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黄妈过来送水果零食,莫沫裹着罗殷的外套坐在床边看电视,听见敲门声去开门。黄妈卷着袖子还嫌热,把水果放桌子上说,“我那里有件毛毛外套,你先穿着。”
莫沫不好意思麻烦她,罗殷在厨房出声,“还要一床枕头被子。”
黄妈送来就匆匆离开。罗殷烧好水叫莫沫泡脚暖身,莫沫穿着毛毛外套,是件黑底红花的珊瑚绒外套。红木盆里热水烫脚,他搁在盆沿的双脚显得越发苍白。罗殷伸手贴着他额头,体温正常。
莫沫试探着把脚放进去,被烫得缩回来,于是罗殷又加了点冷水,“试试。”这次水刚好,浸在水里不过几秒,全身都暖和起来。
卧室里罗殷铺好两床被子,眼见才中午一点多,可外面下不停的昏暗雨天,像是下午六七点的光景。
莫沫泡热身体,擦干水被罗殷塞进被窝里,还贴心给他打开床头的电视,把遥控器放手边。他浑身暖洋洋,也有了点瞌睡,床铺被子松软,不由自主就半躺了下去。
忙了一阵,罗殷也脱衣上床,半靠着看电视,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遥远的电视声和雨声。
电视里传出很夸张的笑声,莫沫无暇顾及,他全心全意凝听耳边平稳有力的心跳,捂热的手穿过去,捉住罗殷的手,忽然明白了。
罗殷关掉电视,垂眼望着他。莫沫把连埋进枕头,倒不敢和他对视了,捉着罗殷的手也缩回来,在胸口紧紧地攥成拳头。他默默地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眼眶已然泛红,让罗殷看见他这副样子,就不太好解释了。
他以为的情,源于雪地的那一扶,然而爱,始于这一天的这一刻。他还未铸成铠甲,就已有了软肋。眼闭着,心亮着,一点睡意全无,罗殷开了一早上车,比他先睡着。于是莫沫明目张胆地偷看。
这么近的距离,当然什么瑕疵都显而易见。可这么暗的光线里,什么都是朦胧,唯有他目光似火,心眼一清二楚。
罗殷睡到五点多才醒,身边被子空了很久,莫沫在阳台抽烟,被他逮个正着。后来莫沫没怎么睡着,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砰地巨响,惊惶睁眼,四周唯有呼吸绵长,他起来喝光了整杯水。
雨水洗涤空气,香樟树的清香格外突出,烟味很快散去,莫沫摁灭只抽了几口的烟,穿上外套。罗殷洗了把脸,眼里红血丝消退了许多,带他出去吃饭。
莫沫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奇。其实这里平平无奇,没什么特产名胜,只因为这里是罗殷长大的地方,他就想把什么都进眼里。
吃完饭时间也早,雨停了,莫沫不想这么快回去,借着消食为由,他和罗殷慢悠悠地散步逛街。走着走着,街边夜市出摊,他拉着罗殷挤过去。小摊上卖什么的都有,莫沫东张西望,纯粹凑个热闹。
夜市的岔路口车来人往,莫沫都找不到机会过马路。他脚边有只小黑狗,更是四爪不停团团转。小黑狗四脚和腹部的毛湿漉漉的,莫沫有心抱它过去,却怕弄脏了罗殷的外套。犹豫之间,反而是罗殷一手抄起小黑狗,托在掌心里,过了马路才把小狗放下来。
泥巴水弄湿了罗殷掌心,莫沫懊恼吃完时应该留几张纸巾,罗殷若无其事甩甩手。小黑狗汪汪叫了两声,跟着他们走了一小段路才折回去。
路边经过小超市,莫沫买了包湿纸巾给罗殷擦手。他的“举手之劳”太可爱了,莫沫边想边笑,对罗殷来说简直称得上“行侠仗义”。
莫沫笑着看他,“没想到你还挺爱护小动物。”
罗殷若有所思盯了他一眼,迈步往前走,莫沫原地站了三秒,拔腿小跑跟了上去。
“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说?”
罗殷问,“什么话?”
这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他要说了,是不是又不打自招?最坏不过他的一厢情愿。
莫沫追问:“我说你爱护小动物,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
“看你也像小动物。”
“那你看我像什么动物,”莫沫说,“狗吗?”
罗殷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猜对了一半。”
“一半?”莫沫瞪大眼,“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了啊?猜对有奖吗?”
“没有。”
莫沫闷闷不乐:“哦。猴子?”
“不是。”
“鹦鹉?”
“不是。”
莫沫迟疑了一下,“总不会是猫吧?”
罗殷上下把他看了个遍,莫沫就知道又猜错了,罗殷才像个大猫,他好不容易才把毛撸顺了。
“到底是什么?”
“求你了,告诉我吧。”
“罗殷,罗殷……”
第二天雨停,乌云阴沉,罗殷穿了一身黑,莫沫还套着他那件明黄色的卫衣。罗殷的衣服从来黑白灰,出来玩也不会穿得活泼些,虽然罗殷和平常无异,但莫沫敏锐察觉到他兴致并不高,因此安安静静坐在副驾发呆。
罗殷怕他不舒服,分出手握了握他,体温正常。莫沫收紧五指,又怕影响他开车,松开了把手筒进袖子里。
车程不长,缺越开越偏僻,两旁尽是些残砖败瓦,莫沫问:“你要把我卖去哪里啊?”罗殷看了他一眼,方向盘打转。高拱石门印入眼帘,石门中间刻着“永安堂”三字。路过的行人捧着花,拎着纸钱,三三两两盘山而上。罗殷在半山腰停好车,莫沫也跟着解开安全带,罗殷说:“你在这里等我。”
莫沫只得听话坐回车里。
罗殷孑然一身,步入被雨洗净的天地里。这里是灵魂安息之所,来此的人,或悲戚或平静,双手合十,鞠躬致意。
莫沫下车,走得不远,此处地高,一眼望去尽是石碑林立,青烟袅袅。天地轮回,人无往生,一世生老病死,埋骨之地不过江海黄土,最后仍归于天地。
远处一座墓前,罗殷静立,将黄妈递过来的纸钱用石块压好,其余烧尽。墓前的香炉里积满了水,罗殷清理干净,往后几日阴雨连绵,他没有再插上香。
黄妈拜了拜,说:“月秀,罗殷来了,让他和你说说话。”
黄妈走远后,罗殷半跪,视线与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齐平,照片上的女人温婉含笑。
“妈,”罗殷道,“罗正国住院了,住在治好你的那家精神病院,还是那间病房。现在条件好多了,什么都有,还把人当个人照顾,我看他在里面过得不错,你要愿意可以去看看他。”
“黄妈已经跟你说过了吧,老房子拆迁,他们也要搬走了,他们家添了个孙子。”
“我么……现在我什么都有了,但没这个打算。我走了,还有人等我,下次再来看你。”
罗殷说完,慢慢往山腰上走。此时天比刚来时亮堂了许多,也许过不久还会转晴。那抹明黄色身影特别招眼,远远地就能望见。莫沫见了他,小跑过去接,想关心却笨拙地开不了口,只好握着他的手,黄妈从后面赶上来,惊得他马上松开。
罗殷倒是淡定自若地抬起手,安抚地捏了把莫沫的后颈。
黄妈独来独去,回程的车上仍是罗殷和莫沫。车上莫沫就大胆许多,仗着红灯倒数十秒就捏了十秒罗殷的手。
因为罗殷扫墓的事,莫沫也想起自己家的事。
他从小没怎么见过父亲,甚至如今不知父亲生死。每年清明扫墓,他母亲带这白菊去江边走走,以尽哀思。自莫沫懂事后就当没有父亲,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再过不久,清明节前,他肯定要陪母亲去江边撒花。在此之前,莫沫也开始上班了。他受伤后第一次露面,伤口愈合得好,没吓到人。陈超然仍给他安排较为轻松的工作,空闲时莫沫就四处帮忙。
他养伤这段时间店里发生不少事。光是蒋虎哲就来了好几次,罗裕也三五天不经意“路过”。
陈超然说:“你是去躲债了吗?”
罗裕找他,他还能猜到原由,蒋虎哲找他,可能就是来找麻烦,蒋虎哲本身就是个**烦。
这天,罗裕先找来了。
莫沫和陈超然打声招呼,带着罗裕去拐角的星巴克。这段时间在罗殷眼皮底下,他没什么偷吃机会,现在正好尝尝新上市的星冰乐。
罗裕没胃口,还是被莫沫强塞了一块小蛋糕。罗裕推开蛋糕,开门见山:“这段时间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莫沫只好干笑,罗殷背着他不知道挂了多少罗裕的电话。他指了指自己眼睛,罗裕点了点头,问:“你知道后来罗殷怎么处理这件事吗?”
莫沫老实摇头。
“我爸被罗殷关进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罗裕紧盯着莫沫逼问,“你真的不知道?”
莫沫转而冷静下来,罗裕说:“之前他还想把我爸关进牢里,现在更好了,直接送进了精神病院,那是正常人待的地方吗?”
面对咄咄逼人的罗裕,莫沫问:“之前你被停课,你母亲生意有困难,现在解决了吗?”
罗裕一顿,说,“我复课之后,我爸就……”
莫沫沉声道:“当天你也在场,我和你父亲第一次见,怎么就是我被凑巧砸得头破血流?因为他是罗殷的父亲,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追究这件事。”
“那是因为,因为……”罗裕涨红脸,说不出话。
旧事重提,他脑袋的伤口似有感应地胀痛,莫沫不禁自认倒霉,却不曾后悔。 将错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