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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比较偏好勒毙的方式。用刀子戳刺,光想就觉得恐怖。但要假装成强盗闯入,用刀当凶器会更有说服力,打算闯入民宅的歹徒一定会带着比较像样的凶器。
要刺哪里才能迅速结束他的性命呢?我没把握,心想还是刺胸好了。为了握紧刀柄,我脱下了一直戴着的手套,盘算着待会儿把指纹擦掉就行。于是,我两手紧握刀柄,将刀高举到头顶。
就在此刻,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
日高睁开了眼睛。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就这么举着刀子,一动也不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相对于我的愕然,日高的动作倒是十分敏捷。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制伏了我,刀也脱手了。我不由想起,他一直擅长运动。
“你想干吗?为什么要杀我?”日高问道。我当然无法回答。
于是他大声叫唤初美,不久,脸色铁青的初美来了。听到日高的声音,她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打电话给警察,说是杀人未遂!”日高说道。
初美没有动作。
“怎么了?赶快打电话!别慢吞吞的!”
“这……这是野野口啊!”
“我知道,这不构成饶恕他的理由!他竟然想杀我!”
“说老实话,我……”
初美想说自己也是共犯,日高却阻止了她:“你别废话!”
听他这么说,我明白了。日高发现了我俩的计划,才假装睡着,等我来自投罗网。
“喂,野野口!”日高按住我的脑袋说道,“你听说过防范盗窃条例吗?里面记载着关于正当防卫的事。如果有人怀着不法意图侵入你家,就算你把他杀了也不会被问罪。你不觉得现在就是那种状况吗?就算我现在把你杀掉,也没有人会说一个不字。”
他那冷酷的语气让我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我不认为他真的会动手杀我,却预见到他会给我不亚于此的折磨。
“这样做就太便宜你了,我也不会痛快……看来只好把你送到派出所了……”说到这里,他看了初美一眼,阴险地笑了笑,接着又把锐利的目光移回我身上。“这样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不管我有多正当的理由可以杀你,把你送进监狱,对我的人生也没什么作用。”
我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发毛。
终于,他松手放开了我,拿起一旁的毛巾,包住掉落的刀子,捡了起来。
“恭喜!今天就先放了你,你赶快从窗户逃吧。”
我惊讶地看着日高,他正微微地笑着。
“干吗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你赶快出去。”
“你有什么打算?”我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
“现在让你知道就不好玩了。好了,你赶快出去吧。只是……”他让我看他手上的刀子,“这个我要当证据留着。”
那把刀子真的可以当证据吗?虽然那上面有我的指纹。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日高说:“别忘了,证据不止这个,还有一样你怎么都抵赖不了的东西,下次也让你瞧瞧。”
那到底是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望向初美,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只有眼眶红着。人类竟然会有如此悲容,我从来没有见过,之后也再没见过。
在完全摸不清日高有何打算的情况下,我踏上了归途。就此消失好了,这一念头我不知兴起过多少次,但终究没这么做,因为我挂念着初美。
此后,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我不认为日高不会报复,只是不知会以何种形式降临,我一直心存恐惧。
我自然再没到日高家去,也没跟初美见面,只通过几次电话。
“那天晚上的事他提都不提,好像已经全忘了。”她说。日高怎么可能忘记?他的安静沉默,反倒让我觉得更加诡异。
他真正的报复要等几个月后才实现,我在书店发觉了这件事。加贺应该已经猜到了,没错!日高的新作《死火》出版了,那是由我的第一本小说《圆火》改写而成的。
我想,自己肯定在做噩梦。我怎么都无法相信,不,应该说不愿相信。
仔细一想,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报复。一心想成为作家的我,痛苦的心就仿佛被撕裂一般。也只有日高想得出这么残忍的方法。
对作家而言,作品就好像是自己的分身,说得简单一点,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作家爱自己的创作,就像父母爱孩子一样。
我的作品被日高偷走了。他以自己的名义发表后,在人们的记忆里,《死火》将永远是日高邦彦的作品,文学史上也会这么记载。只有我抗议才能阻止这种情形,日高却早已预见到,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没错,即使受到这样的对待,我也只能忍气吞声。若我向日高抗议,想来他必定会用一句话堵我:“如果你不想坐牢就闭嘴。”
言下之意,如果我揭发作品被剽窃,自己潜入日高家、想杀死他的事也会跟着曝光。
我多次想向警方自首,顺便告诉他们《死火》系抄袭自我的《圆火》。实际上,我甚至已经拿起话筒,想打电话给辖区的警察。
但我还是放弃了。我害怕因杀人未遂的罪名被逮捕,更令我害怕的,是初美会被当成共犯牵扯进来。日本的警察都很优秀,就算我坚持全是我一人所为,他们也会追根究底,找出证据。没有她的帮忙,事情怎能顺利进行?在此之前,日高就不会放过她。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无罪开脱。虽然我每日深陷绝望深渊,却依然希望只要初美过得幸福就好。看到这里,警方一定会笑着想道,都这时候了,还逞什么英雄?我承认,我是自我陶醉。可若不是这样,我怎能挨过那段痛苦的日子?
那段时间里,就连初美也想不出话来安慰我。有时她会趁日高不注意打来电话,然而,电话两头除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外,我们能说的也只有哀伤、无意义的话语。
“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他竟然把你的作品……”
“没办法,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觉得对不起你……”
“与你无关,只能怪我太蠢了,自作自受。”
就是这样。就算和心爱的人说话,也无法让我开朗起来。我无比绝望,情绪跌到谷底。
讽刺的是,《死火》大受好评。每次看到报纸杂志谈论这本书的时候,我都心如刀割。作品获得肯定,让我觉得很高兴,但下一刻,我就跌回现实——被褒扬的人不是我,而是日高。
他不但因此成为话题人物,甚至还获得颇具公信力的文学大奖。当他志得意满地出现在报纸上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我有多懊悔。好几个夜晚,我都彻夜难眠。
我就这样郁郁不乐地活着。
有一天,门铃响了。透过门镜向外望时,我的心跳突然加剧,竟是日高邦彦!自从我闯入他家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碰面。那一刻,我想假装不在家。我一方面恨他窃取我的作品,另一方面却也感到愧疚。
逃避也不是办法,我心一横,打开了门。日高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站在哪里。
“你在睡觉吗?”他问。这天是星期天,我穿着睡衣。
“不,已经起来了。”
“哦,没吵到你睡觉就好。”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内窥探,“可以打扰一下吗?我想跟你谈谈。”
“好是好,不过屋里很乱。”
“无所谓,又不是要拍艺术照。”
成了畅销书作家,拍照的机会自然多了,但何必来此炫耀。
他看着我:“你也有话想跟我说吧?肯定有很多话。”
我沉默不语。
我们往客厅的沙发走去,日高好奇地四处打量。我有点紧张,不知哪里还留存初美的痕迹。初美的围裙已经洗好,收进了柜子。
“就一个单身汉来说,你这里还挺整齐的。”他终于说话了。
“是吗?”
“还是……有人会过来帮你打扫?”
听到这句话,我不自觉地看向他,他的嘴角依然挂着一抹冷笑,显然,他是在暗示我和初美的关系。
“你说有话要谈,是什么?”我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催促他赶紧表明来意。
“嗬,干吗这么心急?”他抽着烟,说起最近轰动一时的政治腐败事件。这样慢慢地戏弄我,他肯定觉得很有趣。
终于,我的忍耐到达极限,正要发作,他以仿佛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对了,说起我那本《死火》……”
我不自觉地挺直背脊,期待着他接下来要讲的话。
“虽说凑巧,但我还是得因它和你作品的雷同说声抱歉。你那本书稿叫什么来着?‘圆火’……记得好像是这个名字。”
我双眼圆瞪,凝视着日高说这番话时镇静的表情。凑巧?雷同?如果那都不叫“抄袭”,干脆把这两个字从字典里删掉好了。我拼命忍住想脱口而出的冲动。
他马上接道:“不过,光解释为凑巧似乎也不太对。怎么说呢,我在写《死火》的时候,因为读到你的作品,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这点我无法否认。或许某些植根于潜意识的部分,正好被你的作品引发出来了。作曲家不是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吗,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竟然写出与别人相似的曲子。”
我一语不发,静静地听他讲。这时我忽然产生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这人真以为我会相信这番鬼话?
“这次的事情你没有追究,真是太好了。毕竟我俩不是不相干的陌生人,还有过去的情分在。你没做出冲动的事,保持成熟理性的态度,对彼此都好。”
我想这或许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不要轻举妄动才是识时务,今后也请你闭紧嘴巴,别再提起这件事。这样,我也不会把你谋杀未遂的事说出去……
接着,日高开始说些奇怪的话。
“现在开始才是重点。”他翻起眼睛盯着我,“就像我刚刚讲的,因为种种要素的结合,产生了《死火》这部作品。这部作品受到很多人的喜爱,进而换来文学大奖的殊荣。这样的成功如果只是昙花一现,未免太可惜了。”
我清楚地感到血液正从我脸部流失。日高打算故技重演!就像《死火》改写自《圆火》一样,他打算再次以我的作品为草稿,改写成自己的新书出版。我还有一本小说寄放在他那里。
“这次你打算抄袭那个是吗?”我说。
日高皱起了眉头。“我没想到你会用那种字眼:抄袭?”
“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有什么关系?不管你如何狡辩,抄袭就是抄袭!”我出言激他。
他却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好像不是很懂得抄袭的定义。如果你有《广辞苑》,不妨查查看。那里面是这么写的:抄袭,擅自使用别人的部分或全部作品。喏,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吧?未经许可的使用才是抄袭,如果不是就不叫抄袭。”
我在心中暗自驳斥:《圆火》正是被你擅自盗用了。
“你打算再次以我的作品为底稿来创作小说,却要我装聋作哑?”
他耸了耸肩。“你好像有点误会了。我打算和你做一笔交易,条件对你而言,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知道你要讲什么。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对抄袭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不会向警察告发那晚的事吧?”
“你口气不要那么冲。我不是已经讲过,那晚的事我不追究了吗?我所讲的交易是更具前瞻性的。”
这种事还有前瞻和后瞻的分别?我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的嘴角。
“哪,野野口,我觉得你的确有成为作家的才能,但这和成为作家完全是两码事。再进一步讲,成为畅销书作家和才能没有关系,要达到那个地步,得靠点特别的运气才行。那就仿佛是朵幻想中的花,有的人企图摘取它,只会大失所望。”
在讲这番话的时候,日高的表情看得出有几分认真。或许他自己就曾经历过销售量不如预期的痛苦时期。
“你一直以为《死火》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你的故事很精彩。这当然无可否认,不过光有这个是不够的。讲难听一点,如果这本书不是署我的名而是用你的,你猜会怎样?作者的名字印上野野口修,会有什么结果?你有什么看法?”
“这种事没做过又怎么知道。”
“我可以肯定,绝对不行,这本小说将会为世人忽略,你只会感到空虚,就好像往大海中投入小石子一般。”
他的论调十分偏激,我却无从反驳。关于出版界,我还有些基本常识。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名字发表了?你是说你这样做是正确的,是吗?”
“我要说的是,对那本书而言,作者不是野野口修而是日高邦彦,它应该感到幸福。如果不是这样,它不会被这么多人阅读。”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激你呢!”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出真相罢了。任何作品要受到推崇,都得有一大堆麻烦的条件配合才行。”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如果你知道,那应该也可以理解接下来我要讲的话吧?我的意思是,今后你就是作家日高邦彦。”
“你说什么?”
“你不要这么惊讶,这又没什么大不了。我自然还是日高邦彦,你只要把日高邦彦想成书籍的售卖商标而不是人名就可以了。”
我总算听懂他想说什么了。
“简单地说,你要我做你的影子作家?”
“这名词听来好像猥琐了点,我不是很喜欢,”日高点头后继续说道,“不过明白点讲就是这样。”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真亏你说得出口!”
“我无意冒犯,刚刚我也讲了,这对你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没有比这更坏的事了。”
“你先听我说。如果你肯提供作品给我,出单行本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四分之一的稿费,不坏吧?”
“四分之一?真正写书的人连一半都拿不到?这真是很不错的条件啊。”
“那我问你,如果用你的名字出书,你以为能卖掉多少?会超出以日高邦彦的名义卖出的四分之一吗?”
被他如此质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假设以我的名义出书,不要说四分之一,恐怕连五分之一、六分之一都不到?
“总之,”我说,“我不打算为钱出卖自己的灵魂。”
“你的意思是不答应?”
“当然!”
“噢,”日高露出意外的神色,“我真没想到你会拒绝我。”
他那冷冷的语气让我不寒而栗。他脸色一变,眼底透着阴险的光芒。 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