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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吻是甜的
易柏背着外婆, 在末世荒凉萧索的冷清街道中穿行,再一次跟着手画的地图,最终艰难地找到了春天社区背后的养老院。
程医生是不认识易柏的。
可易柏背着病重的外婆在外面敲门, 程医生清楚了他们二人的情况, 还是开了门, 收下了易柏的外婆。
因为对于程医生而言,一直以来,他治病救人, 都不是因为自己认不认识病人,不是因为和对方关系好不好,是不是老熟人。
他救人, 就因为那是病人。
并不会因为面前站着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就选择袖手旁观, 选择见死不救。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程医生尽力救治,延长了外婆半个月的性命。
最后易柏亲手替外婆合上了眼睛。
取下了外婆左手无名指上的老式婚戒。
摘下了外婆最喜爱的叶形胸针。
素雅、简洁、大方, 是外婆喜欢的风格。
但其实并不算是很贵重的珠宝。
多少年来, 外婆都喜欢戴着这枚叶形胸针, 几乎从不离身,是因为, 这是外公和外婆, 在读书时相识相知相恋的定情信物。
末日来临之前, 程医生是一个只用负责救人的医生。
他出急诊, 入手术室, 曾经多少次为了病人的性命, 大半夜的被突然叫醒, 顶着黑眼圈,急匆匆地赶往医院。
当初的程医生,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除了救人,还要……还要亲自动手给病人火化遗体。
如今是绝对不能土葬的,入夜尸体就要被兽潮翻出来啃咬吞食。
救不活的人,保不住的命,程医生用自己的火系异能,送这些病人最后一程。
让他们能做到尘归尘,土归土,遗体不再遭受什么令人无法忍受的糟蹋与侮辱。
甚至如今,程医生觉得,他额外提供的遗体火化,带给家属的安慰,不下于他治病救人的努力。
外婆在烈烈燃烧的火焰中,化成了一捧灰,埋在了春天社区养老院的后院中,与那些没能被程医生救活,或者被他们夫妻俩护住养活的其他老人们一起。
易柏觉得也挺好,起码,最后外婆,大约是同时得到了沉睡的安宁,与陪伴的热闹。
只是他做不到将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合葬了。
那就更别提什么也没给他留下、就消失在他眼前的父母了。
最终他所拥有的,就是两对老式婚戒,以及一枚叶形胸针,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放进随身的军用背包里。
人在,就都在。
人亡,也就都无所谓了。
但这只是他当时的想法而已。
等到数月以来,交托到他肩上的性命一一逝去之后,这一刻他背着的负担轻了,他强撑的那口心气,也就快散了。
送走外婆的当晚,易柏昏睡不醒,开始没完没了地发烧。
发烧确实是异能觉醒的前兆,然而这是百里挑一的几率。
更有可能迎来的,是十中选一,被死神带走性命。
高烧令人难受,令人脱水,令人恍惚,令人意识模糊,最终让易柏撑过来的,是他想着,他还没能为这间养老院做点什么。
易柏想,如果已经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继续在这个糟心的世界里活下去,至少也该死得有点价值。
不能只成为好心的程医生一家的累赘,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终于从高烧中撑过来之后,易柏的手心里,凝出了一捧清水。
易柏静静地躺在落针可闻窗户封死的狭小卧室里,对这来得如此之晚的异能觉醒,并不感到十分欣喜,反而感到非常痛苦。
偏偏在他失去了想要守护的亲人之后,异能才姗姗来迟。
钟悠悠守在发烧的易柏身边,在他拥有异能、神智清醒的这一刻,再一次,陪着他,重回了末世的第一天。
开启了逃难之旅。
目睹父母、奶奶、爷爷、外公,依次死亡。
再一次背着外婆,踏上前往春天社区养老院的路。
再一次摘下叶形胸针,望着外婆在烈烈火焰中,终烧成了一捧灰。
这太残忍了,流泪的钟悠悠很多次对着易柏的耳朵大喊,不做这任务了,不做了!
可他听不见。
幻境轮回已经困住他了,无法中途放弃。
之前系统说,位面保护壳能护得他们碳基人类不死,果然就是不死。
易柏踏入秘境石林之前,也曾回头微微笑着说:只要死不了,幻境他一定能破。
可钟悠悠想,即使死不了,这也过于残忍,太过于残忍。
易柏每天八小时的到来,对她来说,很重要。
他的陪伴,和小灰烬鸟,还有小树人的陪伴,那都不一样。
同为人类,同样的文化背景,同样的语言体系,彼此之间的沟通交流,眼神微笑聊天,能让人感到被陪伴,能让人觉得不孤单。
钟悠悠当然知道易柏在末世里不好过,知道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知道他是为了外婆的原因替养老院搏命求生存。
但是她从来没有当着易柏的面提到过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她甚至会小心翼翼地刻意避开。
她不会去做那种,掀开别人伤疤,说,嘿,难过吗?来,我可以陪你聊聊心事的人。
易柏也不是那种,会主动吐露过往,求安慰的人。
他连放在李院长的首饰盒里的婚戒和胸针,其实属于他的长辈,都不曾和钟悠悠提起过。
但是易柏的这些过往,对于钟悠悠而言,仅仅只是知道,和陪着对方一遍又一遍地走过这段轮回,是绝对不一样的。
钟悠悠不知道易柏会不会崩溃,她感觉她都快崩溃了。
她被混杂在一起的心疼和内疚,压得喘不过气来。
嗓子发堵,心脏抽痛,眼泪不停地流,脑袋针扎般的疼。
如果不是因为被她意外强行绑定终身契约,如果不是因为帮她做回家的任务,易柏也不会困在令他痛苦的回忆里,不得解脱。
即使视线模糊看不清楚了,钟悠悠也别过头去,无法再看易柏的父母,又一次跌落在深渊的裂口中,消失在他眼前。
……
但易柏困在这第二重幻境的轮回里,比钟悠悠想象的,其实要清醒很多。
他并没有被幻境蛊惑到迷失心智。
他心中其实很清楚,这些是真的,过去发生过的“真”。
但这些也是假的,现在反复重演的“假”。
可他一再徘徊在这条不断失去亲人的路上,哪怕痛苦,也依旧流连忘返,不过想多看两眼失去的亲人罢了。
能困住易柏的,其实不是痛苦,而是后悔与内疚。
他觉得辜负了父亲那句“你长大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交给你了”的嘱托。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异能觉醒得如此之晚,连一个亲人都保不住。
他后悔最开始末世逃难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少走一条弯路,少错一次方向,最终能早几天赶到防空洞基地的话,他其实可以带着所有家人,和程医生周警官一起撤离。
那么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
但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时间回溯,只有困住人的记忆和轮回。
外婆枯瘦的手,再一次抚上他的头顶。
易柏儿时,和很多人一样,最开始学写字,是自己的名字。
只不过学的是毛笔字。
以颜体出名的外婆,脾气很好,温柔和蔼。
她等没定性的孩子玩够了满砚的墨水,闹腾够了,终于安静下来,还是会微笑着手把手地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如何执笔、如何运笔、如何悬腕、如何悬肘……
告诉他练字,第一要端正心态。
然后教他写他的名字。
不单独教字,串在成语里教。
易柏学会的第一句,知易行难。外婆和他说,懂得道理很容易,做到却很难。
第二句,松柏常青。外婆和他说,古来诗文赞颂,岁寒知松柏。寒冬腊月,万物凋零,方知松柏常青。
曾经教易柏启蒙写字的人,趴在他的背上。
曾经教易柏握笔写字的手,再一次抬起抚过他的短发。
易柏承认,这世上,真的是知易行难。
他明明清楚,还有活着的人等他守护,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他还想送钟悠悠回家,想让末日里的养老院过得好一些。
进来秘境之前,钟悠悠曾经高兴地站在那片星空墙下,仰着头,顶着满室星光,指着起伏的星云,和他比划美好的未来。
秘境任务是让她回家的,但她没有忘记小树人也想回家,也没有忘记易柏所属的末世位面。
她开心地计划着,已经问过系统了,恢复破产状况开启总店之后,达到不同的条件,可以去别的位面送外卖,开分店。
她要去小树人的魔法位面送外卖送它回家,然后要把第一分店,开回易柏所属的末世去。
可惜易柏一步踏入这石林里,发现自己仍然沉迷于这一点虚幻的过去。
他纵容了自己心底这一点小小的奢望,然后又给自己设了限。
每一次轮回,他都凝出了一滴水珠,用以提醒自己。
人们常说九九八十一难,他是给了自己九九八十一次机会,回望痛苦回忆中早已失去的亲人。
第八十一次重新踏上旧路,取下叶形胸针。
在吞没外婆的猎猎火焰中,第二重幻境,如约碎裂。
混沌的浓雾再起,飘在一旁的钟悠悠,泪眼模糊的视线中,在一闪而过的石林里,看到易柏已经向着胎心石,走出了三分之二的距离。
她心中疑惑,所以走到胎心石面前,一共是三重幻境?
可在钟悠悠看来,她觉得第二重幻境已经是对易柏而言最残忍的考验,她无法想象第三重幻境里,还能有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浓雾卷过,她在第三重幻境里,看见了她自己。
但又和钟悠悠以为的她自己,有着些许的差别,又或者说,是有着不一样的滤镜。
人都是同一个人,但是同一个人,在不同人的眼里,也有不同的模样。
钟悠悠飘在易柏身周,尽量离那只巨型的异化蜈蚣蛇远一些,但依然笼罩在他受伤失控之后,导致的白色冻雾中。
跟着他脚步停顿,跟着他走过去,跟着他将异化蜈蚣蛇放在墙角。
跟着他提醒自己。
然后看见隔着玻璃墙的自己,眉眼弯弯的,笑容甜美。
真的像是有滤镜,除非她用的不是自己的眼睛。
飘荡的钟悠悠当然记得,这是初见易柏那一天。
当时她被强制绑定,突然遭遇令碳基生命失重反应强烈的位面跳楼,头晕目眩,还刚刚加过班,飞过红眼航班,明明烦躁又憔悴。
可此刻在幻境的回忆里,钟悠悠觉得,隔着玻璃墙,好像比自己泡完澡精神奕奕照镜子时,还更好看些。
她待客的笑容,有这么甜?
易柏提醒了她,入夜之后不要留在临街的店铺里。
这第三重幻境,好像除了加上了美颜滤镜以外,和回忆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夜间兽潮来袭,又一条巨型的异化蜈蚣蛇游过,蛇尾一甩,拍碎了那间卤味店的玻璃墙。
白天看到巨蛇尸体就惊惶的年轻女孩,绝望求救,但是无处可逃。
钟悠悠自己,在钟悠悠眼前,被巨蛇缠绕、尖叫、窒息,最终一点点,从脚到头,被蛇给一口一口地,活生生地吞了。
巨型蜈蚣蛇的蛇腹隆起,多足爬过,碾碎了店内属于钟悠悠的一切。
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看见自己活灵活现地被蛇给活吃了,钟悠悠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可第二日太阳升起,跟着易柏出城,钟悠悠又见到了自己。
太阳落下,跟着易柏回城,钟悠悠再次见到了自己。
她这才发现,自己同易柏,说过多少次“早安”“晚安”,和“路上小心”,又或者“注意安全”。
还有“明早见”。
会撑着柜台,努力踮脚,妄图穿透玻璃窗的阻隔,探头看他肩背上的伤口。
会隔着玻璃,笑盈盈地说,自己起名钟悠悠,是因为家附近有南山,南山上钟声悠悠。
会送他可乐,还傻乎乎地想送一个水系异能冰块,让他喝冰可乐。
会给他留菜,一笔一划认认真真记下来他想要哪些东西。
会看着满包的金银珠宝,震惊的眼神亮晶晶的,又因为拿不出那么多食物换,而显出一丝冒着渴望却又忍痛拒绝的傻气。
还会十分幼稚地隔着玻璃窗,和周警官年迈的妈妈,按手指拉钩钩,允诺给她买蛋糕过生日。
还会像只囤货的仓鼠一样,每次蹲到柜台下面去,就抱出个什么食物来,递出去。
只不过每天夜里,都是惨死当场,死无全尸,连一星半点的残肢都没留下。
所有甜美的微笑,泪盈于睫的心软,悄悄叮嘱温热牛奶的善良,就这样被吞噬在了末日里。
最后她要走了,收了易柏递过来的红宝石首饰盒,送了他代表平安的大苹果。
店铺关门,易柏立在一墙之隔的门外,抬手拨动了那串每天迎着朝阳等待客人的冰晶风铃。
脆弱的风铃碎了一地。
位面穿梭启动,碳基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轻而易举地被搅碎在了位面虚空里,从此消失,无影无踪。
就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钟悠悠这个人。
而后眼前一黑,失去意识,感觉有温软的指尖蹭过,轻手轻脚地替自己擦脸,关切嘀咕地想要查看自己是否受伤。
笑得心虚又可爱,举着一把员工餐券,说着超级好吃,能不能换来帮忙洗碗,再更加心虚地小声补充,说不是一两个碗,是很多很多的碗。
着着急急地去换药,蹲在那里,裙裾落地,像朵小蘑菇,塞完药罐塞大米,念念叨叨地想把位面工资盒的每一个缝隙塞满。
泡在浴桶里,累得睡着了,乌发落肩,皮肤白皙,一晃而过。
急匆匆穿衣出来,长发微湿,乖乖仰着脸,等清水自动扑面洗脸。
而后整间店,连同小树人,和钟悠悠一起,被道行高深的李道长给毁得灰飞烟灭。
又是眼前一黑,睁开眼,自己忙忙碌碌地换什么安神木清音咒的床,抱着浴桶求加热水温。
然后整间店,连同小树人,连同灰烬鸟,被金丹期的长老一剑斩落,魂飞魄散。
第二重幻境里,易柏所有亲人死亡的细节,所有眼神,所有对话,在八十一次的轮回里,丝毫不差,栩栩如生。
每一次,每一次,死亡的顺序,死亡的原因,死亡的场景,都是一模一样的。
因为这都是真的,是真实发生过的,是回忆在不断重演。
并没有给易柏留下任何想象的余地。
而现在,在第三重环境里,钟悠悠亲眼见证了自己的一百零八种死亡方式。
无一重复,因为她并没有真正在易柏面前死去过。
第一重幻境,是毁掉他惦记守护的养老院。
但是养老院的幻境,在最外圈就碎掉了,因为那并不是独属于易柏的。
他选择背负起那里,是因为程医生曾尽心尽力地救过他的外婆。
但末世里的养老院,那并不是属于易柏的珍贵和美好。
第二重幻境,是反复失去他的亲人。
因为这些,都是独属于易柏的珍贵和美好。
是他一个人的爸爸妈妈,一个人的爷爷奶奶,一个人的外公外婆。
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但他还记得,这些不过是重演,因为所有的亲人,他早就已经全部失去了。
而第三重幻境,是毁掉他正在拥有的珍贵与美好。
钟悠悠站在幻境外面,飘在易柏身边,摸到了他存在心底里,珍藏的那些他认为美好的片段回忆。
当她再次惨死在新的死亡方式之下时,第三重幻境也松动了。
这一次,钟悠悠是被胎心石影响。
整间火锅店,活泼鸣叫的小灰烬鸟,翠绿光芒流转不休的小树人,还有易柏珍藏心底的钟悠悠,慢慢地僵硬、石化,最终一起,风化消散在了空气中。
但胎心石出现在了这次的死亡方式里。
它露出的那一刻,就像是提醒了易柏,他是来干什么的。
整个第三重幻境,瞬间全碎了。
易柏终于站到了胎心石的面前,他和钟悠悠都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稍稍松了一口气的那一刻,整个石林的正中央,三重幻境混杂在一起,将易柏再次裹进了混沌的浓雾里。
再没有什么层层叠加的递进了,程医生刚刚惨死,钟悠悠就灰飞烟灭。
也没有什么真实与幻想了,易柏的父母崴着脚,落入了疯狂生长的巨木林之中,陷入了重重的异兽包围,惨死当场。
总是甜甜笑着站在玻璃墙后的钟悠悠,被爬上墙面的蠕动虫群吞噬,从脚面到身体,一块一块地,被蚕食。
……
钟悠悠这回没能进去,她焦急地立在幻境之外,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石林从地面掀起,形成灰色浓雾卷了过去,将易柏团团裹住。
原来石林的灰色石头路面,也是幻象。
难怪系统一再说,胎心石的存在,导致石林边界和原始位面发生交融,对原住民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刚开神智的原始人,茫茫然踏入了这片秘境石林与真实山林交融的边界,结果被幻境困住。
他们没有位面保护,石林下方,尸首无数。
完全不知道易柏此刻在中心幻境里如何了的钟悠悠,心急如焚,可不管她怎么大声喊,易柏都听不见。
直到她身周,空气开始迅速干燥。
水汽疯狂地从石林四周汇集到胎心石上方,落入易柏手中,一个巨大的水团成型,拉伸,形成了一把流动的水刃。
而后,这千百年来,这个原始位面里,所有迷失心智、迷途归路的尸骨,从石林扎根的土壤中,激起了漫天血雾,融进了易柏手边的水刃中。
石林中的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
狭长的水刃,夹杂着万千不甘埋骨此处的魂血,最终凝成了一把纹着无数血线的冰刀巨刃。
挟霜带雪,斩向了唤起无数人痛苦回忆,囚禁无数人性命灵魂的循环困境。
一刀破幻。
所有的人,和所有的回忆,逝去的,活着的,真实的,幻想的,都成了虚无的碎片,如雪花般在风中飘飞消散。
保护胎心石的石林幻境,轰然坍塌。
仍旧握着那把带血冰刀的易柏,站在凛冽的寒霜冻雾中,回头望了钟悠悠一眼。
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还活着。
又或者确认眼前这一切、眼前的这个她,是不是真实的。
钟悠悠不知道易柏是否清醒了,他的眼睛都还是通红的,带着杀意,浑身笼罩着往常重伤失控时才会冒出的白霜冻雾。
她已经冲进了石林里。
她想抬手去握易柏,跟他说幻境里一切都是假的,可她哽咽得又说不出话来。
也心疼内疚得说不出话来。
那幻境里并不都是假的,起码易柏背着外婆走过的那许多个轮回,全都是真的。
可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了。
易柏微微倾身过来。
钟悠悠似乎又闻到了初见易柏那一天的味道。
那是寒冬腊月,清晨醒来,推开窗后,看到的银装素裹,吸进去的那一口严冬冷雪。
易柏抬手,用手背抹掉了钟悠悠白皙脸颊上沾染到的一丝血迹。
他手背凉得像是冰窖里冻出来的。
但钟悠悠也并不真正觉得冷。
但钟悠悠脸上,也不光是蹭到了飞溅的血雾,她哭得满脸泪痕。
之前她自己猝不及防进入幻境时,也哭了的。易柏是没明说,拿水系异能给她洗了脸,泪水和清水混着一起带走的。
但这次,钟悠悠的眼泪,不是被水系异能带走的。
此刻易柏整个人都是冷的。
但钟悠悠的脸颊和嘴唇,是温的。
眼泪是苦的。
但,吻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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