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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张越在城外大营之中见到了邓宇和赵着。一身破布旧衣,赵着本是六尺大汉,长得孔武有力,此刻裸露了上身,腰间插着一把横刀还有一把短枪。头发披散在背上,满面胡渣,似乎也是许久没有处理了,面颊处还有一丝丝血迹,显然是刚刚擦过但是没有擦干净。怕。他拱手对张越道:“越哥儿,彦州城还是丢了。不过,也不能怪我和老邓,日本人实在太多了,炮火又猛烈,所以就退了下来。这还不到半个钟的时间,四个营便被打残了两个。炮营是走的早,不然刚刚免不了倒霉。”
隔着十里之路,张越都能听到彦州城的炮火猛烈,自然知道那边战况紧张,他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又问道:“宋超那是怎么回事啊?”邓宇一听,冷哼一声,扭过了脑袋。赵着看上去粗犷无比,但是实则是一个细腻之人,他仔细的告诉了张越当时的细致情况。张越听着,哀叹一声道:“彦州城丢了,倒是小事。那座小城本就是当做预警之用,但是丢的这般可惜,未免是有些对不起当初王大人当初的期望,想想那些大炮,到底还是有些可惜。还有宋超宋大人就这般死的,我们回去也是不好和宋帅交差。”
赵着安慰道:“越哥儿不需要太过担心,我们走之前,将那些大炮依数都炸掉了。至于宋超,那也是他自找的。日本人奸诈无比,他竟然还相信了日本,我们又能怎么办?”张越听着,点点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心中祈祷着宋庆不会追究自己父亲的过错。不过转念一想,父亲准备死守汉城,这三天下来,生死未知,还担心这个干什么。想着,嘴角上扬,便是一丝丝的苦笑。
看着张越嘴角的苦笑,赵着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越哥儿是怎么了?”张越便将自己父亲的那个决定告诉了赵着和邓宇。他们一听,都纷纷皱眉起来。邓宇说:“老张就是这个臭脾气。脑子一根筋,死活转不回来。要是换他守着这彦州城,我怕他今天都不会站在这里,就算死估计也不会后退一步。你说,拿三千人和一万余日本精锐,拼什么拼。上次在平壤。当是我们被陈志超给卖掉了。马将军说要走,就老张认了死理,死活不退。要不是后来马将军直接把他打晕了,怕是整个庆军就葬在了那里了。”赵着听着邓宇回忆起了旧事,不由深有其感,对张越道:“要不,我们再去劝一下?”张越摆一摆手道:“都决定了,殿下也同意了。这一次他是总办,总不能把他给打晕了吧?”邓宇一听觉得也是有道理,这次要把打晕,回去之后便是违抗军令,那是要被斩首的。
“那我陪着老张吧。赵着你带着四营的兵马回去,如何?”邓宇又继续道。赵着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道:“有这个必要吗?”邓宇到也不忌讳张越在身边,冷笑道:“我怕老张最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赵着听着,点点头,表示同意。张越苦笑了一下,然后躬身对着邓宇道:“那就麻烦邓伯父照顾一下家父了。”邓宇大笑道:“我们之间还这样客气嘛?我帮你老子是应该的,年轻的时候他为我也挨了不少子弹。”
言语之间,天已经朦朦的亮起来了。武安门逐渐的嘈杂了起来,汉城之内虽然因为之前被日本洗掠了一番的原因,变得残破不堪,更没有当年的繁荣昌盛,但是毕竟是一国之首都,又占据了极佳的地理位置,还是有些商人,铤而走险把这里当做了市场。当然能在这里经商,无一不是经过朝廷允许的,这样保证了他们的身份清白,同时也使得他们的安全可以得到最大限度上的保护。比如现在,朝廷这边便开始通知他们即刻转移,离开汉城,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武安门作为汉城的北门,此刻自然是最为忙碌的。
不一会儿,便见大院君带着妻子还要媳妇,以及留守在汉城的部分官员来到了武安门。而金显成早已经带着他的白虎军在武安门处等候,白虎军是朝鲜的御林军。朝鲜国力有限,加之清朝的限制,大院君这几年招募的军队,拢共不过两三万,其中大部分也是放置在了平壤一线,交给了清朝军官训练,同时也作为预备军的存在。这其中的精锐,也就是白虎军,随他来了汉城,保护皇族的安全。
金显成这个人,出身朝鲜世家。但是只是一个庶出子弟,没有什么太多的才能,唯一称得上的便是打战稍微在行了点。他自幼便是跟在大院君的后面担任伴读,所以深得大院君信任,如今已经花甲之年,还是被大院君启用,掌握着白虎军。朝鲜人才有限,大部分都被闵妃笼络了。虽然现在大院君和闵妃已经达成了和解,但是大院君总不会在这般关键的位置上,放上闵妃的人。
只见,金显成接到了大院君之后,便把大院君扶上了车辇之中。又走过来,问道:“长乐公,您这边准备妥当了吗?”张越这边又有什么准备的,四个营刚刚从前线撤下来,刚刚吃过早餐,人未下枪,马未下鞍。便躺在了不同的角落里面休息。这个时候一声令下,自然是全部起身,准备离去。
张越对金显成行晚辈礼道:“禀报金将军。我们准备妥当了,随时都可以启程,一起离去。”金显成点点头,然后又似乎言语间有些躲躲藏藏道:“长乐公,烦请待会儿启程之后,你抽空去一下中军的车辇之中,殿下要和你说一些事情。”张越看他的样子,有些不自然,心中大惑不解。不过还是郑重的点点头。
话毕,便起身离去,金显成对着整个队伍挥一挥手,示意准备起身。张越便回到了邓宇那里,让邓宇自行先回汉城,然后又让赵着去整理队伍,准备出发。大约一刻钟之后,中军传来一声号角声,整齐的队伍好像一条长龙一样摆动着身体,缓缓的移动,沿着直道向北而去。
自始至终,在安排队伍的张越都没有看到自己父亲的出现送行的队伍之中,张海冷血坚硬若此。并没有让张越感到寒心或者不愉快,自己的父亲这样,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驱马从前军往中军过去,之前金显成交代了他,说是大院君要召见张越,张越自然是不敢怠慢。他策马而去的路途之中,还是忍不住的遥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楼,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次和父亲的离别,可能便是一次永别。或许早间在庆安阁上的那一次相见,便是与父亲这一世最后的一次相见。想到了这里,张越恍惚之间便觉得眼角之处有一些微微湿凉,
张海的性格决定了他对儿子表达爱的方式不会是缠缠绵绵,不会是温柔体贴。面对着空荡荡的庆安阁的他,又何曾不想去见一眼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只能在队伍远离了汉城之后,才借着视察军务的名义,登上了武安门的城门楼,远远的看了几眼。在一边,斜倚着,靠在木柱上的邓宇看到了张海的身影,不由嘴角笑着道:“老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贱,儿子走的时候部曲看他,现在还没有走几步路,就开始不放心?”邓宇的声音让张海惊诧了一番,他扭头一看,问道:“你怎么还不走?不是让你去平壤了吗?”邓宇对张海的呵斥声,听而不闻。笑道:“起码有一个人得留下来要为你收尸吧?”张海看着邓宇浑不怕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问道:“怎么,你也觉得我这次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之中?”邓宇笑道:“三个联队,一万余人,日本人的第五师团,我猜的不错的话,现在也应该过来新宇镇一线,我就问你凭借着一千人,哪里来的自信保证自己已经可以守住汉城三日,然后功成身退?”
邓宇的分析,可谓是由衷之言。哪里知道张海一听,哈哈大笑。道:“大丈夫,战死沙场,又有何遗憾?我张海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亏着这几年宋帅照拂,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邓宇道:“话虽这么说,但是能不死,没有一定要死的道理。”张海道:“既然下了军令状,我自当遵守。”又是这句老话,不过邓宇似乎没有听到,只是喃喃道:“老张啊!我知道你对你儿子期望很高,但是你目前也很难给你儿子太多的支持,毕竟官位,人脉在那里摆着。可是你如果想用你的死,获得战功,来荫庇你的儿子,那就有些不明智了。”张海站在城楼之上,远远的看向,此刻已经几乎消失在了晨雾之中的队伍。对邓宇的一番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人察觉到,城楼之上,有一段幽幽的叹息之声,久久不散,
此刻在中军之中的张越,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父亲顽固不化的背后,竟然有着准备以死为他积攒战功的想法。他在车辇之外,便对大院君行了君臣之礼。大院君让宫人将他引进来,又让其余人退下。张越看着大院君跪坐在茶几的一侧,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不由的也有些发虚。
见众人退去,还在写着毛笔字的大院君,终于停下了笔杆。颤抖着双手从身后,拿出一个信封。对张越道:“长乐公,这是公主走之前留下的信。其中一份给我的,这一份给你的。现在我代为转交。”张越一听,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在车队之中看到秀妍。最开始他觉得自己太忙了,可能错过了秀妍。但是现在思来,多年读书,让张越有着很好的修养和自制力,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颤声问道:“不知道公主殿下去哪里了?”
大院君哀叹一声,道:“是小王没有好好的教育孙女,才如今让她胡作非为。她在我的信中告诉我,故国之乡,深陷火海之中。如今又失国家之首都,愧对列祖列宗。虽然这是无奈之举,但是她也不愿意就此认命。她早就联系好了日占区的抗日志士,此时过去,准备带领他们,在敌后抗日救国。”张越一听,深吸一口气。急迫道:“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不知道秀妍她是何时离去的?可有人同她一起。”大院君低沉着声音道:“老夫年纪大了,方才一直在准备离宫的事情。秀妍大约就在那个时候开的。与她同行的还有宫中的一个侍卫队。看她信上所言,似乎和那些抗日志士,已经联系许久,长乐公到也不必担心她的安全。长乐虽然性格不是那般的安静贤淑,但是不是莽撞之人,相反她聪慧灵敏,胸怀天下,虽有着女儿身,却有着男儿心。”
张越听着大院君的这番安慰,点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紧锁的眉头没有分毫的松开。大院君又道:“长乐公何不看看信中所言,或许可以再解你的担忧。”张越听罢,赶忙打开信件。大部分内容,同大院君所言相差无几。只不过,文末所言,“越郎你攻下汉城之日,便是你我相见之时。妾身望越郎能在百花阁内,燃尽十万火烛,铺下十里红妆。迎我入门。”与其说这是李秀妍对张越的要求,倒不如说是李秀妍的期望。张越看着信中的内容,又想到方才与父亲相别。百感交集,不由的眼圈泛红。大院君见状,道:“孩子,你想哭便哭吧。”张越听罢,起身鞠躬退去。抹掉了泪水,恢复了常态,又开始进入了忙碌之中,军中种种需要他学习的,需要他安排的还有很多。
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所有人才都安全到达了朝鲜的陪都平壤。并且受到了盛大的欢迎,仿佛前线之中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后方的安定。却不知道或许要不了几日,平壤便成为了前线。此举倒不是说军方只知安乐,不知忧患。纯碎是王文韶做给朝鲜士民看的,目的便是为了安定人心。
人心可以安定,但是张越的心却怎么也安定不了。因为留守平壤的罗云生告诉他,汉城已经被日军用五万军力包围了起来。电报也被切断了,最后一道电报便是告诉平壤,日军野津师团,被誉为萨摩之虎的第五师团也出现在了朝鲜,并没有像之前情报上所言的那般已经返回日本国内修整。
第五日,清晨,平壤城外的雾气之中,出现了一支约莫着不到十人的马队。每个人配着双马,尽管如此,每匹马还是大口的在水雾之中喷着大口大口的热气。为首的骑士,披头散发,马鞍后面还有一具尸体。后面的骑士,有些勉强还在牵着缰绳,有些抱住了马脖子,靠在了上面。还有一些,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瘫倒在了地面之上。破烂不堪的衣服,背后若隐若现的长枪或者横刀,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经历了什么。城楼上当值的士兵们,各个紧张无比,端起了火枪,瞄准着他们。
不一会儿,今日当值在城楼上的赵长歌走到了城垛边,先用汉语,然后又用朝鲜语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却不见下面的人回答,过来许久,为首的骑士才带着哭腔,嘶吼道:“告诉越哥儿,我老邓,按照约定把他爹带回来了。”话毕,便再也坐不住马匹,雾中如山般的身影,轰然倒下……
(未完待续) 大清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