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里宴席的热闹渐渐远去,池鱼踏在方正的青砖上,看着前头的太监疑惑地问:“侯爷为什么要我出来?他不也是该入席的么?”
太监头也不回,躬着身子道:“小侯爷迷路了,此时也不便入席,所以唤姑娘出去。”
这样啊,池鱼也没多想,毕竟皇宫这地方庄严又肃穆,能出什么乱子?
然而,事实证明,她实在是太单纯了。前头的宫道拐了个角,刚走过去,眼前就是一黑。
宴后便是下午消遣的好时光了,戏台子搭上,众人都在下头磕上了瓜子,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幼帝坐在沈故渊怀里,左右看了看,突然小声道:“皇叔,你身边的大姐姐不见了。”
“是啊。”沈故渊眼睛盯着台上,唇角微勾:“不知是跑到了哪里去了,等会看完表演,还请陛下派人替我找找。”
要先看完表演吗?幼帝歪着脑袋想了想,朝台上看去。
世家子弟们花里胡哨的表演他是看不懂的,不过看四周的大人们反映都挺激烈,那就配合着鼓鼓掌。
“快看那!这不是丞相家的千金么?”余幼微抱琴上台,下头立马有人低呼。
沈故渊淡然地看着,就见那余幼微一身妃色锦绣,发髻精巧,朱钗衔珠,整张脸容光照人。
“小女献丑了。”朝幼帝,或者说是朝沈故渊微微颔首,余幼微眼有傲色又有柔情,坐下来便放好了焦尾琴。伸手便抚。
官女献琴是常事,沈故渊只管冷眼看着,但琴出第一音,他眼神就沉了。
清凌凌如大雪后的竹林,风吹更凉,寒意不胜,雪落竹间,有一段清冷寒香扑面而来。
是《阳春雪》。
余幼微也是精通琴棋书画的高门女子,弹此一曲,虽有些错漏,但技巧比池鱼好上不少,众人听着,也都很给面子地点头赞许。
但,沈故渊知道,这姑娘是故意的,故意想用这曲子,压宁池鱼一头。
他教宁池鱼弹《阳春雪》不过几天,消息竟然就传了出去。这余幼微定然以为池鱼要在寿宴上弹奏此曲,所以迫不及待的,要抢在她前头把这曲子弹了,让她一番辛苦作废。
好生有心计的姑娘啊,比他那蠢徒儿当真是厉害不少,也怨不得池鱼那呆子会输给她。
余幼微抚得很认真,琴曲将尾,眼里的笑也就控制不住地飞了出来。
她就喜欢抢宁池鱼的东西,曲子也好男人也罢,只要是好的,统统都得归她!
想一曲惊众人?呵,她学琴的时日可比她长多了,同一首曲子,自己要是弹过,宁池鱼再弹,那就是自取其辱!同样的,一个男人,只要在见识过她的动人之后,都会视宁池鱼如朽木!
一曲终了,玉葱按琴弦,余幼微眼波流转,朝下头最中央抱着幼帝的那人看去。
“陛下,小女献丑了。”起身行礼,身段婀娜,她眼眸半垂,一抬就是无限情意。
这诱惑之色,自然不是给年仅六岁的幼帝看的。沈故渊认真地盯着她,若有所思。
得到目光的回应,余幼微轻咬朱唇,抱着琴就下台,让青兰给递了纸笺过去。
青兰捏着东西蹭到沈故渊身边,含羞带怯地塞给他就走。
沈弃淮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转头看向台上。
清香扑鼻的纸笺,上头不过一句话:“御花园秋花开得正好呢。”
不求他去,也不低姿态,世家小姐约个人就是这般欲拒还迎,也不写名字,要是被推了,大不了当成丫鬟的意思。
眼里暗光流转,沈故渊翻了手指就将这东西扣在旁边的案几上,然后低声对幼帝道:“陛下,我得离开片刻。”
幼帝坐人肉垫子坐得可舒服了,闻言就嘟了嘴:“皇叔要去哪里?”
“如厕。”
不甘不愿地挪开小龙体,幼帝看着他道:“皇叔早点回来。”
“好。”颔首应下,沈故渊起身就往外走。
热闹都在玉清殿,御花园里没什么人,甚至连巡逻的禁军都没了影子。沈故渊踏进秋花深处,抬眼就看见了余幼微。
“还以为您不来了。”咬着嘴唇,余幼微眼里似怨似喜,朝他走近两步,微微屈膝:“小女幼微,见过三王爷。”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沈故渊没吭声。
男女之间最快产生感情的方式,就是有一方主动,眼下这位大爷是不可能主动的,余幼微也早有准备,抱着焦尾琴就递到了他手里:“听闻王爷也是爱琴之人,这把焦尾举世无双,价值连城,但若落在旁人手里,也只是个俗物罢了。”
眼神微动,沈故渊开了口:“送我?要是没记错,这是悲悯王府的藏品。”
余幼微浅笑,笑着笑着眼里又有些落寞:“是啊,悲悯王府的藏品,也算是悲悯王爷给我的抚慰。”
话说一半,眼里悲戚不已,一看就是有很多故事,引得人情不自禁想去打听:“你不是要嫁进王府了吗?说什么抚慰?”
“王爷有所不知。”余幼微叹息,往前一步踏在花间,人花相映,楚楚动人:“那位主子心思难猜,先前说要娶小女,可后来……后悔了,任由小女被人嘲笑,他片尘不染。”
沈故渊不说话了,一双眼安静地看着她,红袍烈烈,白发如雪。
余幼微看得失神,半晌才低头,叹息道:“王爷是不是也觉得小女脏了,嫌弃小女?”
“没有。”
得他这两个字,余幼微心里大喜。
她很懂男人,比宁池鱼懂得多。再矜持的男人都是经不起女人勾搭的,尤其是长得美艳私下又大胆的女人,温香软玉贴上去,只要他不马上推开,那便一定有戏。
沈弃淮就是这样被她勾搭到的,人前再正经,私下都只是个有的男人罢了。
只是面前这个男人,她不敢太造次,只能试探性地靠近他,仰着头楚楚可怜地看他:“真的么?那王爷可愿意救小女出这水火?”
“你要我怎么救?”沈故渊一本正经地问她。
帕子在手里揉成了团,余幼微低声道:“小女也不敢奢望,只要您能护着小女一二……”
“这倒是不难。”沈故渊点头,转身就往外走:“不过我徒儿与你有些嫌隙,最好还是先解开,也免得我难做。”
“哎……”余幼微连忙拉住他,红着脸问:“您去哪儿啊?”
“池鱼消失很久了。”沈故渊道:“我去找找。”
“她呀,我才看见过。”眼珠子一转,余幼微拽着他不松手,娇声道:“跟小侯爷在外头玩呢,看起来感情很好,王爷就不必操心了。”
“哦?”沈故渊回头看她一眼:“你看见了?”
“是啊。”余幼微一脸认真地道:“方才进来花园的时候才瞧见。”
说着,又试探性地问:“王爷跟您徒儿,感情很好吗?”
“不怎么好。”沈故渊眯眼:“她是个朋友托付给我的,让我护她周全,其余的事情,我都不太清楚,只听她说,跟悲悯王府有仇。”
委屈地红了眼,余幼微叹息:“王爷真是重诺之人,上回护着她伤小女的事情,小女还记得呢,时常做噩梦。”
沈故渊微微皱眉。
一看他的脸色,余幼微立马改口道:“小女不是要怪您的意思,只是池鱼与悲悯王爷有些旧怨,小女是无辜的啊,好歹曾经是姐妹,牵扯到小女身上,可真是冤枉小女了!”
这人比沈弃淮难搞许多,说了半天的话了,她还没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可他这态度,又不像记仇的样子。余幼微心里很忐忑,正想着要不要撤退呢,就听得沈故渊开口道:“是我不对。”
嗯?余幼微眼睛一亮。
沈故渊轻轻叹息,有些微恼地伸手掩住自己的眼睛,颇为真诚地道:“委屈你了。”
得此一句,余幼微心里大喜,揉着帕子靠在他身上,细声细气地道:“不委屈,王爷懂我就好。”
“本王还想与你多走走。”沈故渊松开手,眉心微皱地看了一眼玉清殿的方向:“只是陛下还等着,若没说一声,怕是要跟我哭闹了。”
“这个好办。”余幼微连忙道:“让青兰回去禀告一声便是。”
扫了扫四周。沈故渊颔首:“好。”
青兰去了,四周再无人,余幼微胆子大了些,伸手就去抓沈故渊的手,半羞半笑地道:“王爷这双手真是好看,都没有弹琴弄剑的茧子呢。”
“想知道为什么没有吗?”沈故渊淡淡地问。
余幼微点头:“王爷有秘方?”
“你站在这里等着。”挣开她的手,沈故渊道:“我拿东西过来给你。”
“好!”不疑有他,余幼微高兴地目送他往御花园外头走,眼里有些得意。
宁池鱼,你看着吧,你想靠的男人,没一个是靠得住的!
玉清殿里的大戏将近尾声,沈故渊慢悠悠地走回皇帝身边坐下,端起茶抿了一口。
“皇叔?”幼帝嘟着嘴看他:“您去了好久,也不派人回来告诉朕一声。”
沈故渊轻笑,很是抱歉地拱了拱手:“陛下息怒,皇宫太大。我迷路了。”
旁边的孝亲王闻言就笑了:“跟知白小侯爷走得近,难不成都会不认识路?”
一众亲王都跟着笑起来,静亲王笑着笑着才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道:“知白今日好像还没来见礼。”
他这一提,一群人才反应过来,知白小侯爷已经一整天没露面了。
“糟了!”沈故渊皱眉,很是担忧地起身:“宫里禁地多,小侯爷要是走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倒是麻烦。”
静亲王也起身,朝幼帝拱手:“陛下,请允许臣带人去找。”
“宫里是什么地方,也能让王爷带人乱走?”旁边的沈弃淮皱眉道:“让宣统领带人去找便是。”
静亲王皱眉,倒也没反驳,毕竟宫中都是由禁军负责。只是,太监传话下去了,禁军统领宣晓磊半晌也没露面。
“怎么回事?”孝亲王微怒:“今日是什么日子?禁军统领也敢不当差?!”
“王爷息怒。”宣统领身边亲信跪地拱手:“宣大人今日一早就带人去巡防宫中了,并未玩忽职守。”
“一大早?”孝亲王指了指天:“你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堂堂禁军统领。不在陛下身边呆着,巡几个时辰的宫?像话吗!”
跪着的人不吭声了,沈弃淮也觉得有古怪,起身道:“今日陛下生辰,总不能被这些小事相扰。这样吧,本王同静亲王一起带人去找,其余人继续陪着陛下。”
“好。”静亲王带人就走,沈故渊也没异议,目送他们离开,抱着幼帝就继续看大戏。
“皇叔。”幼帝有些惴惴不安:“出事了吗?”
“没什么大事。”沈故渊勾了勾唇:“宫里最大的事,也只是陛下的安危而已。”
幼帝似懂非懂地点头。
眼前一片漆黑,池鱼恍惚地醒过来,就感觉自己手脚被捆,动弹不得。
一阵凉意从心底升上来,池鱼睁大眼,慌张地扭动身子。
“别动。”旁边响起沈知白的声音,低低地道:“我们被人抓了。”
嗯?池鱼扭头,努力眨眨眼才看清黑暗中的小侯爷,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知白抿唇,正想说话,就听得门开了,又一个人被推了进来。
“啊!”余幼微没站稳,被推得狠狠摔倒在地。手被捆着,无法支撑,脸直接蹭到了粗糙的地面上。
倒吸一口凉气,余幼微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想也是蹭伤了,急得眼泪直掉,扭头就朝推她进来的人喊:“大胆!我是丞相家的嫡女,你们敢这样对我,不想活了吗!”
嗓门之大,震得池鱼和沈知白齐齐皱眉。
外头的人冷哼一声,压根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啪”地就关上了门。
沈知白冷笑出声:“余小姐真是聪慧过人。竟知道用身份吓唬那些不要命的人。”
听着这反讽,余幼微猛地扭头:“小侯爷?”
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人脸,只听得沈知白又道:“真是巧了,余小姐竟然也会被绑过来。”
沈知白也被绑了?余幼微勉强镇定了些,皱眉道:“侯爷可知这是怎么回事?小女在御花园里站得好好的,突然就被绑了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沈知白冷笑:“这些人本事可大了,完全视禁军为无物,将我从宫道上绑了来,不知要干什么。”
禁军?提起这个,余幼微想起来了,这是她出的主意,一边拖住沈故渊,一边让人把宁池鱼抓过来,弄死在冷宫!这冷宫很大,尸骨无数,他们提前安排好,绝对万无一失!而且,就算出什么乱子,也还有宣统领兜着,到时候就说有贼人入宫行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怎么把她也抓进来了?
哭笑不得,余幼微连忙朝外头喊:“放我出去!我是丞相家的嫡女!”
“抓的就是你。”门外有声音阴测测地道:“老实等死吧,余小姐。”
吓得一抖,余幼微瞪大了眼。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反过来要她死了?
不对劲,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眼珠子转得飞快,余幼微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了!”
“嗯?”沈知白看向她的方向。
余幼微恨声道:“与我过不去的,这世上只宁池鱼一人,一定是她在背后搞的鬼!”
“哦?”沈知白看了自己旁边闷不吭声的池鱼一眼,似笑非笑:“是这样啊。”
“小侯爷可别被她迷惑了!”余幼微皱眉道:“宁池鱼此人心肠歹毒,浪荡下贱。先是上了自己三皇叔的床,勾得三王爷来对付我。后又勾搭上侯爷您,想让您也成为她的手中刀!侯爷,您可千万要看清楚,莫被人外表迷惑!”
沈知白沉默半晌,低头问身边的人:“池鱼,你觉得呢?”
黑暗之中,宁池鱼冷笑开口:“我觉得余小姐说得对啊,侯爷千万要看清楚,莫被人外表迷惑。”
听见她的声音,余幼微吓得一缩,脸上登时挂不住了,难堪得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承蒙余小姐照顾,我被人抓过来了。”打了个呵欠,池鱼淡淡地道:“这世上人心就是难测,长得可爱动人的小姑娘,偏生有一颗险恶至极的蛇蝎心肠,不怪沈弃淮没看清楚,就连我,不也是现在才看见了原形?”
余幼微不吭声了,有小侯爷在场,她跟她吵下去没什么好处。不过她实在纳闷,宁池鱼既然也被抓了过来,为什么还没死?没死就算了,为什么会多抓了小侯爷和自己?
外头到底出什么事了?
正想着呢,刚刚合上的门,突然又被人一脚踢开。
“知白!”静亲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光照进来,整个殿里的景象一目了然。
沈知白和池鱼被困在一起,都有些狼狈,旁边倒着的还有丞相家的嫡女,脸上擦伤一片,三个人都适应不了亮光,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
“父亲!”沈知白喊了一声。
静亲王连忙亲自上来给他松绑,一边松一边道:“简直是荒谬,竟然会被捆来这种地方!要不是有人目击,本王怕是也找不过来!”
手一得松,沈知白立马去替池鱼解绑,看了看她没什么大碍的手腕,微微松口气,接着就愤怒地道:“禁宫之中,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方才贼人绑我来此,一路上竟然没一个禁军拦着!”
当然没禁军拦着了,因为他压根就没碰见禁军。不过这句话,沈知白不打算说。
静亲王大怒,挥手让人解开余幼微,然后带着他们就往玉清殿走。
热闹的生辰贺刚刚结束,众人都依旧在说说笑笑,沈故渊侧头,就看见沈弃淮先回来,愁眉不解地道:“没有找到人。”
“怎么会这样?”孝亲王皱眉:“静王爷呢?”
“他与本王分兵去找。眼下不知找去了哪里。”沈弃淮抿唇:“不过本王四下都问过,没有人……”
“找到了!”静亲王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沈弃淮的话。
沈弃淮略微惊讶地回头,就看见两排禁军带着三个人跟在静亲王身后而来。
“陛下!”静亲王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上来就行礼,沉怒地道:“堂堂禁宫之中,贼人出入竟若无人之地,实在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孝亲王看了看后头的人:“余家千金、小侯爷、池鱼姑娘?”
“一个是丞相家嫡女,一个是静亲王府的侯爷,还有一个是仁善王爷的爱徒。”后头的忠亲王皱眉:“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这般狼狈?”
“民女不知。”池鱼蹙着眉头,第一个开口:“民女只是听人说侯爷找民女出去,所以随着传话太监走了,谁曾想走到半路,就被人罩了麻袋,麻袋里有迷烟,民女醒来的时候就在黑屋子里关着了。”
沈知白不悦地道:“不知是谁假传我的意思。我压根还没找到玉清殿在哪儿,何以要见池鱼姑娘?”
“那你是怎么被绑了的?”静亲王回头问。
沈知白道:“我是在来玉清殿的路上,被人突然绑了的,那些人不由分说就拖着我走,我也不知道方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池鱼姑娘在黑屋子里昏睡。”
“能在宫道上明目张胆地绑人?”孝亲王沉了脸:“禁军都死了吗!”
余幼微捂着脸不敢说话,她觉得不对劲,但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忍不住看了沈弃淮一眼。
沈弃淮也觉得古怪,宣统领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断然不可能做这么荒唐的事情。他一早就绑了池鱼,应该早早解决,回来继续陪在陛下身边才是,然而,宣统领也是一天没露面了。
难道?
微微眯眼,沈弃淮立马道:“宣统领今日不知发生了何事,一直未曾出现,玩忽职守,该罚。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追查贼人。”
四大亲王都点头,沈故渊拎着池鱼回来看了看,问:“伤着了?”
池鱼摇头,眼神古怪地看着他:“没有,他们只是绑了我就走了。”
“嗯。”沈故渊摸摸她的脑袋:“那就好好待着不要说话。”
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池鱼呆呆地应下,拉着他的袖子站在他身后。
一群重臣亲王开始理论起来,一边派人去宫里巡视,一边探讨责任问题。
“宣统领守护宫城三载,一直没出什么乱子,今日进宫的人太多,出此意外,他也不想,况且三位都没什么大碍,惩罚自然不必太重。”沈弃淮道:“罚两个月俸禄,打几个板子,长长记性也就够了。”
“那怎么行?”孝亲王瞪眼:“宫城是举国上下最重要的地方,宣晓磊担着保护陛下的重责,如此玩忽职守,让陛下何以安眠?”
“是啊,先帝在位之时就规定,禁军统领是三年一换的,宣统领担任此位已经过了三年,本就该卸任了。如今有过失,也正好换个人上来。”静亲王道。
沈弃淮沉默,眼神冷漠,像是压根就不考虑这个提议。
宣晓磊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禁军乃皇城咽喉,这咽喉必定是要捏在他手里的,谁说都没用,只要不是大错。他不会轻易舍弃宣统领。
一群人你来我往地开始吵了,沈故渊安静地看着某处,嘴角勾着一抹摄人心魄的笑。
池鱼疑惑地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堆禁卫扶着个人往这边来了。
“报!已经寻得宣统领!”
吵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回头,就见宣晓磊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满是羞恼,跪地就磕头。
孝亲王皱眉就问:“宣统领,你去了何处?”
“回禀大人,卑职们是在冷宫附近遇见统领的。”禁军副统领拱手道:“早上统领带出去的人都在,但不知是遇见了什么事,一个都不吭声。”
冷宫附近?忠亲王沉声道:“那附近可不是能去巡查的地方,宣统领可有解释?”
宣晓磊心虚地看向沈弃淮,后者微微皱眉,轻轻摇头。
“卑职……卑职今日是带人巡查,无意间走到了冷宫附近。”咽了口唾沫。宣统领硬着头皮道:“只是不知为何就耽误在了那里,怎么走都没能走出来。”
“是吗?”对于这个说辞,孝亲王显然是不信的,扭头看向沈弃淮:“王爷,本王以为这件事事关陛下安危,一定严查来龙去脉。”
沈弃淮道:“皇叔要查,本王自然没什么说的,只是眼下宫中禁军不能无人统帅,就让宣统领以自由身受审吧,宫里还需要他。”
哪有受审还是自由身的?起码也得意思意思去廷尉衙门关上几日吧?孝亲王很不满,但宫中的确不能缺人,只能勉强答应,让廷尉带人去搜查。
好好的寿宴,被这个小插曲弄得人心惶惶,然而出宫的时候,沈故渊的心情却很好,手里捏着个玉观音。目光里满是兴味。
“师父。”池鱼坐上马车,认真地开口道:“今日宫里发生的事情,与您有没有关系?”
沈故渊头也不抬:“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池鱼眯眼:“宫里能对人下手而不被禁军察觉的,只能是禁军的人,我与禁军能有什么仇怨?只能是沈弃淮指使。但,他们都抓到我了,为什么不马上杀了我,硬生生拖了几个时辰,还把知白侯爷和余幼微一起带来了?”
沈故渊轻笑:“你反应倒是快。”
一听这话,池鱼哭笑不得:“还真是您弄出来的?”
“那倒不是。”沈故渊斜她一眼:“早上抓你的人,的确是宣晓磊,他准备了许久,包括怎么引诱你、抓到之后怎么搬去冷宫不被发现、以及之后该怎么善后,大概是都安排了个妥当。”
微微一愣,池鱼瞪圆了眼:“这么狠?”
“可不是嘛?幸好知白侯爷机敏。”放下玉观音,沈故渊感叹似的道:“他收到了风声,知道你有难,不惜以身犯险,前去营救。”
嗯?池鱼歪了歪脑袋:“他是为了救我才去的?”
“不然你以为那群人为什么没能杀了你?”沈故渊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道:“就是因为知白侯爷去了,将他们的人全部困在了冷宫。然后假装自己也被捆,好让那禁军统领吃不了兜着走。”
乍一听好像挺顺理成章的,但仔细想想,池鱼冷笑:“师父,你当我傻?小侯爷一个人,怎么可能困得住那么多人?更何况,后来余幼微也被人抓来了。”
“谁告诉你小侯爷是一个人?”沈故渊嗤笑:“堂堂侯爷,身边没几个帮手不成?禁军里有几个守东门的人,正好受过他的恩惠,所以来帮忙了。”
有这么巧?池鱼想了想:“那为什么要绑余幼微?”
“因为光是我和静亲王府的压力,怕是不够烫得沈弃淮对宣统领缩手的。”沈故渊道:“加上一个丞相府,就刚刚好。”
池鱼摇头:“余幼微不会与沈弃淮为难的,这两人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那可不一定。”沈故渊轻哼:“伤着脸的女人,脾气可是很大的。”
这话倒是没说错,余幼微一向爱美,这回脸上擦伤,结痂出好大一块疤,看得她眼泪直掉。
“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夫人在她旁边,比她更急:“你这丫头,如今本来名声就不太好,再伤了脸,还怎么进得去悲悯王府?”
“您以为我想的吗?”余幼微气得直吼:“鬼知道他们怎么会把我也抓去,明明说好了只抓宁池鱼的!”
余夫人想了想,皱眉道:“你会不会是被王爷给骗了?”
话说得好听,什么一定会来娶她,可看看现在过去多久了?婚事一点动静没有不说,还总是让她犯险,诚意在何处?
余幼微愣了愣,抿唇摇头:“不会的,弃淮不会骗我。”
“傻丫头!”余夫人语重心长地道:“你看看他先前与宁池鱼多好?如今还不是反手就抛弃了她?这样的男人,你当真指望他会真心真意对你好?”
“他不会抛弃我。”余幼微笃定地道:“眼下正是他的危急关头。他需要丞相府的助力,绝对不会抛弃我。”
“就算不抛弃,你上赶着送给人家,人家也就不觉得你珍贵。”余夫人摇头:“为娘给你说过多少次,男人这东西就是贱得慌,你得晾着他,让他反过来追你,不然他是不会珍惜的。”
沈弃淮的确是很需要余家一族的助力,但他的助力很多,眼下也不是非余家不可,所以与她的婚事才一拖再拖。甚至,她提出自己去拖着沈故渊,沈弃淮都没了反应,像是完全不在意她了一样。
这样不行。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痂,余幼微眼神暗了暗。
第二天的仁善王府,池鱼正高兴地吃着郝厨子烧的蘑菇鸡,冷不防地就听见苏铭跑进来道:“主子,廷尉衙门开审了。”
“这么快?”沈故渊捏着帕子嫌弃地擦了擦池鱼的嘴角,头也不抬地道:“有证据了?”
“是,昨晚廷尉府就不知从何处得了物证,今日一大早传了宫中好多禁卫盘问,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将宣统领带过去了。”
咽下一口香喷喷的鸡肉,池鱼眨巴着眼道:“沈弃淮做事,一向天衣无缝,竟然会有这么多把柄流出来?”
“以前他常用你做事,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出卖他,自然是天衣无缝。”沈故渊嗤笑:“现在身边换了人,都是些没骨头的东西,你真当他还是以前的沈弃淮?”
池鱼一愣,半垂了眼。
可不是么?她以前也被人抓住过,拼着命不要都逃了,不愿出卖沈弃淮半分,是以沈弃淮高枕无忧了这么多年。而如今,在他耳边说话的变成了余幼微,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姐,别说吃苦了,稍微一个情绪上来,都有可能做出他意料不到的事情。
这也算一种报应吧。
不知道沈弃淮的脸上,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悲悯王府。
沈弃淮平静地听着云烟的禀告,脸上无波无澜:“她是气急了。”
“是。”云烟皱眉:“余小姐年岁不大,冲动之下做错事也正常。”
“错事?”轻笑一声,沈弃淮站起来,逗弄了一下旁边笼子里的鹦鹉:“余幼微不会做错事,她只会做对自己好的事情。给宣统领下绊子,无非就是想让本王去求她。她在怨本王最近对她冷淡。”
云烟张嘴欲言,可想想自己的身份,还是罢了,沉默为好。
沈弃淮阴着眼神,心里很不舒坦,可现在四面楚歌。他也没别的选择。
突然就有点怀念宁池鱼了,后面的背叛暂且不计,至少之前的十年,她从未做过一件让他生气的事情。懂事又贴心,给他省了很多麻烦。
轻轻捶了捶眉心,沈弃淮闷声道:“云烟,拿酒来。”
凉意侵衣的天气,还是适合喝酒暖身。
池鱼小心翼翼地把酒壶放在小火炉上,舔着嘴唇眼巴巴地等着,旁边的沈弃淮听着苏铭带回来的消息,笑得可恶极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弃淮,向女人低头,可真是狼狈。”
苏铭拱手:“廷尉开审,人证物证具已表明冷宫绑架之事是宣晓磊有意为之,但没给判决。”
“堂堂禁军统领,可不是廷尉能判决得了的。”沈故渊嗤笑:“送去陛下面前才能有个结果。”
“师父。”池鱼扭头,好奇地看他一眼:“您要跟那宣统领过不去吗?”
“是啊。”沈故渊撑着下巴。美目半阖,很是苦恼地道:“但为师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件事做得漂亮。”
还要怎么漂亮啊?池鱼撇嘴:“您难不成还想夺了他的统领之位?”
那可是沈弃淮精心培养多年的人,又不是焦三那种小角色,随意就能拉下马。
沈故渊不语,斜眼看她一眼,突然道:“你今日的琴课练完了?”
“嗯。”池鱼点头:“但平心而论,我这种半吊子,怕是追不上师父的。”
“我对你要求没那么高。”沈故渊撇嘴:“能和余幼微差不多就成。”
余幼微?池鱼失笑:“师父,人家是自小就练琴棋书画的人,十几年的功底,被我追上,那还得了?”
“她也不怎么样。”沈故渊道:“不过说起诱人,倒是的确比你诱人。”
微微有点不悦,池鱼仰头看他:“怎么个诱人法儿?”
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沈故渊道:“言语挑逗,神情也千锤百炼。就连说话的技巧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是个勾引男人的好手。”
看了看面前这个男人,池鱼眯眼,心里不知怎么就拧巴了起来。
连他也觉得余幼微会勾人。
“王爷。”郑嬷嬷在门外喊了一声:“小侯爷来了。”
沈故渊侧头,淡淡地道:“请他进来。”
沈知白跨进门,看见桌上温着的酒就亮了亮眼:“怪不得老远闻见酒香,这个天气,喝一盏温酒倒是不错。”
“侯爷。”池鱼回过神,起身朝他行礼:“还未感谢上回相救之恩。”
“客气了。”转头看向她,沈知白抿唇:“小事而已。”
“师父都同我说了。”池鱼坐下来,提起酒壶给他倒了半杯:“侯爷对池鱼有恩,池鱼会牢牢记住的。”
沈知白轻笑:“你与其记住,倒不如还我。马上冬天要来了,我还缺一件披风。”
“这个好说。”池鱼点头:“侯爷喜欢什么样式的?”
“只要是你做的就成。”沈知白深深地看她一眼。
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池鱼疑惑地看着他这眼神,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沈知白这样的人中龙凤,只是习惯对人体贴罢了,断然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于是,她高高兴兴地就去找郑嬷嬷挑料子花样,晚上点了灯就在软榻上绣。
沈故渊满眼打趣地看着,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继续看着自己的东西,看累了才喊了一声:“池鱼,替我倒杯茶。”
池鱼正跟个复杂的花纹作斗争,闻言头也不抬:“在桌上,您自个儿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