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在国际酒店告状时,田立业正在应付烈山县著名的上访专业户李堡垒。
李堡垒本名不叫李堡垒,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她之所以叫李堡垒,是因为抗日战争期间她家做过游击队的堡垒户。战争年代,一个负伤的区委书记在他家养伤被日本鬼子抓去杀了,肃反时,他们家就受了怀疑,当时做的结论是李堡垒的父亲告密,李堡垒的父亲因此被判了二十年刑,一九六五年病逝在狱中。李堡垒大了后,一直告状,从青年告到中年,告到老年,上至中央,下至地方,反复告了好几遍。先是要求重查此案,平反落实政策。平反落实政策后,又要求追认其父为革命烈士。这事比较难办,有关部门一直不同意。李堡垒便继续顽强上访。国家赔偿法出来后,李堡垒上访积极性更高了,目前常驻北京,以向各地赴京上访人员提供中央各部委领导车牌号码和上访咨询为职业,只在农忙时回家看看。有时也跑到县委、县转转,给被她堵住的书记、县长们上上政治课,讲讲廉政问题和全国各地的革命形势。
这日下午,田立业真是倒霉透了,刚看望完大明公司的受害工人,就被李堡垒堵在办公室了。办公室齐主任最先发现了李堡垒。当李堡垒又矮又胖的身影一出现在县委二楼走廊上,齐主任就知道坏事了,忙赶在李堡垒走进田立业办公室之前,先一步进了办公室,当着田立业的面撒谎说“李堡垒,你又跑这儿来干什么?你知道的,耿子敬被抓了,新书记还没来,有话你和我说吧!走,走,到我办公室来吧!”
李堡垒一把推开齐主任“走开,谁和你说?以为我不知道呀?这位就是老田,田书记!中午我见他先在大明公司爬门,后来又听到他为受害工人说话,很好!”转而对田立业说,“很好啊,老田同志,这才像我们的县委书记嘛!”
田立业早在六年前当县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时,就接待过李堡垒的上访,领教过这位女同志的厉害,知道逃是没法逃了,便很客气地请李堡垒坐下。
李堡垒坐定就说“老田同志,别以为我今天是来上访的,不是!我的问题是老大难问题,要中央解决,你们下面这些小小的县处级干部解决不了,我知道。今天我来找你有两件事,第一,表扬你在处理大明公司问题上的鲜明立场。第二,和你这个新任县委书记谈谈廉政问题。”
田立业赔着笑脸说“好,好,你说!不过,李大姐呀,表扬就不必了!你就谈廉政问题吧!您谈完我还得工作。咱抓紧时间好不好?您也知道,我刚上任。”
李堡垒挥挥手说“那好吧!——还是得先表扬!老田,你很好!很好呀!战争年代,我们是穷人的党,现在是不是穷人的党了呢?有的地方已经不是了,像耿子敬当书记时的烈山,整个县委班子都烂了!而今天在新区,你老田,田立业,又把咱穷人党的立场找回来了!小齐,你要好好向老田学习!”
齐主任向田立业挤了挤眼“是的,是的,李大姐,我们一定记住你的话,站稳无产阶级的贫穷立场,保证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李堡垒火了“小齐,你怎么给我油腔滑调?啊?怎么满嘴的‘’语言?啊?我说过要你站稳贫穷立场吗?贫穷是社会主义吗?改革开放二十年了,小平同志早就南巡讲过话了,十五大已经把小平同志的光辉思想写进了我党党章,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当前的主要任务,小齐同志,你要不要我给你全面讲述一下目前全国的情况呀?你知道当前咱们全国是个什么情况吗?国民经济增长目标是多少?困难在哪里?你给我说!说不出来吧?咱朱总理都为像你这样的废物愁白了头!”
田立业忙说“是,是,小齐不懂事,李大姐,你别和他计较,我马上批评他,这全国的情况呢,咱以后再讲,您还是重点谈您的第二个问题吧!真对不起,李大姐,我马上还要接待新华社的几个记者!”
李堡垒说“好,老田,因为你今天立场站得比较稳,我这廉政也就捡重点谈谈了,尽量简明扼要,一般不会影响你的工作。”说着,打开了一个黑糊糊、脏兮兮的自制笔记本,“分三个方面谈,立足点这如此等等的四个方面我今天就不打算谈了,一般和新上任的烈山领导,我都要谈这七个方面。耿子敬那次躲到男厕所里,我就站在男厕所门口耐心细致地给他谈……”
田立业忙说“李大姐,这事我知道,你忘了?当时我不也在烈山么?你这一谈不要紧,我和男同志们都进不了厕所,好多人差点尿了裤子。”
李堡垒说“是呀,我就这样苦口婆心,他耿子敬还是没听进去嘛,还是掉了嘛!还有那个赵成全,态度倒好,我说什么他应什么,笑得像个弥勒佛,可没往脑子里装嘛!结果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创造了两个班子一起垮台的全国纪录!”
田立业说“李大姐,您放心,我会认真记住您的话。”
李堡垒点点头“你不错,老田!那我就先谈第一方面反腐倡廉的伟大意义和我们在改革开放时期对问题的认识过程。对反腐倡廉的认识,我们大体经历这么几个阶段开始没当回事,有些人还鼓吹过无害论,把说成是发展经济的润滑剂。这种貌似解放思想,实则祸国殃民的典型论点出现在我们改革开放初期。后来一段时间,这种论点站不住脚了,又有同志提出,要搞民不举官不究……”
没想到,就在李堡垒滔滔不绝讲述第一个问题时,新华社记者李馨香和镜湖市长胡早秋找到门上来了。
李馨香进门就说“田蜜,文章写好了,你看看吧,棒极了!”
田立业像看到了救星,忙站起来对李堡垒说“李大姐,您看看,真对不起,记者们来了,这位是新华社李记者,这位是《人民日报》的胡记者。”
李堡垒看看李馨香,又看看胡早秋,合上笔记本对田立业说“是不是花钱买新闻呀?老田,这可不好,也是一种现象,你才上任,可不要学这一套!”
被指认为《人民日报》记者的胡早秋不知李堡垒是哪路神仙,不敢做声。
真记者李馨香却不高兴了,把写好的文章从小包里掏出来扬了扬“哎,我说你这个老同志,你看看,这是不是有偿新闻!”
李堡垒还当真凑过脑袋来看了,标题赫然在目《在历史的黑洞中——平阳轧钢厂十二亿投资失败的沉痛教训》。还想细看时,李馨香忙把大样抽回了。
李堡垒倒也服了,再次表扬田立业“很好,老田,你很好!”
田立业趁势说“李大姐,咱们是不是先谈到这里,等我有空你再来谈?”
李堡垒点点头“好吧,老田,你先忙着,我到县那边看看金县长!”
李堡垒走后,胡早秋才问“田领导,这位老太太是哪路的?”
田立业没好气地说“忠义救!”
李馨香指着胡早秋,笑了“胡司令,看看,是你队伍里的人!”
田立业这才叹着气把李堡垒的情况说了。
李馨香笑弯了腰“这么说,是我们救了你?田蜜,你得好好请客!”
胡早秋也直乐,说“田领导呀,田领导,你看看你这出息!啊,上任第二天就被一个上访专业户教训了一通!你这嘴不是很会说吗?咋不驳这老太太个体无完肤?问问她,凭什么给你上课?”
田立业苦笑着说“胡司令,你是不知道啊,这位李堡垒太厉害了!上访了三十多年,见过大世面,都成精了。耿子敬比我狠吧?除了姜书记,没个怕头,可只要一见她就躲!要钱给钱,要路费给路费!”
胡早秋哼了一声“太软弱了!为什么不给她动点硬的?”
田立业说“哎呀,你是不知道,她坐过‘’的牢,在各种遣送站呆过,很有斗争经验。早就学会了合法斗争,不吵不闹,更不骂人,尽对你进行党纪国法教育!——你可别说,这老太太也真是不得了,讲得还都在道理上,据说能把中央二十年来有关廉政的文件号码和主要内容都背下来,你敢不听她训话?!”
正说着,李堡垒却又进来了“哦,对了,老田,都走到县门口了,我又想起了个事这两位记者不来了吗?请他们报道一下h国大明公司的事好不好?外国老板这样残害我们的工人是不行的!你得处理好,别再弄出一群上访专业户!”
田立业连连道“好,好,我和记者们商量吧,可李大姐,你千万别领着他们去上访啊,这要犯错误的!”
李堡垒说“我知道,我一插手你们就好抓我了。我不会插手。但是,他们只要找我咨询,我就得帮他们,把法律的武器和中央首长家的电话一起交给他们!”
田立业真有些怕了“李大姐,你也看到的,我正在积极处理嘛!”
李堡垒说“那就好,老田,你不要怕,我做你的后盾!”
田立业说“好,好,李大姐,有您支持,我就不怕!”
李堡垒说“哦,还有个事得你们帮着办办麦已经割完了,我又要到北京去找中央上访了,老规矩,路费还得请你们当领导的解决一下。”
田立业问齐主任“过去是咋办的?”
齐主任说“过去只要李大姐进京,县里就补助三百块。”
田立业想了想“那还按过去的规矩办吧,小齐,你去帮李大姐办一下。如果财务人员下班了,就先垫上。”遂又笑着对李堡垒交代说,“不过,李大姐,我可给您说清楚,您别说这是给你上访报销路费,我们这是给您的生活补助。”
李堡垒挥挥手“一回事!我现在都不问你们要介绍信了!”想了想,又说,“老田,我也得把话和你说清楚你别以为给了我补助,我就不管你们领导同志的廉政问题了!我可告诉你我雪亮的眼睛仍然在盯着你们!”
田立业哭笑不得“李大姐,您看您,雪亮的眼睛盯得这么紧,耿子敬、赵成全还是全都掉了!用你的话说,是开创了两套班子一起垮台的全国纪录!我看你也有一份责任!”
李堡垒一本正经承认说“是的,老田,我是有责任!这是个沉痛教训嘛!耿子敬、赵成全搞也就是这两年的事,这两年我在北京的时间比较长,和他们谈得少了。以后我一定要抽空常回烈山,多和你老田谈谈!”
田立业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却仍在笑“好,好,李大姐,你就常来谈吧!”
齐主任带李堡垒去领钱,走了。
二人走后,田立业鬼鬼祟祟向门外伸了伸头,见李堡垒确凿进了齐主任的办公室,才急急忙忙招呼胡早秋和李馨香说“二位,快!快跟我撤!别再让李堡垒杀我们个回马枪!”
胡早秋和李馨香一边笑骂着田立业,一边跟田立业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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