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说容妃娘娘的临盆的日子应该就在九月十四，太后大悦，就把封后的事情又提上了日程，和玄旭两个人一嘀咕，就把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八，宜婚嫁，大吉。
日子一日日过去，转眼到了九月十四，众人皆严阵以待，玄旭连早朝都免了，就怕蜀绣发作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可是从天色破晓等到夜幕降临，两个孩子就跟特意和大家作对似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之后一连三天都没有发作的迹象，玄旭急的夜夜难免，眼下都多了一片青影，反倒是蜀绣开始反过来安慰他好事多磨。
期间明秀儿子终于不再发烧，她也抱着儿子入宫看了蜀绣一次，两人提起谨妃皆是一阵唏嘘。蜀绣见她如今精神大好，不再纠结以前的事情，心中也放心不少。
明秀主动提起姬燕的事情，说起来这事当初还是姬圆提起，之后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有所耳闻，一直担心陛下迁怒，蜀绣自然是一阵安慰。
其实说起来，姬圆也不过是一个被自己姐姐欺骗了十余年的可怜人罢了。
这一磨就磨到了九月十八的夜里，众人提心吊胆了这几日，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有些受不住了，蜀绣指挥着他们早早的散了回去歇息，自己也和玄旭歇下。
谁知道才吹了烛火没过多久，小腹就开始隐隐约约的作痛，最初她还不在意，毕竟这段日子这样一惊一乍的事情并不少见。
可这一次的疼痛并没有渐渐散开，反而愈发剧烈起来，迷迷糊糊间还有一阵凉意从大腿处传来。
蜀绣瞬间清醒，轻轻唤了一声玄旭，玄旭本来就没有睡着，闻言立刻应了一声。
蜀绣迟疑道：“我好像，要生了。”
原本宫门落锁，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可是蜀绣这句话之后，整个绾秀宫瞬间灯火通明，乃至整个后宫都重新活了过来。
“皇帝，哀家听说容妃要生了！”太后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黑发只虚虚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夜里寒凉居然连披风都来不及披上，显然是已经就寝，听到消息连忙赶来的。
玄旭薄唇紧抿，双拳握的极紧，一时间竟然连说话都忘了，呆呆点头。
太后在最初的紧张之后已经松缓了许多，瞧见玄旭这样，知道他此刻心中必然纠紧，连忙示意宫人搬过来两把椅子，先让他坐下：“皇帝，这次哀家找的稳婆都是有经验的老手，万万错不了，容妃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玄旭开口：“有劳母后操心了。”
话音出口，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干涩喑哑，竟然如同许久不曾喝水一般干枯。
宫人在寝殿门前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时不时有稳婆的声音传出。
“娘娘，生孩子不是件快事，先喝下这碗参汤才有力气。”
“娘娘，为了小皇子您就多少吃一点吧。”
“摸到孩子了吗！”
“胎……胎位不正！”
玄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站起来的，两只手仓皇的抓住自己的袖口，生死面前不知畏惧的人此刻竟不知怎么莫名感受到了一阵心慌意乱。
又有一个宫女出来，手上捧着一个镀金水盆，刻龙凤呈祥，盛满盆血水。
玄旭心中骤凉。
门外又传来一阵阵喧哗之声，是冷着一张脸的云舒，大步流星走来，他最近都住在帝师府上，所以此刻连帝师都跟着过来。
他大步进来也不停留行礼，径直朝着房门而去，一伸手就要推门进去，玄旭双目猛地一缩，立刻就伸手挡在云舒面前。蜀绣如今是他的妻子，在里面生产可以想像是怎样的一副场景，他怎么可能允许别的男子进去。
云舒原本对玄旭算不上多温和，但是他性子洒脱自在，又看在蜀绣的面子上，对他也素来的笑盈盈的，可此刻满目寒霜，竟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要进，一个不准，两人眨眼间就过了几招。
幸而两人皆顾忌蜀绣，不敢使用内力，这两招皆是单凭蛮力，不然只怕是半个绾秀宫都保不住。
饶是如此，太后和帝师依旧是看的胆战心惊，一个拉住一个将他们分开。
两人即便分开依旧是死死盯着对方，气势汹汹。
玄旭凤眸狠戾的眯成一条缝：“你要干什么。”
云舒丝毫不退不让，浑身气息冰冷几乎要化作实质：“你再用什么身份问我？”
云舒一顿，继续道：“从我将她从路边捡回来至今一十七年，什么时候不是如珠似宝的捧着宠着，我原本以为她欢喜你，嫁给你是好事，可是结果呢，她现在在里面痛成这个样子。”
云舒气的几乎浑身都在发抖，他一生不曾娶妻生子，也一生凉薄寡情，唯独对蜀绣是真的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爱着，因此当日蜀绣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是他第一次对于怀孕有了明确的认知。
在这个时代，这是鬼门关里转悠一圈的事情。
玄旭被这样质问，耳边是断断续续蜀绣痛到极致又极力压抑的声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之前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帝王，此刻罕见的涌现了一股无力感，他宁可痛的是他自己，恨不得以身相替，但事实上此刻的他只能站在门外。
即便如此，玄旭依旧直直的挡在云舒面前：“我是她的丈夫。”
不称朕，只以一个普通夫君的身份。
云舒不屑嗤笑一声：“我是她师父，亦把她当做女儿看待，我教她穿衣洗脸，教她读书写字，教她人情世故。她待在上山，我便养她一世；她要下山，我费尽心力为她准备丹药灵材；她要嫁人，我自然十里红妆送她风光出嫁。而你呢，你又为她做了些什么，有资格拦我？”
玄旭不语，他知道正如云舒所说，蜀绣虽然平日里总是动不动寒碜云舒几句，但是心里最依赖重视的依旧是她的师父。
那不是他，亦不是姬婉然可以比拟的感情，那是十七年共同生活，刻进骨子里的感情。
但是，玄旭低声道：“若是她今日……有什么事，我会陪她。”
他已经错过了她的十七年，又错过了她的前生，之前几十年，他过得恍恍惚惚，人生除了复仇便只有权利，遇见她之后才知道原来日子还可以过得这么有滋有味。
自来由奢入俭难，已经体验过拥有她的感觉，再谈失去，如何容易。
太后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反应过来之后猛地睁大眼睛，揪住玄旭的衣袖近乎狰狞的问道：“皇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青洛的天下怎么办，哀家怎么办！”
玄旭轻轻一退，朝着太后双膝跪下。
他是皇帝，是青洛的天，自登基之后即便是祭天也不曾行此大礼，此刻见他跪下，所有还在门外的人皆是心中一惊，急忙跟着跪下，深深磕头到地不敢抬起。
太后：“皇帝！”
玄旭：“母后，儿子前面二十二年为您而活，单就这件事，请儿子任性一次。”
太后：“……皇帝。”
云舒眉心皱起又松缓，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活的长久，见人也多，自然看的出来玄旭此刻眼中的果决，一代帝王做到这个份上，他不是没有震动。
还来不及几人多想，房间内忽然传出一声蜀绣压抑着巨大痛苦的惨叫，然后就是稳婆忽然慌张的呼叫声：“娘娘！容妃娘娘！”
玄旭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往里面冲，却被孙成抱紧裤腿：“陛下，产房污秽，您是万圣之躯，万万不可入内啊。”
玄旭几乎是用了这辈子的自制力才阻止自己没有一脚把孙成踢开：“滚。”
云舒闭了眼，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递给玄旭：“里面的丹药给她服下，记住你刚刚说的话，如果她真的……即便你不自己动手我也不会放过你。”
玄旭接过那玉瓶：“……多谢。”
孙成从未见过陛下用那么可怕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几乎是哆嗦着浑身瘫软的继续抱紧着玄旭的脚踝。
玄旭的对孙成的耐心总归是到了尽头，素白光洁的额头青筋毕露，下一刻就要让人将他拖下去。
“孙成，让他进去。”太后满目苍凉，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却真的有了那种垂垂老矣的感觉，语气温和却有抑制不住的哀伤。
孙成一怔，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默默松了手。
玄旭没有回头，或者是不敢回头，径直朝着寝殿内走去。
太后茫茫然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那些宫人进进出出，手上的脸盆里都是一盆一盆鲜红的血水，听见里面一阵阵的兵荒马乱又最终归于寂静。
许久之后，久到天光大亮，才有稳婆狂奔出来，一夜操劳让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神情却尽是喜悦。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容妃娘娘生了两个小皇子，母子平安。奴婢讨赏来了。” 契约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