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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之周虽与绿竹有过节,可与那个少年宫人却是没有的,或者说,就算是有,守着和苏旌书曾经竹马成双的悠游岁月,他也断不会同现在的未喜去计较。
孩提时代一并成长的情义对小穆将军来说终究是特别的,因了那个人,他甚至连三番五次刺杀自己的绿竹都能容忍。
而今,音岚利用绿竹算计未喜,依着他们二人之间相互惦念的心意,宋梓舟想不明白,为什么穆之周仅仅只是谴凤央前来旁观,而不是事先插手将那个姑娘护下,提前免去好友日后被人要挟的可能性。
怀着疑惑,她下意识的开口问道,“将军既然早就看穿了九皇子的计划,为何不戳穿,反而任其……”
这句愚蠢的话只问及一半便戛然而止,当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时,牢笼里的女子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难看十倍。
白袍少年知她已经明了,微蹙的眉宇之间哀色越发浓郁,他看着她,张了张嘴,良久后方才艰难的道,“因为我想看一看,我的舟姨娘……究竟会怎么做。”
心里的猜想得以证实,宋梓舟踉跄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的瘫倒在地。
九皇子设了一个局,她想也没想的搅合进去,还自以为是的觉得技高一筹,没曾想从一开始就成了别人的猎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值此一刻才惊觉,原来音岚是蝉,自己是螳螂,而穆之周……是黄雀。
他们沾沾自喜的图谋,竟都在这个人的算计之中,成全了他对她的试探。
宋梓舟委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接受眼前满盘皆输的局面,她微微抬了抬下颌,以仰视的姿势看着白袍少年,发髻上的一只金步摇突然松动,长长的流苏坠在她瘦弱的肩头。
“你……”
“我知道了。”少年抢先一步答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什么时候呢?
她自认为已极力管理情绪隐藏仇恨,报复的心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流露出去的,竟让对方早早有了察觉。
宋梓舟这一刹那恍然懂了将将突如其来的恐惧到底是为何,因为啊,她现在正面对着的这个人,便是悬崖峭壁下深不可测的九旋之渊。
白袍少年轻轻抬了一下手,丑奴立马会意,拔出腰上配着的长剑用力劈开牢门上拴着的锁链,利刃与铁器重重碰撞,擦出几朵小小的火花。
锁链被斩断,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牢房的门自动拉开拳头大小的缝隙。
穆之周站起身,积压在太师椅里的宽大衣袍随之而动,温顺服帖的将他紧紧裹在其中。
“你去万象佛寺小住的时候,我曾趁夜偷偷去看望过你,并且,在那里遇见了一个故人……”
边疆之战归来后,皇阿舅为了保护他,将一部分知道当年事件实情的人调离盛京城,去往极西之地,而另外一部分拘禁在万象佛寺内,下了终身不得外出的死命。
那一夜,他站在寮房的窗户外看她,将一盒伤药膏悄么声的放在栏上,离开之际天色将明未明,一转头,从前并肩作战的旧袍就站在身后十步远的地方,指尖撩拨一串念珠,隔着一株及地的垂柳平静的望着他。
其实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识觉到什么,真正有所怀疑,是在她生气的问他“将军可知道宗正少卿府上的宋清酒?”跟他说“自做宋府的丫鬟起,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他,清酒哥儿没了以后,这个世界上的男儿无论什么样,都不会是我喜欢的”时候。
获悉心爱姑娘往日里爱慕着的人是他的清酒哥哥,发觉她自万象佛寺回来后看他的眼神和起初不再一样,平日里细微到几乎不易察觉的变化敲击着他敏感的神经。
莫名的不安促使穆之周再一次去了万象佛寺。
佛主金尊前,故人盘腿坐在香火下默诵经文,听见堂内突然多出的脚步声,他闭着的眼睛本能的睁开,却并不回过头来,而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敲击手里的木鱼。
穆之周走过去,在僧人旁边的软垫上跪下,双手合十对着佛主端端正正的叩了三下,轻轻道了句,“久违了,校尉大人。”
听见过往的称呼,僧人敲击木鱼的手顿了一下,“这里没有校尉,只有青灯古佛,和一心问道的痴人。”
“若只是一心问道,大人又何苦在内妾面前如此煞费心思?”穆之周转过头看着身侧之人,墨玉般的眼眸深邃透亮。
内妾?僧人稍稍疑惑了一下,而后朗声笑了起来,被岁月蹉跎的面上满是嘲讽和仇恨之意,不见半分出家人的慈怜悲怀。
“圣上一心护佑穆氏,边疆之战的真相被瞒的滴水不漏,将军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站在权势顶峰上过的好不畅快,可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这样肆意,而那个人……”
而那个人却只能躺在寒冷的边疆寂寂无名?
都说时势造英雄,可在千丝万缕的关系面前,权贵护着的永远是另外一个权贵,在明知是送死的情况下逼着他人上战场,英雄用生命换回来的荣耀却成了胆小鬼的嫁衣。
多可笑。
佛祖的金身面前,思及从前做过的亏心事,穆之周羞愧的低下了脑袋,他看着膝盖下的蒲团垫,黯然反问,“校尉大人当真觉得我过的肆意畅快?”
不,一点也不,他总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做着关于那个人的梦。
醒着的时候,站在明晃晃的街头,他总觉得那个人下一刻就会顶着明媚的日光从某个拐角处含笑走来,重新回到自己身旁,怀着不切实际的奢望,他就傻愣愣的站在那条街上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太阳落下去,月亮爬上来,又觉得,那个人或许会披着月光,乘着夜里徐徐的凉风晚归,于是,他便又等啊等……
睡着的时候,闭上眼睛,睑上全都是和那个人相逢相识相知相互为了彼此奋不顾身的一幕幕,被梦魇住,他听见他在耳边欢喜的唤他阿周,笃定的说“我们阿周必然长命百岁,”难过的快要窒息。
倘若可以,真希望能够长命百岁的那个人是清酒哥哥,而并非他这样一个……胆小鬼。
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只有活着的人才是真的煎熬,他啊,没有一刻不想念那个人。
只是满腹哀绪愁肠,可与人言的连一二都没有。 侯府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