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夫人可真有能耐,竟是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东市盘下三家店面!可要花不少金银了吧?”
“那可不是!”
得到了想要的回应,这小厮更是得意,就好像这些个产业真有他一份儿似的。话匣子打开,小厮便是无话不谈。于是到达目的地之前,坐在轿中的苏鱼又知悉了另外一些消息。
范珞奴死去的丈夫名讳卢芳,算是靠着当朝宰相这颗大树吧!东市的三间铺面其实都是卢芳过世后留给范珞奴的遗产。卢芳留有三儿四女,女儿均已出嫁。三儿卢锐在西京长安从军做官,难得回来一次;二儿卢梧身子弱,常年待在家里读书,却是科举不第;大儿,也就是生病的那个,名曰卢宇……
翌日。
苏鱼刚刚提炼好升级,正站在不离花树下守着牡丹花盆发着呆,阿青到后院来道,“那个傲气的老管家又来了,来了很多人。”
但看阿青不慌不忙的模样,苏鱼心中明了,不是来找麻烦的。
再到前厅。
老管家果是不复昨日傲气十足的模样,只因今日带他前来的,是一位进止雍容却衣着素雅的中年妇人。
“这位可是苏鱼苏公子?”依着人间的规矩,妇人的身份定是比苏鱼要高了许多,但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章法。妇人的礼貌,倒是博得了苏鱼的好感。只是闻声赶到前厅来的勾陈,瞄向老管家的目光却是冷森森。
若不是尊重苏鱼的意见……
适逢乱世。
一个凡人而已,杀了就杀了。
甚至……勾陈是蛇妖,蛇妖其实是可以吃凡人的。
只是一般勾陈并不愿吃凡人。毕竟凡是真该死的凡人都很脏,身子脏,魂儿更脏,脏得令勾陈觉得恶心;不脏的,都是不该死的凡人,美味是美味,但那种凡人受天地自然大道的护佑,若真吃了,就会背上本不用背的因果。
勾陈不是那种为了一时口欲就能不顾一切的妖。
“还不快给苏公子道歉?”妇人斜眼瞄着管家,狠狠的板着脸。演技发挥得太多,就会显得虚假。苏鱼淡淡一笑,也没给她戳破。反正无论这妇人所求何事,苏鱼都决定了会答应!
只因过了一夜,苏鱼也是想到了一些重点……
老管家汗涔涔的不甚真诚的道了歉,就被妇人赶了回去。能做事儿的下人多得是,她不需要这老家伙在这里伺候着。关键是,苏鱼和勾陈、还有阿青都不待见他!待老管家走了后,苏鱼才不急不慢的微微一笑,“不知夫人为何前来?”
这妇人自称范珞奴,却不像是那老管家所说真是来自当朝宰相卢携府上,只是拐弯抹角的有些关系而已——范珞奴死去的丈夫是卢携的本家侄子,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卢携的官位水涨船高,范珞奴这一家便在洛阳得了些产业。
前些日,范珞奴的长子生了怪病,请遍了东都的大夫和道士都未能治好,后来经过一位云游老道的指点,这才得知西市这边有个药铺,于是便找上门来请苏鱼出手了。
“老道士吗?”苏鱼微微眯了一下眼,接着便唤阿青备起药箱,出门坐上范珞奴备来的轿子去她府上为她大儿子问诊看病。苏鱼没要勾陈平安陪着一起去,烟罗还在闭关,牡丹还只是棵大风都吹不得的幼芽,需要有人护着。
路上,苏鱼一直在琢磨着这样一个问题——那老道士又是谁?
一般来说,药铺都只是为妖问诊看病的,苏鱼等人也不常在店里。先前还去过两次修真界,回来人间便是沧海桑田……于是几百年来,他们其实很少和凡人打交道,对人间的道士亦是敬而远之,所以真知道药铺的凡人其实并不多,更别说这样给人推荐了。
所以那道士并不是凡人吗?
说起卢宇的病,小厮面露惊惶之色,他压低了声音,“诶,阿青是吧,也算是我和你谈得来,且提醒你了,大公子那病可是蹊跷得很呐……我就给你说,你休与别人讲——为大公子瞧过病的大夫,可是已经莫名死了七八个了,如你这般跟着大夫的药童,更是没几个落得好的,所以呀,待到了府上,你就给你家主人说说,若是可以不进大公子的房门,你可就别进去……”
说着,小厮忽然捏出两根手指。
阿青一愣,不解小厮要干嘛,还好有苏鱼的传音,又从轿子里扔出一把大钱来。
“谢……谢过大哥好意提醒了,还有这几位抬轿的兄弟,您看着分分就好。”
得了钱,小厮眉开眼笑,拍着阿青的肩膀直夸他够意思,还说什么以后有事儿就找他,一副收了小弟的大哥模样。
阿青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
说话间,一行人就已经到了东市南侧,落轿在范珞奴的家门前……
毕竟不真是官宦人家,所以这宅院的门楣很低调,乍一看甚是普通的样子。若是不知真相的路人打门前经过,大概也只会觉着这家人挺有钱,却不会有什么惊讶。毕竟东市周遭无寒门。
进了院子,过了一从树荫,就是一面岫岩影壁。
苏鱼略略诧异。
岫岩产于高句丽,千里相隔,这么大的岫岩很难运输先且不谈,只凭大唐和高句丽的关系,就算真是宰相府邸,想要这般装潢也得是难事一桩,就算是皇帝宫中,也难得如此奢侈。
所以,范珞奴的身份,定不像表面上看来这般简单了。
“阿鱼,这宅子里有妖气。”阿青如是传音。
苏鱼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前面引路的小厮走,并没答话。
“竟然还有死气!”绕过影壁,阿青更是惊讶。浓郁的死气在院中盘旋,宛如实质。奇怪的是,穿行于院落中的小厮家仆皆是毫无修为的普通凡人,却丝毫不受死气的影响,个个面色都红润得紧。可按常理来说,这些人应该早就该尸化为腐尸了才对!
“别担心,进去便是。”苏鱼抬头望了望天,真是巳时,明日当空,虽不是正午,但阳光已然有些刺眼。
东都当空,紫气微薄,全然不复苏鱼刚来时的磅礴之像。
大唐国运……行将就木!
所以这便是这宅中死气浓郁的本因么?
总而言之,无论范珞奴的身份有没有什么蹊跷,此宅中必有大妖!
“先别惹它。”苏鱼稍稍放出一点神识试探了一下宅中死气,紧跟着就被一股绵柔的力量轻飘飘的弹了回来,接着是一道传音:“大公子的病和我没关系,你治你的病便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传音的,必是宅中大妖!
很显然,隐藏在宅中的大妖实力远比苏鱼来得强,但那位似乎是真不想要和苏鱼发生冲突。苏鱼不解其因,却也是松了一口气,眼下的重点就只是好好守着牡丹恢复过来,他也不想要招惹上惹不起的麻烦。
还没见到范珞奴,此番前来的第一个目的其实已经完成了。
因为范珞奴和老管家的身上都沾着妖气和死气,所以苏鱼想要确认一下他们忽然找到药铺来是不是牵扯到什么阴谋?现在看来并不是。妖气和死气应该都是隐藏在这宅院中的大妖的。妖气和死气没害死人,也应该是大妖刻意而为的结果……
但那家伙隐藏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苏鱼也没时间去细想,他已经到达一处亭楼,再次见到了老管家。
“苏先生,请上楼,夫人和二公子就在楼上等您。”这一回,老管家的态度倒是恭谨,一抹不甘被他很好的隐藏在笑容之下,若苏鱼和阿青真是凡人,怕是就被他给骗过了。
奇怪……
竟然是来给大公子卢宇问诊看病的,为何会是在这亭楼上先见二公子卢梧呢?
“苏先生!”老管家没跟着上楼,苏鱼和阿青自行走了几道阶梯。卢梧就在阶梯口等着,见到苏鱼就先行了个礼,果真是青衣束发的书生气质,但除了眉眼略像范珞奴略显清秀之外,其它的面相都……很丑陋。
卢梧的相貌丑陋倒算不得是什么大问题,反正苏鱼也不在意这个。真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范珞奴明明是请他来为卢宇问诊的,但却是在这阁楼里摆好了抹茶糕点接待,一点也不见着急的样子。
甚至……
“苏先生,未亡人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先为吾儿梧问诊一番?诊金需多少,只管苏先生开口。”
说话间,有两个小厮抬着木盘上前来,盘中明黄灿灿,少说都得有百两足金!
“咳……”卢梧捂着嘴轻咳嗽了一声,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模样,确是身体很虚。
苏鱼对人间金银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反正来都来了,顺手为卢梧瞧一下病倒也无妨。接着为卢梧诊脉,很快苏鱼便心中了然。这卢梧的病其实并不复杂,但却是几乎没有可能治愈的先天不足。这年轻人大概活不过而立之年,而且还几乎没有可能留下后代。
思索一番后,苏鱼开了一道人间常见的滋补药方,又拿出一根从修仙界带回来的草叶做药引——这种草叶人间也有,只是并不蕴含灵气,所以范珞奴也不会看出有什么特别来。这套药方并不能为卢梧延寿,但却能帮他滋生些精气,以后留下个一男半女倒也没什么问题。
其实苏鱼完全有更好的方法可以用来救卢梧。但人各有命,有些事儿本就是不仁天地给安排好的,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凡人去逆天而行。
“夫人,请问大公子身在何处?”抹茶清凉,糕点飘香,但苏鱼却毫无兴趣。宅院中弥漫的死气已经令他感觉不太舒服。
“不忙,苏先生请先用茶。”范珞奴却是微笑着岔开话题,问起苏鱼籍贯何处、这么年轻是否婚配之类的话题来?
苏鱼眉头微皱,范珞奴的这番表现,是很奇怪。阿青看似没想什么,糕点很香,他就一个接一个的吃,毫不客气的样子,但若是苏鱼起身要走,他定会放下糕点就走,不会犹豫。
“夫人,我不是来拉家常的。”
“若是今日大公子不方便,那就改日好了。”
诚意请苏鱼过来,说是要给大公子卢宇看病,却连大公子的面都不要苏鱼见到……这算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管范珞奴到底想要干嘛,苏鱼都不想要陪她玩下去了,凡人的勾心斗角,最是恼人。
“苏先生且慢,且等到正午时分再见吾儿可好?”但范珞奴却有她的解释。
卢宇这病,已生了三年多了。这一年多以来,前前后后的,上门为他诊过病的大夫、道士甚至是和尚已有数十位之多,大部分都没落着好下场。经历多了,范珞奴也是总结出了经验——凡是午时为卢宇问诊的,都还活着,其他人可都不是死了就是一病不起的痴呆了。
“有点意思。”此时已接近正午,感觉到宅院内的死气正在减淡,苏鱼也是信了几分。端起一杯抹茶,苏鱼朝着死气最浓郁的地方传音询问,“那大公子的病真和你没关系?”
“确实无关。”许久,隐藏在宅院内的大妖传音回来,却也没多做解释。
“其实我也是妖,还有跟我来的阿青也是。”对于自己到底是不是妖的事情,苏鱼一直心存怀疑,毕竟别的妖都有本体,而他连自己的本体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内心里认同自己就是个妖。
苏鱼是在向隐藏着的那位表示善意。
眼下,他并不想要惹上麻烦。
“你该治病就治病,治不治的好,都与我无关。”
这是隐藏着的那位传音过来的回答,接着就没了声息,很显然,他也不想和苏鱼发生冲突,就算他的实力远比苏鱼强大许多。
苏鱼本想再和隐藏着的那位多交流几句的。他想知道那个把他介绍给范珞奴的道士到底是什么人?
隐藏着的那位应该一直都在这宅院之内,应该是知道。 妖怪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