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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玲珑与她娘在沈家后宅里便算是苟且偷生了。
她从来不知道真正有大权的公子哥做事居然是这么利落嚣张的。
沈家好歹算是背靠郭家,沈靳再怎么不是个东西,盛京里头各家都还是给两分脸面,他自己也还能把握个限度,是以从来没真正闹出事来过。
可姜霆夜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沈玲珑要知道这位爷进京第一天不仅给郭坤下了脸子,连祁瑛都给了一刀的话,估计也就不会对姜霆夜现在的举动有什么感觉了。
两人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踩着沈靳的这位爷,可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姜氏一族虽然坐镇九仙,但就出山姜霆夜这么一个小公子,也够盛京的人喝一壶了。
沈玲珑在旁边看着,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觉得痛快还是害怕,但她知道她必须清清楚楚的看着这一幕,记下这一幕,姜霆夜回头看她的时候,也把少年意气风发的笑意看进了心里。
沈靳的惨叫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之久,赌坊里的当家才回过神来,领着人疏散人群前来处理这边的事。
沈靳是谁他们都是知道的,眼前这少年敢说敢做,废话都没有一句便撂倒沈靳废了他一只手,免不得下一步动作就是真的砍下沈靳整只手来。
赌坊是作乐消遣的地方,这儿的当家自然也是有眼力见儿会来事打点的,不然也不可能建那么大间赌坊还与官府相安无事。
姜霆夜浑身透着的气质和眼底发自内心对沈靳的不屑,可不是他这个年纪装得出来的东西。
沈家惹到惹不起的大麻烦了。
当家的看一眼站在一旁红了眼的沈玲珑,他自然还记得这个上次差点被沈靳卖掉的沈家小庶女,如此看来,这个小庶女的命注定不该交代至此,未能使她毁灭的一切厄难,终究会让她变得强大。
今天这件事,恐怕就是沈家不幸的开始。
不过这些不关他的事,他只管能劝住姜霆夜,别在赌坊里头真犯了血债,多少有些忌讳,毕竟是私人恩怨,不管他多大的来头,赌坊不想被牵扯进去。
当家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中年男子,身型瞧着匀称健硕,面相瞧着也叫人舒服,被人簇拥着上来后,客气的给姜霆夜拱了拱手:“公子见谅,陈某小本生意,糊口饭吃,还望公子高抬贵手,小坊里头落了血迹,怕是官人那边不好交代的。”
姜霆夜挑眉看他:“你是这儿当家的?”
“是。”陈尚水看着姜霆夜的眼睛,没理会沈靳的嚎叫,还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感觉。
姜霆夜看他有些顺眼,虽于市井间做这般交易,但这人的气质却未被市侩染指。
此人有种大隐隐于市的通透感。
跟那些唯利是图的商家不大一样,带着股江湖气。
姜霆夜是来找沈靳茬的,也没想坏了人家的生意,当下便痛快的应了。
陈尚水看一眼躺在地上痛得涕泗横流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沈靳,略一思忖,多说了一句:“沈公子这般,怕是不能自己回府了。”
姜霆夜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来,踢了踢沈靳的腿,他又疼得猛一缩,姜霆夜这才满意的看向陈尚水,指了指桌上沈靳剩下的银两:“沈公子今儿怕也是玩不成了,桌上的银两不多,当家的收了当车马钱吧,劳烦替我送一送沈大少爷,选辆快些的马。”
陈尚水闻言应下,以为沈靳逃过一劫,虽掌心挨了一刀,到底整只手是保了个完整。
可惜,陈尚水对姜霆夜,一无所知。
姜霆夜弯腰拔刀,这金刀亮得很,吹毛即断,沈靳的汗流得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刚适应了手掌的剧痛,姜霆夜这一拔,他显些背过气去。
沈靳恨得牙痒痒,强撑着睁开些眼缝,还要嘴硬骂道:“你给老子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陈尚水:上赶着要找死,这不是傻子么?
姜霆夜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好说好说,回家记得跟你爹娘告状,顺带替我带句话给你娘,撒谎这种事也要瞧对方是谁,没那个翻天的本事,就别做找死的事情。”
话音落下,姜霆夜握紧刀把,对准了沈靳食指中指往下一斩。
指头截断,这回是叫都叫不出来,直接就晕了。
姜霆夜拿刀戳着手指头替沈靳‘贴心’的装到怀里,顺便在他身上仔细把刀擦干净。
陈尚水在旁边看呆了,直到姜霆夜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句有劳,领着沈玲珑离开,才回过神来。
陈尚水看着姜霆夜的背影,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盛京这是来了头小狮子啊。
·
从赌坊出来,一直强忍着胃里不适的沈玲珑突然走向街边的角落,有些难受的干呕了几下。
姜霆夜停下脚步等她,两人之间隔了几步的距离。
等那边没什么动静了,姜霆夜才道:“你要不要歇会儿?”
之前还逞强要杀那些追杀她的人呢。
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沈靳再如何,也是她兄长,相熟的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血肉模糊,确实会有些难受。
当年姐姐从战场上重伤归来的时候,他也边哭边吐了好几次。
心里心疼,但身体会给出最本能的反应。
姜霆夜是理解沈玲珑的,她不想吭声说话也没再拿自己大少爷的身份压她,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再开口,姜霆夜在马车上翘着腿看着窗外哼哼,时不时瞥一眼沈玲珑,她也只是低垂着眼帘望着自己握紧的手。
在想什么呢?
姜霆夜心里忍不住嘀咕,可能是因为她在自己面前永远是一副小狗般讨好的面容吧,突然这样安静下来,姜霆夜免不得有些在意。
她是想要求得庇护,觉得惹不起自己才这般小心讨好的,姜霆夜知道。
他也说过,姜家的大腿,可不是谁都能抱上的。
但。。相处久了,人总是或多或少会生出些感情。
她如今也没有家了,沈家那个后宅对她来说,早已经失去了家的含义。
也只有在江姐姐跟前,沈玲珑会露出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意和纯真。
大概是把尊崇的人,当成现世唯一的精神寄托了吧。
姜霆夜收回视线,往窗外一瞟,突然大喊了一声停车。
沈玲珑吓得心跳到嗓子眼,瞪大的眼睛只来得及看见姜霆夜侧脸的残影,之后人就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往马车外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马车停在这里有些勉强,沈玲珑撇眉,凑在姜霆夜身后小声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姜霆夜没理她,耳边喧嚣的声音太大,沈玲珑甚至都没听见姜霆夜跟面前的商家都说了些什么。
想一出是一出的公子哥。
沈玲珑无奈的深吸口气,侧过身子背着手无聊的等着姜霆夜买完东西。
“喂,小庶女,拿着。”
他给自己起了一万个别称。
小沈。
小庶女。
小腿子。
沈玲珑噎下一腔火气,堆上一脸假笑回头准备‘迎合’这位爷。
谁知道一转脸,一个蓝晶晶的东西就差点杵脸上。
沈玲珑一缩下巴,定睛看过去。
视线渐渐聚拢,姜霆夜递过来的,是一个糖人。
他手上也拿了一个,应当是瞧见捏好的小人儿里有一个穿着像自己,便直接买了。
而递给沈玲珑的这一个,也跟她颇有相似。
是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小姑娘。
她之前出入丞相府,有好几身蓝色的装扮。
这位爷竟然记得。
沈玲珑有些发愣,被姜霆夜啧了一声晃了晃糖人才回过神看他。
“赶紧拿着,爷手都举酸了,发什么呆呢,笨死了。”姜霆夜一脸嫌弃,见沈玲珑抬手也抬半天,干脆直接塞到她手里。
“你们女孩儿不就爱吃这甜的东西么?你吃一口,别耷拉个脸。”姜霆夜挥了挥手里的小人儿,说完这话后立刻便举着自己手上的糖人往回走,嘴里还嚷嚷道,“小跟班,快点跟上。”
得,又多一个别称。
小孩子么?还举着让人跟上。
沈玲珑盯着姜霆夜发了会儿呆,没看见姜霆夜扭头上马车后嘴角勾起的笑意。
她收回视线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人儿,心里郁结的不痛快好似真的消除了不少。
马车上的帘子撩起来,姜霆夜催促的声音传来,沈玲珑赶忙把糖人儿举在胸前护好,匆匆登上了马车。
·
沈靳的事闹成这样,沈玲珑自然是不敢即刻回家了的。
她跟着姜霆夜一起先到丞相府换回了自己的装束,平日里在丞相身边静心帮忙摘抄些东西,丞相还专门给她开辟了个小厢房与书房连着,以一盏屏风相隔。
换好衣裳的沈玲珑直奔自己的小天地,选了个颜色浅淡的小瓷盆,装了些湿土进去,把手里的糖人儿就这么插进去了。
她选了个好位置摆放,挑来挑去,挑中了自己左手边的书架中层。
等摆好了抿着嘴笑着看了半响,沈玲珑才一下子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些不对劲。
她。。。她把姜霆夜给自己买的糖人儿这么供起来干什么?
沈玲珑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晃了晃脑袋,她肯定是被姜霆夜压榨得昏了头了,竟然连他的东西也要供着了。
想到这儿,沈玲珑赶忙伸手要去把糖人儿拿下来,还没碰到,就听外头传来了姜霆夜说话的声音:“她刚就过来了,跑得比马还快。”
说的应该是她,沈玲珑赶忙收手理了理衣摆,绕过屏风往外头去。
进来的果然是姜霆夜和江莠,两人后头居然还跟着明月臣。
江莠一眼瞧见沈玲珑,笑起来:“果然是在这儿,你倒是清楚得很。”
姜霆夜闻言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跳起来:“我跟她一块儿回来的罢了。”
江莠笑而不语,倒没再继续打趣儿,拉了沈玲珑的手,朝旁边的座位过去。
姜霆夜今日的‘功绩’一句话就说完了,江莠已经晓得他剁了沈靳两根手指头,还夸了句做得好。
此事要做得单纯一点,牵扯进去的人最好就姜霆夜一个,所以从一开始,江莠便刻意让明月臣回避了。
沈靳是个非常好的突破口,简直省了江莠太多的时间去选择另一个条件符合的人选。
沈家更是恰好连接在撕破郭家伪装的关键线上。
江莠对此并不着急,姜霆夜的恶名昭著,郭家是惹不起也不会招惹的。
沈靳的死活,江莠也断定了郭坤不会冒险出头。
两个小辈赌牌,愿赌服输的事,他们做长辈的,怎好插手?平白叫人笑话,落个输不起的名声,还不一定在姜霆夜这儿要得到好脸色。
沈家在郭坤眼里头,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同盟,当年差遣出使的外交位置缺人,郭坤才想到了自家的表妹夫沈慷。
这位置如今就是个闲差事,郭大娘子于郭坤而言,到底还是隔着一层亲的。
所以不管是郭大娘子往郭家去哭诉,还是沈遣使往郭家去求招,得到的答案都只会有一个:息事宁人。
那不是沈家惹得起的人。
且沈家不仅得吞了这哑巴亏,还得亲自上门,给姜氏一族的小公子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
求他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沈靳。
不然谁料得准这位姜小公子消气了没消气?将来在街上看见沈靳不顺眼,这倒霉事儿还会不会再来一次?
可怜沈遣使一把年纪,素日里一直以为后宅安定,父慈子孝,女儿孝顺,突然生这么大个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气病了。
但江莠是见过沈家那位郭大娘子的。
是个小算盘不少的精明人儿。
这些年,郭坤的事儿,她断然晓得不少,从这里入手,便是江莠入手郭家,瓦解当今朝廷局势的第一步。
落子无悔,只待客来。
沈靳一醒,肯定就嚷嚷着要杀人要给他报仇的胡话。
等后面郭大娘子和沈慷细细问来后,沈靳定然就能想起沈玲珑和姜霆夜在他晕过去之前说的那些话了。
郭大娘子是聪明人,肯定立马就知道沈靳说的是丞相府的人。
那丞相府里会这般嚣张跋扈的人,除了刚到京不久的姜小公子还有谁?
沈靳原本还嚷嚷得厉害,听到他娘哭着告诉他都招惹到了谁了以后,沈靳的脸都白了。
沈慷更是气得要打死这个逆子,郭大娘子苦苦相求,也免不得家里一阵鸡飞狗跳。
等到两人往郭家去撞了壁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沈慷一脸疲惫,静坐了半响,才想起问沈玲珑的去向。
郭大娘子沉着脸,添油加醋的说她如今翅膀硬了,成日里不挨家,也不知道丞相看中她什么。
听到这里,沈慷突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玲珑在丞相府?我怎么不知道?”
郭大娘子更是气结,闷不作声了。
沈慷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最终下定了决心:“走,咱们亲自去一趟丞相府,去给姜公子赔礼道歉,玲珑能在那里,想必是合了丞相眼缘的,有江丞相在,想来此事姜公子也能原谅一二。”
郭大娘子一听,哪里肯在沈玲珑面前低声下气的开这个口,她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嚷嚷道:“老爷,你糊涂了?不过是两人赌牌罢了,那姜家的什么脾性那般大?二话不说废了咱们儿子一只手,往后他要怎么拿笔,将来可怎么办?这事儿咱们哑巴吃黄连便罢了,怎的还要去给他赔礼道歉?咱们又没做错什么,往后让靳儿躲着些便是了,咱们惹不起,咱们躲着还不行么?”
沈慷闻言大怒:“你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玲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真以为人家姜公子吃饱了撑的非得跟靳儿过不去?之前你们对玲珑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现在说也都没用了,人家姜公子摆明了是给玲珑撑腰去了,我告诉你,这事儿赔礼道歉了,玲珑和姜公子愿意原谅,算是万幸,否则的话,以姜家小公子的权势,咱们沈家不够人家一根手指重,你好好想想你女儿将来的婚事,想想靳儿将来在盛京的处境,想好了就闭嘴赶紧跟着我出门。”
被沈慷一通吼,郭大娘子也愣住了。
她捂着心口仔细思忖了片刻,越想越觉得心惊。
此事没有更好的办法,将来沈家在盛京还能不能有立足之地,竟然要被掌握在一介黄口小儿手中。
郭大娘子咬紧嘴唇,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了沈慷。
沈家的马车跑得飞快,好在黄昏傍晚的街上没什么人。
两人急匆匆赶到丞相府求见的时候,江莠正在教沈玲珑煮茶。
义伯从外头进来,对着江莠等人轻声道:“主子,人来了。”
沈玲珑手上的动作一顿,还没抬眸,就听江莠对她道:“手要稳,心要静。”
沈玲珑立刻深吸口气,继续手中煮茶的动作。
姜霆夜等得都睡了一觉了,他对义伯摆摆手:“拉个屏风吧,叫他们就在门口站着说。”
义伯闻言应下,着人搬来屏风将屋内挡住,这才去把沈慷和郭氏领到了面前来。
两人一抬头,看见的便是个百花争艳的大屏风,后头烛火摇晃,照出一些模糊的人影来。
沈慷心头一沉,抬手作礼,大声道:“沈慷携内人郭氏拜见丞相,贸然造访,还望丞相见谅。” 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