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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上午的功夫,姜霆夜已经送了三道信纸进宫来了。
每回还得叮嘱一句‘加急’,搞得传信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忙不迭的往金池殿送。
但实际上落在祁瑛手里的信笺上,都只落了寥寥几个字。
要总结来说的话,祁瑛甚至能透过这信纸听到那方姜霆夜的笑声。
“江姐姐给你寻的药可还好使?昨夜美人在怀,睡得好不好啊?”
祁瑛把信纸捏成一团,深吸口气克制情绪。
江莠在铺垫大局,要肃清当今朝堂局势,祁瑛被她一番激昂之语搞得热血沸腾,但真到了得逢场作戏的时候,还是浑身难受。
江莠怕祁瑛迈不过心里的坎儿,不好开口同长忠说那些事,得就连用在酒里面能使人宿醉的好药都替他准备妥帖了,不仅如此,江莠还给他出了个贼坏的馊主意。
郭蓁蓁浑身酸软疼痛,是因为她不省人事之后,就被祁瑛扔到地上去了。
躺了大半夜的硬邦邦的地板,身上能不疼么?
可怜祁瑛坐在床边撑着自己脑袋怀疑人生了大半夜。
地上躺这么个人,谁还睡得着?天还没亮,便赶紧让长忠送回去了,算是完成任务。
本来就一晚上没合眼,今儿早朝也散得早,刚准备洗把脸去歇会儿,姜霆夜这生怕热闹凑晚了的信纸就送来了。
祁瑛气得肺疼,闭着眼睛深呼吸,告诉自己这就是个小屁孩儿,还惦记着他姐姐的事呢,不跟他计较,不生气。
这儿还没把提上来的气咽回去,第二道信纸就送到了。
祁瑛展开来看,又是寥寥几个字:
“贤妃这下满意了,郭家肯定能放松警惕,姐夫,你再努努力,别半途而废了啊。”
祁瑛一把将纸捏进手心里,咬紧了牙关,继续深呼吸。
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祁瑛拼命调整心态,夸张的在脸上咧出个阴森森的笑来,把拿上第三张信纸进来的长忠吓得不轻。
瞧见长忠站在远处一哆嗦,祁瑛收了那诡异的笑意,抬手揉了揉脸,皱眉道:“还有?!”
长忠讪讪点头:“夜公子说了。。是加急。。”
他加急个屁!
祁瑛抽了抽嘴角,火气直窜天灵盖,但还是忍不住打开,看看这混小子又说了些什么。
上头还是只有一列字。
“我姐还不知道吧?不过也是,她现在就算知道了,肯定也不生气的。”
祁瑛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恨不能现在就提笔给姜霆夜批复一句‘赐白绫’,赏他自挂东南枝,这张吧吧个不停的嘴就能彻底消停了!
简直是幸灾乐祸!就差端一盘瓜子来金池殿看戏了!
祁瑛气得头晕,抬手扶住额头,半响没顺过气来,长忠一瞧这祁瑛的脸色,还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了,三封加急快信把祁瑛脸都给急白了,当下便一惊,小碎步上前搀扶祁瑛:“皇上劳累,快先歇歇吧,夜公子的信件再如何十万火急,皇上也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行呐。。”
祁瑛握拳,默默的推开长忠的手,咬牙道:“朕没事。。”
就是有点肝疼。
长忠一时分不清祁瑛到底是真的没事还是故作没事,视线往祁瑛手握紧的信纸上看了一眼,也没瞧出什么来。
倒是祁瑛稍作冷静,想起姜婉今日要去郭蓁蓁那里听训来着。
他心里也别扭,总觉着姜婉这般太过于委屈。
姜霆夜虽幸灾乐祸,但也的确提醒了祁瑛一句,待会儿往梅惜宫去,得把昨晚上的事好好解释一番。
她可以不生气,但他不能不说清。
这是两码事。
想到这儿,祁瑛脸色又稍有和缓,他侧脸看一眼长忠,问道:“安暇宫那边散了么?”
长忠眨眼:“还没散呢,贤贵妃娘娘想来有诸多事情吩咐,一大早便聚着了。”
祁瑛皱眉,不爱听这称呼,连带着对郭蓁蓁的行径也不满:“还没册封呢,一口一个贵妃的叫什么?。。朕都下朝了,她还没说完,当真是比朕还操劳些。”
长忠紧跟着祁瑛的脚步往内寝走:“皇上这是记挂着敬妃娘娘呢,奴才替皇上留神着,皇上安心睡会儿。。。”
祁瑛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今儿宫里没什么事吧?”
长忠刚要顺口说无事,话到了嘴边,突然脑子里闪过件事儿,一下子便抬手拍了下脑袋:“瞧奴才这记性,光顾着夜公子加急信件的事儿了,把这茬忘了。。”
祁瑛猛地一顿脚步,回过身来:“什么事?”
长忠有些心虚,声音也变得飘起来:“是。。今儿一早,陆燃公子进宫来了。”
“他怎么进来的?!”祁瑛瞬间瞪大眼睛,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绷烦躁起来,“谁准他来的?!”
长忠不敢看祁瑛的眼睛,小声道:“陆燃公子身上有金佩,是。。是当年皇上和皇后娘娘送别陆燃公子离京的时候亲手赠与的,金佩通行皇宫无阻,皇上。。。不记得了?”
祁瑛面色一冷,吓得长忠恨不能当场跪下。
对,是有那么个东西。
当年送给他,是想着他不会再回来了,为着婉婉安心。
谁让他真拿出来用了?!
这话祁瑛没说,但真要被人听去了,怕是没人敢信皇上这般捻酸吃醋,多年前的一块牌子,用了也要生气。
长忠眼珠子转转,知道祁瑛为什么那么抵触陆燃回京的事,他往边上挪了一步,斗胆小声说了句:“皇上,陆燃公子进宫,想来只是多年未归,想来故地走走看看罢了,皇后娘娘如今是敬妃的事儿,陆燃公子也不知道啊。。”
这话说得关键,祁瑛听完,阴沉得要滴墨的脸色,果然回暖两分。
是啊,他怎么忘了,婉婉如今以宋玉娇的身份重回宫中,在旁人眼里,她只是东曙的和亲公主而已,他当真是一时心急,连这般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就算江丞相和夜公子都知道这事儿,事关皇后娘娘身份和安危,断然也是不会说的,就算是燃公子,丞相大人和夜公子定然也会尊重皇后娘娘的意愿,就连皇上。。不也是自己猜到的么?”长忠瞄一眼祁瑛,见他脸色好看些,才声音大了点儿继续说道。
这话很有道理,江莠和姜婉是多年好友,姜婉做什么事,她都是坚定支持姜婉的,这个没得说。
姜霆夜虽说是个混世魔王,但在姜婉跟前,那妥妥的是小羔羊,乖巧温顺得很。
这两人皆以姜婉为主,若不是姜婉自己愿意告诉陆燃自己的身份,就算从前关系再如何好,江莠和姜霆夜都是不会主动开口说起的。
至于他自己,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般想着,祁瑛心里又舒服许多,他微微颔首,脸上带了笑意,拍了拍长忠的肩膀:“你有时候冷不丁的说几句话,还是蛮有道理的。”
长忠干笑两声,眼见着祁瑛回身继续往寝殿去了,才抬起手袖来擦了擦自己的汗。
好险好险,刚才就差一点点,皇上估计就要提着剑去寻陆燃公子了。
但长忠没想到的是,祁瑛睡下还不到半个时辰,最担心的事便发生了。
祁瑛一躺下,长忠便派人四处寻找陆燃的踪迹,刚才是一时忙起来疏忽忘了,现下当然得及时弥补。
去寻的小太监一回来,开口就把长忠吓个半死。
“长忠总管,奴才瞧见人了,在渡鹤楼那儿呢。”
长忠点头:“渡鹤楼啊,不错。”
离嫔妃宫殿还是蛮远的。
“安暇宫那边方才也散了。”
挺好,这会儿正是午膳的时间,各宫嫔妃回各宫用膳,怎么算都是遇不上的。
长忠放下心来,刚刚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意,就听那小太监接着道:“不过奴才瞧见敬妃娘娘没回梅惜宫去,娘娘从锦拓门那边一路过来,正遇见那位公子,说了几句话,那公子便先行了。”
长忠的笑容愣住,整个人僵在原地,花了整整两分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小太监说的话。
那小太监眨眨眼,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还一个劲儿的唤着‘长忠总管’,想把长忠飘飞的魂儿给喊回来。
半响后,长忠大吸口气,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你瞧清楚了?是敬妃娘娘?不是茹嫔娘娘,也不是淳嫔娘娘?!”
那小太监立马一副千真万确的样子,把自己胸脯拍得啪啪作响:“长忠总管,你可得相信我呐,我就算认不清娘娘,还能认不清静月姑姑么?奴才瞧得真真儿的,静月姑姑陪着的,除了敬妃娘娘还能有谁?”
长忠听他这一连串的话,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大声,在他扯着那破锣嗓子呐喊力争自己没看错之前,长忠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闭嘴!闭嘴!皇上歇着呢!你不要脑袋了?!”
那小太监呜呜两声,安静下来了。
长忠脑仁儿疼,再三叮嘱他不许嚷嚷后,才松开了手,这事儿烫手,长忠是不敢就这么跟祁瑛汇报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金池殿里边,想了想,拽着那小太监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两人背对着那边的寝门,凑近了猫低腰,长忠这才又压低了声音细细问道:“那你听清楚敬妃娘娘跟陆燃公子说什么了吗?”
那小太监皱眉,沉吟了一下道:“那倒没有,主子在那边,咱们做奴才的也不好贸然上前,不过娘娘同那公子隔得挺远,就两三句话,应当是问安之类的,左右不过两三分钟,那公子便拱手行礼走了。”
长忠沉默,你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他幽怨的看一眼小太监,最终只能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下去吧。”
刚打发了眼前人,长忠叹口气,正准备想想怎么措辞跟祁瑛说,他低着头回过身,眼前突然落了一层阴影。
视线所及,瞧见一双黑底紫云的靴面。
长忠心里一咯噔,吞了口口水,然后一点点视线上移。
祁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披着一件外衫,站在自己跟前。
长忠结巴道:“皇。。皇上。。”
祁瑛面无表情,方才还能瞧出点情绪波动来,这会儿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长忠怕啊。
心尖尖都在打颤。
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回来,皇上是真怕再失去,恨不能把皇后娘娘藏在自己的口袋里,日夜看着,才算是放心。
现下陆燃突然回来了,冷不丁的窜进宫里来,还偏就运气那么好,正给她遇上了皇后娘娘。
祁瑛不说长忠都知道,他是怕陆燃同皇后娘娘说上了话,也会敏感的察觉到,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当初陆燃离京之前,就曾单独私下里跟祁瑛见过面。
他说过,若是有朝一日,姜婉被辜负,那么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带她离开。
若是被陆燃认出来姜婉还魂归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
祁瑛不怕天下人,他唯一心虚,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担忧的人,就是陆燃。
他根本就睡不好。
知道陆燃在宫里,他怎么可能睡得好?
所以外面稍稍有一点的动静,便披上衣服起来了。
踏出门口,便听见长忠和那小太监正凑在一起悉悉索索的小声说话。
祁瑛的心乱了。
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慢慢挽回姜婉的心,慢慢解开曾经的误会,慢慢弥补前生的过错。
他曾坚定不移的确信着姜婉对自己的感情,以及自己对姜婉的爱慕。
可经历了死别,祁瑛再也没有曾经的底气。
他曾永远的失去过她。
她曾决绝的抛下了他。
心房曾经那样破碎过,感情曾经那般离心过。
自己真的还能够确信,这一世仍然能够留她在自己身边么?
若有那么一日,祁言之死得以真相大白,她想知道的一切得以清楚明了,那这座让她伤心欲绝的皇宫,还能留下她么?
祁瑛不知道。
姜婉曾眼里心里皆是他,所以从未看清过陆燃对她的爱意和付出的一切。
但当初陆燃曾为姜婉舍弃过什么,祁瑛是清楚的。
身为男人,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陆燃的心意。
他是可以为了姜婉生,可以为了姜婉死的人。
只要姜婉说,不愿在皇宫里,哪怕是反了这天下,陆燃也一定会带她离开。
九仙当年的传说里。
陆燃与祁瑛,一直是齐名的存在。
若天下大争,能与祁瑛再分天下之人,必是陆燃。
他是因为姜婉选择了自己,因为要护住姜婉的天下,才甘愿为臣为民。
可现在,祁瑛还不知道陆燃究竟在打算着什么。
他像暗夜里游走的孤魂。
像在寻觅着什么。
像在追忆着什么。
如果这世上还能有人和他一样瞧清楚那双眼眸和眼神的主人,只会是陆燃一人。
心慌意乱的短暂瞬间,祁瑛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长忠一眼,随后将外衫穿好,大步朝着长廊的尽头走去。
长忠来不得传撵轿,只能小跑着跟上祁瑛的步伐,也不敢问他究竟要去哪儿。
这一路祁瑛走得很急,像在追赶着什么似的。
等祁瑛终于站定的时候,长忠才喘着粗气,抬头望一眼这是何处。
“皇上。。咱们来这儿做什么?陆燃公子已经走了。”长忠缓了缓,不解的开口。
渡鹤楼边人影都没有,眼前的大长梯直通钟楼,这要爬上去。。着实费劲了些。
想来。。也不会真的有人爬这阶梯吧。
长忠心里如是想着,刚想完,就听祁瑛吩咐道:“你就在此候着。”
说罢,祁瑛一撩衣摆,便朝着上方去了。
长忠张了张嘴,没敢喊,也没敢跟,盯着祁瑛的背影半响,长忠抬手往自己脸上呼了一巴掌,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其实长忠说得不错,这样长的楼梯,没人会来爬的。
他现在一个人往上去,像个傻子。
但祁瑛觉得,自己该上去看看,傻一回也好,人活得那么聪明干什么?当初他要是愿意‘傻’一点,太多事情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钟楼上有没有人,祁瑛是没底的。
登上最后两阶阶梯,饶是祁瑛这般好的身体,也免不得喘了喘。
登高望远,这上面的风景,倒是独树一帜,旁的地方,没有这般宽阔的视野。
祁瑛略看了几眼,视线所及之处,没有想要寻觅的身影。
厢房遮挡住更远处的视线,祁瑛大步向前,朝着护栏的深处走去。
转过弯,护栏绵延的远处,支出一角的看台那里,他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上来了。
祁瑛心下猛地松了一口气,竟对自己的举动带上了几分窃喜。
他靠过去的时候刻意把脚步放的很轻,姜婉微眯着眼,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祁瑛快走到静月身边的时候,静月才惊了一下侧目。
被祁瑛抬手打断不许她出声后,静月立刻明白祁瑛的意思,背过身稍稍走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去。
姜婉将手握在护栏之上,远眺的视野,总能让她短暂的放松自己。
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姜婉下意识轻呼了一声。
温暖有力的手紧接着就握紧了她的双手。
姜婉只能转动脖子侧脸去看,被祁瑛顺势贴紧了脸颊,他很轻的唤了一声‘婉婉’,姜婉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缓下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思绪仅一瞬,祁瑛一下子收拢了双臂,更紧的把她抱在怀里。
不等姜婉回神,祁瑛已经像大猫似的将额头靠近了她的脖颈之间,语气委屈道:“我好想你,你都不来见我,我要见你一回,也好不容易,你跑那么高来,是躲着我么?”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挠得耳根痒酥酥的,姜婉有些想笑,语气又带了些无奈:“皇上。。”
祁瑛靠着不动,声音闷闷的:“但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你不来见我,便我来见你,我和你。。总要在一块儿的。” 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