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何卓孝走进门,文春明坐在办公桌前连头都没抬。
何卓孝说“文市长,我得给你汇报一下。”
文春明不悦地说“汇报什么?要汇报你找高书记汇报去!”
何卓孝鼓起勇气说“文市长,我……我是来辞职的!”
文春明一怔,“呼”地站起来了,盯着何卓孝怒道“你辞职?辞什么职?你还怕我不够烦吗?啊?昌江发水,工人下岗,这个会,那个会,我忙的连放屁的空都没有!”说到这里,死劲拍打起了手中的文件,“你看看,你看看,这两个月下岗工人又增加了一万多,我马上要和各系统的头头们开会,你这时候来捣乱!何卓孝,我可和你说清楚平轧厂既然有高长河书记做主,我就不管了,辞职你找他去辞!我看,你最好还是等高书记来撤吧!”
何卓孝带着哭腔说“文市长,我……我从平轧厂是一片荒地时就跟你干,我这最后一次向你汇报工作,你……你就不能耐心听听么?”
文春明似乎也觉得过分了,挥挥手说“好,好,你说吧,抓紧时间。”突然想了起来,“哎,老何,你今天不是要去上海谈判吗?”
何卓孝说“我不准备去了,今天早上平轧厂又出事了……”
文春明一惊“又出什么事了?还是为了集资款?”
何卓孝点点头,把赵业成夫妇自杀和工人们要抬尸请愿索要集资款的事全说了。
文春明吓出了一头冷汗,连声道“怎么会搞到这一步?怎么就会搞到这一步呢?全家自杀!这种事要传出去,社会影响多恶劣?!”
何卓孝说“工人们真要是抬尸请愿,影响会更恶劣!所以,我已经通知财务科发还大家的集资款了,就用账上那五百万,也没来得及向你请示汇报!”
文春明又是一惊“老何,那五百万可是生产自救资金呀!你们以后不过日子了?就算兼并谈判能成功,也要有个过渡,你们怎么办呀?!”
何卓孝讷讷说“文市长,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反正不是我的事了,我是干不下去了……”
文春明火了“何卓孝,你还真给我撂挑子?在这种困难的时候给我撂挑子?啊?”想了想,又努力压着火气说,“好,好,老何,五百万发了就发了吧,反正集资款迟早要还,现在又出了这种突发件,发了我也不怪你。可咱也说清楚,至少在东方钢铁集团兼并平轧厂的工作完成之前,你这个厂长得给我当下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也是高书记的意见,是市委的意见!”
何卓孝这才说“文市长,不是我不愿干,是我没脸再干了。”说着,从口袋里把那份写在作业纸上的遗书递给了文春明,“文市长,你……你看看这个。”
文春明看完遗书,好半天没做声,心想,必定是这封遗书触动了何卓孝未泯的良知,使他对自己为母亲报销医疗费的事产生了愧疚。
然而,文春明并不说破,只感叹道“多好的工人啊,老何,就是冲着这么好的工人同志,就是为了对他们负责到底,这职你也不能辞啊!”
何卓孝呜咽起来“文市长,你……你不知道,我……我惭愧呀!厂里的工人这么好,你们领导又这么好,今天一早,高书记就派刘意如主任和民政局的同志把我母亲送到了医院住院,可……可我都干了些啥呀?我……我把我母亲的医疗费都以我的名义在平轧厂报销了!一共三万九千多块钱。这三万九千多块钱要是用在赵业成身上,他们夫妇就不会死,我……我混账呀……”
文春明叹了口气“你的这些情况,我和高书记都知道了。”
何卓孝愣住了“既然知道,你……你们还不撤我?”
文春明眼圈也红了“撤了你,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再说了,你惭愧,我和姜书记就不惭愧么?高书记昨晚还打了电话给我,批评我官僚主义,不关心手下干部的生活。我诚恳接受了高书记的批评。现在既然你把这件事主动说出来了,我就公开向你道歉,也代表姜书记向你道歉!”说罢,向何卓孝深深鞠了一躬。
何卓孝抹了把泪,忙道“文市长,这不能怪你和姜书记,再难我也不该这么做,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与你,与姜书记都没关系。现在平阳情况比较复杂,这事你就别再往身上揽了……”
文春明痛惜地说“不是我要揽,而是我有责任呀!高书记说得好如果我们的干部连自己母亲的病都没钱治,人家凭什么还没日没夜替你卖命?凭什么?!可你老何也是糊涂,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情况早和我说?为什么这么乱来?你知道不知道,这是犯法,是贪污,要立案的!这三万九千多块钱能把你送进监狱去!不仅仅是个撤职的问题!”
何卓孝呆住了“是……是不是孙亚东书记揪住不放?”
文春明点点头“孙亚东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连高长河的账都不买!”
何卓孝紧张地问“文市长,那……那我怎么办?”
文春明沉默了片刻,说“我替你想好了,赶快把这三万九千多块钱退出来,多了我也没有,我家的存款只有两万,昨夜和老婆商量了一下,全取出来给你应急,那一万九,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借一借吧。”
何卓孝一怔“文市长,我怎么能拿你这么多钱?这是你的全部存款啊!”
文春明道“老何,这话你就别说了,我们共事十年,现在闹到这一步,我也只能帮你这点忙了,你就让我尽尽心吧!”
何卓孝木呆呆地想了半天才说“文市长,你这两万我……我就先借着,日后加上银行利息一起还你,我……我都想好了,平轧厂这摊子事处理完,你们不撤我,我也得辞职去挣点钱了,我……我不能活得这么窝囊!”
文春明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还得到市纪委去一下,找一下孙亚东,正式向他交待问题,我找他不好,他不会相信你是主动坦白交待的。”
何卓孝问“那我要不要再向高书记汇报一下?”
文春明想了想,说“汇报一下也好,对你高书记一直是保的。”看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九点五十了,高书记马上要过来开会,听有关部门汇报下岗职工分类管理情况,你先在外面接待室等一下,我叫你时,你再当面和他说吧。”
何卓孝连连点头应着,忐忑不安地出去了。
约摸十几分钟之后,高长河到了,一见面就笑呵呵地对文春明说“春明,你猜猜看,今天我和龚部长找田立业谈话时,田立业给我玩了哪一出?”
文春明满腹心思,根本没心情猜,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高长河兴致很高,拍了拍文春明的肩头“我们田书记突然艰苦朴素起来了,身上的西装领带全换了下来,弄得像个下岗工人似的。我可没表扬他,反批了他几句!我问他,就你打扮的这副穷酸样,谁敢到你烈山投资?”
文春明应付着问了句“这甩子怎么说?”
高长河笑道“我们田书记说,他艰苦朴素会分场合的!”继而又说,“不错,不错,我看田立业心里有数得很,是准备在烈山唱台好戏了。”
文春明“哼”了一声“但愿吧!”
言毕,把何卓孝要去市纪委退赃交待问题的事说了。
高长河当即表示说“何卓孝能有这个态度就好,可以算他坦白交待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他去上海,赶快参加兼并谈判。”
文春明说“老何现在就在接待室等着,你是不是见他一下?”
高长河摆摆手说“算了,他要赶飞机,今天就不见了,等他回来再见吧!”
文春明说“那好,我通知老何赶快去机场。”
高长河却把文春明叫住了,笑道“老何咋突然想起来要坦白交待?文市长,该不是你向他通风报信了吧?啊?亚东同志若是知道,恐怕又得提你意见了!”
文春明把何卓孝交上来的遗书往高长河手上一递“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高长河接过遗书匆匆看罢,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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