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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即便是再愚钝笨拙的人,也会识觉出从前认知的偏差。
翠微第一次认真思索起面前这个女人在小穆将军心里真正的分量,她咬紧下嘴唇,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胸中妒恨到了极点。
就算是不用回头,宋梓舟也能想象出太尉千金这一刻脸上的神情变化,反正做些什么和什么都不做,都会被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既如此,不给对方心里添些堵,平日里的委屈岂不白受了。
“是。”翠微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双手置于腰间盈盈一礼。
待身后的丫鬟将手里端着的汤罐放在食案上后,主仆一行人转过身静静从房间里退出去。
窝在穆之周怀中,宋梓舟垂下眼睑,视线放空。
她的小心思,他是懂得,只不过没有拆穿,并且给了恰到好处的维护。
得知宋延年想要见自己,宋梓舟微微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拒绝。
吴氏领着她前往约定地点,刚刚到达目的地,就瞧见一袭素色衣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枯树下的石凳上发呆。
远远望着那个背影,鼻尖没来由的一酸,岁月是真的不饶人,孩提时候总觉得父亲身姿挺拔高大伟岸,可一晃,竟变成了寒风中消瘦的一点。
仿佛感应到了身后人投来的目光,宋延年身形顿了顿,而后从凳子上站起,缓缓转过头来。
四眸相对而望的那一刻,宋梓舟忽然发现,父亲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像是才下过雨一般。
“来了。”中年男人张了张嘴,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干巴巴的招呼了一句。
虽做了十九年的父女,可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却是极少的,仅有的几次二人会面,彼此都带了目的,怀了不同的心思。
这一回,宋梓舟理所当然的觉得,父亲此番约见自己,大抵亦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其实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你若有话,只需讲给吴妈妈,她自会传达于我。”
宋府侍女的身份,如何能劳驾从五品宗正少卿记挂,倘若被旁人瞧了去,定然会心生疑窦,若是还想要将那拙劣的谎言继续隐瞒下去,有些风险理当提前规避。
宋延年闻言,眉心收紧,面色哀婉,他站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用一种戚然的语气低声道,“我只是……想要见一见你。”
耳边响起父亲怯怯的声音时,宋梓舟差一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起长长的睫毛,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人渐渐苍老的面庞。
“晚晚……”宋延年吸了一下鼻子,吞声忍泪,他克制住心头一腔翻涌的苦海,满含深情地唤出女儿从前的名字。
太早相遇的人和太晚相遇的人,都是不对的人。
在得知红花汁的真相以后,他忽然不在排斥心爱姑娘为女儿起的这个名字,无论早晚抑或对错,他们终究是相遇了,并且还渗透进了彼此的生活中。
人心应懂得满足,其实这已经足够了,只是可惜明白悔悟的太迟,等他想要珍惜的时候,一切都如那个名字般……
晚晚,终究又晚了。
“阿爹可以抱抱你吗?”宋延年看着不远处的姑娘,轻轻张开双臂,满目浓郁的悲仓中偏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希冀。
宋梓舟僵硬的立在原地,呆愣愣的看着父亲一步步靠近。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向上天祷告,偷偷在心底里乞望阿爹的驻足,乞望阿爹的回头,乞望阿爹蹲下身子将小小的自己看入眼中。
无数次的失望累积,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渴望父爱的小姑娘。
宋延年走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环住秧之小姐为他留下的这个孩子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五官紧紧拧在一起,勾勒出极度伤情的模样。
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原本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的,可却因为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被心底固执的偏念强推着走到了如今的局面。
若是早早知道,他一定会竭力做她最好的阿爹,将此生挚爱诞下的女儿宠的像个小公主,而不似这般。
世事不可重来,没有早早知道,也没有二次选择的机会。
当被父亲拥住的那一刻,宋梓舟眼中一热,泪珠打眶里转了转,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原来,阿爹的怀抱是这样温暖。
了无人烟的官道上,宋长尤掀开车窗处坠着的珠帘,隔着十丈远的距离看向道旁用简陋木板搭建而成的茶肆。
透过半敞着的门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与一位年方三十左右的妇人相对而坐,各自忙碌着手上的针线活。
外间院里,一位粗糙大汉正拿起斧头劈柴,他旁边不远处摆放着的四张茶桌上,仅仅只坐了一位客人。
那名客人喝完茶水后,扔了三文钱放在桌上,便继续向前赶路。
大汉听见铜板与桌面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立马丢下手里的斧头,笑着跑至桌前拿起茶钱,对着那位客人的背影殷切招呼了声客官慢走。
“主人,”十三徒然出现在马车左侧,躬身问道,“是他吗?”
宋长尤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的脸,眸子里迸发出仇恨的光芒,他松开手坐直身子,没了阻挡,珠帘下坠相互撞击在一块,发出沉闷的响声。
“杀了他,”小小少年冷冷的命令道,旋即从袖里掏出一袋银两扔给侍者,“钱留给他的家人。”
“是。”
十三应了一声,将钱袋束于腰间,右手提剑大步走向茶桌边站着的大汉。
察觉到有人过来,大汉忙收了手里的铜板,热情的招呼道,“客官可是来喝茶,小店有上好的……”
茶名还没有说出口,十三的剑已经擦着他的喉咙划过,大汉意识到什么,猛然伸出手捂住脖颈,试图阻止身体里的鲜血流出。
指尖之间具是缝隙,双手可以减缓鲜血流出的速度,却不能完全将割开的皮肉堵住,殷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汨汨而出。
“你……你……”大汉看着面前仅有一只臂膀的男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只重复的喊出这一个字,他的身体就瘫软无力的倒了下去,跌落在地的过程中,不小心带动一旁桌椅,发出巨大的哐当声。
屋内坐着的一老一妇听见响动,连忙一路小跑着赶了出来,瞧见外间血淋淋的场景,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中年妇人慌慌张张的抱起倒在地上的丈夫,抬头看着十三哆哆嗦嗦的问道,“你……你是谁,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见儿子殒命,跪在地上仰天悲号了一声后,一倒头晕了过去。
十三将滴着血迹的剑靠在一旁,从腰间解下钱袋,扬手扔在中年妇人身旁,“今日我家主人是来同你相公了断一桩旧怨,这笔钱予你安置余生。”
说完这句话,十三转身离开。
宋长尤瞥了一眼地上胸口已无任何起伏痕迹的大汉,淡淡的吩咐车夫,“回罢。”
这间茶肆的大汉,便是当日那个被尉茹蝶唤去假意欺毁阿娘的男人,得了尉氏的钱财,心知自己做了亏心事,便带着妻儿老母来这偏远僻静之地开了间小馆。
走的再远又如何,欠下的债,总归有一日是要还的。
回到府上后,徽娘替宋长尤解开身上罩着的披风,伸手轻轻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尔后搭在一边的横杆上。
小小少年走至阿娘画像处,燃着三炷香,双手恭恭敬敬的举在额前拜了三拜。
“尤哥儿,”徽娘心事重重,“老爷只将夫人关入暗室,并未发落,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变故?”
宋长尤走上前将手里的香插入三角炉中,笃定的回答道,“不会。”
其实昨夜他也是有疑虑和担忧的,但今日得知父亲偷偷约见了阿姐,这份疑虑和担忧便荡然无存。
见到心爱的女儿,就会越发清晰的感知到他们之间因为尉氏陷害而错过的父女亲情再不可挽回,这种巨大的遗憾加上秧之母亲死亡的真相,足以让父亲割舍掉尉茹蝶二十二年来的陪伴之情。
如今,只要暗室里的那个人一死,阿娘的仇恨就算彻底的了了。
和宋延年分开之后,宋梓舟并没有着急回将军府,她在吴氏的陪伴下沿着朱雀长街走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父亲毫不掩饰的爱,实实在在的觉得自己也是别人家备受宠爱的女儿。
每个人在意的点都不一样,有人注重爱情,有人侧重友情,而她更看重亲情。
我们无法置喙他人的情感倾向,能做的仅仅只有尊重。
日头有了西沉的势态时,宋梓舟停下徘徊的脚步,坐上马车回了将军府。
回流光阁之前,她先去了白芷院,自张妈妈被赐死,尉氏被将军禁足于穆府外,宋晚晚虽仍然小打小闹不停,可相比之前,似乎要寡寂许多。
她到的时候,正碰上侍候夫人的贴身侍婢端着春日里风干的花瓣往浴间走。
将视线移向丫鬟手里端着的花瓣,宋梓舟轻声问道,“夫人在沐浴?”
瞧见她,婢女连忙委了委身子请安,“是,姨娘这会子来的不巧,夫人刚进去,估摸还得好一阵。”
“给我吧。”宋梓舟伸手去接对方手里捧着的藏花匣。
“啊?”侍者盯着女子白皙的指尖,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疑问。
宋梓舟不厌其烦的解释道,“你留在外面,我进里间伺候夫人沐浴。”
说着,她双手握住藏花匣,不顾呆立在原地的小丫头,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侍者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身上传来的剧痛使她确定方才那一幕不是做梦。
向来与夫人势同水火的舟姨娘竟要伺候夫人沐浴,难不成今日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宋梓舟将浴间的门轻轻关上,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响在房里,粉色纱帐内,一重屏风后,背靠着门口方向斜斜倚坐在汤池中的宋晚晚不悦的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并没有回答,端着花匣静默的靠近半卧在寥寥热气中的女子,蹲在其身后,将花瓣一点一点撒入水中。
指尖越过宋晚晚身侧时,目光透过她肩头垂着的丝丝缕缕长发瞧见胛骨处丑陋的疤痕,宋梓舟抛洒花瓣的手顿了一下,而后缓缓移向那块烧熟了的烙铁留下的印记。
手指腹部甫一接触到宋晚晚背后的疤痕,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炙热,宋梓舟指尖本能的缩了回来。
觉察出不对劲,卧坐在浴汤中的姑娘猛地回过头来,看清楚身后蹲着的人,她忽然伸出手推了对方一下,身体迅速移向另一边。
突然而然的力度,使宋梓舟失去平衡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里?”宋晚晚戒备的看向来人。
宋梓舟索性不起身,她双腿弯曲,双手环住膝盖,将下颌枕在臂膀上,垂眸凝视着池中人,“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我们还有小时候可以说。”
在逝去的漫漫记忆长河里,除开哥哥之外,妹妹也曾是一个温暖的存在,虽然长着长着,很多事情开始慢慢变了样,但拥有过的他人善意是无法从过往中磨灭的。
宋晚晚肩胛处的伤,原本应该烙印在她身上。
四岁的某一日,九岁的哥哥跟随父亲外出,她同尉氏不及三岁的女儿在花园里玩耍,嬉戏到兴头上忘乎所以,一不留神撞上了突然到来的尉茹蝶。
其实她的力量并不大,因了当时尉氏脚下穿着一双上细下宽前平后圆,高度近乎有十厘米的花盆底鞋,所以稍受冲击,身形便无法保持平稳,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重重摔倒在青石板铺就而成的道路上。
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以后,尉氏用食指指着她,恶狠狠地命侍女将其抓入房中。
彼时,正值寒冷时节,尉茹蝶寝室的火炉里,上好的银骨炭烧的哔啵作响,张妈妈将一根小小的烙铁伸进烧的正旺的红炭中,直至铁块滚烫方才取出来。
侍女在尉氏的指使下扒开她胸前的衣服,一并将她的手脚禁锢住,使其动弹不得半分。
眼看着张妈妈手中烧红的烙铁就要朝着自己胸前烫下来时,四岁的她害怕极了,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然而屋内的人都是冷血的,没有一个人会真的心疼她的眼泪,就在那个时候的自己以为此番在劫难逃时,躲在门外的小姑娘踉踉跄跄的跑上前来,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时,冲上去抱住被婢女紧拽着的姐姐,用背部替她挡下了张妈妈手里来不及收回的烙铁。
对于尉氏当时还不及三岁的女儿来说,或许尚且还不懂的那块被烧的红红的铁疙瘩究竟代表着什么,只知道喜爱的姐姐哭了,单纯的想要给她拥抱罢。
直到滚烫的铁块落在肩胛处,窒息的痛感从身体传入神经,那个小姑娘方才明白自己的母亲想要对姐姐做什么,而自己又替姐姐挡下了什么。
其实小时候的宋晚晚并没有那么讨人厌,起码要比现在可爱太多。
她会追着姐姐的裙摆一圈又一圈的跑,会奶声奶气的央阿姐等一等,会在凛冽的冬日替母亲不喜欢的长姐揉搓被河水冻红了的双手……
大抵是因为比宋晚晚大了一岁的原因,孩提时代互相温暖的往事,宋梓舟要记得更加清楚些。
伊始之初,人都是善良的,无论是学坏还是学着憎恶一个人,都是后天人力为之。
尉氏房里的丫头婆子不断教唆着宋晚晚,引导她刁难欺负先夫人留下的骨肉,而日渐长大的宋晚晚也在此过程中发现,向来闷闷不乐的母亲尉氏,会因了她这一举动而露出难得的笑容。
她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日益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妹妹,”宋梓舟盯着汤池中那个姑娘的脸,动情的唤出一个久违的称呼,“或许很多事情你早已经忘了,可我却记得,当小小的你摇摇晃晃的扑过来替我挡住张妈妈手里的烙铁时,我便想着,日后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以最大限度容你,忍你。”
“当你想要宋晚晚这个名字,想要将军夫人的位置,我虽然很恼,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可仍然应了父亲,将这一切让与你。”
“你以为当初张妈妈用阿爹,以及宋府满门的性命就能限制于我吗?当然,不排除有这些原因的存在,但更多的是,我不想,不愿意,且懒得同你争抢。”
宋晚晚听着汤池台阶上那个女子碎碎的呢喃声,忽而震住,浑身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眸子里原有的戒备神色渐渐被某种不知名的柔软取代。
她伸出手摸了摸后肩处隆起的伤疤,将目光瞥向别处,“你今日何苦来同我说这些。”
宋梓舟低下头,看着脚边不远处荡漾的池水,以及被浅波推着散开的花瓣,脑海中想起的是父亲拥抱自己时温暖的感觉。
阿爹意外到来的温情,使今日的她变得格外绵软。
“我这一生恨的人不多,想要珍惜的人也不多,而你……是我又恨,又想要珍惜的人。” 侯府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