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渐渐往西，染出大片火烧云，我心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如果这是被人们辗转传过千百回的故事，我还能一边听一边抠抠脚底板，但这是我自家的故事，是真实发生在我亲人身上的。
“就在当晚，二爷爷忽然叫嚷起来，说水池里有鬼脸，叫他跟着一起去死，我们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被其他人发现，在我们的轮流照看下，二爷爷闹到很沉才终于睡着，我还特地去水池那儿看了看，什么玩意儿也没有。
说句实在话吧，那个年代里，大家都穷，饿死人也是经常有的事情，要是真有张人脸，我们高兴还来不及，直接捞出来吃了它，吃死了都甘愿，免得当了饿死鬼。
你爷爷们去给太爷爷守灵，家里就只有疯疯癫癫的二爷爷和我们几个女人，我们刚睡下去，一只耗子又开始闹了，我们也没有在意，耗子这东西再正常不过了，你要跟它们计较，天天都计较不过来。
谁知道爷爷回来时，哇地一声叫起来，说二爷爷的头怎么没了，床上只有一具身子，我们顺着血迹去找，原来那只耗子把二爷爷的脖子给啃烂了，还带进了水池里面，染得满池子都是血，二爷爷的脑袋瓜子就在水里起起伏伏的，作孽，作孽啊”奶奶在火光里摇了摇头，表情又像哭又像是笑。
我浑身忍不住地打抖，我忽然想起来，自己当时在水池里看到的那个人头，脖子似乎也是很不平整的
“铁柱啊，你以后一定要做个好人，千万不能做什么违背良心，不仁不义的事情，知道吗？”奶奶紧抓着我的手说道。
“我知道了，师父一直都在教导我，我现在已经不偷看杨寡妇洗澡了，也不抽烟了，更不会跑到王村长家里偷西瓜。”
“什么？你这个小兔崽子，原来王村长家里的西瓜是你偷的啊。”
不好，说漏嘴了，我赶紧赔了个笑，又说道：“那都是夏天的事情了，王村长不会跟我计较的，再说说其他事情吧，我还想听。”
说实话，这些故事沉重的很，不过我怕奶奶待会儿左思右想着，又把我揪去王村长那里请罪，还是让奶奶再多说点儿，奶奶记性不好，估计说完了故事，也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哎本来不该跟你说的，不过我年纪大了，一年不如一年，只怕以后想说都说不出来了，还是趁现在多说说给你吧，也让你知道知道善恶有报。
再后来啊，太爷爷的魂魄总是不安息，明明所有人都已经睡着了，我们还能听见走路声，咳嗽声，摆放东西声，有一次我都睡迷糊了，忽然感觉有个人在推我，我迷迷糊糊也没往那方面想，就问他干嘛，他说，‘秀珠啊，家福嘴巴上火，你别放辣子’，等我起来的时候，再想到这句话，吓得都尿裤子了，那就是你太爷爷的声音啊。
又有一天晚上，又有个人推着我，我睁开眼一看，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团影子，我想，这又是太爷爷了，他哭了，说他生前得罪的人来找他麻烦，要对他小子下手了，求我救救小子。
小子就是你最小的爷爷家祥，长嫂如母，我肯定得应承下来的，可是怎么救呢？你太爷爷也没说，我寻思着，帮他定门亲事冲冲喜好了，彩礼都付好了，可谁曾想，结婚当天，居然冲出来一个陌生男人说这是他老婆，你四爷爷脾气倔，两个人当场干起来了。”
“然后我四爷爷就被杀了？”我追问道。
“那也没有，那个男人灰溜溜走了，只是农村本来风言风语就多，那户人家的女儿怕人家笑话，跳崖自杀了，四爷爷总觉得她无论如何都是他妻子，竟然跟着一起跳崖了，崖下几根刚砍过的竹子，一下子就把他全身扎穿了你说这是不是孽缘，如果当时我没有操办婚事，你四爷爷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久一点，都怪我”奶奶红了眼眶，看来她心里还是很愧疚。
“奶奶，这不是你的错。”我轻声安慰。
奶奶还是不住地摇头，眼泪不断地滴进铁盆里，肩膀也跟着颤抖着，哭的像个孩子。
“嫂子你是嫂子”一直没有开口的大哥忽然开口说话了，“家祥从来不恨你啊，为了顾着一大家子，你和大哥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你把你的嫁衣当了给家祥付彩礼，娶媳妇，家祥怎么敢恨嫂子？家祥只恨自己命薄，没来得及孝顺嫂子，这些年，我浑浑噩噩的，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家祥糊涂啊。”
说着，他对着奶奶跪了下来，眼泪溢满眼眶。
“你是你就是四爷爷家祥？”我失声说道。
怪不得他一直都呆在山崖旁，见人差点滑落还会出手相救，怪不得门神没有阻拦他，门神是从来不会阻拦自家祖宗的，那么我见过的那个水池里的人，难道就是我的二爷爷吗？！
是了，他们都是死于非命，自然入不了地府。
“秀珠，别哭了，你这辈子做的辛苦，是我不好。”一个沙哑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穿越十几年岁月而来。
我抬头一看，是爷爷回来了，一直都不怎么爱说话，在我六岁时死去的爷爷回来了，他站在火光的另一头，想要帮奶奶抹去眼泪，可是他做不到。
爷爷的身边，是脖子上满是血痕的二爷爷，还有三爷爷，还有之前见过一面的太爷爷。
他们都回来了回来了
“秀珠啊，别哭了，一家子里，对我最好的就是你，知道为什么我死后常常去找你吗？就是因为我觉得你最靠得住。”太爷爷说道。
“嫂子，当年我是被人用邪术害去性命的，才会在水池里看到鬼脸，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恨了，你也忘记当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吧。”二爷爷说道。
“嫂子，你为我们做的，我们永远都记得，下辈子有缘分，我们还是亲人。”三爷爷说道。
只可惜，他们说的所有话，我奶奶都听不见，直到我把一碗肉片面递到奶奶手里，奶奶才渐渐停了下来。
“奶奶，没事的，有我。” 暗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