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历危局儿男思故土 闻噩耗翁媪染沉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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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全像喝醉了酒一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奇怪的是,独轮车被他推着,不但没倒,反而起到了拐杖的作用,如果不是推着小车,刘老全很可能会摔脚。这就是推了几十年独轮车的结果,对于刘老全来说,独轮车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撒癔症的时候推独轮车都不会倒。
快到刘家村了,刘老全的神智基本恢复,他放下车,坐在路边狠狠地哭了一场,把胸中的悲痛一吐为快,自言自语地说:“老婆子身体不好,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也不能让儿媳妇知道,她要是回了奶,孙子就要受罪了。我得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能拖一天是一天。”
打定了主意,刘老全揉揉微微有点肿胀的眼睛,在路边水沟里洗了把脸,强打起精神,推起小车回了家。
王氏和张彩凤早就急切地等着刘老全回家,她们知道刘老全进城肯定会打听大军的消息,王氏已经在大门口张望了好几回。看见刘老全走进院子,王氏急切地问:“怎么样,有家栋和家梁的消息吗?”
刘老全早就想好了说辞:“咳,看你急的,大军还没回来,怎么可能有家栋、家梁的消息呢?早着呢,耐心等着吧。”
张彩凤从柴房里抱着一捆秫秸出来,听见了刘老全的话,没说什么,走进堂屋,生火做饭。
刘老全说:“不用做我的饭了,我已经吃过干粮。我有点累,先躺一会儿。”
王氏和张彩凤都没看出刘老全神情异常,刘老全一躺下就起不来了。收麦子的时候他就累着了,又着了热毒,仗着身体素质好,一直没发作起来。到了秋天,老两口收割了十亩谷子、种了十亩麦子,又累得够呛,如今精神上遭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就算是铁人也挺不住,刘老全生了重病,病得昏昏沉沉的,有时候还说胡话。王氏和张彩凤都没多想,以为他就是累着了,像往常一样,该请郎中请郎中,该抓药抓药。农村里的土郎中能有多高的水平,能诊出身体上的病就不错了,心病绝对看不出来。婆媳二人按照郎中开的方子,每天给刘老全吃药,刘老全的病症渐渐减轻了一些,可总是不能痊愈,只能维持不太发烧的状态。
一晃二十来天过去了,天天吃药,刘老全的病就是好不了,王氏和张彩凤愁得没办法。虽说农活儿不多了,可农民家里总有不少事情要做,婆媳二人要照顾一个几十天大的孩子、一个起不来炕的老汉,负担着实不轻。
这天,王氏正在院子里喂鸡,院门一响,进来一个浑身污垢、胡子拉碴的男人。王氏不悦地喝斥道:“你这个要饭的,太不懂规矩了吧,怎么能不敲门就往里闯呢?”
那人愣了一下,带着哭声说:“娘,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家梁呀。”
“啊?”王氏大吃一惊,手里陶盆掉在地上,摔成了三块。她扑到那人跟前,仔细打量了几眼,抱住来人大哭起来:“家梁,真的是你呀,我的儿呀,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张彩凤听见声音,从屋里跑出来,看了看来人,叫道:“哎呀,真的是家梁。”她跑到院门口向外面张望了一番,回过头问刘家梁:“家梁,你哥呢?”
本来就已经泪流满面的刘家梁,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哥他……他……他回不来啦……”
一听这话,张彩凤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昏过去,也放声大哭起来。
隔壁的于三叔听见哭声,跑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当他得知眼前这个叫花子一样的人是刘家梁时,忙问:“家梁,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咱们村其他人呢?”
刘家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摇着头说:“怕是……都回……回不来啦。”
于三叔吓得差点背过气去,虽然他家没人被抓差,可刘家村的几十户人家不是他的亲戚就是他的老乡亲,三十多个小伙子死在外乡,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任谁都承受不了。
从被冲到海边的那一天算起,刘家梁走了整整四十天才回到家。他的情况还算不错,没有挨饿,只是因为天气太冷,没法洗澡洗衣服,身上脏得不行,胡子长了老长。
王氏想让张彩凤给刘家梁烧盆水洗澡,可是张彩凤哭得瘫坐在地上,看样子根本就站不起来。她自己抱着儿子不想松手,也没法去烧水。二十多天没下炕的刘老全,奇迹般地自己走到院子里,颤颤巍巍地拉着刘家梁的胳膊,老泪纵横。王氏和张彩凤哭是因为悲痛,刘老全哭是因为高兴,他是真高兴,原以为两个儿子都死了,如今回来一个,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刘家梁回家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村,所有的人都跑到刘家来打听消息。刘家梁把战败的过程简单介绍了几句,接着说:“大家全跑散了,我跟我哥两个人跑进了山里,藏了一天才继续跑。高句丽军队在鸭绿水边放了警戒,我跟我哥等了好几天,等警戒松了一些才接着跑,可还是被高句丽士兵发现了。为了掩护我过河,我哥跟高句丽士兵拼命,战死在河边。我下河时间不长就失去了知觉,被河水冲到了海里,差点就死掉了。后来我一直往北走,碰到过狼群,碰到过狗熊,碰到过山洪,好几回都差点丧命,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从阎王爷手里捡了一条命回来。大家再等几天吧,如果还不回来,估计就是回不来了。”
听刘家梁说完,全村一百多人齐声大哭,震得刘家的房檐“簌簌”掉土。
过了很长时间,乡亲们才逐渐散去,王氏和张彩凤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给刘家梁烧水做饭,刘老全拉着刘家梁,打听当时的细节。
刘家梁从渡过辽水以后开始介绍,把重要的事情详细介绍了一遍,只是怕刺激家里人,没说刘家栋被高句丽士兵分尸的事。最后,刘家梁对张彩凤说:“嫂子,我哥留下话,你还年轻,要是想改嫁随你。我哥是为了我而死的,你要是不想改嫁,你和侄子我养一辈子。”
张彩凤一言不发,泪水像两条小溪一样“汩汩”地往外留,把秫秸都打湿了。小盼儿似乎知道失去了父亲,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张彩凤赶紧进屋给孩子喂奶。小盼儿吸了几口奶,感觉到雨点“噼哩啪啦”地打在脸上,又“哇哇”大哭起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刘家村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悲痛的气氛以刘家村为中心,向周围的村子蔓延开去。这一带的民夫全都参加了宇文述军,桑干水东岸、刘家村周围的十好几个村庄,被抓去的人只回来刘家梁一个。
受到的精神打击太大了,王氏承受不住,在刘家梁回家的当天夜里就病倒了,病势十分凶险,发烧烧的额头像火炭一样烫,神智不清,满嘴胡话。大半夜没法请郎中,刘老全觉得王氏的病症跟自己的病症一样,就把自己的药煎了一服给王氏吃。药服下去之后,王氏的烧稍微退了一些,到天快亮的时候又严重起来,刘老全就又煎了一服喂给王氏。这服药的效果持续的时间更短,王氏烧得比没吃药的时候还厉害,眼见着人就不行了。张彩凤用手巾蘸着凉水给王氏擦抹额头、脖子和胸脯,时间不长一盆凉水就变成温水。
刘家梁急忙把郎中请来,郎中给王氏诊过脉后,看着放在炕头的药碗问:“你们是不是给她吃过药了?”
刘老全说:“是,我把我的药给她吃了两服,第一服还管点用,第二服就不怎么管用了,反倒烧得更厉害。”
“你净胡闹。”郎中责怪道:“药是可以胡吃乱吃的吗?”
“我、我……我看她的病症跟我病症一样,都是发烧,都是因为悲痛引起的,我觉得……”刘老全分辩道。
“你觉得,你觉得,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郎中说:“你们虽然病因相同,病症相似,但体质不同。你是阴虚体质,她是阳虚体质,你吃的药里,只有退烧祛热的药能给她吃,另外几味药正好相反,越吃越麻烦。幸亏你们一直用凉水给她降温,不然的话她不烧死也得烧成傻子。”
“哎呀,我哪知道这些呀,那可怎么办呢?”刘老全慌了手脚。
刘家梁说:“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你赶紧给开个方子吧。”
郎中摇摇头,叹了口气,开了个方子,刘家梁不顾疲劳未解,跑到镇上前去抓药。
吃了几服郎中开的药后,王氏的病情有所缓解,烧得不再那么厉害,可是人变得魔魔症症,有时候哭,有时候笑,看着刘家梁叫家栋,看着刘老全叫家梁,就像个傻子一样。实际上王氏是因为伤心过度才变成这样的,可刘老全认为王氏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他给王氏乱吃药造成的,又后悔又自责,本来病情已经大为好转,结果又严重起来。
两位老人全病倒了,不光做不了任何事,还离不开别的人的照顾,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最麻烦的是拉屎撒尿问题,天气不太冷的时候,刘老全和王氏想解手时,由刘家梁背到厕所里,后来天气越来越冷,这么折腾会使病情更加严重,就改在屋里进行。为了方便照顾,刘家梁跟刘老全睡一屋,张彩凤跟王氏睡一屋。张彩凤强忍住新婚丧夫的悲痛,既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孩子,从早忙到晚,夜里都休息不好。
光是劳累还好办,刘家还面临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欲知是什么问题,且待下回分解。 大国尊严系列之半岛风云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