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浮生
家父是朝中重臣高居庙堂,因得罪权贵贬发边陲蛮荒,郁郁寡欢久病不起仙游极乐,我便在城中开一客栈潦以生计,名浮生。
边陲重镇多兵祸,戎狄扣关时见烽火万里狼烟漫天,朝廷积弱军将涣散难有作为,幸有高墙坚壁暂保残喘,城中萧条清冷因是唯一的客栈,平日往来多商贾侠士和兵卒,虽清贫但也能糊口度日,怕是应了浮生这名,人生苦短终是一场虚幻的梦,待到城破这塞外黄沙怕是不多我这具枯骨。
“老板娘,来一壶酒。”
他们都是这样唤我,很久没听见自己的名字,没有谁会在乎这乱世的弱女子,或许过了今夜,这客栈和这城都会是一座废墟,亦如我从来都记不住这些客人的样子,在我眼里他们终究是这浮生中的过客,甚至我更愿意相信他们用不了多久也不过是这城中飘飞的一抹黄沙而已。
不过,我还是能记起一个人的样子,仅仅是因为厌恶。
兵痞
他是守城的兵卒,每次来都穿着那身简陋破烂的盔甲,丢在柜台上的是和他人一样肮脏的刀,锈迹斑斑想必很久没用过。
“押二角酒。”
他每夜亥时来风雨无阻,一如既往的用他的刀向我抵押二角酒,我已经记不起他到底欠了多少酒钱,不过从未向他要过,战乱不止最得罪不起的就是他这样的兵痞,猥琐和无赖还透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轻浮,我把酒连同他的刀一同推到他面前,始终埋着头不愿意正眼瞧他。
他总是对我浅笑,完全不在意我的轻蔑和不屑,端酒转身看他背影没有丝毫血性,我甚至在心中不止一次期盼,明天,就在明天这个时候他不会再来,我宁愿他死在戎狄的刀剑下,也远比这样苟活着好。
他总是坐在墙角的位置,即便是有人他也会把刀重重的扔在桌上吓跑客人,后来才明白,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我站立的柜台,两角酒他能慢悠悠喝到我打烊,两个外地商贾多看了我几眼出言轻薄,他便拳脚相加打的两人满地找牙,客栈里桌椅盘碗一地狼藉,我缩在柜台后不敢吱声,那一刻他向换了一个人,凶狠的如同一尊忿怒的罗刹。
店里的客人见惯不惊全当是助兴的喧闹,甚至还有人击掌叫好,直到他把那两人扔出店外,坐回到墙角亦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继续推杯错盏,邻桌的客人献媚的讨好,递过去酒菜邀约共饮,和这世道一样都是群欺善怕恶的蝼蚁。
兵痞也不推辞翘起的嘴角挂着放荡不羁轻浮的笑容,粗俗的和之前完全不认识的人把酒言欢,言谈低俗不堪入耳,无非是城中青楼姑娘的腰肢或那红鸾高床一夜云雨,他津津乐道驾轻就熟仿佛是常客,落在我耳中变成不耻,二角酒都要赊余的人又何来廉耻。
有时兴起他会告诉陌人如何逃命,无非是临阵对敌总是抹一把血在脸躺在死人堆中装死,待到鸣金再爬起来,枭几个戎狄首级回去邀功还能换点散钱,然后尽数花销在青楼的温柔乡中,这样言谈竟然还能博得满堂欢掌,看着这群无耻之徒便知这朝廷已病入膏肓。
酒尽菜凉客人各自归去,他留到最后收起地上残碗碎盘,我记不起这是他第几次打破我店中东西,但总是会修补好桌椅后才离去,临走时他站在店外对我浅笑,我厌恶的避开他目光,合上店门却踌躇不安,始终不明白他这样的兵痞为何会有一张如此俊美的脸,令人厌恶的笑容却是那样的干净,还有他的眼睛明亮的如同这大漠的明月。
未名谷
忘记来这里多久,风沙和岁月已经侵蚀了记忆,亦如这破旧不堪的城和我的容颜一同慢慢苍老,往来的客商从未留驻于心,我依旧记不起任何人的样子,他还是会在亥时风雨无阻的出现,只不过他依旧是那样的年轻和桀骜不驯。
丢下刀押二角酒。
记忆中这是他唯一和我说过的话,已经说了十几年,像是一种默契我开始慢慢习惯在亥时之前先准备好那两角永远没想过收钱的酒,他一如既往的无耻和轻浮只不过身边的听客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变的依旧是他的放荡不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令我不耻的兵痞变成我每天一成不变生活中唯一的等待。
我已经过了令他憧憬的年纪,胭脂遮挡不住的除了皱纹还有迟暮,我开始恍惚他来我这里,到底是因为那二角不用付钱的酒还是我,至少听他言语城中青楼里新来的姑娘远比我风情万种。
戎狄夜袭城破兵败烽火屠城,他踢开店门持刀闯进来,不由分说抓住我手往外冲,斩杀敌将推我上马,他拥我在怀向城外疾驰,第一次靠他这样近起伏的马背我能听见他心跳铿锵,满脸鲜血滴落在我后颈潮湿的炙热。
敌军群兵引马来追,身后箭雨呼啸,他加鞭不停斩兵杀将大有万夫莫敌势如破竹之势,后背隐隐作痛犹如尖芒刺骨我咬牙不语,奔至城外溪谷两山夹道可容一人通行,他下马持刀而立指着身后羊肠小道。
“此道出谷往西,遇一河乘筏而过便能周全。”
“你不走?”我愕然。
“走不了。”
远处马蹄破夜火光渐近戎狄已至,他持刀于谷口不动如山,背后数之箭羽没入身体穿透前胸,我想他是真走不了,护我出城他早中箭矢,一路艰辛竟未听他言语,我心早枯多年未曾悸动,此刻随着他胸口的血一起开始融化。
他比谁都惜命更知如何全身而退,竟为救我力战不退,我走到他背后帮他折箭。
“拔不得。”他按在我手背浅然一笑。
我懂,拔了他就没有气力再坚持,他没打算和我一起走,他是想留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谷口帮我挡住将至的戎狄。
“你这又何苦。”我哽咽。
“欠你的酒钱,今天我还你……”他笑,亦如夜花灿烂,胸前鲜血滴落他腰挺的更直,恍惚间我感觉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叫叶轻语。”
“我……我知道……”他持刀的手一抖,嘴角蠕动笑意凄然,月下静望似乎有话要讲,突闻身后戎狄叫嚣群战马嘶鸣,他转头握刀。“走!”
我在等他未说完的话,看着他后背月色下亦如磐石般刚毅,敌先锋已至挥刀来袭,他引刀砍杀人仰马翻谷前留下两具尸骸。
“走!”他回头看我一眼,这一次没有笑,只是腿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插刀在地支撑自己身体。
我掩泪而去身后只听见刀剑相交马嘶人嚎,乘筏西渡至岸回首见谷中火光忽明忽灭,刀剑之声不绝,我用二角酒换他以命相搏,他不是没有血性,是我一直没看见过,因为他把血性留给了我,我跪哭在岸边忽闻夜空惊雷乍现,漫天蛮雷呼啸而至落于谷中,整个黑夜被照亮的如同白昼,顷刻间谷中一片寂静。
清明
王师收疆扩土多年后我再回到那边陲之地,依旧在城中开了客栈,名浮生。
每日亥时我都温上二角酒,然后看着店口,一晃多年我已经是鬓白如雪的老妇人,我知道那兵痞不会再来,可这个习惯怎么也改不了。
清明细雨。
我带上酒再去那最后见他的未名谷,谷顶有一坟丘是我为他堆砌的衣冠冢,我想他命断于此终是要入土为安,可我回来时找不到他的尸首,只是那湾溪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红色。
“你这是拜祭谁?”谷顶庄稼人见我每年都来好奇的问。
“一位朋友。”我颤巍巍的坐在坟丘边。
“你朋友怎么没有名字?”
是啊,我竟然忘记了问他叫什么名字,这些年来他的墓碑上我一直不知道该写什么。
“……”这或许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我无言以对的把酒摆放在坟丘前,不多不少刚好两角。“他是什么人?”庄稼人唏嘘的看着我。
“一个兵痞……一个在这里为了救我战死的兵痞。”我哽咽的回答,直到现在我还是愿意叫他兵痞,不再厌恶,仅仅是因为亲切。
“卓谷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出过不少英雄。”
我看向说话的庄稼人,才知道原来这里叫卓谷。
“兵痞也会救人?”庄稼人似乎有些不相信我的话,点燃旱烟咂了一口。“几十年前戎狄破城,据说有一兵爷站于谷底隘口拒敌,一人力战不退谷口敌兵尸积如山,谷内血流成河就是从那时开始,谷中溪流变成红色再没清澈过,敌将不敢靠前命箭手齐射,兵爷身中万箭竟然屹立不倒,那一仗太过惨烈老天都不忍群雷落于谷中,敌兵甲尽数灰飞烟灭。”
我听至顿时泪如雨下,我知道那人是他,向庄稼人要来镰刀,在空了几十年的墓碑上刻下两行字。
闻说塞外埋忠魂,
卓谷西出无故人。
刻罢我引刀破指,鲜血涂抹在墓碑上,亦如当年他笑容那样灿烂。
前世
多年以后,我站在泰山之巅时还是能记起很久以前那场旷日持久的人神大战,我依稀还记得,就是我如今站的这里,那人持玺举剑指天笑骂,一己之力封退九天神众。
我令她以雷影统帅天罡雷部三十六将挥军力战,可她最后为救我以身挡了那人一剑,我看着她在我怀中烟消云散,可散不去的却是我的执念。
奈何桥头我那身金甲让孟婆毕恭毕敬的不敢直视,双手送上孟婆汤。
“神尊这又何苦,她已入六道轮回怕是再记不起你是谁,即便神尊能世世相守生生相随,她终究也想不起曾经的事,神尊为此重入轮回受人世之苦,可悔?”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孟婆汤,喝下去什么都忘了,我依旧是那个居于神霄玉府,在碧霄梵气之中节制天罡雷部掌物掌人,司生司杀至高无上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真王,俯瞰凡尘我是万人敬仰的天尊。
可我居然也有怕的时候,我怕她的样子会亦如千年前那样在我面前烟消云散,我宁可放弃神尊之外再入六道轮回,就是因为我坚信她早晚有一天会记起我是谁。
但渐渐我发现似乎并不像最开始那样执着的期盼叶轻语还能记起我。
默默的相守只要能生生世世陪伴在她身边慢慢变成我最大的慰藉,唯一不变的依旧是我在泰山之巅铭刻寰宇的誓言。
世世相随生生相守,直到你记起我是谁……
这一世……
我都忘了这是第几世,
她随家人被贬发至边陲,她开了一家客栈名浮生,可能她都不知道,这浮生中我一直都在她身边,可她依旧不认得我,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我在她的客栈恣意妄为就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哪怕是多看我一眼也好,或许她会慢慢记起以前的事。
我随她来边陲当了一名兵卒,一名深知如何惜命的逃兵,我总是知道如何才能保住命,我知道她性子刚毅对我不耻,可只有这样我才能留在她身边,若是枉死我又将重入六道轮回,下一世我又要千方百计的去茫茫人海找她,即便重逢我终究也不过是她人世中的陌人。
就如同这一世,她是落寞的客栈老板娘,而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不屑的兵痞,每夜亥时去她店里赊欠二角酒,指望她能多看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厌恶我的,还好,这一世她至少最后告诉我她叫什么。
叶轻语。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个名字,我为之世世相守的人,这么多世来她第一次告诉我,可惜……
可惜她忘了问我的名字。
我一如既往将手中的孟婆汤倒入忘川之中,淡淡一笑看向孟婆,如果千年前那场人神大战中,烟消云散的是我,我想她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
“不悔!”
来生
我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我扶手抹去梦变得有些模糊,只记得梦里我坐在一个坟丘旁泪如雨下,可忘记那坟里埋的是何人。
推开窗户京城繁华尽收眼底,三月春色怡人我信步长街青石,梦中阴霾渐渐消散而去,驻步街尾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开了一间客栈,堂前绿柳红花庭内幽深古致,抬头看见匾额上刻着两字。
浮生。
和别致的店名,哦,我记起来,梦中我好想也去过一个客栈,可我已经记不起那客栈叫什么,如今站在这里依稀有些熟悉,竟有一种恍如前世的错觉,我迟疑一下迈槛而进,客栈清冷零零散散坐着一些客人,我做到墙角的空位店小二客气的过来招呼。
“要点什么?”
“二角酒……”
我并不饮酒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脱口而出,对了,梦里我好想会为一个人准备二角酒,那人是谁?我蹙眉久思却再记不起来。
坐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客栈的柜台,掌柜颇年轻有一张俊美干净的脸,他抬头刚好和我对视。
我脸羞红避开他目光环顾四周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饮尽要来的二角酒,起身才发现出来时闲散竟忘了带银钱。
“掌柜,这支发钗可否押二角酒。”我取下头上发钗歉意的问那俊美的年轻人。
那人嘴角翘起,他笑,放荡不羁与世无争。
他收下我发钗笑而不语,我走到店门口忽然记起梦中我也曾见过他那样的笑容,只是记不起那人的模样。
“掌柜,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折回来好奇的问。
年轻人拿笔的手一抖,一滴墨汁滴落在账本上,侵染了一大片久久的扩散,他迟疑一下。
“闻卓。”
冥皇
闻卓有两样东西我从来不怀疑,一是他的道法,而另一个便是他看女人的眼光,桌上清灯一盏烛光摇拽,对面坐着的女子白衣胜雪,清新淡雅不施粉黛但依旧超然脱俗,标准的五官宛如美玉,找不出一丝瑕疵。
她将一杯清茶推至我面前。
别来无恙……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年,我也不记得到底过了多少年,时间长了我发现我渐渐遗忘了两样事,一是如何去笑,二是和人交谈,毕竟我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坐在方想的对面似乎亲切了不少,至少她知道我是谁。
第一次见到方想也是在这阴庙,当时和闻卓还有萧连山来向她求路引,一晃数载我又重新坐在这里,可一切却物是人非,不变的只有溢于言表的孤寂。
无恙,无恙……我落寞的点头。
旁边传来婴孩的哭啼声,我和方想循声望去,襁褓中的婴孩眨着灵动的眼睛,男生女相是多福之人,不过那婴孩稚嫩的脸生的太俊俏,桃花颜主多风流……
方想起身把一张道符递过去,那婴孩竟然破涕为笑。
“闻卓放弃神尊之位重入六道轮回之前曾来向我辞行,说若要想见他便来你这里。”我忘着那婴孩惆怅的说。
“我一句戏言,没想到他竟真当成誓言。”方想浅然一笑犹如三月桃花。
“昔日我等三人向你求路引,你要闻卓再赴幽冥别再瞒天过海了,安安心心喝了那碗孟婆汤,忘了前世,再世为人就留在这阴庙陪你一世。”我端起茶杯和方想对视一眼淡笑。“闻卓重诺又岂会是一句儿戏。”
“他本就游戏红尘执念太深,之前放不下的有叶轻语,如今肯放弃神尊之位重入六道轮回。”方想淡淡一笑平静的看向我。“你我都心知肚明,他放不下的那人未必是我……”
我端起的茶杯悬停在嘴边,只记得闻卓向我辞行临走时只说了四个字。
永不相负!
“闻卓在秦皇祭宫封神重回九霄,他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记起一些事,可能可以帮我救回越千玲,他让我来见你说你可能知道些什么。”我一脸诚恳的问。
……
方想愕然的看着我,回头看看那婴孩有些失神,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他真这样对你说?”
我点点头,看方想的表情想必闻卓告诉我的并非空穴来风。
“难道真有办法?”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办法,不过这世间一切都是公平的,你得到一样就注定会失去一样,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但至于会有什么后果我就不得而知。”
对于我来说已经失去所有我珍惜和在意的一切,我想结果不会再坏到什么地方去。
“是什么事?”我问。
“你可知道冥皇?”方想看着我郑重其事的问。
“冥皇?!”我眉头一皱细细想了半天还是疑惑的摇摇头,自始至终都没有听过。“冥皇是谁?”
“掌管冥界的帝皇。”
“阎魔?”我诧异的看向方想,既然是掌管幽冥我知道的只有阎魔。
我忽然有些明白闻卓让我来见方想的原因,方想守在阴庙很久,算起来也有七世,她和闻卓一样都是没喝过孟婆汤的人,发路引的是幽冥在阳世的使者,我想这世上没有谁比方想更清楚幽冥的事。
“佛道两家在幽冥各有主宰,并非是你知晓的那样掌管幽冥的仅仅是阎王,佛家的地藏王发大宏愿要救度地狱罪鬼,佛家称其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地藏,故名地藏佛,释迦佛召地藏大士,令其永为幽冥教主,地藏在佛前立下大誓愿,度尽六道众生,拯救众苦方才成佛,这便是地藏王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大宏愿,因此也被称为大愿地藏王。”方想摇摇头很平静的对我说下去。“佛家没有主宰和掌管的说法,地藏王虽然是幽冥教主,可却是以佛家慈悲度化救苦,地藏王更多是超度六道中的众生,以慈悲心感化罪鬼。”
我没有打断方想的话,静静听她继续说下去,这些都是我知道的,我更想了解她提及的冥皇是谁。
“幽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小,作为三界之一和人神两界并立,十方幽冥中真正掌管秩序的是你熟知的阎王,下面还有冥帅和阴将,以及众多的鬼卒,这个亡魂的国度中阎魔掌管惩罚而地藏王是度化,两者可以说相辅相成恩威并施。”方想喝了一口茶安静的说。
“那冥皇到底是地藏王还是阎魔?”我加重语气问。
“都不是!”方想慢慢摇摇头轻描淡写的回答。
“……”我一愣越来越迷惑,诧异的看着她。“你不是说幽冥掌管秩序的就只有阎魔和地藏吗?为什么他们都不是?”
方想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缓缓说出来。
“你听过盘古开天地,有天和地,你可听过幽冥?”
“没……没有?”我想了想茫然的摇摇头问。“为什么只有天地,没有幽冥?”
“盘古开天地其血渗入地底蕴集成血海便是成幽冥,血是精魄所在聚集成人便是冥皇,这是一个洪荒远古的神,即便是后来太公姜子牙岐山封三界首领八部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神之职,自此三界初定,可你仔细想想姜子牙可封过冥界的主宰?”方想表情严肃的问。
“佛道本一家,岐山封神姜子牙封黄飞虎为五岳之首,执掌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凡一应生死转化人神仙鬼,俱从东岳勘对方许施行,特封为东岳泰山大齐仁圣大帝之职。”我细想片刻很认真的回答。“难道黄飞虎就是……”
“当然不是,你若认为幽冥只有十八重地狱就错了。”我还没说完方想就打断了我的话。“十方幽冥超出你的想象,你说熟知的十八地狱不过是其中之一,即便加上幽冥的内外六宫也仅仅是冰山一角,十殿阎魔也和地藏王也好,不过是掌管幽冥秩序的人,但真正的主宰只有冥皇,姜子牙岐山封神唯独没有赦封幽冥,就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姜子牙可以封三界神尊……为什么没有能力封幽冥?”我诧异的问。
“怎么?在你心中三界的十方幽冥是可以任凭赦封的?”方想深吸一口反问。
我愕然一愣三界之中以天界为尊,冥界为惧,人界在中间不过是六道中无法超脱的众生而已,怎么看天界也在冥界之上才对,可忽然我想起一件事,秦皇嬴政上泰山斗天封退九天神众天界称皇,人界他又横扫六合天下一统君临天下,可唯独没有称霸过幽冥,现在想起来真有些令我疑惑不解。
“那是世人的误解,事实上根本没有三界的说法,而是五界!那是从上古便有了五界,如今世人只熟知三界,殊不知不知道的还有魔界和妖界还有……真正的冥界,在冥界有自己的主宰不受任何约束,确切的说是冥界,不!是冥皇在掌控着天界和人界。”方想放下手中的茶杯很平静的说。
“……冥皇掌控天界和人界?!”我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他……他为什么能掌控三界?”
“因为冥皇掌控着人神都惧怕的两样东西。”方想心如止水的回答。
“哪两样?”
“人都有生老病死,不管贫贱富贵终有油尽灯枯的一天,都会成为十方幽冥的亡魂,而天界众神一旦天人五衰也会寿命终结沦入幽冥。”方想给我续上茶看我一眼淡淡的说。“满天神佛和俗世众生都逃不过衰亡,唯独冥皇可以,而他所掌管的便是生死。”
“生死?!”我愕然的说不出话来。“那……那另一样是什么?”
“你有九天隐龙决,论道法如今你无人能敌,你能预知后世洞察天机,将来林林总总都在你一手之间,可你只能算出将来会发生的事,至于……已经发生过的事你却无能为力。”方想心平气和的看向我意味深长的回答。“而冥皇却刚好拥有一样和你相反的法力。”
“什么法力?”
“你应该听过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这话,其实世人都领悟错了这话真正的含义,都以为阎王掌管的是生死,殊不知是即便阎魔的生死都是由冥皇在主宰,而主宰的其实就是时间!”
“时间?!”我更加迷惑的看着方想,忽然眼睛一亮瞠目结舌的说。“我能预知后世,可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可冥皇掌管的是时间……难道!难道他能回到过去?!”
方想喝了一口茶和我对视一眼后默默的点点头。
“冥皇是远古的神,他在三界神榜之外,但凌驾于众神之上拥有难以预知的法力,说简单点,我们所有人包括九天神众的生死以及时间都在他一人之手。”
……
我终于明白闻卓让我救回越千玲的办法是什么,既然冥皇掌管着三界众生的生死和时间,只要找到这个人便能……
不!
越千玲已入幽冥我不可能逆天让她还阳,唯一的办法是……是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去改变一切。
“怎么样才能见到冥皇?”我急切的问。
“你见不到冥皇,至少你现在见不到。”方想说。
“为……为什么?”
“冥皇已经转世重入六道轮回为人,你要见冥皇就要先找到冥皇转世的那个人。”
“冥皇转世?你刚才不是说冥皇是唯一超脱生死和时间的人吗?”我有些诧异的问。
“这还要从秦皇嬴政说起,他是唯一能和冥皇一决高下的人,两人千年前曾在幽冥一战胜负未知,两人应该是达成某种契约,嬴政在祭宫封印芈子栖想必借用的便是冥皇之力,可是自此冥皇便消声灭迹。”方想说。
“你是幽冥在阳世的使者,六道轮回你无所不知,能不能告诉我,冥皇转世的那人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得到一样就注定会失去另一样,你自己想清楚……”方想郑重其事的说。
我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长长的叹口气回答。
“好像……好像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
“……”方想沉默了片刻慢慢抬头直视我。“冥皇转世的那人你其实已经见过。”
“见过?!”我眉头一皱诧异的问。“是谁?”
方想端起桌上的茶杯浅饮,目光变得有些焦虑,最终还是缓缓的回答。
“乌鸦栖梧桐,百鬼亦相从!”
……
十二金人
我额首埋于案前,香炉中袅袅香烟,此香名沉龙,由沉香和龙涎精磨成粉调配而成,两者都是香料中的圣品,香味各有特色,沉香淡雅,龙涎浓郁,但这沉龙香调配极其精巧,多一丝香浓难平,少一丝香寡味杂,只有调配出恰如其分的沉龙香才能暂时缓解我头疾,因此秦宫之中此香终日不绝。
李斯进来的时候,我看着案上竹简,他俯首殿前久不敢言片语,我抬头瞟他冷言相问。
“将军王贲身在何处?”
“王贲率领秦军由燕国南部进攻齐都临淄,已攻占临淄,俘齐王建,齐亡。”李斯话语亢扬埋首而言。“齐王建如何处置请陛下定夺。”
“封万户侯,安置共地善待皇族宗室。”
“臣带齐王谢陛下厚恩,臣定亲刻于诏书昭示天下,以显陛下仁德。”李斯臣服不起声音从容不迫。“只是齐王福薄,陛下厚恩怕他是无福消受。”
“……”我缓缓直起身蹙眉忿怒冷冷问。“抬头答朕。”
李斯抬首一脸波澜不惊,他不怕我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杀他,有些事他做比我做要好的多。
“齐王建合在?”
“臣令兵卒断粮水,齐王建于三日前饿死囚地。”
“皇室宗亲呢?”
“一律就地坑杀!”
“……”我手抽搐紧握刻刀久久难以言语,双眉震怒杀意已起,后背隐隐作痛泰山斗天伤痕累累无人知晓,我隐忍不发许久才松动眉目,冷冷一笑。“好!好的很,你这大秦的丞相处事果然得体,天下儒生言朕怀贪鄙之心,废王道,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如今齐王建的死又会算到朕头上,后世之人会再给朕加一条,背信弃义残暴不仁。”
“后世之人看到的都是臣写的,流传于世的文史只会记载陛下雄才伟略横扫六合,天下一统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李斯稽首言谈顺理成章。
“天下悠悠众口,你李斯一纸文篆又能堵得住多少?”我冷冷一笑声音阴沉的问。
“陛下雄才又岂止凡夫俗子能懂,言论起于儒生之口,祸端发于刻书之上,臣没想过要堵。”
“你又打算如何?”我问。
“杀!”
“杀……”我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刻刀,摊开双手冷看良久。“朕这手沾染了多少鲜血已经记不清了,你扪心自问又有多少是你李斯帮朕涂上去的,杀……你能杀多少?”
“谁言杀谁,谁书亦杀之,杀到没人敢说便天下太平。”
……
我眼前这人能谋略六国,屠城血洗在他眼中怕早是寻常之事,我站起身负手走到李斯面前,围绕他走一圈最终停在他面前,李斯顿时俯首下去,我冷冷一笑。
“朕不杀你,因为还有用的着你地方,朕在位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朕不在了……李斯!你早晚被人五马分尸!”
“臣忠心于君,所做一切皆为陛下万世千秋,死!臣在所不惜。”李斯回答铿锵有力。
我将手中已刻好竹简扔在李斯面前,负手看于殿外高高在上的说。
“收天下兵器熔炼,铸十二金人与咸阳,将九州鼎藏于十二金人之中,置于秦宫。”
“九州鼎上有旷世神学,藏于十二金人之中怕泄露天机,铸造金人的工匠如何处置?”
“丞相八面玲珑何必多此一问,朕都担负千古骂名还怕多一笔不成。”我低头看他冷笑而言。“杀!”
……
《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二十六年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
西楚霸王举兵攻克秦都咸阳,火烧阿房宫大肆搜刮奇珍异宝,却终不见十二金人去向成为千古之谜。
祭宫之约
我穷尽秦国上下耗时四十余年在骊山修建这旷世帝陵,墓室弯顶上饰有宝石明珠,象征着天体星辰,下面是百川、五岳和九州的地理形势,用灌以水银,象征着江河大海川流不息,想必后世著书又会涂添一笔,说朕穷奢极欲导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殊不知朕尽得龙甲神章中的神通,寿与天齐不生不灭,这祭宫以宝石为天,代表九天神尊永世镇守此地,再用水银为江河湖海,阻隔阴阳两界,再以百万兵马俑护其祭宫四周,以亡魂附体永守此地生人勿近,这是三界镇守之地朕进来就没打算再离开。
“世间传闻你于困龙地沙丘驾崩。”那一袭黑袍之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他身上透着权操生死的阴气,他每行一步周围都泛起厚厚的白霜。
“朕召你们前来,有一事相托。”我慢步到祭宫龙椅之上威严端坐。
“泰山一役,你封退九天神众,如今人神两界为你独尊。”黑袍器宇轩昂威烈之气不在我之下,已经许久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也许久没人敢昂头看我。“你只需在这祭宫开启幽冥之路,打败我……你便可以三界为皇,你还有何事需要托付我们?”
“我已打算放弃神尊之位,是是非非和我已没关系。”我身后那神将一身貔貅啸世金甲,头戴蟠龙金盔,腰系蛮狮金带,耀眼的金光从他身上的这套黄金甲映射出来。
泰山一役他统领天罡三十六部及万千神兵护佑九天神众,伤亡殆尽埋魂泰山却力战不退,我本心生恻隐不忍伤他,可那女将却咄咄逼人,昊天剑穿透那女将身体,我看着女将在他怀中烟消云散,连同一起消散的还有他的斗志,他的眼神我懂,曾经我也这样看过一个女人,只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
“朕能封退九天神众,扫荡六合天下一统,不过是借助龙甲神章中的神通。”我目光从那神将身上缓缓移到黑袍脸上。“你奈何不了朕……朕亦然也奈何不了你,我们缠斗最终不过是两败俱伤,朕不想生灵涂炭人间地狱,朕能看透世事乾坤尽握,但你却有一样朕永远无法企及的能力,即便朕能胜你也不过是徒劳。”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开启幽冥之路。”黑袍先前一步白霜如影随形,声音比他人更冰凉。
“你称这里为祭宫,可在朕眼中这就是一座陵墓。”我环顾四周高高在上的说。“万世天命朕从未觊觎,若能天下安平朕愿意长埋于此。”
“你召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神将侧目看我大义凛然的问。
“朕命人收天下兵器铸造十二金人,已藏匿一处不为人知,九州鼎上有旷世神学龙甲神章,朕将其魂魄灌注九州鼎之中封存于十二金人之内。”我将两张铭刻好的竹简拿了出来。“朕留一魂一魄留存于世,若有事端以备不时之需,这两张竹简上是十二金人藏匿之处,交于你二人保管,防止他日若有人灭世混沌三界。”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黑袍看看手中竹简冷冷的问。
祭宫的大门被推开,芈子栖带着她的四名家仆走进来,我在高处的龙椅上远远的看着她,初见她时二八模样,我策马相随赶至驿站,于山顶观望,山风吹帘朕在銮驾之中见她侧脸,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出水芙蓉清新无瑕。
一晃数载当日情怀历历在目分毫未减,可物是人非她已经不再是当年想要弑君的刺客,她要的又岂是这江山,想要坐拥三界的自始至终都不是我,或许我现在还能阻止……
“朕若长埋于此宁可万世清宁,若阴差阳错再起祸端,朕奈何不了你们,可有人却可以。”我的目光一直落在芈子栖的身上,依旧是留恋和不舍,许久才威严的对面前两人说。“届时你二人合竹简找寻十二金人,聚齐九州鼎中朕的魂魄,唯有我们三人之力才能和她一决高下。”
“聚齐以后会怎么样?”金甲神将问。
“朕便再君临天下!”
忘川小栈
夏夜最惬意的事就是坐在忘川小栈的门槛上,点燃一支烟悠闲的靠着门楣,夜风从街口吹拂而过透彻心扉的凉爽,我慵懒的叼着烟抚摸着旁边的银月,搬到这里并不久但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分不清是因为这店名,还是那怎么看都有些年轻的店主。
韩煜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挂着他不羁的微笑,那是一张很俊美的脸,像是一块精心雕刻的美玉,怎么看都找不出一丝瑕疵,男人有这样的脸多少有些让我妒忌。
韩煜和我熟络的笑着示意我往旁边让点位置出来,他靠着门楣另一边坐下,他拿着朱砂一本正经的在描绘着手中的桃木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闲聊着。
我吐了一口烟雾目光落在韩煜裸露的肩膀上,一处暗红色的图案看着有些眼熟,我好奇的靠过去,指着上面问。
“这是什么?”
“不知道,一直都有,应该是胎记吧。”韩煜瞟了一眼不以为然的回答。
我饶有兴致的看了良久,那胎记怎么看都太规则,四四方方中规中矩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纹路,看了半天我总感觉那是一幅图案,只不过不太完整。
“你这胎记怎么像一张不全的图啊?”我开着玩笑问。
“别瞎想了,我以前也琢磨过可没有头绪,可能就是巧合而已。”韩煜淡淡一笑回答。
我坐回到对面吸了一口烟,下意识摸了摸我自己的肩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和韩煜肩膀同一个位置也有一样的胎记,只是七岁那年我重病,等我病好醒来后那胎记的地方就多了一块伤疤,原先的胎记就再看不见,那个时候小记不起胎记上的图案,不过隐约感觉似乎和韩煜的有些相似。
“我身上原先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的胎记。”我随意的笑着说。
“同一个地方?”韩煜看我一眼不以为然的问。
我点点头。
“我是孤儿,你也是孤儿……”韩煜嘴角翘起一脸邪笑。“你说咱俩胎记又差不多,指不定我们是兄弟也没准。”
“得了,我没那么好的命,有你这样的兄弟。”我一脸苦笑的摇头。
“来,给我看看。”韩煜越说越有兴致,让我把肩头的胎记露出来。
“早就没有了,七岁那年一场重病差点要了我的命,病好了胎记也就看不见了。”我摊着手无奈的回答。
韩煜有些失望的坐回去,靠着门楣慵懒的笑着说。
“那就可惜了,指不定我们身上的是什么藏宝图,合在一起能找到什么宝藏也说不定。”
……
这篇番外中的故事会在探灵中出现。 法医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