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月色很好呢。”
从前，还是一条鲤鱼的时候，阿青就喜欢在水中追逐月光的倒影。
他当然知道水中月是假的。
可追逐多了，也有可能会发生一点意外。
月光本就蕴含玄妙，只是撞上却需要机缘。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夜里，鲤鱼阿青追上了那一点本该是永远追不上的虚幻。
只有一点点，清凉、纯透，带着一丝回甘……
月光就像是有了实质一般，涌入他的口中浸透了他的身体。
接着就像是有一道枷锁被打开了一般，阿青忽然就有了灵智，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啊！原来我并不只是一条鲤鱼，我还身怀着真龙的血脉！”
古有传说，鲤鱼跃过龙门即可化为真龙。
《三才图会》载：夏禹定名龙门，故亦曰禹门渡。此处两山壁立，状尽斧凿，河出其中，宽约百步。岸边龙门山，又名葑山、铧兹山、安国岭，因形如笔架，又称笔架山。山多紫荆，故复称紫荆山。
古时曾流传鱼跃龙门的神话：每年三月冰化雪消之时，有黄鲤自百川清海游集龙门之下，竞相跳跃，一年之中，能跃上龙门者只有72尾。一登龙门，云雨随之，天火烧其尾。登不上者，点额曝腮。龙门每年十二月初，渡口为冰所封，次年三月惊蛰时冰消……
然而，这不过只是人间的传说罢了，故事里成龙的是鲤鱼，实际上寄托的人人类自己对改变命运的幻想。
就算真有能约过黄河龙门的鲤鱼，那它们其实还是鲤鱼；若是被人捉住，依然还是食物。
但鲤鱼真的可以化龙的。
“就算血脉及其稀薄，稀薄到几近于无，可所有的鲤鱼依然还可算是真龙的后代。”
“只是血脉越是稀薄，想要成妖就越难，更别提化龙了。”
“和它们相比，我是幸运的，我的血脉比他们更纯净，所以很简单的就成了妖，至于化龙，怕是也近了。”
“只是不知，属于我的‘龙门’又在哪里？”
灵舟之下，不知具体何处，广袤苍茫的大地上，有一汪无名湖泊。
水波在月色下反射着晶莹的光芒，偶有大鱼跃出水面，看大鱼肥壮的模样，怕是至少有几百年都没有人来打扰它们了。
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妖出现？
可能这里已经有妖了，只是它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身迹，默默的修行着，不愿与外人发现。
看起来一片宁静祥和。
但苏鱼的心里却是揪揪发紧，没来由的。
“阿青，让我来开船。”
苏鱼接过灵舟的控制台。
他的灵力不够，准确的说是能调用的不多，但驾驶灵舟是不需要灵力的，而是看对浮空阵法的理解程度。
在苏鱼的掌控之下，灵舟的速度猛然提升了三成。
“阿鱼，平安的情况是不是很危险？”
苏鱼交代过此行的目的，是去南海找为平安重塑肉身的药引。眼见急切挂在苏鱼的眉角，阿青不禁很是担心。
“平安的事情并不太急……”苏鱼停顿了许久，终于是抓住了一点什么，“阿青，你知道按照人间界的时间，现在应该是什么时候么？”
阿青看着天上的新月，大道，“当然是月初，只有月初才会有新月呐……阿鱼，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你记得……前天晚上的月亮是什么形状吗？”苏鱼感觉已经快要摸到关键了。
“好像是下弦……”说出“下弦”两个字，阿青自己也是愣住。
前天晚上是下弦，今天就接着是新月？
这怎么可能！
“阿鱼，我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阿青神情戒备，月亮的阴晴圆缺是自然大道的规律，自然大道是不可能忽然变化的，忽生异象必有妖！
“还不确定。”苏鱼又提高了灵舟的速度，大致相当于先前阿青操控时的两倍，这已经是灵舟的极限，再快，船身就会崩解。事实上，此刻船身已经开始颤抖，共振传向每一个船舱……
勾陈第一个来到甲板上，见苏鱼一脸紧张的模样，他便问，“阿鱼，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苏鱼还是摇头，他能回答勾陈的只是——他能意识到、甚至是很清晰的感觉到危险的存在，但却说不清这危险到底是什么？更不知危险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阿鱼，我想你应该是多心了。”
挂在苍穹之上的新月是很诡异，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危险，至少勾陈确实是什么不好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这月光还令他略略感觉有些舒服。
不能说“凡是”，但绝大部分妖对月光都有近似本能的亲和感。
只是新月的月光本不该这么皎洁明亮的才对。
而且月光还正在变得更加皎洁、更加明亮……
“不，是真的有危险！”
灵舟飞行的高度正在降低。
不是苏鱼在有意控制，而是来自于月光的压力！
很柔和，很轻缓，一点一点的将灵舟压向地面。
月光怎么会有压力？
苏鱼将灵舟的控制权交给勾陈，他需要做一个实验……取出一枚符纸，叠成千纸鹤的模样，祭入灵气，让它飞出灵舟。
千纸鹤先是呈下降的趋势，但在飞离灵舟三丈多以后，它又开始上升，接着就飞远了。
“月光的压力应该只是针对我们的！”
苏鱼临时叠出来的千纸鹤很轻，它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向上飞，但只要有一点点压力，它就会收到影响。
所以，苏鱼的判断绝对是准确的！
新月异象是被人刻意制造出来的！
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针对的就是灵舟，或者说，是灵舟上的人！
苏鱼知道新月只是一个假象。
但这个假象所覆盖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
以灵舟前行的速度来估算，怕是方圆数千里之内所有的生灵抬首仰望，看到的都是这般模样的新月异象！
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是怎样的势力才能做到如此程度？
难道这一次的对手来自神界？
月光的压一点点变得更强。
硕大的灵舟船体已然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勾陈，降下去吧。”
苏鱼意识到他们根本逃不出月光覆盖的范围。
反正迟早都会在压力下迫降，倒不如主动点，看看降落下去以后又会发生什么？
“好……”勾陈答应了一声，控制着灵舟下降，苏鱼则是传音通知灵舟上所有的人，要大家做好戒备。
不知来者何人，不知是敌是友，若是敌人的话，以大家的状态来看，肯定没有什么胜算。
“咚！”
灵舟船底触地，这个位置距离嘉峪关已经不远了。
夜色下，远远的望向东南地平线处，模模糊糊的可见嘉峪关的城楼，黑乎乎的一片，只有个大概的形状。
在这个距离之下，相比广袤的天地，原本巍峨壮观的城楼就像是蚂蚁窝前的小土堆一般渺小……
隐隐的有火光，还有淡淡的死气和杀意。
“那边应该正在在打着仗。”
勾陈皱了皱鼻头，他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就是从嘉峪关那边传来的。
大唐灭亡后，天下一直这么乱着，新朝总是建立不起来。
为了权利，为了愚妄，或者是为了虚幻的理想……
总之人间就是杀伐不断。
“不知洛阳此刻又是如何了？”
阿青叹了一声，他有点儿怀念从前洛阳城中的药铺，怀念后院的水塘，他就是在那水塘里出生成妖的，所以洛阳是阿青的家乡。有幸买下那院子的人是苏鱼，没有苏鱼的照顾，阿青没那么快就成妖化形。
灵舟落地后，来自月光的竟然就消失了。
抬头看，天上哪有什么新月？
分明是十五的圆月！
“有人过来了，很多人。”勾陈望向正西，目视可见之处，尽是平坦的隔壁，除了白碱在月色下反光之外，什么都没有。
“还有很多马。”苏鱼打开了灵舟上的防御阵法，“不管是谁，大家准备迎战吧！”
“轰隆隆！轰隆隆！”
正西方向，地平线处，随着越来越响的马蹄声，黑色的尘埃滚滚。
是骑兵……
没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骑兵就在灵舟附近集结成方队。
数万人马，皆是西域异族，训练有素，没有人发出声音，能听到的只有马打响鼻的声响。
“都是凡人？”勾陈有些惊讶，但同时又在庆幸中略略松了一口气。
骑兵方阵看起来是很强大，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凡人凡马，面对灵舟，面对灵舟上的防御及攻击阵法，哪怕他们的数量再多一倍其实也不够看的。
毫无疑问，只要那些骑兵开始向灵舟冲锋，那么接着发生的一定就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应该没这么简单。”
无论是谁在针对他们，苏鱼都不相信对方把他们逼降到地面来，就只是为了让这数万骑兵冲锋过来白白送死！
那些骑兵正在调整着方阵。
盔甲、兵器、马蹄，还有人在下令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鱼没有发现有阵法或者法术的波动，这些骑兵应该并不是被操控的傀儡，他们有清醒的意识，也有慷慨赴死的勇气。
“****！”
有带队的将军抽出弯道，大喝下令，苏鱼听不懂他所说的语言，但却能领会他的意思——骑兵方阵动了，目标是灵舟，骑士们的手中攥着适合骑射的短工，背上背着火把和箭壶，不出意外的话，箭上应该是渍有火油的……
骑兵们想要使用的战术是——冲锋，靠近灵舟，接着转换队形，策马围绕灵舟本跑，射出火箭，用火攻！
这些骑兵们的战术大概是没错的，至少从外表上来看，灵舟就是木质的，所以选择火攻肯定没错。
第一波，大概有三千骑兵列队冲锋。
阵法严谨，声势浩大，马蹄声震耳欲聋，扬起的尘土犹如厚重的雾霾，竟是在夜色中完全隐没住了三千人马的身影。
接着便有无数的火箭射出雾霾，撞在灵舟的防御阵法上，叮叮当当的落地，密密麻麻的，看着很厉害，却是伤不到灵舟分毫。
以他们这样的攻击，就算再打一百年，也还是伤不到灵舟分毫的。
苏鱼并未开启攻击阵法反击。
暂时还没有反击的必要……
三千骑兵而已，以灵舟上的攻击阵法，只要一瞬间就能全灭。
但苏鱼并不想要造下不必要的杀孽。
但愿那些骑兵能快点醒悟过来，自己退去就好了。
“阿鱼，不对呀……”阿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们的灵舟，是有隐阵的对不对？凡人明明应该看不到我们的……可是他们是怎么看到我们的？”
这一点，确实是苏鱼疏忽了。
隐阵运转正常，可凡人们却在攻击着灵舟……
“不用想那么多，只要抓个人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么！”
勾陈跳吓灵舟，迎着火箭冲出去，速度快到凡人肉眼不可见的程度，转瞬之间，他就拎着一个被吓破了胆儿的骑兵回到灵舟上，火箭自是没有伤到勾陈分毫。他“啪”的一下将骑兵摔在甲板上，厉声问，“你，懂得官话么？”
大唐经略西域多年，西域人，不管什么部族的，多少都懂点儿大唐官话，就算是自己不会说，至少也能听得懂。
眼见骑兵一脸惊恐，勾陈干脆现了一下蛇头原形，结果就是一阵腥臊味儿，骑兵是真被吓尿出来了。
接着就是一阵叽叽咕咕的异族语言，谁都听不懂。
“连官话都不会说么？算了，杀了这家伙，我再去抓几个，多抓几次，总能抓到个会说的。”勾陈有点儿不耐烦了。
“不……神仙……不要！”
骑兵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口中终于挤出大唐官话来。
然后磕磕巴巴的说了半天，这骑兵才终于把意思说清楚了。
这支骑兵本是从西边过来，奔向那嘉峪关去的。
但在这半道上却遇见了苏鱼等人的灵舟。
问题是，在他们眼里，灵舟根本不是灵舟，而是举着盾牌围城龟甲阵防御的唐军！
也就是被勾陈给抓到灵舟上来了以后，这骑兵才看清他正在攻击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妖怪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