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登基,玄旭杀了几乎所有自己的兄弟,灭了那些拥护他们的门阀世家,以致于如今朝堂之上除了丞相与赫桐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一品大员,帝都之中几乎没有一个传承世家。
那些日子,回忆起来都是带着浓浓血腥味的,天空里似乎都飘荡着一层黯淡诡异的红色。
只不过事成之后,太后生怕杀孽太重上天降罪,便打着为先皇祈福的幌子实则是一直在寺庙之中为陛下祈福。
玄旭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毕竟是母后的一片爱子之心,加之赫桐被削权,朝堂安定天下太平,他的手段也渐渐柔和起来。
但龙有逆鳞,触之暴怒,太后与蜀绣便是如今陛下的逆鳞。
馨妃与端嫔此次,一下子就动了两个他最为珍视之人,有胆子耍心机,便要做好准备承受事情被揭穿的后果。
暗卫的办事效率很高,玄旭下午的时候吩咐下去,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就已经确认了今日碰过那糕点的那些人。
慈宁宫守门的太监小碌子。茶茗入了慈宁宫之后,是他上前帮忙拎的点心,把点心交给他之后,茶茗就随叶丛一起去拜见了陛下。
慈宁宫二等宫女荷花。小碌子在半路遇见了正要去太后寝殿了荷花,便转交了那糕点,让荷花顺路一起送去,自己回了宫门继续守着。
楚嬷嬷。荷花见了太后呈上糕点之后,便是楚嬷嬷接过了糕点,从篮子中拿出糕点放在了桌上。
之后太后就用了一块,不过因为刚刚用过早膳还不太饿,便让楚嬷嬷收起来,原本打算晚些再吃,结果没过多久,便昏了过去。
“陛下,小碌子与荷花都已经关在宫中地牢了,只不过楚嬷嬷这……”暗一欲言又止,楚嬷嬷跟随太后多年,是太后身边的老人,没有陛下的吩咐,他不敢擅自做主。
玄旭沉吟了一会儿,楚嬷嬷是母后心腹,忠心可嘉,实在是没什么理由背叛母后,况且如今没有证据就把楚嬷嬷关押,若是最后查实与她无关,不仅令人心寒,便是母后醒来了也是要怪他的。
“楚嬷嬷就先不必了,派人出宫查查那小碌子和荷花最近有没有收到横财,包括他们宫外的家人,也要去瞧过。”玄旭最终摇了摇头还是没打算将楚嬷嬷关押起来,至于若是找人办事,不是利诱便是威逼。
不过下毒毒害当朝太后这种事情,便是再大的酬金但凡有点理智的也不会去要,反而以家人的性命威逼或许更为有效。
“是。”暗一受命刚想离开,却又被玄旭喊住。
“还有绾秀宫内的宫婢们,也都好好查一查,包括之前被逐出宫的……”玄旭一顿,一时间有些记不起来她的名字,索性暗一机灵,及时道,“习秋。”
“嗯。”玄旭阖首表示了解,道,“她也查一查。”
“那小柱子呢?”暗一问。
“也查。”但凡有一丝可能的人他都不会轻放过。
暗一领命去了,玄旭一人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略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身子微微向后仰倒靠在椅背之上,明黄绣金龙的衣摆铺满了宽大椅身,像极了天边流泻的黄昏云幕。
原本不论怎么对赫桐,对于馨妃他总归是念着几分年少的情谊,她本性并不罪大恶极,很多事情都是端嫔在后面唆使,或者馨妃的奶娘出谋划策,可如今想来倒是他错了,人是会变的,如今的馨妃已经被妒意弄得失去了神智,无所不用其极了。
现在蜀绣留在慈宁宫陪着茶茗,有意隐瞒之下,茶茗与叶丛倒也暂时还不知道今日偏殿众人对她的猜疑,否则又要平生许多波折,只不过今日知道此事的人数众多,恐怕也瞒不了许久。
本来蜀绣说服唐心借了冰灵石的事情也算是大功一件,足以让她洗清嫌疑,但如今看来馨妃是早有预谋,即便是蜀绣摆脱嫌疑,恐怕她们也会咬死了茶茗不放。
况且冰灵石是漠汗镇国之宝,漠汗却如此轻易的借给容妃,此事结合之前漠汗擒了赫桐却只想要交换容妃,只怕天下人都会对她的身份多有猜疑,在这种局面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对她颇为不利。
“陛下,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奴才吩咐御膳房给您备了些清粥,您多少用一些吧。”静了一会儿,孙成从外面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碧青色的汤碗,上面盖着金丝绣线的棉布,想来是保温用的。
孙成见陛下没有反对,便将那托盘放在案桌之上,取了汤碗边上同色的小碗盛了一些米粥,恭恭敬敬的端到陛下面前。
那粥米软烂,想来是炖煮了许久,虽然是清粥,但气味香浓,应当是煮粥的汤水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可玄旭瞧着那粥许久,依旧是没有胃口,挥挥手正想让孙成退下,就听见外面有宫人禀告:“容妃娘娘求见。”
玄旭瞧了一眼孙成,似笑非笑,不曾说些什么却吓得孙成一个激灵,头埋得更深不敢说话。
“宣。”
蜀绣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孙成跪在一旁,双手还举过头顶端着那碗热粥,眼神求助般的朝她看过来。
她接过孙成手中的青瓷小碗,朝着半眯着眼的玄旭道:“陛下不要怪他,你一天没有用些东西,他也是关心你的身子才会叫我过来。”
“下去吧。”玄旭有些无奈,挥挥手道。
孙成如获新生,感激的看了眼蜀绣,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陛下今日格外骇人,即便是他这个服侍了多年的都有些抵抗不住,估计也只有容妃能顶得住了。
不对,不是容妃顶得住,是陛下根本不会用这种骇人的气势对着容妃。
“多少吃一点吧。”见孙成出去,蜀绣捧着小碗走到玄旭身边,叹气道,“我知道你现在没胃口,可是这么多事情都等着你去处理,别到时候自己身子先垮了。”
玄旭有些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像是很想冲着她笑一笑,表示自己没事,只不过努力了一会儿依旧还是没有成功。
蜀绣何曾见过他这般无助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酸,将那小碗搁置在一旁,张开双臂将他搂在怀中,轻声道:“如今冰灵石已经在路上,寻找会红梅阵之人的告示也张贴出去了,太后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只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她心里其实也没有底,红梅阵失传多年,七天的时间想要找到会红梅阵的奇人恐怕也是如同大海捞针。
玄旭又哪里不知道这是安慰自己的话,只不过瞧着蜀绣这副小心的样子,他也只能勉强笑道:“好。”
总归是在蜀绣的劝诫下吃了两碗粥,略略恢复了一些精神。
中途暗一回禀,已经彻查了小碌子与荷花在宫外的家人与宫内的住所以及关系要好的宫人,都没有不明来源的大笔银子,也没有被胁迫的痕迹。
玄旭便打算亲自去审审那两个被关押在内的宫人。
他不愿让蜀绣瞧见血腥,便让她又回了慈宁宫处,蜀绣也不想在此时忤逆他,乖乖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离开。
皇宫地牢,设置在后宫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面关押了所有犯错的宫人,偷盗主子财物出宫变卖的,在宫中行巫蛊之术的,抑或是其他的问题,总之是个让宫中众人闻之色变的地方。
但凡入了这里的,最轻也是打断了双腿丢出宫去,再严重些的,不仅自己性命不保,牵连家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小碌子与荷花此刻就被关在其中最里面的一间地牢。
玄旭进去的时候,他们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满眼都是畏惧害怕,不过身上倒还算干净整齐,想来是还没有用刑。
前面也说了,这次搜宫搜出不少东西,那些东西的主人此刻被关在隔壁牢房正在严刑拷打,那凄厉的惨叫清楚的传入他们的耳中,加上幽暗的环境与未知的恐惧,只怕是比动刑还要可怕。
这是这地牢守卫的常用招式,有时候心灵上的折磨远比肉体上的更为可怕。
只不过既然陛下亲临,那拷打自然停下,狱卒皆跪在一旁惶惶然不知今日为何天子会亲临这肮脏之地。
小碌子与荷花听见那惨叫声停下,还不知发生了何时,有些畏惧的睁开双眼,就见到一身明黄绣金龙的锦布出现在自己面前,视线向上移动,是一张绝色却满是冷峻的脸庞。
两人大惊,连忙跪下连连磕头:“陛下明鉴啊,太后的事情我们实在是不知情啊,就是有天大的胆子我们也不敢下毒谋害太后啊。”
他们二人原本虽然一个不过是二等宫女,一个更不过是一个看门的小太监,但毕竟都是在太后宫的,旁人见了也都给三分颜面,哪里受到过今日的惊吓,早就吓破了胆子。
那些还不知情的狱卒闻言纷纷一凛,他们原本还在想为何今日陛下大动干戈的搜宫,还关了这么多人进来,原来竟是太后出事了。
孙成正好让旁的宫人端了把宽大的椅子过来放在陛下身后,他一撩衣摆坐下,才瞧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二人道:“吃过饭了吗?”
“……”这话问的实在是太过突兀,不仅小碌子二人没有反应过来,便是那狱长也是一愣,连忙小心讨好的问道:“回陛下,自从他们二人关进来之后,按您的吩咐没有动刑,不过也没有给过吃食,所以……”
“朕问你了吗?”玄旭蹙眉,声音带着皇帝特有的威严冷漠。
狱长顿时喃喃退下,再不敢多言。
“回陛下,奴婢不曾用过。”到底是荷花稍微冷静一些,比小碌子稍微快些反应过来,连忙回答道。
“回陛下,奴才也不曾用过。”小碌子生怕自己回答晚了会惹得天子震怒,连忙跟上道。
“怎么能不吃些东西呢。”玄旭语气居然带着几分温和,若是换了平时,二人定是要受宠若惊了,只不过在眼下的环境里,这样温和的帝王反倒是让人多了三分毛骨悚然。
“陛下,奴……奴婢,奴婢……”荷花想强作镇静,但是结结巴巴了许久也依旧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生怕自己这样子让陛下不耐,生生急红了眼。
玄旭却也不恼怒,微微向后瞧了一眼道:“把糕点拿来,给他们先吃些朕再问话。”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玄旭为何如此安排,但依旧恭恭敬敬的将带来的糕点放在了小碌子与荷花面前。 契约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