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步虚记

第二十八回浮云度

步虚记 知夏 11806 2021-04-06 10:13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步虚记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西山东麓有座金仙庵,掩映在连绵起伏的山林中,寻常人多不知道。庵内后院的柴房中,颐清匍匐在地,只不住哀求道,“姨太太,我不怕死,只求您饶我腹中孩儿性命。”三姨太面若冷霜,却不肯理她,只扭头对身后的婆子道,“按太太的吩咐,把药灌下去。”颐清心知无幸,正绝望时,忽得听门被推开,门口的人低声道,“阿弥陀佛,怎可在佛门清净之地行这等事。”颐清扭过头去,却见是位女尼,身量不高,年纪约莫已过甲子,她语调虽不高,听在颐清耳中却如金纶玉音。三姨太认识善纯师太,双手合十道,“见过师太。”

  善纯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半年不见,为何又上山来,还要在此作恶?”三姨太满面通红,低声道,“师太见谅,这是我家太太的吩咐,奴婢也是奉旨办事,还望师太行个方便。”善纯瞥了一眼婆子手里端着的药,皱眉道,“这女子犯了什么错,这是什么药?”三姨太双眸一闪,还未想到如何应答,她身后的婆子不耐烦道,“这姑子太不晓事了些,也敢多管我家闲事。”三姨太有意任她出头,也不吭声。只见善纯瞥了那婆子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天皇老子来了,也得按我庵中的规矩来。”

  颐清见有一线生机,忙膝行数步,抱住了女尼的双腿,苦苦哀求,“师太救我,师太救我。”三姨太见状不妙,也有些想换个地方行事,便道,“都是家务事,敢惊扰师太。”

  善纯低头瞧见颐清双目含泪,只是不肯撒手,到底动了慈悲之心,叹了口气道,“这妮子瞧着年纪不大,不论她犯了什么错处,总要有一次自新的机会,何必逼她。菩萨说,众生举止动念都是业。更何况我与你家太太有数十年的交情,也不忍她造业,罢了,我去向她求个情,想必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她还不至于不卖这个面子。”三姨太心知不妙,忙道,“这等小事何必叨扰师太清净,我们这就走。”

  她身后的婆子姓蔺,是大奶奶的陪嫁,平日仗势欺人惯了,哪知金仙庵的深浅,“你这姑子好大的口气,我们家太太是何等身份,凭你也配和我们太太论交情?”善纯却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冷声道,“菩萨面前,众生皆平等。你家太太生来再高贵,老身却见过她二十年前跪在人阶下的时候!”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没了声音,蔺婆子虽不知底细,但三姨太却是知道善纯的来历的,心知拗不过她,只得道,“师太既这样说,奴婢也不敢擅作主张,这就回去回禀太太。”善纯生硬地点点头,“你只管去,让她来同我说。”三姨太见状无奈,只得领着蔺婆子去了。

  颐清瞧见她们走远,这才惊魂微定,她瘫坐在地上,哪还有半点力气。善纯瞧她如此,倒是不好板起脸来,便问道,“你且先说说,你年纪轻轻的,到底犯了什么错处。你家太太虽然糊涂,但也不是个不明是非的人。我瞧着那碗药,只怕是要命的。”颐清哪里说得出口,双颊飞红,面露愧色,低下了头。善纯虽是出家人,到底也明世事,见颐清神情扭捏,心中已有了三分猜测,便拉起了她一只胳膊,指如按弦,下指如六菽重,唯一思忖便松开了手,“原来你有身孕了。”颐清惭愧至极,低头道,“不敢欺瞒师太,正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太太才不能容我。”说着,便低声说了自己的身份来历。

  当善纯听到她入门即守寡时,便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年轻的时候瞧她是个老实的,想不到她做了婆婆,竟苛刻起来。”她顿了顿,又道,“你不要怕她,有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这天下岂有不能讲理的道理?”颐清鼻头发酸,忍不住呜咽着扑在师太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善纯轻轻揽住她的头,慢慢抚着她的秀发,叹了口气。

  也不知为何,颐清瞧见了这位年长的师太,便如同瞧见了至亲一般,打心里便觉得亲近。她忍不住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一通,连平日里不敢跟奶娘说的话,却也全都告诉了这位老师太。善纯听她讲完经过,沉思片刻,问道,“你如今打算怎么办?这个孩子,你可还要留下?”颐清抬头道,“我起初也害怕,奶娘说要找碗药堕下这个孩子。可如今我想明白了,我虽犯了大错,但孩子是无辜的。我想他既然有缘分投胎到世上,我断不能去害他性命。我的罪过,我一己偿还。但这孩子我定要生下来,将他养大成人。”

  善纯点点头,“你能这么想,说明你还有一颗向善之心。堕胎便是造杀业,做意积集罪,日后必有果报。你如今能醒悟过来,还未晚矣。”颐清听善纯这样说,顿时有了希望,“师太肯收留我?信女愿意出家,从此青灯古佛相伴,在这庵中吃斋修行。”善纯摇了摇头,却道,“佛门清净,也不能任你在这里私养孩子。再说你家太太也不是好相与的,三十年前她虽有求与我,可今非昔比,今日虽然吓住了她们,等回去了只怕你太太也不会罢休的。她这人从前便执拗,到时候真找上门来,我也难保全你。”

  颐清想想也是实情,一时间不由万念俱灰,掩面道,“也罢,三少是太太的亲生骨肉,是我使三少蒙羞的,太太不会饶我的。”善纯倒也同情她,摇头道,“枉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却连死生都看不透,倒和我那老姐姐一个脾气。”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言辞中对大太太颇有微词,她见颐清哭泣不止,到底心软了些,“你的事我都有数了,当务之急是要替你寻一条生路。”她上下打量着颐清,又想了想,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有一个人可以替你筹谋。我娘家有个侄女儿芳子,性格自小刚硬,和她丈夫过不到一块,自个儿独自在北边的昌平县的庄子上住着。你上她那儿去,既清净,也没人寻得着你。”颐清嫁入方家虽只有六年,却也耳濡目染知道些京中贵胄之事,不免有些犹疑,“您说的这位太太,是什么人?我怕给她带来麻烦。”

  “谁敢去找她的麻烦?”善纯冷哼道,“她好歹也是前朝孝定景皇后的妹子,顺承郡王的福晋。芳子是个体面人,你上她那儿去,准错不了。”善纯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办就办,现寻了纸墨,匆匆写了一封信札。颐清从旁瞧着,只见这位老师太写得一笔好字,银钩铁划,笔笔苍劲,不由心底暗暗叫了声好,更起了几分敬服之心。

  不过片刻,善纯便写好了书信,将信笺折成了个方胜,又道,“芳子人体面,打小就听我的话,你拿着我的信去,她没有说二话的。”说罢,便命庵中的掌事去前面北安河镇上套了车马来,将颐清送往了昌平县去了。

  花开两朵,再说德雅和徐远生急急地赶到西山去救人,可诺大一个西山,上哪儿去找个尼姑庵去。还是德雅想起太太在西山的住处,一拍脑袋说道,“太太原来住的就离这儿不远,咱们上那附近去找。”徐远生自无他话,两人从山上又下到半山,隐隐见到前头有一座别业隐藏在山峦群树间,瞧着绿色的琉璃顶煞是醒目,德雅喜道,“那只怕就是了。”两人赶过去也过了大半日,可到了门口却吃了个闭门羹,看门的人十分不耐烦,“这里哪有什么姑子庵,这是我们主人的私家别业。”颐清瞧着门上果然镌着“双清”二字,心知是找错了地方,又恳求道,“敢问这山里哪还有姑子庵?”门房不耐烦要关门,谁知身后忽有人道,“这附近有座金仙庵,只是还要往西北去,离此还有四十余里。”

  德雅一愣,只见门内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余岁,着一件黑羽纱的长衫,身量不高,却留着寸余长的髯须,手背在身后,自有一股气度。门房毕恭毕敬地叫了声“主人”,那男子瞧了德雅一眼,目光一顿,又望向了徐远生,谁知徐远生见到他一凛,行了个礼道,“秉三先生。”这男子点点头,又让人给他们找了两匹骡子。德雅还是头一次骑骡子,觉得新奇又有趣,边走边笑,“这骡子有趣,可比洋车稳当多了。”她又侧头去看徐远生,“诶,刚才那个先生是什么人?”

  “那位是黎大人,”徐远生却很是紧张,紧紧地牵着她的缰绳,唯恐她有什么闪失,一边说道,“你没有见过他么?湖南湘西人,从前做过财政总长的,后来又当过一任国务总理,如今退下来了,没想到就隐居在这里。”德雅恍然大悟,点点头道,“我听说过他的,我三嫂同他家三奶奶熟得很。”徐远生点头道,“就是他家了。”

  德雅又问道,“爸爸说他是个湖南蛮子,我瞧着他年纪也不算大,为什么这么早便要退下来?”徐远生脸色有点尴尬,低声道,“前几年出了一桩案子,说是热河行宫里丢了几样宝贝,案子牵扯到熊大人身上,再加上有个小报极力地做文章……”德雅奇道,“看不出来,他瞧着挺正人君子的,竟是个贼?”

  “也不能这么说,”徐远生愈发觉得难堪,遮掩道,“可能也有旁的情由吧。”德雅瞧他神情古怪,哪有不好奇的,拉住缰绳不动了,“你告诉我吧,到底怎么回事?我保证嘴巴守得牢牢的,谁都不告诉。”徐远生哪里扭得过她,只得把实情说了,原来前两年黎秉三兼着热河都督,方慰亭便命亲信去行宫里盗了宝贝出来,转嫁在他身上,办这桩事的,正是徐远生他们,于是他愈发羞愧,“四小姐知道实情,定然要瞧不起我了,只是别叫大总统知晓我泄露出去。”

  “你放心,我把这事说出去做什么,我爸爸指示的,难道我面上很有光吗?”德雅听了这话,也很是无言,她回头看了眼隐隐可见的那幢别院,叹了口气,“不过这位黎大人也当真可怜了。”

  再说两人紧赶慢赶,到了金仙庵天色已是漆黑,庵门早就闭了,德雅敲了再敲,只开了扇小门,出来个瞧着十分木讷的小尼姑,“庵门已闭,施主明日再来上香吧。”说着就要关门,德雅急忙推门,“我是来寻人的,可有位方三奶奶在庵中?”那小尼姑直摇头,“我们庵里不收留外来的香客,没有什么奶奶。”说着便把庵门闭紧了,德雅急了起来,“要是三嫂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呢?”徐远生见状无奈,只得道,“许是真不在这了,我们在想别的法子吧,眼下回城也来不及了,得找个住处先落个脚。”过了片刻,那庵门倒又开了,仍是那小尼姑探出头来,“我们师父吩咐过了,若是这位女施主要进来歇一晚倒是可以的,但这位男施主便不能入庵了。”徐远生微一迟疑,“那四小姐就在这里歇一夜吧,明日我再来接您,去附近再找找。”德雅心下歉疚,“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落脚?”徐远生确很坚决,“落脚的住处有甚么难找的,您放心就是。”

  不同于京里的热闹拥挤,一出京便觉天阔地广起来,颐清坐在车里往外瞧,只见成群的鸽子环绕着荒林飞,有些鸽子的尾巴上还绑着哨子,响声时高时低,绕空长鸣,煞是热闹。善纯师太说的庄子就挨在县城东北角,颐清把信递了进去,不多时庄门打开,迎出一位三十余岁的妇人,容长脸,丹凤眼,相貌虽不出众,但颇有一番贵气。颐清心知这便是善纯师太所说的那位娘家侄女了,忙俯身拜道,“见过福晋。”那妇人爽朗一笑,拦住了她的礼,“如今是什么时候了,还行这大礼做什么。也别叫福晋了,我叫静芳,比你虚长几岁,叫一声额云便就是了。”

  颐清知道这是旗人对姊姊的称呼,忙叫了一声“额云”,静芳见她识趣,面上更和善几分,“既是姑爸爸荐来的人,没有不收留的理。你就在这里住下来,只当是自家一般。”说着便将颐清带进院子里,却是一座三进的宅院,静芳将自己住的主屋让给了颐清,“姑爸爸信上说你有身孕了,你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当作自己家里一样。”颐清本想推辞,可静芳却道,“别和我推来推去,我最不喜欢这套。”颐清见她为人落落大方,自也心生好感,反而不好刻意推辞,便应允住了进去。折腾了这一天一宿,她实在是倦极了,一沾炕便沉沉地睡着了。

  等第二天睁眼,外面已经大亮了。颐清赶忙收拾好铺盖,从屋里出来,只见静芳正站在靠墙的一面木头架子下,摆弄着苇子竿儿。颐清有些不好意思,“额云早。”

  静芳点了点头,却不接话,只专心地往架子里放水盆。只见那木头架子约有半房大,四面都用木头箱子一个一个的叠起来,每个木头箱子里还隔着一扇薄木板,顶上搭着油布毡子。凑近了看,只见里面每一阁里,都有一只鸽子,足有四五十只。

  “这是什么?”颐清好奇道。静芳擦了擦手,说道,“这是鸽笼子,我闲着没事,就爱养这个。”颐清走到跟前,只见那鸽子笼里铺着稻草,里面放着水盆,鸽子叽叽咕咕地叫着,十分有趣。她不由好奇道,“鸽食盆怎么不放在里面。”静芳笑了起来,“喂鸽子不同别的,不能把食儿洒在笼子里,那它就吃懒飞了,都蹲膘。得先放鸽子,再喂食。”颐清奇道,“把鸽子都放出去,不怕它们跑了吗?”静芳从旁边的柴堆上拿起一根绑了布条的竹竿,用手一摇,笼舍里的鸽子忽得都飞了出去,她努了努嘴,“瞧见没,这些鸽子都是认识家的,甭管它们飞多远,等翎子乏了,自然就飞回来了。”

  那些鸽子也不飞远,绕着庄子一圈一圈的打转,叫声豁亮,如同悦耳的短歌。颐清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由衷地说道,“额云,你这儿真好。”静芳爽朗笑道,“这儿比城里开阔,也比城里清净,当然好。”颐清羡慕地说道,“到了您这儿,我才算睡了一夜的踏实觉,一睁眼天都透亮了。”静芳同情得看了她一眼,在大家庭做媳妇的苦楚,谁能不知道呢。宅门里起床三件事,先问安,再端盖碗茶,然后侍候水烟袋,这是谁家媳妇都必备的功课,自打出了嫁,没有一天不是鸡叫就起的。

  正说着话,忽然一只鸽子飞了进来,落在了静芳肩上。静芳微微称奇,从那鸽子的脚上卸下一个纸卷,只看了一眼,不由奇道,“咦,这是有人找你的。”

  颐清一怔,“是谁要找我?”静芳把纸卷递给她,“金仙庵送过来的,你自己瞧吧。”颐清展开读了,轻叹道,“是我家四妹妹,难为她还在想法子救我,昨儿竟找到金仙庵去了。”说着她眼眶微红,显然有些激动,静芳瞧了她一眼,说道,“那你可要跟她回去,都由你。”颐清摇摇头,“我这样子,回不去了。请您替我回过话,就说我一切都好,叫她别找我了。”静芳心知她的难处,便替她回了信,绑在那鸽子腿上,打了个呼哨,鸽子就振翅飞走了。静芳携着她往前厦走,“走,今儿卢嫂烙了玉米饼,你闻着没有,忒香。”

  在庄子上住久了,颐清会渐渐忘记从前的生活,宅门里的规矩全都没有,只有家常的生活。两人相处得久了,颐清渐渐明白善纯师太说的“体面”是什么意思。静芳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她从不问颐清过去的事,也不会打听那些家长里短,就这一点,倒胜过从前相处的那些宅院里的妇人百倍。

  过了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京里的人家开始搭天棚消夏了。这是入夏必备的功课,静芳也早早叫了棚匠来家里搭天棚。颐清虽在京里住了几年,但总统府里规矩大,搭棚子都是避开了女眷在的时候,这次倒是第一次见棚匠搭棚,只见那棚匠真有几分本事,也不用刀斧工具,只用绳索捆绑,缝接芦席,再用竹竿搭起。再看他上房搭棚,更是身轻如燕,矫健似猿,颐清瞧得啧啧称奇,静芳笑她,“瞧你跟看西洋镜似的,难道原来没见过?”颐清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家里也搭这个,南方叫作凉棚,建房子的时候便要在院子里埋留石柱,哪有京里这样讲究些,竟是平地起棚的。”

  “京里都是大宅院,一平似镜的,只能从平地起,”静芳不由笑道,“我小时候,二姐就爱拉着我在院子里看棚匠搭天棚,老太太搂着我们姐儿俩,一边扇扇子一边瞧,等棚搭起来了,还要在中间留个天井,既透光又凉爽,这就是京里独一份的讲究。”颐清忽然好奇了起来,“您这位二姐,便是圣景皇后吧。”静芳的目光黯了黯,轻叹道,“什么皇后不皇后的话,听着荣耀极了,就是孤儿寡母两个,可怜得紧。”颐清紧闭了口,心知正是方慰亭亲自去求着圣景太后在退位诏书上用了玺的,眼下退位没几年,从前答应给帝室的优待都打了折扣,气得太后早早归西了。

  颐清的肚子也渐渐显了怀,一日大过一日,人便也犯了懒,不爱动弹。等棚搭好了,静芳寻了两把躺椅,两人躺在遮檐下,凉风习习,果然舒畅极了。卢嫂送了茶来,静芳惬意的饮了一口,眯着眼对颐清笑,“老话儿说,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颐清眨巴着眼,“前一句意思都懂,后面一句怎么说?”静芳笑道,“先生便是教书先生,肥狗你定然见过,就是看门犬,再加上胖丫头,这就是大宅院里老爷们儿的派头了。”颐清想想也是应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县城里多有走街串巷的小贩,也没有京里那样讲究肃静,高声地吆喝着“烤白薯嘞,正热乎着。”也有在叫,“小枣儿,粽子。”一声连着一声,此起彼伏。颐清怀了身孕,难免嘴馋,静芳瞧她神情,便让卢嫂买了几个粽子回来。颐清一连吃了三四个,静芳乐得合不拢嘴,“人家说酸儿辣女,你这爱吃粽子,可要生个什么?”卢嫂是生养过的,忙劝道,“小心积了食,有喜可不能含糊。”静芳拍手道,“这话可提醒了我,这边不比城里,得提前去请收生的姥姥来认认门,不然到了日子可不好请。”

  三人正说着话,忽听有人敲门,静芳一愣,“这会儿谁会上门。”

  却见卢嫂开了门,进来了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着长袍马褂的男子来。那男子见了静芳便脱帽行了个礼,静芳见了他冷着脸不理,颐清正诧异,只听卢嫂在旁埋怨道,“五贝勒,您真不讲究,哪有门还没开,您自个儿溜进来的道理。”

  颐清听到五贝勒三字,惊得面无血色,倒退了几步,却见五贝勒兀自笑着对卢嫂调侃道,“是您不讲究。我替侄儿来瞧瞧福晋,长辈见晚辈,算什么溜进来。”他转过头来,一眼瞧见了颐清,奇道,“这位是谁?”静芳见颐清脸色发白,虽不知缘由,却帮她遮掩道,“这是我娘家的小妹妹,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五贝勒也是个粗疏人,便不细究,笑道,“我大侄儿讷勒赫托我带句话来,他要替老郡王修正宝顶,顺便把自个儿的陵寝也给修了,福晋将来要是愿意和他同陵而眠,便请您也去瞧瞧去。”

  话还没说完,他先退开了三丈远,只见静芳啐道,“呸,亏他好意思,还和他同陵而眠。让他领着那些兔儿爷陪他去坟里睡大觉去。”她一边说,一边那笤帚便往五贝勒身上招呼,幸好五贝勒早有准备,赶忙夺门而逃,兀自喊着,“嗳嗳,别动手啊,我就带个话的。”静芳怒极,对卢嫂道,“以后瞧见这缺德嘎喯儿的来,也不必开门了,拿笤帚打出去就成。”卢嫂应了声事,赶忙去关好院门。静芳又瞧颐清,问道,“你从前认识他?”颐清摇了摇头,小声道,“只见过他家福晋。”

  静芳点了点头,“你不必怕,以后他也不敢再上门来。”颐清感激地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听刚才那话的意思,是想请您去看宝穴?那说明王爷心里还有您,您何不给他个台阶下?”静芳怒气未销,“谁要去看,打出来我就说清楚了,早和他家没有半点干系。”颐清望着她的目光中,颇有几分担忧,却脸皮薄,不好意思细问。静芳默了片刻,忽然说道,“起初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好好地嫁了男人,偏我嫁了这么个东西。吵也吵过,打也打过,后来我也想明白了,管他好哪一口,总是不会把我当回事的,我也不同他闹了,自个儿搬出来图个清静。”颐清回想适才静芳和五贝勒的对话,忽然明白过来,不由红了脸,低声道,“您真不容易。”

  冷不防听到有人安慰自己,静芳倒有些不习惯,隔了半晌,拍了拍颐清的手,“咳,有什么不容易的,自个儿过好日子罢了。”她回头又打量着颐清,“倒是你,刚才劝我的话,怎么不往自己身上想。你以后怎么打算,这孩子眼见要落地了,怎不听你提过他阿玛。”她心里揣测,颐清只怕是和夫家闹了别扭出来的,谁知道颐清瞬时变了脸色,低头却不说话。静芳到底心热,联想到自己身上,叹气道,“哪有不吵嘴的夫妻呢,到底有了孩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颐清只摇头,低声道,“这孩子没爹。”静芳愣了愣神,却不再劝了。

  再说五贝勒回到家里,一连灌了半壶凉茶,五福晋瞧了不免奇怪,“爷今儿上哪儿去了?好端端的怎么出这么些汗。”五贝勒直摇头,“还不是讷勒赫那小子,托我给他媳妇带话,他那福晋素来是个夜叉,嗨,不提也罢。”五福晋听了不免嗤笑,“这是什么好差事,要是什么好话,讷勒赫岂不自己去了,只不过走个面子,免得叶赫那拉家说嘴,也就爷实诚,竟真巴巴地去了。”

  五贝勒被点透了,也很懊悔,却不肯说出来,只说道,“他上次替我寻了条幡耳的好滑条,我就替他跑一遭,还他个人情两清了。你猜我今儿去他媳妇的庄子上,瞧见了谁?”五福晋不太留意,顺口道,“您瞧着了谁?”五贝勒打了个响指,得意道,“嘿,我瞧见了个稀罕人。静芳那妮子还想诓我,说是她娘家的妹子。她家就三个闺女,上头的是前年去了的太后娘娘,她行三,最小的一个,下头哪还有妹子了?不过说回来,那姑娘长得真不赖,虽然怀着身孕,但一看就腰是腰腿是腿的,我好像在哪瞧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

  “得了得了,”五福晋一听就来气,忍不住斥责他,“一个孕妇,还瞧腰看腿的,您真不躁得慌。”五贝勒道,“你还没听我说完呢,你猜我为啥那么仔细瞧她,因为这人的相片我瞧见过。”五福晋一怔,“在哪瞧见过?”

  “还有哪儿,你那大兄弟的钱袋子里。”五贝勒得意道,“有一次喝酒的时候掉了出来,叫我一眼瞧着了。你瞧瞧,我这可不是立了大功了。”五福晋哪还坐得住,赶忙风风火火地往娘家跑去。

  宋太太听了五福晋的话,哪里还坐得住,急的命人赶忙把绍文叫回家里来。绍文一头雾水的回到家,只见五福晋和宋太太并肩坐在沙发上,四只眼睛盯着自己,他被她们瞧得身上发毛,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宋太太耐不住性子,第一个发话,“上次说要你去你舅舅家看看,你预备什么时候去?”

  绍文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状况,“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一桩?”

  五福晋说话又急又快,“亏得姆妈一门心思要把兰表妹许给你。现在怎么说?兰表妹是娶还是不娶了?”宋太太气的胸口痛,用手揉着心窝子,直喘气道,“这是要气死我才好。”

  绍文本就和五福晋不大对付,此时见他们母女这样做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道,“大姊说什么,我真听不懂。但兰表妹的事,却不能胡乱指摘人。明明是表妹三翻四次推阻不肯来京履婚约,我想男婚女嫁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既然表妹无意,我也不勉强。”

  宋太太气道,“怎么就成了你兰表妹无意了?他们瞧着咱们门第高,怕你将来轻慢了,故意拿乔些也是有的。你就该听我的安排,亲自去成都迎一趟亲,保准你舅舅欢欢喜喜的送你表妹来完婚。”绍文摇头道,“太太,恕我直言。咱们没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他们却心里有了成见,日后相处起来不免还有一桩接一桩,何时是个头。”宋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五福晋对她递了个“我就说是如此吧”的表情,又对绍文冷笑道,“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别蒙太太,你的事都教我知道了。”

  绍文对她很不客气,冷冷道,“我有什么把柄教老抓到了。”

  五福晋指了指他身上,“别装赖,把你身上的钱包匣子打开,里头是不是有一张相片?”绍文脸色顿时色变,站起身来倒退了两步。五福晋得意道,“真叫你姐夫说中了,那相片上的是什么女人?现在在哪里?”绍文反驳道,“这又关姐夫什么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问我做什么?”五福晋冷笑道,“你做出了好事,别不敢认!我问你,那女人是不是已经有孕了?你们躲藏去哪里不好,偏偏躲到顺承郡王家的庄子上去。可巧叫你姐夫撞上了。”绍文大惊失色,“你说甚么,她怀身孕了?”五福晋刁钻的一笑,“赖不掉了吧,你将照片拿出来,给你姊夫认一认,便知道是真是假。”绍文默然不语,可面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怒意。

  宋太太拊心攒眉道,“那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真是你做的孽?唉,你们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现在可好,这怎么跟你舅舅家交代。”绍文脑子中嗡嗡作响,哪里顾得上理会她的话,却听五福晋自告奋勇道,“他不肯拿出来照片,咱们就去庄子上找人,人找到了一对质就明白了。”

  她话音未落,忽见绍文转身便往外走。宋太太红着眼喊他,“你跑什么,把话说明白啊。”可宋绍文哪里听得进去,转瞬就跑得没影了。宋太太这回是真气急了,跌坐在沙发里,连声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造了什么孽啊。”

  “还不是爸爸老古板,要过继什么嗣子。这可好了,不是从您肠子里爬出来的,跟您能是一条心吗?”五福晋一面替母亲按摩着头部,一面吩咐下人道,“快去把二小姐找回来,大白天的,跑哪去了。”宋太太摆了摆手,“别叫她了,方家太太这阵子说是犯了痰疾,大夫说只怕就这两天了。她是未过门的媳妇,去那边伺候着自己的婆婆是正经事。”五福晋气不打一处来,“方家老六还没回来?他可好,自己做错了事,气病了嫡母,却让没过门的媳妇儿顶罪。”

  宋太太皱眉道,“说是已经得了信,就这两日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见上方家太太最后一面。唉,这一个一个,都是不省事的。”五福晋想想,冷笑道,“姆妈,我瞧绍文必是去接那个外头的女人了,咱们也得快先派人去,抓住了他们人赃俱获,别叫他们又躲到哪里了。”宋太太道,“你省省吧,真抓住了,到底是谁更没脸?这事传出去了,咱们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五福晋教她问得愣住了,宋太太没好气道,“你就别裹乱了,都做了娘了,也该改改这性子。”五福晋不服气了,“娘这是怎么说?这件事就这样算啦?” 步虚记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