳人入宫的心情。
有美如此,此生足矣。
蜀绣晃了神回来,才忽然笑道:“母后说的哪里话,女儿怎么会这么想。”
姬婉然:“那日他单独来找我们,实际上是劝我们接受你。”
蜀绣一惊:“接受我?”
姬婉然点头,与唐轩对视了一眼才道:“他说你虽然不说,但是他看的出来,你对我们十分珍惜。”
“他说你是个好孩子,他会和你一起好好孝顺我们。”
“……说了许多。”姬婉然道,“他真的很在乎你。”
蜀绣几乎失声:“可是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姬婉然点头:“是他不想说,他还让我们不要告诉你。”
蜀绣:“为什么!”
姬婉然道:“他说他希望你对他的感情是纯粹的爱,不掺杂感动,不混杂愧疚。”
“他说他对你是第一次心动,也是此生唯一一次,虽然如今还在懵懂着摸索究竟要怎么去对一个人好,怎样对一个人全心全意,但是他会尽此生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你,爱护你。” 契约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