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了五步了。
千魅的鼻尖忽然发酸。
心死是必然的。
是的,只要再走五步,千魅的心就真的死了。
对女性修行者来说,心死克不是如凡人一般简单的感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法术……
那是斩断情缘!
斩断了,就再无七情六欲,彻底的没了情感,连像一具行尸走肉那般活着都是不能。
那是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状态,看起来一切都正常,但就是没了情感,甚至连想要有情感的意识都不会有……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换了一副魂魄似的,几乎看不出分别。
千魅将不再是她自己了。
但斩断情缘,是令她真能接受雒观的、唯一的方式。
否则她宁可带着噬魂堂八百弟子一起去死,也不愿被雒观触碰到一根手指!
无论雒观再强大,就算他是真正的天神大仙,只要千魅自己愿意,她都能做到自斩情缘。
巨大的代价是——她将永生永世都没可能再拥有情缘了。
哪怕是饮下了孟婆汤,失去了这一世的记忆,转生轮回,情缘都无可再生……
想一想,真的是很心疼很心疼!
七步了!
心中默念着斩断情缘的法诀,泪水模糊了千魅的双眼。
“勾陈……”
再走三步,那法诀说什么都必须得要落下。
会忘记了勾陈吗?
“嘻嘻!”
千魅忽然笑了,真的好不可思议呢……
那家伙,不过只是一只蛇妖。
哪怕他再强大,他也只是一只蛇妖。
在修真界,人类的修真者骨子里都是瞧不起妖的,哪怕妖再强大、为人再正派,人类在他们面前,都还是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源自于血脉的优越感,总是那么的莫名其妙!
“是呀,我怎么会喜欢上一只蛇妖?”
“就他那种孽畜,有什么资格被我喜欢?”
“就是的,我一定是得了失心疯了!”
千魅委屈的嘟起了嘴,八步了,最后两步,她说什么都迈不过去。
腿重如铅!
“想哭,你就哭吧,哭过了,你就安心做我的妻子。”
雒观心里急切得如有万只蚂蚁再啃噬着。
但是,在面子上,他还是摆着一幅“大度”的模样。
反正都是到了嘴边的肉,吃相可不能太难看,否则可就太不风雅了呢。
“孽畜!”
千魅骂的是勾陈。
那条死蛇……
总是那么高傲,就算仅仅只是想要得到他的一张笑脸都是那么的难!
一条臭死蛇而已……他凭什么呀?
凭什么呀?
“是,现在我是畜生,等你真做了我的夫人,慢慢的,你就知道我的好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还是不要斩断情缘的好,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雒观递上一方手帕,香薰过的,味道很好闻。
“算了,我还是不劝你了,你愿意斩断亲缘,那就斩吧!”
雒观忽然意识到他的劝说其实根本没用,自斩了情缘的女人,以后连后悔的情绪都不会有……
“罢了罢了,只要千魅留在能留在我的身边,就算她傻了、痴了、疯癫了……我也会一直守着她,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直到天地合,山无崖,亦不敢与君决!”
雒观内心扭曲,但他对千魅的情却是真的,尽管这种“真”真得很自私。
“畜生!孽畜!混蛋!”
千魅出奇的没有拒绝雒观递上来的手帕,而是一把夺了过来。
千魅的心很疼,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确实需要手帕,既然有能用的,她为什么不用?
千魅才不怕雒观会在手帕上下迷药……
没有那个必要的。
还有,直到此时,千魅的脑子其实都还很清醒。
接过雒观递来的手帕,也能算是一种放软态度的“示好”吧?
没别的原因,她就是想要再多拖延一点时间。
只剩下两步路了,迈过去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可迈过去以后,就是与过去以切的永别……
舍不得……
要是勾陈能听道她的骂,那该多好?
要是勾陈能赶过来,那该多好?
千魅后悔了。
后悔非要带着弟子们到这儿来等着雒观。
她其实只是想要保护勾陈他们而已,或者还有一点对铁勒部的怜悯之心。
以雒观的脾性,若是真让他到达了铁勒部,铁勒部的人全都得死不说,勾陈他们也一定会成为雒观攻击的目标……
所以,千魅不过只是想要拦着雒观,避免一场毫无意义的屠杀罢了。
可谁能想到,雒观竟是变成了这样?
这里面还有一股阴谋的味道……
以渊主性子,他怎么会允许雒观如此擅做主张?
没去南方执行任务,跑到西北边陲来就算了,还杀害了那么多同门弟子,他甚至还敢以同门弟子们的性命来要挟千魅!
若是没有渊主的首肯,在给雒观一百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嚣张吧?
所以,千魅一定是被渊主给卖了……
或许还包括整个噬魂堂……
都被渊主卖给雒观了!
可是渊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噬魂堂到底做错了什么?
千魅从来都没有违抗过渊主的命令。
她也想不起来她有曾做过违背冥界旨意、违反千丈渊原则的事儿,事实上,千魅已经是千丈渊这一代弟子内最正派的人之一了!
难道就是因为千魅太正派了吗?
这……又是什么道理?
千魅想不明白的……她或许永远都想不明白!
……
“阿嚏!”
与此同时,铁勒部,扎依克的大帐内!
苏鱼、阿青和浵儿终于彻底脱离了危险。
平安累到瘫趟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
勾陈的状态还好,出奇的打了一个喷嚏,令他很是意外。
这么大个蛇妖……
怎么会生病?
怎么可能会生病?
说起来可真是个笑话!
但勾陈却笑不出来。
踩着内心的不安,他迈步走出大帐。
“大……大仙……苏神仙的身体?”
外面,扎依克已经知道苏鱼的情况不太好了,眼见勾陈出来,他立即上前,谨慎的、甚至带着些儿谦卑的询问情况。
堂堂部落的汗,在真神仙面前,不过也就是个普通的凡人,与蝼蚁无甚分别。
“他没事。”勾陈心里很烦躁,他根本连看都没看扎依克一眼,跃身就上了灵舟。
“千魅他们呢?”上了灵舟,勾陈立即就发现了问题。
“她带着弟子们离开了,说是有千丈渊的援兵来,带队的好像是叫……雒观?”做为爱看热闹的灵鸟妖,图奇的听力几乎和他的视力一样好,他是没听见烟罗给千魅说了什么,但千魅的弟子向千魅汇报情况时所说的话,他可都听得真正切切。
“对了,千魅走的时候,好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不只是着急,似乎还很担忧?”
“我觉得她好像是不愿让千丈渊的援兵找到这里来吧?”
图奇很怵勾陈,因此在下意识中放低了身份,态度就像是个在向主人汇报的仆从,关于千魅离开前发生的事情,他能想起来的细节,也就这么多了。
“好像不太对劲……”
勾陈举目远眺,望向先前大战黑船的战场,以他远超凡人的目力,他自然能看到千魅破损的灵舟就停在那里,还有紧挨着千魅的灵舟、悬浮于空的抚琴台。
“图奇,你能看清那边吗?”
还是太远了,勾陈只能看到两艘灵舟,却看不清灵舟上的人。
“我……我试试吧!”
图奇跃上高空,待与勾陈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站在勾陈你面前,那压迫感实在是太强烈,图奇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但也怪不得人家勾陈不是?
“勾……勾陈……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若是我没看错的话……千魅她好像……是蹲着在……哭?还有,她的弟子们,似乎全都死了。”
“不好!”勾陈大惊!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千魅肯定是遇到危险了!
“我过去看看!”勾陈也来不及多想,他必须要立即冲过去看看!
“勾陈……你等等我!”图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千魅那边的情况看起来是很不妙,但勾陈这样就冲过去了,未免太过冲动了些,图奇还是很讲义气的,他觉得有必要一起跟过去,万一真有什么状况,他也好及时帮手。
图奇一边追赶勾陈,一边还不忘给平安发一张传讯符。
……
“千魅,我的好师妹,时间差不多了。”
注意力全在千魅的身上,雒观根本没注意到百里之外正在飞速靠近的勾陈;为了必要的避嫌,执法堂的弟子们都在抚琴台的船舱内打坐,小心翼翼的收敛着灵识,连一丝一毫都不敢放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被堂主雒观感应到了什么,那可就完全没法儿解释了,唯有引罪自裁自灭神魂一条路可走!
没有人比执法堂的弟子们更了解他们的主子。
雒观风雅倜傥的外表之下,深埋着的,可是一颗扭曲、变态、弑杀的心!
说来也是奇怪,千丈渊毕竟是个四海闻名的名门正派。
照理说,雒观这样的人本是没有资格担任执法堂的堂主的,可他就是上任了,而且这位置,他还坐得很稳!
事实上,无论他再如何任性、做了再过分的事儿,哪怕他的所作所为严重的违反了千丈渊立派千百年以来的原则,渊主却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说责罚了,甚至连一个冷脸都没又过!
所以到底谁才是渊主?
“师妹!起来吧!该进船舱里去了。”
千魅拖延得实在是太久,雒观彻底失去了耐心,若是千魅再不站起来,他就会出手用强,拖千魅进去!
原本就是想要用强的……
尽管用强实在是有伤风雅……
但从小到大,几百年焦躁等待的折磨,总是被拒的痛苦,又岂是虚无缥缈的风雅真能遮掩得住的?
所为风雅,从来都是做来给别人看的。
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有何必再累下去?
千魅没动。
就算理智早已令她下定了决心,但内心底里近似本能的抗拒,还是让她怎么都站不起身来。
“我要你进去!”
雒观一把捏住千魅的肩头,硬生生的将她提了起来!
“呵呵……”
剧痛,彻骨的剧痛,千魅是真听见自己锁骨处的脆响……
不过,对修行者来说,这点伤其实算不得什么,毕竟雒观只是用了蛮力,并没使用灵力,所以千魅其实只要心念一动就可复原骨裂,恢复如初。
可是她的心念并没有动,至少没想要去修复那根裂开的锁骨。
她转头,冷笑着面对着雒观狰狞的脸,“风雅?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惺惺作态的风雅?雒观,你可真是个君子!”
“君子?哈哈哈,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君子!进去吧!”
雒观推了千魅一把,两步的距离,转瞬之间就过了。
船舱内没有灯,漆黑一片,黑暗中弥漫着僵尸腐败的恶臭,还有浓厚的血腥气,这样的环境,还能再糟糕一点吗?
“呵呵……”
千魅掐动了断情斩的法诀。
灵魂深处,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割裂着所有的情思。
好奇怪的感觉呢……
情思中,似乎可以看到勾陈那幅冷冰冰的样子,偶尔一笑,齐整白亮的牙,那正是千魅散乱到无法收拾的心弦。
“别了,勾陈,永别了……”
快到情思被斩断的最后一刻,千魅终于念出了勾陈的名字。
“等等!勾陈是谁?他是谁?是个男人吗?千魅……你这个贱.人,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念起别的男人的名字!”
猛然升腾起来的妒火烧毁了雒观所有的理智,湮灭了他所有的伪装。
“啪!”重重的一掌拍在千魅的背心,千魅向前飞出去,心念一晃,断情斩中断了,没关系,等会儿接着继续就好,断情斩不似别的法术,就算是中断了,也没什么的。
“噗!”
“哈哈!”
千魅吐出一口鲜血,却是大笑了起来。
“雒观,你说对了,勾陈就是我喜欢的人!我的心,早就被他得去了!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失败了,你是失败者,永远的失败者!哈哈哈哈!”
“混蛋!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雒观疯狂的扑向千魅,却被一道猛然冲入船舱的黑影撞向更黑暗的深处。
“小姑娘,你刚才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在千魅的视线之内,黑影逐渐清晰,却正是勾陈的身影! 妖怪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