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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盘腿坐在了树木树端的分枝上。
他座下落这棵树是那鹤立鸡群的唯一，比其他的树木都要高出许多，因而视野也更为开阔。
有见及此，老者依然可以看见近两公里外处的敬家大宅。
固然，老者本身的目力也是不弱，否则在这夜里他又岂得看见两公里之外的东西呢？
魔眼──天眼通。
这是佛门一种术式，老者其实也是只知一二。现在他不过是劣质地模彷是天眼通的术式，勉强拿来使用罢了。
真正的天眼通可不是只能让人看清楚两公里外处所发生种种的一般术式。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倒是人间真理啊……”
老者展示着极强的平衡感，身体轻若无物，坐在那幼得吓人的树枝上，悠悠地摆弄着放在腿上的托盘。
托盘上头，放着一套茶具。
他端起小陶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然后慢条斯里地喝光。酒喝多了也是会腻的，而他感到腻的时候，就喜欢喝茶。
茶盏里的茶又空了。
他再度给自己满上一杯茶，但没有就此停止，又多倒了一杯。
“雨前龙井，这可是老朽好不容易才搞来的极品啊……怎么样，你不来一点吗？”
“哼，这算是还给我上次请你吃烧烤的恩情吗？”
一个小巧的身影轻盈地落在老者的旁边，身上衣裙古典，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她低垂那挽了髻子，插满了发钗的脑袋，不屑地说道：
“身为唯一先师，你这会不会太小气了呢？”
老者叹了口气：
“这可是雨前龙井啊……可不是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而是真的雨前龙井啊……这一两可是都得卖上天价了呢！”
女孩先是沉默地看着那茶盘，然后才无奈地说道：
“你真当我没有喝过雨前龙井？我在宫──我以前喝过贡品，那味儿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你这最多就是大红袍吧！说吧，最近跟谁学会了网上购物，然后被坑了一把……等等，是快信卖茶女卖给你的？”
“胡说！”
老者听完女孩的质疑，马上就脸红耳赤，颇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意味。
“什么网上购物？胡说八道，这是老朽托别人不远千里运回来的极品，你怎么能指鹿为马呢？”
“你想骗别人也许可以，但骗我……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血口喷人！你、你有什么证据？”老者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人在做，天在看。”
女孩悠悠回了一句。
这句话出自别人的口中，也许没有多少深意，可是女孩有着“天命师”的异名，这句如此简单的话也就被赋予了深意。
“你什么时候算到的……？”唯一先师瞪目地问道。
“算是不可能算的，瞥了一眼上面的星星，答案就自己出现了。说吧，被骗了多少钱？”
“……”
老者尴尬地叹息一声，抠了抠脸颊。
“怎么随便偷看人家的隐私呢？”
黄端正完全没有任何歉意和自觉，彷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给卖茶女骗……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放屁！”唯一先师硬起脖子，“老朽只是点进去附近的人罢了，没想到……唉，经年累月，人心不古啊……”
唯一先师似乎放弃了抵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情感低落。
“被骗了多少钱？”黄端正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就那么喜欢落井下石，耻笑老朽吗？”
面对唯一先师的控诉，黄端正冷眼相待。
“哼，你先用雨前龙井来蒙骗我，虽然不遂，但是不遂也是用心不良。你先当的初一，就别怪我当那十五了。”
唯一先师被说了个哑口无言，指着一旁女孩的脸颊直吹胡子瞪眼。
“你……你有种！”
堂堂唯一先师被欺负到这种程度，也确实是憋屈。
不过，这个世界上敢和唯一先师如此说话，甚至是挖苦、嘲讽对方的人本来就不多──该说是屈指可数吧。
“所以呢，被骗了多少？”
“唉，这个数……”唯一先师举起了五只手指。
“五百？”女孩猜测。
唯一先师尴尬地摇了摇头。
“五千？”女孩的眉毛明显挑起。
唯一先师还是摇头。
“是五万吗？！”
饶是见多识广的天命师，语气也不免颤抖起来。唯一先师更显尴尬，他笑出声，似是想以此想加以掩饰。
“哈哈哈，老朽这也算是一世英明一朝尽丧了吧？”
“你……”天命师白眼直翻，“你可是魔法师顶端的人物，竟然被骗了五万……你真是……等等，你没有找对方报仇吧？”
“钱财只是身外物，兵又不厌诈，是老朽一时愚昧着了道，又岂能怪人家呢？”
老者的眼神泛起淡淡的明悟。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了。”天命师叹了口气。
她也跟着坐在了树枝之上，一对纤幼的腿足悬在了外面。
“茶虽然不值五万，但毕竟花了五万，喝着不带劲也变得带劲了。”
她无奈地说道，伸手端起了唯一先师刚才给自己倒好的茶，微微斟了一口。茶的味道不怎么样，她的眉毛又再皱起。
“肯定是网上那种一百块左右的。”她断言，“因为君言那小子经常买这种茶送给我喝。”
唯一先师刚凑到嘴前的茶盏凝住了。
他意味深远地瞥向一旁的女孩，眼角却倒映着远处不时升起的火芒。
“你倒是关照这小子啊……”
听出对方的探询之意，女孩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和这小子的父母是旧识。”
“旧识吗？”老者叹声，“如果仅是旧识两个字的份量，眼前这一场戏未免就太过隆重了吧。你，控制气运了吧？”
“没有人可以控制气运。”
“气运大势确实有如洪水不能硬抗，但只要得其法话，加以利用也并非不行，而你就是有这个能力。”
唯一先师喝光了盏里的茶，把茶盏放回盘子之中。
“你，为此付出了多少呢？天命师啊……”
“我已经活得有够久了。”
女孩视线落在茶盛之上，看着茶水上隐隐约约的倒映。她外貌看起来尚且年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但她已经活得足够久了。
“时间停凝了的，不仅是我的身体，还有我活着的意义。我活得没有意义太久了，是时候找些意义了，否则就未免太没有趣了。”
唯一先师沉默不语。
“那小子身上的‘僻邪’，不是你刻意安放的吧？”
好半晌，他才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女孩摇了摇头以示否定，低垂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定的光。
“他和她的相遇是气运所致，我纵然想要极力避免，避免他被卷进这个世界之上，依然无能为力。气运之流洪流滚滚，我无论做什么，也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天命师如此说着时，透露着深深的无力。她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肩膀，似是高处不胜寒一样，抬起的目光倒映着一整片星空。
“唯有因果是不可逆转，天命亦早已注定。”她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既然如此，你此刻为何还要布置如此之多呢？”
“运势虽不可改，但稍微保护他一下还是可以的……虽然硬抗洪流不可取，但是在其流向的前方布置无数石头，积小成多，量变成质变，我依然可以稍微改变它的流势。”
天命师说得颇有自信，却又有一种无奈之感。
没有办法了，只能这么办了──她的话里带着这样的强烈感觉。
“但为此，你又得付出多少代价呢？”唯一先师多了几分哀愁。
他开始后悔自己把带出来的酒给喝光了，否则现在也许就不致如此忧愁了。
“不全然是为了他，因为我害怕。”
天命师拉回视线，定定地看着唯一先师。唯一先师先是一愣，接着皱眉问道：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天命师静静地看着唯一先师，四目相对之间什么都没有传达。不知所过了多久，她终于收回视线，再次投向彼方。
“我不能再说多了，有些事情一旦说出来，那么世界恐怕就会因而改变。未来只能预兆、窥视，但不可以声张。”
“好，但老朽还是不懂，你救那小子老朽姑且明白，但你为什么要把对策局的人引向那两小女娃处呢？还用上那么大费周章的方法……她们是生是死，也影响大局吗？”
“观星巫里有出类拔萃的人在，我只要在星幕上动手脚，她肯定会有所发现，找到我留下的线索。敬家的‘狂犬’一旦站在敬家的一方，天平就会因而倾斜了，他们就得死在这里──君言和你的徒弟也是。”
“哦，就算是老朽也阻止不了？”
唯一先师兴味盎然地问。
“可以，但是他们以后还是会死。”
“怎么说？”唯一先师皱起眉毛。
天命师再次抬头看向天空，看着那璀璨的银河。唯一先师侧目看去，在她眼睛的倒映里看见一片比天上更为耀眼的星空。
“唯一能够开花结果的路途只有一条，我只是在引导他们站上这条道路，并剔除一些障碍物罢了。”
顿了顿，她又说：
“世间万物都是互相连结，环环相扣的，稍有不慎就会倒导全盘皆落索。观星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过于夺目的星辰夺去所有注意力，只有放眼整片星空，才能够看见深藏于其中的唯一。”
“那唯一是什么呢？”
唯一先师也抬头看向夜空，但是以他的能力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也许，真正注目的地方并非是耀眼的星芒，而是那些填满星星之间的黑暗。
──因为真正宝物的东西，都不会在那显眼之处，必须要几经找寻。
“……”
天命师没有回答。
她抬起了右手，试着要在星空中握紧什么一样捏起拳头。唯一先师好奇地看着她看着她把拳头收回张开。
掌心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魔法灾害应对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