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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诡道算术之听弦(二)

异事录.2 蛇从革 33784 2021-04-06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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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敢去搀扶他,就这么看着赵一二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堵得慌,我开始非常恨自己没有本事帮赵一二。我现在能理解王八的执着了。

  人若是有了愧疚之情,会不顾一切的想办法弥补。王八想学道,就是因为他当年的那个浮萍吧。

  如果能让赵一二好转,回到大鲵村之前的样子,我想我也不惜学点法术,来弥补我的过错。

  所以当我看到金旋子和金仲师徒,来到我面前。我竟然彷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神尽量的闪出祈求的神色,想让金旋子明白,我希望他们能帮助赵一二。完全忘记了,金旋子身上的残疾,完全就是拜赵一二所赐,他们师徒和赵一二之间的恩怨。

  金旋子看了看赵一二,向金仲颔首。金仲老大不愿意的,把赵一二扶起来,用银针扎赵一二的穴道,扎的是足太阳膀胱经,每个穴道都在扎,甚至在背俞这个穴道上扎了好几根。

  我没有阻拦金仲,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在帮赵一二还阳。

  金旋子看着金仲扎银针,这过程很长,几个小时。金仲累的大汗淋漓。

  金旋子没我那么紧张,他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着,手里拿着个老式的收音机,听着里面的评书,评书完了,金旋子就慢慢的调频道,找到一个放汉剧的台,又慢慢听着。他倒是悠闲的很,若不是看在金仲在施法术,帮助赵一二,我就忍不住恶语相加。

  赵一二好多了,说话又变成平常的语气,“他来了。”

  金旋子说道:“是啊,他就等着你散功。”

  然后两个人又不说话。气氛沉默。

  过了好久,金旋子才说道:“跟我回老河口吧。”

  赵一二不说话,把金旋子看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看来这两师兄弟的恩怨太深。我觉得我不该打扰他们。就对金旋子说道:“金师傅,我给你们做饭去了。”

  金旋子向我看了看,点了下头。

  赵一二说道:“小徐,厨房里还有点腊肉。”

  金仲走到灶房,在火笼里添加柴火。

  我不会做饭,看见金仲在火笼上吊了个锅子,盛满水煮起来,又放了点油盐。我就把腊肉洗干净,切成块,扔进去。毕竟我和金仲能心意相通,就是做饭,也配合默契。

  肉在锅里慢慢熟了,散发出腊肉的浓烈香味。

  我走到稻场上,我不知道两师兄弟刚才说了什么。但我从金旋子失落的表情来看,赵一二不肯去老河口。

  我搀着金旋子,金仲扶着赵一二进了灶房,大家吃饭。

  赵一二要我给他和金旋子倒酒。金旋子迟疑的说道:“你能喝酒吗,你喝了酒,他岂不是更凶……”

  “反正是躲不掉了……”赵一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喝点也无妨。”

  大家就在火笼旁喝酒,赵一二身体不适,趴在竹椅上,渐渐的又睡了,酒都没喝完。可是他不唱歌了。看着他背上上密密麻麻的银针,我心里难受。把赵一二的残酒倒进自己的酒杯,向金旋子敬了敬,金旋子点了点头,和我干了一杯。

  “金师傅,你是来帮赵先生的,是不是?”我问道。

  “他不愿意跟我走啊。”金旋子把身边的那个收音机又给打开了,收音机里是点歌节目,主持人在介绍某个流行歌曲,接着就传出张宇的歌声。

  赵一二和金旋子这么多年,发生了这多事情。赵一二肯定也觉得对不住金旋子,所以不愿意跟着金旋子去老河口。

  “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的那个字?”金旋子问道。

  “记得。”我答道:“狂。”

  我想起赵一二当初做三十六的时候,多么风光,也是在这里,那么多人道贺。可如今,地方没变,赵一二却变成这个凄凉的处境。

  “知可为,而不为,是为狂。”我说道。

  金旋子接着说道:“不可为,而强为之,是为狂。”

  原来金旋子是这个道理。他劝我入道啊。

  可是金旋子说道:“我当时赠你这个狂字,可不是这个道理,可你这么想也没错。嗯,机缘如此。”

  “那你当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你会知道的。”金旋子在卖关子,“说破了,就没用了。”

  “你到底是不是来帮赵先生的?”

  “他不愿意跟着我走,”金旋子把收音机又调了调,放在耳边,继续说道“那我也没办法。”

  我沉默了。赵一二心高气傲,不愿意寻求金旋子的庇护。这也在情理之中,金旋子一身的残疾,赵一二怎么可能低声下气的反过来接受他的恩惠。

  金仲手中用火钳不停的拨弄火笼的柴火,有些人天生就喜欢这样,喜欢折腾燃烧中的木柴,让柴火燃烧的更旺。金仲乐此不疲,火光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他脸色还是默然无表情,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探知他心思的冲动。

  “他又来了。”金仲冷漠的说道,口气却不紧张。

  “他是谁?”问向金旋子。我现在知道了,赵一二肯定是被一个什么厉害的鬼魂缠住,而且很厉害,惊动金旋子过来。

  我心里有两个疑惑。第一,金旋子为什么会放下对赵一二的恩怨,过来帮他。

  第二,这个人跟金旋子和赵一二的渊源非常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我想问金旋子,但金旋子不会回答我,他现在的眼神正盯着火笼在看。

  我好奇的看向火笼,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光变成绿色。柴火噼啪的响个不停。我看见金旋子的脸色变了。

  收音机的传出了昆剧的声音,昆剧唱腔悠长,一口气咿咿的半天唱不完。我听见这个声音,身上冷飕飕的。金旋子连忙扭动收音机的旋钮,换了个频道,这个我就能听懂一些了。现在唱的是秦腔,陕西话比吴越方言好懂一些。这秦腔没有来由的就把的心神吸引,我一下就听懂了里面的内容:是一个人,排除万难,从阳间到阴世,和鬼魂争斗的故事。

  “目连。”我终于听懂了。

  “是的。”金旋子说道:“目连救母。”

  我心里发麻,这个剧目我知道,流行在陕西和四川,是非常著名的鬼曲。在某些偏僻乡野,甚至是祭祀的经典剧目。金旋子的收音机,怎么会听到这个剧目,而且这么巧。火光变绿,就收到这个秦腔。

  我听到了一声声的呻吟,是赵一二发出来的,他现在正在强忍痛楚。嘴里一口一口吐着气。金仲连忙丢了手上的火钳,飞快的去拔赵一二背后的银针。金仲的手法很快。可是还是来不及,赵一二肩膀上的两三根银针,自行断了。陷入肉里的银针,细如牛毛,哪里弄的出来。

  金仲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走到手少阴心经了!”金旋子喊道。

  金仲连忙把赵一二的肩膀抬起,在腋窝下方的极泉穴用手狠狠按着,手一捻,指尖粘了个半截银针。金仲不敢怠慢,又把手指摁到赵一二肘弯的少海穴,如法炮制,又捻了半截银针。赵一二实在是忍受不住了,疼的浑身发抖。

  “还有一个!”金旋子喊道。

  金仲又把赵一二的手腕死死掐住,从腕部的神门穴逼出了最后一根半截的银针。还没等金仲放下,我在旁边长长的换出一口长气。

  嘭的一声,灶房的门被风刮的来回摆动。

  金仲把金旋子看着,“师父,他不会罢休的。我也没办法。”

  赵一二坐起来了,对金旋子说道:“算了,师兄,算了,我已经是个废人,路是我选的。我早就知道他会回来的。”

  “你们到底说的是谁?”我问道,我不喜欢听他们说这些半截子话。

  可是金旋子说道:“你别问了,你会知道的。”

  赵一二又躺下来,“明天再说,你今天没事,陪我师兄说说话吧。”

  金仲把赵一二扶到房间去休息。

  灶房就剩下我和金旋子。

  “你别问那个人了。”金旋子一脸的不耐烦。

  我没做声,两个人沉默的坐了会,金仲安顿好赵一二,也走回来。

  金旋子说道:“小徐,你懂不懂音律?”

  “音乐吗?”我说道:“我只会吹口哨,卡拉OK都唱不好。”

  金旋子说道:“那你懂多少?”

  “多瑞米法索拉西多。”我说道,就这些。

  金仲在一旁,嘴角撇了撇。

  “那是洋人的搞法。”金旋子笑了笑,“我们中国人是宫商羽徴角。我们中国人的音律正宗是琴。”

  “这个我懂,”我说道:“古人应天地五行,分别设五根弦,文王和武王,又加了文弦和武弦。一共七弦。就是古琴。可我从来没听过。”

  “那现在听一听。”

  金旋子把收音机的旋钮转动一下,收音机传出了古朴的乐声。我是傻子,也知道是琴声了。

  可是这琴声的曲调,并非端正醇和的音律,而是铮铮扣人心神。

  “给你讲个故事。”金旋子说道。

  “和你们诡道有关么?和赵先生有关么?”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金旋子是不会啰里八嗦的跟我扯淡,他要说的故事,绝对是有用意的。

  金旋子不回答我,自己说起来:

  “战国有个铸剑师,懂得用炼术铸剑,他答应韩王,要铸一把宝剑,名曰“开山”。铸成之后,献给韩王,韩王大喜。他敬告韩王,此剑名为“开山”,威不可挡,但有点不足,只能使用一次,一次就够。韩王不信,随手用那“开山”向宫廷一个石柱劈去,果然石柱断裂,且“开山”的余力不尽,将石柱后几里的地面劈出裂缝。韩王大喜,以为得到宝剑。铸剑师却捶胸顿足。果然“开山”的威力已尽,韩王再用“开山”劈斩,连普通金石都不能劈开,宝剑却折断。

  韩王令铸剑师再铸此剑。铸剑师却说,无法从命。这“开山”铸成,不仅靠炼术,机缘也难得。应该是铸不出来了。韩王大怒,杀了铸剑师。

  铸剑师的妻子,其时已有身孕,躲避起来,生下遗腹子。那遗腹子长大之后,学习漆术,数年艺成,招入宫廷为韩王漆木,遗腹子多次伺机刺杀韩王,却不能近韩王一丈之内。遗腹子,半途而废,入太山学道。七年琴艺又学成,来到韩国城下抚琴,琴艺卓绝,牛马都驻足听闻,一时道路阻塞,听琴声百姓,聚集城下。惊动韩王,立招遗腹子入宫。遗腹子在宫廷为韩王奏曲,宫人卫士都痴绝,一时忘乎所以。韩王亦被琴声吸引,陶然其乐。遗腹子趁势抽出藏于琴中短剑,刺杀韩王于宫闱……”

  收音机的琴声随着金旋子的诉说,越来越急,到了韩王被刺,琴声渐缓。

  “聂政之刺韩傀也,”我喃喃的说道:“白虹贯日。”

  “你知道这个故事?”金旋子大奇。

  “史书上有记载的。金师傅。”我说道:“难道聂政,和你们诡道有关联?”

  “是的。”金旋子说道:“他为父报仇,行的就是坤道。后来道家流派众多,但聂政立下规矩,诡道后人,不能与韩国宗室为伍。所以两千年来,诡道没有归入道教。”

  “这是什么道理,聂政和韩王有仇,和道教有什么关系?”

  “太平道创始人是谁?”

  “张角张梁。”

  “将天下道门收进门下,万宗归流,创立道教的龙虎天师叫什么名字?”金旋子问道。

  “五斗米张道陵。”

  “师从黄石公,得《素书》,辅佐刘邦,建功立业,功成身退,随赤松子云游归隐的张良,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

  “张良是韩国世代贵族……”

  “他们都姓什么?”金旋子追问。

  我恍然大悟,原来诡道一直不归入道教,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缘由。

  怪不得,怪不得,诡道虽然行的道法,却不与道教同宗。

  金旋子见我听明白了,给了我一本书,我翻开看了看,首页写着:“开指小序止息”,然后是一些看不懂的奇怪文字。”

  金旋子对我说道:“慢慢看,你会看懂的。”

  说完,金旋子给金仲示意,金仲走过来扶起金旋子。看样子他们要走了。

  “这么晚,你们……”

  “晚上走的快一些,白天慢。”金旋子慢慢直起身,和金仲走出去。

  我拿着那本古书,送他们师徒,到了屋外。看着他们慢慢往山下走去,两人的身影慢慢隐入夜色。心里百感交集。我终于知道了诡道的传承来历,还有和道教的恩怨,心情一时不能平复。

  我站在夜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激动。我知道,命运安排好的东西,我已经无法抗拒了。

  回到屋内,我突然发现赵一二又回到了灶房,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是金旋子的那个收音机。收音机里面还在放着深夜聊天的情感节目,主持人正在安慰一个失恋的年轻小伙子。

  “金师傅把这个东西忘在这里了。”我说道:“我去拿给他们。”

  “不用了。”赵一二说道:“他故意留给你的。”

  我看着收音机,对赵一二说道:“赵先生,金师傅刚才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聂政刺韩傀的故事。讲的时候,那收音机的古琴声音好古怪,却很好听。能再弄出来放一遍吗?”

  “我没有异能。弄不出来。”赵一二说道:“他刚才教了你这么多东西,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东西,他什么都没教啊?”我吃惊的说道。

  “他刚才教的就是听弦的入门,”赵一二说道:“你刚才听到的古琴声,就是听弦的入门法术。”

  我脑袋里不停的回响着那个铮铮的古琴声,非常清晰,在我耳边环绕。

  “这是什么曲子?”我问赵一二。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王抱阳若是你,早就明白了。”赵一二一脸的无奈,“我师兄,给你讲的故事,就是在给解释琴声啊。”

  “这琴声和聂政有什么关系?”

  “《广陵散》啊,糊涂蛋。”赵一二恨不得要用手抽我,“《广陵散》的曲谱,就是聂政刺韩傀的典故啊。”

  赵一二顿了顿,换了口气继续说道:“聂政是我们诡道的一代宗师,听弦算术就是他所创。”

  我傻了。

  赵一二说了这几句话,就又磨蹭到房间里去休息。

  我把收音机抱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知道这个收音机不一般,可是我拿在手中的,就是个普通收音机而已。我学着金旋子的动作,轻轻的扭动收音机的旋钮。

  收音机没有如我所愿,放出音乐声,只有咔咔的磁噪声。我把收音机摇晃两下,把耳朵凑到收音机旁边。

  妈的!不是听弦吗!怎么我能看见。

  我看见了,那个刺杀韩王的聂政,看了看身前韩王的尸体。默然把身上的另一把匕首拿出来。宫廷里无数的卫士都冲了进来,把聂政看着,眼见就要把他斩成肉泥。

  可是那些卫士,都不能近身,到了聂政十步开外,都冲不动了。无数鬼魂都围绕着聂政站立,挡着那些卫士。

  宫廷里一个大臣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和聂政对峙着。

  聂政所御的那些鬼魂渐渐开始消散。

  聂政说道:“你还是没能阻挡我。”

  大臣说道:“你的传人,在哪里?”

  聂政对大臣说道:“他会找你的。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我的身份。”

  聂政慢慢的用手上的匕首开始割自己的脸皮,边动手,边对大臣说道:“你多次阻挠我报仇,我这一派,不会与你干休。”

  大臣说道:“好,我等着。”

  聂政开始斩断自己胳膊,身边的一个鬼魂接过匕首,把聂政的另一个胳膊也斩断。拉着聂政的魂魄,漂然离去……

  我忽然意识到一点,我怎么能够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他们可是两千年之前的古人啊,我突然明白了,他们其实并没有说话,他们交流的方式,就是我所具备的能力,不需要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图。就和我金仲之间一样。

  怪不得赵一二和王八永远都学不会听弦。

  我又看到陈平追随刘季,虽然和张良一样,都是道家,但陈平却从不和张良交善。乱世之中,两人都勉力辅佐刘季,互不争斗。可是在吕后当权,陈平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张良,他想借吕后之手,除掉张良。张良辟谷,吕后却强令张良饮食。张良一派式微,陈平独掌朝政,诡道之盛,莫过于此。

  但最终,诡道渐渐泯于民间。而道教在数百年后横空出世。诡道如同一个幽灵,两千年来,游离于道教之外。长时间默默无闻,但每隔乱世,就有诡道门人跳将出来。

  我一直想知道的东西,现在都明白了。

  我心情说不出的怪异,拿着收音机回到房间睡觉。

  可是睡了一会,我听到隔壁的房间里又咚咚的想起来。赵一二到底在干什么,听声音,好像在屋内钉钉子,大半夜的钉什么钉子啊。接着又是房间里拖动家具的声音,那些腐朽木头,在地上咯吱的摩擦声,听得我心烦意乱。

  我知道这些声音,不是赵一二弄出来的。我现在很想知道,到底什么人,在缠着他。

  我突然想起了,金旋子对我讲的话,听弦也是算术,并且是通阴的算术。我又打开了收音机。一听到收音机里的琴声,我脑海里就忍不住计算起水分。

  我从床上跳起来,跑到赵一二的房间,看着我计算出来的方位,手一指,“是不是你?”

  那个黑影终于显出形状。他放下赵一二。对我看着,嘴里阴恻恻的笑着。

  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不会罢休,他甚至在威胁我。琴声变了个调子。我瞬间明白了,黑影下个方位会走到去我前方两长四尺的地方。

  我能算到他下一步到哪里,对付他岂不是容易多了。我眼睛看着他将要走到的地方,心里想着该用个什么方法抓住他。

  他看见我的目光所在,警觉了。站着不动。

  “师父竟然这么对我!”我听见黑影的怨念。我头有点昏,他在说什么,师父!

  我的听弦的入门本事是金旋子教的。

  他是金旋子的徒弟。

  他走了。

  赵一二现在的身上是一个一个的窟窿,但是都流不出血来。是啊,都不是用阳间的利刃敲出的伤口,怎么能够流出血来。

  我把昏厥过去的赵一二扶着坐起来。找出那个域山和尚留下的药丸,又给他喂服了一颗。赵一二半晌才缓过气来。

  “他缠你好久了?”我问道。

  “从神农架就开始了。”赵一二说道:“他一直在等着我,等着我散功,等着我失魂。”

  “他怕王八。”我说道:“所以在木鱼的时候,跑了。”

  “哼哼,王抱阳还奈何不了他。”赵一二说道。

  我懂了,他怕老严。

  王八对自己太有信心了。是啊,当一个人突然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难免会有点大意的。他倒是安心的走了,却把这个难题留给了我。妈的!

  赵一二问道:“那个鬼魂,是金师傅的徒弟吗?”

  赵一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我:“你没听到我叫金仲是金老二吗?”

  “我怎么知道金老二是他的外号还是排行啊?”我委屈的说道。

  “他姓楚,是我师兄的大徒弟,我们都叫他楚大。”赵一二说道:“九三年,我刚出道,看不过他的作为,骗了师兄的螟蛉,把他给惩治……后来他在牢房里,自己上吊死了。吞了十一支筷子,再上吊……他还真是恨我……他说他修炼的法门是诡道祖传的方法,有几任螟蛉执掌,都曾炼过,为什么我要针对他……”

  赵一二昏昏欲睡,对我说道:“我累了,你自己看。”

  赵一二的意思很明显,他的记忆向我敞开。

  我浑身战栗,我探知到了,不仅有赵一二的记忆,还有那个楚大的记忆:

  楚大在刨着一个坟墓,刨土的动作非常熟练,可是他不是盗墓贼,他刨的坟墓是个普通人家的坟墓,而且是个新坟,新坟上没有杂草,在夜色里,仍旧能看见坟上培的黄土。楚大如同一个鼹鼠,钻进坟墓。楚大又出来了,他拖着一具尸体。他疯狂的撕开尸体上的衣服。

  那是一具年轻的女尸。

  楚大的动作诡异有疯癫,脸上的表情无比恐怖。

  天上的雷声隆隆,从天际穿了过来。

  我啊的叫了一声,把身前的赵一二狠狠的推开。我对赵一二喊着:“你们诡道,到底是个什么邪教?为什么允许这种伤天害理的修炼方法存在!”

  赵一二说道:“他在荆门被我逮住了。离一百个,还差十二个。”

  “他是人吗?”我问道。

  赵一二沉默半晌,说道:“当然不是……”

  正说到此处,头顶的瓦突然想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豆声,我心想,天气还真怪,说下雨就下雨,来的好快。可是我净听见雨点打在瓦上的声音,却听不到山乡里下雨落在旷野上的沙沙声音,甚至也听不到随雨而来的风声。头顶簌簌的落下灰来,迷了我眼睛,我揉了一会,勉强睁开眼睛,看见赵一二又被上身。

  赵一二的眼眶在睁大,表情渐渐凝固,楚大又折回来了。

  我手中的收音机开始放出音乐,不是金旋子放给我听的古曲,变了个曲目,曲调柔和的多。我没什么闲情雅致去欣赏曲调,耳朵随着曲调的变化轻轻颤动,我在努力捕捉曲调的音律,将每一个音阶和心中计算的水分对应。可惜我对音乐没有任何兴趣,不然,会容易得多。

  我现在可以清楚的看到楚大在什么地方。楚大现在就赵一二的胸前蹲着。好奇的看着我。

  我甚至能看到楚大的样貌,一张长长的马脸,眼睛很小。嘴巴上红酽酽的,嘴唇上下是一片青色。楚大嘴巴一咧,屋里传出了昆曲的唱腔。

  原来一路上依依呀呀的,是楚大的所为。楚大的声音尖细的很,又拿捏的委婉,甚至他脸上的表情,都努力做出凄楚的神色,这应该是很滑稽的样子,但我只觉得无比的怪异和恐惧。面目滑稽的鬼魂,最是凶恶。楚大走的阴伶的路子,自古伶人就是阴气最重的一类人。王八和我在学校里,甚至还争执过,某些朝代的宫廷伶人,其实就是鬼魂。

  那些在台上,穿着戏服的生旦净末丑,随着二胡堂鼓的节奏摆出步伐,唱出悠长腔调的伶人,你能分辨的出是人或是傀儡么?

  我走上前去,用手去抓楚大的身体。我计算好了他会往什么地方跑。楚大以为他能躲开我,可是我比他想的要快。我捉住了楚大的胳膊。

  楚大拼命的在我手里挣扎,他想进入我的意识,来控制我。可是马上就尖啸着退回去。楚大在我面前变幻出很多形状,我一时觉得手里拿着一把滑腻的巨大蚯蚓,一时觉得手里又变成一把血淋淋的动物内脏,腥臭无比。无论楚大怎么变幻,我都不去看他。

  他现在幻化成我最恶心的鳝鱼,在我手里扭曲,我感到手心全是滑腻腻的粘液,我都强忍着恶心。不肯松开。

  但楚大仍旧是赢了,他是我见过最凶狠的鬼魂,他敏锐的感知到,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我手上的感觉又开始变化,手心冰凉,一条蛇开始往我的手臂上缠绕,蛇吐着信子,一直延伸到我的肩头。我忍不住扭头看过去,我知道我会看见什么,但我还是看了。

  草帽人的脸直愣愣的对着我的鼻子。

  我大叫起来,忙不迭的把手上的长蛇扔开。楚大化作黑影,消失在屋内。

  赵一二看着我,对我说道:“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你……不是学道的料子。”

  我向赵一二看过去,“你不也一样,你放下了你心中的负担了吗?”

  赵一二被我说的无言以对。

  “多看看那本曲谱吧,师兄藏了十几年都不示人,你捡大便宜了。”

  我没有说话。我在仔细的回忆楚大留在我脑袋里的记忆。

  “他在牢房里被人打,打的很厉害。牢房里挨打最惨的就是强奸犯,更何况是这种冒犯尸体的行为,就是同牢房的犯人,也觉得无法容忍和这种人呆在一起。他们憎恶他,对他又惧怕。于是他们就变本加厉的折磨楚大。”我对赵一二说道。

  “我们诡道的确有这种修炼的法门,但是太邪……我警告过他……”赵一二说道:“可他已经疯了,他想成仙。”

  “他在牢房里吃了很多苦头,那些人甚至用马桶里的秽物淋他……”

  赵一二静静的听着。

  “他死的时候吞了十一支筷子,他搜集了很久,才凑齐这些筷子。吞下去的筷子都被他磨的尖尖的。每一根都刺穿了他的肠道,最后一根从他的喉咙里戳出来……他忍受这么多痛苦,就是想死后找你报复。他不是吊死的,他是疼死的……监狱的人隐瞒了他的死因。”

  我边说,身上的开始发麻,“他恨你,恨金师傅,他恨每个人……除了金仲。”

  怪不得金仲对赵一二很冷漠,虽然帮助赵一二还魂,却老大不愿意。金仲和楚大师兄弟感情深厚。他也认为是赵一二多事,害了他师兄,而且还骗了金旋子的螟蛉。

  我不说话了,但我还能看到。

  牢房里的几个犯人都不敢动弹。牢头是第一个,牢头自己慢慢地走到马桶边,把自己的头慢慢伸进去。身体因为窒息,在剧烈的痉挛,可是头颅还是浸在屎尿里。

  一个犯人跑到铁门,用手拼命瞧着铁门,凄厉的喊着:“管教——管教”,他的手被砸的鲜血淋漓,可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背的骨头,白森森的露出来,可他还在拼命的捶门。他疯癫了,用头拼命的去撞铁门,只撞了三四下,就软软的瘫倒在地。

  楚大在牢房的正中唱着昆曲《贵妃醉酒》。走着轻盈的莲步。

  其余的犯人都缩到床脚,那些犯人的身下都流出了骚臭的一滩液体。他们都看着楚大的表演,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恐怖的《贵妃醉酒》。

  牢房里换了个死刑犯进来。死刑犯在睡觉的时候,楚大在他耳边轻轻的蛊惑。死刑犯站了起来,走到床边,镣索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可闻。那个死刑犯,轻轻地把头伸到另一个犯人的喉咙处,其他的几个犯人又开始蜷缩起来,他们都没睡,包括那个喉咙暴露在死刑犯嘴前的犯人,他也没睡。可是他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死刑犯咬开自己的喉管。一声不吭的死掉。

  死刑犯被枪决的时候,第一枪打在后心,没有死。法警在他的后脑补了一枪,死刑犯竟然站起来了。脸上因为子弹的冲击,没有了五官,脸庞的地方是个巨大血窟窿。法警都惊呆了,观看的群众都尖叫飞奔跑开。一个武警,沉着的对准死刑犯的心脏开了一枪。

  《牡丹亭》的唱腔缠绵婉转、柔曼幽怨,在刑场上久久不散。法医很久都不敢上来检查尸体。医院来收尸体的救护车,里面两个见习医生,已经吓得惊慌失措。

  牢房里的剩下的几个犯人,都死在床上,两个心肌梗塞,一个脑淤血。时隔多年,农场里还有人在争论,死的犯人是否楚大的作为,最大的蹊跷,便在于,犯人死掉的时候,死刑犯在公审大会上。

  那个牢房到现在,都隔三差五的死犯人。预警不得已把牢房空出来。牢房里一到半夜就传出隐隐的昆曲声。

  我知道,那个牢房就成了楚大魂魄修炼的地方。他在牢房里伺机而动,等着赵一二失魂。

  楚大被我治了一次,好像就没有再现身。赵一二没有被楚大纠缠,身体好了很多,甚至还有村民又陆陆续续的找他来看病。小病小灾的,他都能应付。疑难杂症,他就面露难色,奉劝病人家属送病人到山下的大医院。驱邪镇鬼的事情,他就更干不了。

  附近的村民,看到我,有的还私下说着:这个好像是赵先生的二徒弟……

  楚大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时间长了,看见赵一二一直没有再发生什么怪异的表现,我想着,楚大也许已经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了吧。再过了一段时间,我很想渐渐的把楚大忘了。彷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我现在就守着赵一二,等着王八回来,然后下山,回到宜昌,去过我该过的生活。送牛奶也罢,当保安也罢。无论怎样,那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啊。

  是的,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我早就不用金旋子的那个破旧收音机了,看了金旋子给我留下的曲谱。开始看的很不明白,但渐渐地就看得懂了,那个曲谱,除了最开始我看的开指,后面还有正声、乱声、后序几个部分,每个阶段都有曲调的起伏变化。我不懂音律,但我看得懂五行的相生相克。当我看到正声的“反魂“第七部分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以不需要收音机的帮助了。

  现在我无论在什么时候,身处什么环境,耳朵都不受控制的去聆听身边的所有动静,然后内心里就开始飞速的计算这个声音,是从宫弦跳到羽弦,还是从地弦到商弦,根据弦声的变化,应证出五行的生息,这个信息,在我的运算下,分别对应到水分的时刻,和卦象的方位。

  听弦其实很有趣,非常有趣。我也明白了,楚大的阴伶路子,其实也是听弦的一个变种,只是他对京剧昆曲有着超常的爱好,走了另一条路径而已。原来他刨人坟墓,扯出女尸,干那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是在消磨自己身上的阳气,他想做一个纯阴的伶傀儡。

  历史上好像有这种法术的记载。不止一个伶人,能够蛊惑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但他们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最开始我对金属器物的声音特别敏感,后来觉得金属的声音太过于清脆。我转而倾听流水的声音,计算着流水的变化,我乐此不疲,常常躺倒山间的泉流旁,静听泉水流淌。这个时候我不禁哂然失笑,当年在学校里,专业老师教我们流体力学,我可是一窍不通,挂了科。没想到现在又来学这个。

  我能计算出雨后屋檐的水滴,掉落的时刻和方位,在旁人看来,那些从屋檐往下滴落的水滴,数量庞大繁复,如同一个水帘。但在我眼里,每一滴水珠的变化,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无一例外。

  树木生长的抽动、虫豸在地下沉眠、风从什么方向吹来、木炭燃尽的那一点余叹……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短。我没有告诉赵一二和任何人我的变化,我怕他们给我起外号,我可不想被人起个外号:徐旋子,不好,太难听,还是疯子好听。

  山上的冬天比城市里的冬天来的早。刚进腊月,山上就下了第一场雪,大雪把通往山下的道路给封住。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寂静的山村,掩藏不住山民的喜悦。

  我和赵一二什么都没有准备。这半年来,找赵一二看病的人越来越少。赵一二本就没有什么积蓄,靠治病的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幸好附近的村民看到赵一二和我的窘境,时常招呼我到他们的菜园子里去摘点新鲜菜蔬。

  “小徐,没事的,你多摘点回去,我们也吃不了,烂在田里,也是烂了……”那些纯朴的村民心意我很清楚,但是,他们太不会措辞了。我听着总是郁闷。

  我和赵一二都不喜欢求人,别人也不会老是主动来叫我去摘菜。最多也是我买菜的时候,多塞点给我。日子这么紧巴巴的过着,勉强能支撑。我每天里就想着,王八,你个死狗日的怎么还不回来,我要撑不住了,在这样下去,我和赵一二饿都饿死了。

  最难熬的不是吃,而是喝酒。酒坊是一个村民自家开的,酒是粮食酿造,在山上比蔬菜还金贵。我赊的次数多了,酒坊的男主人还好,他堂客的脸上就有点难看。可是赵一二现在每天里就靠酒给撑着,他几乎不吃饭,就每天里喝点酒吃点小菜。若是酒壶见底了,赵一二根本就不上桌子。我没招,只好厚着脸皮去打酒,若是手上有点钱了,也是先给酒坊。

  眼看就要过年了,王八还是没有音信。我掏出那个夷陵通,想给王八打电话,却发现早就停机。我不禁破口大骂起来。

  董玲又来了,我以为是王八叫她来看赵一二的。可几句话一说,我就知道了,她没王八的消息,也是过来打探。董玲很失望,走的时候,塞给我五百块钱。我不客气的收了。我的确是差钱,没底气跟她客套。

  我兴高采烈的去酒坊把欠账付了,又提了好大一壶回来。跟赵一二商量,是不是找别人买个几十斤腊肉,我们也要过年啊。

  赵一二不置可否。我就自行做主了。

  离过年越来越近,年味渐浓。天上又在下雪,赵一二天天在灶房里烤火。我也坐着没事,耳朵听着屋外已经下到第四十四万九千六十一片雪花,落在稻场前保坎的牙子上。

  忽然我想起,这场雪一下,我肯定是不能下山,爹妈是不是在等着我回去过年。想到这里,就叹了口气。

  赵一二知道我在想什么,对我说道:“想家了?”

  我笑笑,觉得很不好意思,问赵一二:“赵先生,你的家人呢?”

  赵一二脸色沉的死死的,“我爹因为我当年的事情,丢了公职。我又好几年不在家里,他们都当我死了。等我回家,才知道父亲在我出事的第二年就去世。我弟妹都恨我,他们都受了我的影响……我就没脸再回去。”

  我正想问,赵一二失踪的那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遭遇,让一个年轻气盛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神棍。

  一个汉子,突然来到屋前,对着赵一二喊道:“赵先生,走,今天我家杀猪,到我家去吃新鲜肉啊。”

  我和赵一二相互对着笑了笑,村民还是没有忘记他。

  我还在担心赵一二不愿意到处走动。

  赵一二却问道:“烹不烹大肠。”

  “当然烹啊!”那汉子大声说道:“谁不知道赵先生喜欢吃烹大肠。”

  下雪,山路很滑,赵一二走的踉踉跄跄,那汉子急了,背起赵一二就走。说道:“快点,再晚了,猪子就杀完了。”

  山间的规矩,家里杀猪,请人来吃猪肉,都是以帮忙的名义的。既然是帮忙,当然不能在猪杀完之后才到。

  走了半个小时,绕了一圈的山沟,到了那家门口。刚好就碰见那汉子请的帮手,把一头猪从圈里牵出来,让那头猪,在稻场四周随意吃草,让猪在临死前,感受生命中仅有的一点自由。

  稻场的另一角,一个土灶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正烧着水。

  那汉子,连忙走到堂屋,放下赵一二,“赵先生,小徐,你们自己招呼自己啊,我去干活去了。”

  汉子的堂客,连忙从里屋端出一盘炒花生和糖果,递到我手上,招呼我们坐着,然后也去忙碌去了。

  我站到,门口,看着帮忙的几个人,已经在把那头猪揪起,往长条凳上摁。猪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发出“嗷嗷”的叫唤。

  我愣住不动,心里冰冷。

  因为赵一二在我身后,也发出了类似猪嚎叫的声音。

  我飞快的扭头看去,果然,赵一二正靠在椅子上,满脸流泪,嘴张的大大的,发出嗷嗷的声音。我大惊,拼命的呼唤旁人,可是大家都沉浸在杀猪的喜悦中,所有的人,都团团把杀猪的场面给围着。没人听得见我的叫喊,也没人听得到赵一二痛苦的叫喊。

  我连忙去听,是的,楚大,又是他。可我现在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已经跑了,却把猪的意识放置在赵一二的身体里。赵一二的魂魄早空了。楚大很容易做到这点。甚至躲过我的耳朵。

  一群人把猪狠狠的摁住。

  赵一二在椅子上开始扭动身体,狂乱的挣扎。我冲上去,把赵一二死死抱住,“醒醒,醒醒……”

  赵一二拼命的哭嚎。声音停顿一下。

  我回头看去,屠夫正把一把一尺来长的屠刀捅入猪的颈部,直没刀柄。

  赵一二又开始嚎叫起来,猪喉咙上的伤口涌出鲜血,汩汩喷出。这家堂客欣喜的端了一个木盆去接猪血。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除了我和赵一二。

  赵一二的喊声持续了两三分钟,越来越弱。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因为从赵一二的眼睛里,我看出,他并不仅仅在承受剧痛,同时也在承担死亡带来的恐惧。

  那种绝望的恐惧,赵一二完全的承受了下来。可是赵一二没有死,虽然他经历了一次死亡过程,但他还是活着。

  死掉的猪,被放进烧了热水的大锅里。我知道,赵一二又要忍受开水的折磨。

  我对着屋外的人喊道:“求求你们,别干了。停下!”

  有人听到我在呼喊。惊讶的把我看着。

  我指着赵一二,“他受不了了。”

  “怎么啦,赵先生怎么啦?”这家的汉子问道。

  “好烫啊!”赵一二一声大喝。

  屋外的人都惊呼起来,那头已经死透的猪,竟然从大锅里蹦了出来。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大家都愣住,一半人看着死猪,一半人看着赵一二。都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叫苦,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汉子打发他的儿子,搀扶赵一二回家。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这家人估计也对赵一二的表现很厌烦。

  我们走在路上。赵一二又开始叫喊起来,我知道,那户人家,正在把猪大卸八块。

  楚大的怨恨,太强烈。

  赵一二回到屋里,疼的浑身颤抖。

  我知道,相对于疼痛,最让赵一二痛苦的,是临死前的恐惧。

  我心里想着,这一切快点结束吧。忽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整个西坪,在过年前,将要杀多少头猪。

  赵一二是不是要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这个过程。

  我战栗起来。却又束手无策。

  赵一二又开始嚎叫起来。

  这一年的腊月,长阳西坪出了一个疯子。到处劝说村民不要宰杀年猪。甚至好几次,都冲到杀猪匠的跟前抢夺杀猪刀。开始大家都还比较客气,都说他是赵先生的徒弟,可是次数多了,都不厌烦起来。一年到头,就指望着杀头猪过年,却让这个疯子来捣乱。

  村里私下穿着一个事情:赵一二师徒,都染上了猪瘟,而且不是一般的猪瘟,听说只要一杀猪,赵一二赵先生就能知道,不仅知道,还会在屋里发狂……赵先生这么好的人,也得了这种怪病,被猪精缠住了。他治鬼镇邪了一辈子,到头来落到如此下场……大家说到此处,都不免唏嘘一番。

  我在西坪山上的村民眼中,就变成了一个疯子。我爱挨家串户的去那些杀年猪的农户家中,想去阻拦他们,可是没有用,一次都没成功过。而且适得其反,只要我到场的地方,那些本来已经死透的猪,都会出现某些诡异的动作。最过分的一次是,一家村民已经把猪杀死,把猪吹的鼓鼓涨涨的,正在旋毛。可当我在场的时候,那头如同气球的死猪,竟然飞跑起来,跑到猪圈,还吃了几口猪草,才又被人摁住。

  当我再去下一家阻拦的时候,他们就非常不客气。恶狠狠的把我赶走了。

  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看着赵一二一次又一次的重复那绝望而又恐惧的过程。赵一二的精神眼看就要崩溃。别说赵一二要垮掉,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自己都要忍受不住,离真的发疯也不远了。

  一直持续了十几天,这半个月比十五年还要漫长。赵一二整整瘦了二十斤,他更瘦了,颧骨高高的耸出来,脸皮成了枯黄色,眼神散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只能给他灌酒,让他保持在大醉的状态,这样他才能好过点。

  换做是我,早就跳到屋后的山涧里去,一了百了。可是赵一二挺过来了。

  腊月二十三,农户的年猪终于都杀完。赵一二消停了。

  到了除夕,赵一二才稍微恢复精神。我煮了腊肉给他,他看见碗里的腊肉,就惊悸的大喊,把菜碗给挥到地下。他不能看见猪肉。只能喝酒。

  赵一二的喝的很凶,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都要喝一两斤酒,我又开始担心,再这么喝下去,他迟早要得胃穿孔,或是肝硬化。我能发现,赵一二捏酒杯的手,颤抖的非常厉害,往往酒还没喂到嘴里,已经洒了小半。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喝酒,我还不能劝阻。

  现在我知道了,楚大根本就不想弄死赵一二,以楚大的凶恶,和赵一二的处境,而我又这么无能。楚大想弄死赵一二轻而易举,但是楚大就是要看着赵一二受苦,他在想尽方法折磨赵一二。就是让赵一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又想到金旋子的残疾,还有楚大自杀方式的凶蛮。对赵一二问道:“你们诡道还真是邪门,怪不得和正统的道教不能走到一起去。”

  赵一二虚弱的说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很想改变这个做法,可是我还是没做到。”

  我恍然大悟,赵一二从进诡道,就想改变那些邪恶的法术。赵一二选择王八并不是偶然的,王八并不是我的替补。赵一二看中了王八的品性和意志,他相信,王八能做到他所做不到的东西。可是,若是真的如他所愿,诡道的法术变得光明正大,那还是诡道吗?

  我想起了金仲那张不服气的脸。楚大和金仲当年也许就是不信服赵一二的做法,才导致两房交恶。才到了如今的局面。金仲想利用石础、楚大侮辱尸体,这些在常人和赵一二眼中荒谬绝伦,伤天害理的事情,在他们眼中,仅仅就是个修炼道术而已。

  怪不得楚大如此深恨赵一二。

  好在这几天楚大没有什么用别的方法来整赵一二。赵一二在春节前后几天都很安静,没有中邪。这不是楚大善罢甘休了,而是山上到处响着鞭炮,所有的鬼魂都被鞭炮声吓的魂飞魄散,深深的躲进地下。楚大也不能例外,他甚至更害怕鞭炮的声音,因为他生前的路数就是听弦。

  我连忙去山腰的集市,买了好大几挂鞭炮回来。心里想着,楚大若是再来,我就炸鞭。这招能对付他。

  可是楚大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没来。我反而有点失望,我现在就想狠狠的惩治他一番,替赵一二出口恶气。

  楚大一直都没来,我知道他现在肯定隐藏在什么地方,一有机会,就会出来害赵一二。可是我听不到他在哪里。他听弦的本身比我高。我才学了几天啊,他可是唱了一辈子的戏曲。

  一天睡到半夜,我还在想着楚大什么时候会再出现。正想着,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我惊觉着从床上蹦起来。再一听,顿时泄气,来的是村民。外面的人声嘈杂。

  我慌忙把门给开了,赵一二也起来,走到堂屋。

  来人是个一对夫妻,冲进屋内,对着赵一二喊道:“赵先生,快看看我家军伢子怎么啦,从中午就开始发烧,现在越来越厉害,都烧糊涂了。”

  果然,妻子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发烧烧的脸都是通红的。我用手去探了探小孩的额头,烫手的很。

  赵一二吩咐我拿了个温度计给小男孩夹在腋下。拿了听诊器,听男孩的胸音。

  过了十几分钟,赵一二又看了看温度计,指数接近四十度。

  “应该是急性肺炎。”赵一二说道:“你们还是快点送到山下医院去。”

  “天这么黑,路上的雪都没化,用脚走下山,天都亮了。赵先生,你还是想想办法吧。求你了。”男孩的母亲说道,一脸的央求。

  赵一二沉吟半天,拿不定注意。

  屋里只有点头孢,没有别的抗生素。可是注射头孢是要做皮试的,我们没有做皮试的试剂和针具了。这段时间,看病的人很少,我们没钱买药,都是一点只能治伤风头痛的口服药物,给看病的人应付着。

  赵一二也没方法,只是先用凉水打湿毛巾,给男孩降温。

  男孩的父母急了,不停的哀求赵一二想办法。可赵一二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施。

  我看着男孩的样子,已经烧得昏厥,手脚在时不时的抽搐,再拖下去,治好了,也烧成傻子。可是现在送到山下医院,时间也不允许。

  “你们怎么不白天送下山啊?”我埋怨这对粗心的父母。

  “我们哪里想得到啊?”男孩的父亲也急得要流眼泪:“还以为就是一般的着凉。”

  男孩的父母看样子要给赵一二跪下了。

  赵一二沉默半天,拿了头孢出来,兑了生理盐水,给男孩输液。男孩的父母如释重负。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了,怕什么就来什么。我从赵一二开始扎针的时候,就开始惴惴不安,没想到真的出事。

  一个小时后,输液输到一小半,男孩开始呕吐不止,脸色煞白,嘴唇乌紫,眼睛不停的翻白。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男孩头孢过敏。

  这下,真的不能拖了,我和小孩的家人,连忙抱起小孩,去找个农用车。农用车司机正在家里打麻将,见了这个样子,二话不说,撤了台子,连忙开车往山下开去。司机的老婆连忙披了衣服追上,叮嘱司机慢点开。

  司机开着车,慢慢的往山下行去,路非常不好走。很容易翻到旁边的深涧。小孩的母亲抱着小孩,坐在副驾驶座。我和男孩的父亲站在后厢板。我紧张的看着前方的路,心里的紧张估计不亚于司机。看着身边暗黑的山涧,心里想着,千万别出事。

  我对男孩的父亲说道:“你们开始就坐这车下山就好了。”

  男孩的父亲,埋怨道:“谁知道会这样啊,赵先生这么多年,都没失手过,为什么偏偏到我屋里小军这里,就出这摊子事。”

  赵一二不是从前的赵一二了,他的医术也一去不返。他现在无论是精神,还是思考能力,都连个普通人都不如。他现在只是个酒鬼。

  啊呀,我不禁叫了一声。

  现在我不在赵一二身边,楚大……

  我虽然站在寒风中,脑门还是沁出汗水。楚大又会用什么歹毒的方法折磨赵一二呢?也许现在,他已经动手了。

  车虽然开的慢,但总比走路快。两个多小时,我们到了资丘的镇上。镇医院的医生都休息了,男孩的父亲,就去医院旁的职工宿舍喊。医生们早就习惯半夜被叫起,连忙穿了衣服,匆匆开了急诊室的门。

  还好,青霉素和头孢过敏也是分程度的。小男孩就属于程度较轻的那一类,医生给男孩打了葡萄糖,增加男孩的血糖,男孩就不再呕吐不止。脸上也开始红润。可是又吭吭的咳嗽起来。

  医生看了看男孩说,过敏虽然没问题了,可是肺炎很严重,要马上留院治疗。换了抗生素,给男孩安顿好。

  我见没了事情,就又搭乘农用车上山。

  果然,回到赵一二家中,赵一二正在床上翻滚。我连声询问。

  赵一二疼了满头大汗。身体弓得跟虾米似的。他捧着腹部,看着像阑尾炎犯了。我知道,赵一二不是真的犯了阑尾炎。

  又是楚大!

  我对着窗口,大声骂着,“你有种明着来!鬼鬼祟祟的,有什么来性(宜昌方言:出息)!”

  赵一二手紧紧抓着床头的木板,手指甲都要迸裂。而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我连忙给赵一二喂止疼药,可是不管用。赵一二折腾到天亮都还在疼,这段时间,他受的折磨够多了,他的忍耐力也在相应的增强,虽然疼的厉害,并没有疼的叫出声来。

  这次赵一二被楚大折磨的时间较短。第二天中午就不再疼。

  毫无疑问的,楚大忌惮我。我能肯定这点。

  正月过完,楚大没有再来。我现在更加不敢离开赵一二半步,我听得到楚大的声息,他还没到屋里,我就听听到他哼唱的曲调,他忍不住要哼,也许他的魂魄就靠着这曲调而暂时凝聚。他也知道我在听他的动静,所以每次到了屋外就走掉。他不着急,他等赵一二失魂,等了十年,他不在乎多等几天。

  总算是过了几天安定日子。冬春交接,难得出了大太阳。我和赵一二在稻场上晒太阳。温暖的阳光,晒的人懒洋洋的,昏昏欲睡。

  我看见山梁那头,远远的来了一辆面包车,一直开到房屋附近才下车。下来了几个穿正统夹克的人。径直向我们走过来。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三四个年轻的下属,有男有女,跟在他身后。

  赵一二看到他们来了,没起身,打了个招呼,“老覃,好久没见。”

  我看了面包车车门上写的所属单位,是长阳县卫生局的。赵一二是医生,他父亲以前是卫生局的干部。赵一二和老覃,看来很熟悉。

  “建国,我来给你拜年。”老覃说道,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企图。

  赵一二说道,“坐,大家都坐。”

  我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们故人见面,寒蝉几句。老覃和赵一二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些闲事。老覃说三句,赵一二说不上一句。赵一二现在累的很,没那么多精力讲话。我看见跟着老覃的年轻人和我一样,无聊透顶。一个年轻的女孩,都连续打了三四个呵欠了。

  附近的村民看见赵一二稻场上来了汽车,又围了一圈人。也来了几个看热闹的。

  老覃突然不扯淡了,话锋一转,对赵一二说道:“建国啊,我在县里给你安排了个工作。在我们大院烧锅炉,怎么样,不累,我们单位人不多。”

  我一听,心里顿时舒坦了,看来人落难了,还是有旧人帮衬。

  “工资不多,四百块,吃住算单位的,房子我都给你安排好了。”老覃继续说道。

  我想着,这世上还是有好人,总算是有人还惦记赵一二。

  没想到赵一二想都没想,就回绝了,“我不会上班的,你知道的,我当初就发过誓,绝不进公职。”

  “这不是公职。”老覃劝慰赵一二:“你也只是临时工。”

  “都一样,都一样……”赵一二没有什么精力解释。

  我心里想着,让赵一二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去烧锅炉,的确难以让人接受。而且赵一二也说了,宁愿浪荡民间,也不愿意给公家上班。

  我不知道赵一二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老覃沉默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老覃隔了好久,又说道:“你又不能再给人看病了。”

  我明白了老覃的来意。

  老覃是卫生局的领导,他是来取消赵一二的行医资格的。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激动的对老覃说道。

  “情况我都了解。”老覃打断我,“小孩的家长都给我说过了,我很清楚。”

  “赵先生不给人治病,那我们吃什么?”我无奈的问道。

  “建国,你的执照早就过期,我也不能老是维护你啊。”老覃为难地说道:“国家现在又有新文件,中医也要考试,否则也算无证行医。”

  “执照没了,可以再考啊。”我说道。

  看着老覃在苦笑,我明白了,赵一二没资格考试。他当年就没从学校里毕业,是从学校里跑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证明自己学历的任何文件。也许当初他的那个执照,就是老覃动用关系给他办的。

  赵一二面无表情。侧了侧身子,让另外一侧晒到太阳。

  “这次闹的动静大了,你知道吗,我保不住你了。”老覃继续说:“医疗事故,你知道吗,这是件医疗事故。”

  “我们当初也是没办法!”我喊道:“当时的情况很急!”

  “不做皮试就给病人用头孢。”老覃说道:“这么基本的常识都遵守,你们怎么能行医。”

  旁边的村民聒噪起来:

  “我们就愿意让赵先生看病,你们管不着。”

  “医院在山下,看病多不方便。”

  “你们的药比赵先生的贵多了。”

  “不给钱,你们让看病吗?”

  “你们是不是嫌赵先生抢了你们的生意。”

  “赵先生给我看了十几年的病了,我们信得过他。”

  一个妇女开始咒骂起来:“军伢子的爹妈是不是发黄昏了,连赵先生都告。”

  “大家安静一下。”老覃说道:“赵建国没有行医资格,他行医是违法的,现在县里都知道了,你们要是为他着想,就不要找他看病。你们不想他坐牢吧。你们知不知道胡万林啊,他当初也是名医,可是他治死了多少人……”

  “你说什么?”我手指着老覃大喊:“赵先生是胡万林那种人吗?他是那种为了钱,置人生死不顾的人吗?”

  我激动起来,要冲上去要打老覃。

  这段时间我憋屈的厉害,正好让老覃碰上,我冲到老覃面前,狠狠的揪起他的衣领:“我告诉你,赵先生不是那种人!”

  老覃身后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也是血气方刚的,他们是来执法的,还真碰到了我这个暴力抗拒的人。

  我被他们扯开,脾气大的已经在用拳头揍我的下巴,“妈的,连我们局长都敢打……”

  我大声喊着:“赵先生不是那种人!”身上拼命的挣扎,衣服都扯烂了。

  老实本分的村民也纷纷叫喊:“怎么能打人呢,怎么能打人呢。”

  我被他们紧紧的抓住。气喘吁吁的,向老覃骂道:“你们连一条活路都不给人留,和胡万林那种人有什么区别。”

  老覃不理会我,对赵一二说道:“建国,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父亲对我有恩,当年我在乡下当赤脚医生,以为会当一辈子,若不是他提拔我……”

  赵一二没说话,把老覃冷漠的看着,浑浊的眼框里闪烁着晶莹的泪水。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了。他对他父亲的愧疚又被翻出来。

  “好!”老覃说道:“你不用干活,我养着你,好不好?”

  赵一二鼻翼在抽动,还沉浸在对父亲的自责中。胸口起伏不定。

  “建国,”老覃柔声说道:“跟我下山吧。嗯?“

  赵一二用了好大的力气,不再激动了。对老覃轻轻说道:“我哪里都不去,这是我老赵家的老屋。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赵一二说完,不理会老覃。歪着头,睡了。

  老覃一干人走之后,我惶惑不安。赵一二连看病的资格都没了。今后怎么办。王八现在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赵一二若是真的死了,难道归我来收拾吗?我和赵一二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关系啊,我不是他的弟子,王八才是他的徒弟。这么沉重的负担,凭什么要由我这个外人来承担。

  想到这里,我不禁生起了想抛下赵一二,独自离去的想法。是啊,这一切,其实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小徐,”赵一二说道:“你走吧。”

  我安慰自己,这是赵先生自己要我走的。不是我自己要走的。想着就往屋里走去,想收拾东西下山。

  走到堂屋,看见了赵一二堂屋里挂着密密麻麻的锦旗,“悬壶济世”“华佗在世”“妙手仁心”

  我停下了,用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我他妈的在想些什么!

  赵一二不能给人看病了,就算是村民来找他,他也拒绝看病。

  我手上的钱越来越少,连油米都买不起了。

  赵一二不止一次的劝我下山回去。我没答应。

  我想通了,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抛下赵一二不管,这辈子都会后悔,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背负这么重的责任,也是第一次认真的坚持一件事情。我这辈子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出息,但总要有件能让自己感到自豪的事情。让自己无愧良心的事情,值得回忆。

  我苦苦的支撑着,等着王八回来。 异事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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