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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钰不敢打扰,站在旁侧等了片刻,待那人哭声稍抑,这才上前打问:“这位老伯请了,你见没见一个身穿白衣白裙的小女孩从这里经过?我和她走失散了,正在找她。”他见那人须发皆白,是以尊称了一声老伯。
岩石上那人仰着面孔并不看佟钰,只恶声恶气地道:“走开走开,你没见我忙着吗?”
佟钰心下奇怪:你一直在哭,没见你忙什么呀?道:“我就这一样事,你先告诉我,我好赶路。这耽搁不了你多大工夫,完后你再接着忙。”
这一回,那人倒是低下头来了,看着佟钰道:“凭什么要我先告诉你?你很有本事吗?本事很大吗?”
佟钰一怔:打个问讯还需要本事吗?这倒奇了!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地方值得夸耀的,更别提很有本事,有很大本事。便老实回答道:“我么••••••也没什么本事。”
那人“哈”地一声,似乎极是瞧他不起,随即又仰起头,自顾自地哭将起来:“呜呜,曹八斗哇,难道一点都没得剩吗?便是剩个一星半点也好啊,呜呜呜••••••”
佟钰猜测道:难怪他这么伤心,原来是失了财了。可年纪一大把了还哭鼻子,着实不成样子。糟八斗?那也没几个钱啊,值当哭鼻子吗?或许他丢的是好糟、精糟。可再好的糟,也只是糟呀。
佟钰见他哭得实在悲痛,摸了摸袋里还剩十几文小钱,便都拿出来放到地上,道:“对不起,我身上就这点钱,你先拿去稍许买些糟来应急。等找到小情乖乖那便有钱了,就算把八斗糟都买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哭声戛然而止,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琉璃蛋般的眼珠瞧着佟钰,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怪物?忽然扬声大叫:“哇呀——气煞我也!”
冷古丁的,佟钰吓了一跳,两只耳朵震得嗡嗡直响。
那人气急败坏道:“我说的是曹八斗,你却以为是八斗糟,真真气煞我也!”
佟钰兀自弄不明白,糟八斗,八斗糟,这不一样吗?又没短了一升半合,终归只是八斗,不够一石。
只见那人又捶胸哭诉:“曹八斗啊,你倒是睁眼瞧瞧,你生时遭人忌恨,死后还要受人作践哪••••••”
佟钰这才听明白,原来人家说的糟八斗是指一个人,不是八斗糟。这人的姓氏也真够古怪的,怎的姓糟?若再叫个糕的名,岂不叫糟糕了!
佟钰感觉有些愧疚,便对那人道:“真对不住,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八斗酒糟呢,原来是个人名。这人是你的朋友吗?”他以为那人哭得这么伤心,与糟八斗自然是朋友,理当说些宽慰的话排解排解。
不料,那人又是一声大叫:“哇呀——气煞我也!曹八斗死了快一千年了,谁会跟死了一千年的人作朋友?即便他名气大,文才高,可我知道他,他未必知道我呀?你倒跟个死了一千年的人作朋友我瞧瞧。”
佟钰心想这话也说的是,有谁会跟死了一千年的人作朋友?便进一步劝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加不用伤心了,反正你俩也互不相识。”
那人闻听又哭诉道:“曹八斗啊,你听见没?人一死就如同风吹灯,噗,全瞎了。你生前文学盖世,才高八斗,又有什么用?你的父亲猜疑你,兄长忌恨你,朋友远离你,世人不理解你,最后落了个渴死陈王岭的下场。你这是为名所累呀!你占尽天下之才,可死了之后又有谁记得呢?呜呜呜,我为你一大哭,呜——”
佟钰小心询问道:“照你这么说,这个人当真好大本事?”
那人立时收住哭声,琉璃蛋眼一瞪,道:“当然好大本事!天下文才本一石,曹子健独得八斗,人称曹八斗,你说本事大不大?”他见佟钰并无多大反应,随即又解释道:“这曹子健姓曹名植字子健,乃魏王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的兄弟,封为陈王。”
这一说,佟钰果然有了反应,脸露关切之色。但他关切的可不是糟八斗是谁的儿子、兄弟,封什么王,而是另有关切。不等那人话音落地,便急急问道:“天下文才只有一石吗?这姓糟的好不讲理,怎的可以一人独占八斗?剩下两斗,别人还怎么分?好多人呢。这么一来,岂不人如其姓,大糟特糟了吗。”
那人不解道:“分什么?”
佟钰道:“文才呀,不是还剩两斗吗?”
那人道:“剩什么两斗?剩下的谢灵运占了一斗,三苏父子占了一斗,哪还有剩!”
佟钰不禁着起急来:“就是说,全都没了?”
那人断然道:“没了,丁点没剩。”
佟钰登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委屈道:“这算怎么回事呀,全都没了还叫我们拼命读书做什么?这些年我每天起那么早上学堂,背书、默字、念诗文,被先生骂,挨爹爹打,这些苦楚都不算了?”
那人道:“这个么,算••••••算你倒霉。”
佟钰道:“我家花那么多银子供我上学,我爹爹娘亲一直盼望我学业有成,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出将入相,出人头地,好光耀我佟家祖宗。这些个,也都不成了?”
那人道:“是啊,白瞎了。”
佟钰好生失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话勾起他满腹怨言,气愤地道:“这不是哄骗人吗?早就没有了,干嘛不早说?让我们天天总这么巴望着。我爹爹考进士,二十多年总也不及第,其实这不能怪我爹爹文才不行,是文才没有了,对不对?”
那人肯定地道:“那当然,这与你爹爹扯不上干系。”
佟钰接着诉苦:“我呢,背不来书,不会写文章,连写话造句也不行,诗文什么的更是提也别提。先生骂我是朽木,烂泥糊不上墙;爹爹怨我不用功,只知贪玩。其实这与我也扯不上干系,是文才没有了,不能怪我不是那块料,对吧?”
对这说法,那人却有些犹豫。道:“这个••••••连写话造句也不行吗,那和文才什么的就更加不沾边了。哈,你爹不行,你也不行,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这话佟钰倒极是赞同,道:“可不是,我爹不行,肯定我也就不行,谁教我是我爹的儿子来着。这事亏得遇见你,要不然到现下我还想不明白呢。回去之后我得跟我爹好好分说分说,那学馆不用上了,进士及第也不用考了,尽瞎耽误工夫,趁早改学别样是正经。”
他唠唠叨叨说个不了,那人几次欲要说话却插不上嘴,急得大叫:“啊——气煞我也!”趁着佟钰一怔愣间,赶忙道:“我说文才没有了,这事和你没关系。”
佟钰证实道:“对啊,又不是我弄没的。”
那人以为他会错了意,忙即分辩:“不对,你要这么说,那就和你有关。”
佟钰转转眼珠,似有所悟,转而欢喜道:“那也说的是,这有关我以后不用再背书,不用再念诗文,将来也不用进士及第,呵呵。”
那人见他所说并不是自己意思,着急道:“不对!不对!你和我说的不一样,根本就是两码事!”
佟钰却仍旧欢喜不减,道:“两码事吗?我还以为只一码呢,原来还有一码。你那一码是什么事啊?”
那人有些迷惑,道:“我那一码么••••••什么我那一码?我哪来的一码?咱们说的就只一码!”
佟钰见他刚说完就不认帐,不高兴道:“着啊,原本我就说一码,是你偏说两码的。”
那人略显迟疑,歪头想了想道:“嗯——是两码,我说的那一码••••••不,还是一码。不过你说的一码,和我说的一码,不是一码,是两码••••••”那人似乎被自己的话也给弄糊涂了,两只眼珠像是掷到碗里的两粒色子,急剧晃动起来:“也不对,是••••••是一码中的两个意思。本来一码,可我说这样,你偏说那样,就变成了两码。嗯——那,就如同裤裆里放屁,本来一个屁,可被裤裆一隔,分两岔了,成了两屁,懂不懂啊?”
佟钰自然不懂,皱起眉头,使劲想象一个屁如何就成两个屁了?但想来想去一个屁就是一个屁,即便被裤裆隔开两岔,可终究还是一个屁。便道:“老伯,你是不是弄混了?屁归屁,一码归一码,这才是两码呀。”
“这个••••••那个••••••哇呀——真是欺负人哪!”那人急于要表达,但一时间又难以将心中所想表达清楚,急得暴跳如雷。随即又哭诉道:“呜——你不讲道理,看我小,就欺负我,呜呜呜——”
这话一出,佟钰错愕无比,咱俩谁小啊?你都长白胡子了,怎的倒是你小?再说,我也没欺负你呀。
那人仍边哭边诉:“那文才和你又没什么干系,文才是文学之才,要先成文,后成才。你有文吗?你不会背书,不会诵诗文,甚至连写话造句也不会,简直一文不文。”
佟钰这才知道,闹了半天,敢情人家是瞧自己不起,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这人一大把年纪,说话颠三倒四,我又何必与他多所计较。便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准备离开这里。
那人见他要走,立马止住哭声,神色惶急道:“你••••••你这是要走吗?”
佟钰道:“对呀,我急着找人,得赶紧走了。”
那人随即将脸一绷,喝道:“不许走!”
佟钰一怔,也拧起眉毛,不服气道:“干吗呀?”
那人道:“你坏了我的兴致,得赔我!本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哭得好好的,正哭得兴高采烈,心情舒畅,偏偏这时你来了,一搅合,将我的好心情全搅合没了。”
佟钰道:“那没关系,我这便就走,你一个人接着好好哭,随你怎么兴高采烈,心情舒畅都行。”
“不行!”随着一声大喝,那人猛地跃起,从岩石上纵了下来,挡在佟钰面前。
佟钰这才看清这人长相,不禁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只见这人身高不过四尺,比自己还矮着一头,胸前飘拂的花白胡须却长可及地,原来是个身形矮小的老者。这矮老者身形虽矮,嗓门却很高,说话“镗镗”的像是敲锣。更为奇特的是,他手中握了一根长长的铁棍,向地上一墩,发出“通”地一声,显得异常沉重。这人刚才说佟钰欺负他小,指的竟是他个头矮小。
矮老者拦在道路当央,道:“我的好兴致被你搅合没了,你得赔我。”
佟钰冤屈道:“哎呀,真是不讲理呀,有赔钱的,有赔地的,没见过还有赔兴致的?要赔也成,这地上的几文钱都给你了,算作赔偿。”
矮老者对那几文钱瞧也不瞧,道:“谁要你的钱?我只要兴致,快快赔来!”
佟钰见他挡着自己的路,便也赖皮道:“爱要不要,反正你那破兴致我也没有,就不赔你,你能怎样?站开些,我要过去,不然我恼火上来,有你好瞧的。”说着握紧拳头凑前一步。
但那矮老者不仅不避让,反而也跨前一步,直抵到佟钰身前,道:“不赔不行!我也就不站开,看到底你有什么好瞧的?”
本来佟钰见那老者个头矮小,也有些瞧他不起,但对持在他手中的沉重铁棍却十分忌惮。那铁棍有一丈多长,与矮小老者身形极不相称,看上去有些怪模怪样。不过,这铁棍若招呼到身上,估计还是很疼的。
佟钰估量眼前情势:这矮老者说话缠夹,不讲道理,还是少招惹的好。再说小情乖乖还没有找到,我又何必跟他在这瞎耽误工夫。盘算定了,当即跃身而起,直向那矮老者冲撞过去。嘴中叫道:“你要瞧好瞧的吗?这便来了,撞倒你可不赖我。”临到近前,猛地又向旁一闪,绕过矮老者身侧,拔腿就逃。边逃边还拿眼向后瞄着,唯恐长铁棍打到身上,连蹦带蹿地又躲又闪。就觉耳旁生风,脚不沾地,有生以来还从未跑得这般快捷过呢。 兜鍪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