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顺治十七年(1660年庚子)夏,董鄂妃的病情日趋严重,随时都有仙逝的可能。之前数月,还能支撑着与福临一起作书画,说说笑笑。至夏缠于病榻,已无力起身。身体的病痛折磨,长久的卧床都让小梦几欲无法忍受,来到清朝一回,竟是做个病人。可是,因为得以与福临痴恋一场,福祸相抵,也让她感觉没什么可抱撼的了。
小梦常常想到交待后事。她对福临道“皇上送妾龙凤珮,妾至九泉下可睹物思人,然而我却无珍贵东西可赠,若皇上想起臣妾,可以于日全食时仰望天空,妾自在天上看着你呢。”
“日全食?什么是日全食?”
“是一种天文现象。简单的说就是当月亮、太阳、地球排成一条直线时,月亮挡住了太阳,地球就会变暗了,但天空却可见到最亮的恒星和行星。也许,妾就在那最亮的星星上面。”
“朕还是有点迷糊。”
“没关系,不懂的地方或者想知道什么时侯有日全食,可以问钦天监汤若望大人。皇上记住了吗?”
“爱妃说过的每句话,朕都牢记于心,但爱妃不会走的,朕不会让你走的。”
景仁宫佟妃带着皇三子玄烨来看望董鄂妃的病情时,小梦十分喜欢逗小玄烨,这可是未来的康熙大帝呀。小玄烨聪明伶俐,落落大方,年方八岁。
“玄烨呀,你近来可有好好读书?”
“有呀。”
“老师都教了些什么?”
“《三字经》、《千字文》都学过了,现在教四书五经。”
“哦,读书是好事,可是千万不能读死书。那我今天就来考考你,有没有读死书,看你这小脑袋瓜聪不聪明。”
“考什么呀?”
“你听着怎样使树上的麻雀安静下来?”
“那简单,拿把弓箭将它射下来。”
“不对,依我看呐,只需压它一下,它就静下来了。”
“怎么会呢?”玄烨皱着眉想不通。
“会呀,因为鸦(压)雀无声呀!”小梦狡黠地向玄烨眨眨眼。
“哈哈哈......”福临与佟妃都忍不住笑出来。
“耍赖!那不算我不聪明。”玄烨不依。
“好吧,再考你一个!天的孩子叫什么?”
“天子!”小玄烨自鸣得意,果然有几分小聪明。
“不,叫我材,因为是天生我材。我是问这个孩子的名字噢。”
玄烨很气人,嘟着嘴道“再考一题。”
“好,那简单点的,风的孩子叫什么?”
“风,风生......风生水起。呵呵,叫水起。”玄烨拍着手跳起来。
“嗯,果然不简单呀。”小梦竖起大拇指。大家都笑起来。
“你再考考我嘛。”被这么一夸,小玄烨对这种猜谜乐此不疲了。
“好吧。狗过了独木桥就不叫了,请猜一个成语。”
“嗯,什么呢?”玄烨紧促着眉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
“是过目(木)不忘(汪)呀。”
哎,玄烨恍然大悟。
“再来......”一个晌午承乾宫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伴随着的,还有小梦禁不住的几阵咳嗽。
佟妃带着玄烨告辞后,回望承乾宫,感叹地对贴身宫婢道“你看到了吗?皇上的眼睛?”
“皇上的眼睛怎么啦?娘娘。”宫婢不解。
“再如何说笑,他的眼睛都不曾离开过董鄂妃,无论如何说笑,那份关心,那份忧虑,永远系在她一个人身上。”佟妃噙着泪花,十分幽怨。
宫婢恍然大悟“确实如此呀。不过娘娘不必伤心,那董鄂妃,看那样子,苍白消瘦成那样子,形同枯槁,大概也没剩多少日子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叫人纠结呀。他是真正的爱着她呀!”眼角的泪花终于坠落成珠。
承乾宫内,小梦对福临笑道“知道吗?玄烨长大后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皇帝,一代明君。皇上生了一位好皇子。”
“朕还未立太子,你岂敢如此断定?幸而是你说了,换作别人,朕早治她一个干预朝政的大罪。”福临假装吓唬她。
小梦偎在福临怀里笑道“我才不怕呢,再说就算臣妾不说出来,早晚皇上也会立他为太子,因为他已经出过天花了,而且我会看相,他将来命长着呢。再说皇额娘也喜欢他,他也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相信我。”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福临作势板起俊脸道,“这么快讨论朕的身后帝业,是不是咒朕呢?”
小梦慌忙捂住他的嘴,福临就笑了。
“坏死了!”小梦用帕子打他,“妾担心的恰恰是皇上,答应我,您一定要保重龙体,不要以妾为念。”
“嘘!”福临又将她拉入怀中。他愿这样与她相依相偎,直至永远。他很怕很怕眼前的人随时会消失去。
福临近来也苍白消瘦,皇四子夭亡,如今一生至爱红颜知己董鄂妃看来也命悬一线,如风中残烛,他担惊受怕,身心俱疲,常常彻夜未眠,以致身体也日渐衰弱。
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他翻来覆去想过,如果董鄂妃走了,他该怎么办?那时,也许摆脱红尘,出家为僧是最好的选择。
近四五年间,他常与高僧参禅学佛。董鄂妃病重后,他更常常为她添油烧香祈福添寿。他虽贵为天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在生死面前,他又莫可奈何。
这年八月十九日,小梦清晨醒来,阳光自窗外透过纱帐,懒洋洋地洒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怡悦的心情弥漫开来,竟觉得病痛轻缓许多。她唤了声“夏荷。”夏荷与冬梅闻声而入,双手端着早已备好的洗漱用具。
“本宫今天心情好,想到庭院晒晒太阳,你们替本宫更衣吧。”已经好久小梦躺在病榻,没有穿过正装了。
夏荷高兴地应声,看来主子精神好了许多,主子好了,她们当然也跟着高兴。她们侍侯小梦穿戴好,梳洗罢又为她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菱花镜里出现的是一个许久没出现过的芙蓉粉面。
“娘娘真漂亮!”夏荷存心说着让小梦高兴,小梦亦不负所望地笑逐颜开。
她们帮娘娘搬了一张梨花木躺椅到庭院中,又搬了一张小茶几,泡盏花茶,搁置几盘精致小点心。
“你们也搬椅子来坐着,让春杏,秋菊都来,和我一起吃些早点聊聊天,聊什么呢?对了,就跟我说说宫里的趣事吧。然后我们就等着日全食出现,昨儿个汤若望派人来说今天很可能出现日全食呢。对了,冬梅,你去叫皇上,等他忙完了朝政,请他也来看看日全食,他也没见过呢。”
冬梅应声走了。杜小梦和春杏、夏荷、秋菊四人边吃边聊,她们三个见主子这么久心情没这么好过了,于是互相使个眼色,都想极力让她开心,皇宫里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挖空心思搬出来讲,小梦边听边吃边喝,一件有趣的小事就能逗得她哈哈大笑,有时边咳边笑,把小脸都涨红了。夏荷有些担心,小梦摆手示意自己很好。她们就接着讲,这么好的听众极大的鼓舞了她们,她们讲得更起劲了。
谁也没有发现日全食是怎么出现的。它是一点一点的黯然,还是一下子完全吞噬?总之,当夏荷她们意识到的时侯,她们发现她们的主子——董鄂妃斜倚在躺椅上,嘴角流露一抹微笑,玉面粉颜,人是活生生的,奇怪的却是没有了一丝气息。
她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娘娘,娘娘......”早有小太监奔出,将这讣闻传禀皇太后。
那边福临早已下朝,留住索尼、岳乐等于养心殿商议朝政,冬梅站在殿外探头探脑不敢进去,只得交待门外的通传太监,请他转告皇上董鄂妃请皇上过去。福临听得外面私语,认出是冬梅的声音,心想会不会是董鄂妃出什么事了,急忙出声宣冬梅觐见。冬梅禀报董鄂妃今日气色极佳,邀请皇上一同观赏日全食。少年天子一听,按捺不住了,宣布今日朝事毕,将索尼等打发了,急急朝承乾宫来。
至承乾宫外,隐约听见嚎哭声,天子的脸色迅速灰下来,“不要!爱妃,千万不要!”福临的脚步似铅注般沉重,他缓缓步入,心跳急促,眼前一幕,令他呆在原地。
“天啊!娘娘,”冬梅不敢致信,“皇上,皇上,您怎么啦?”冬梅急忙摇晃着皇上的手臂,这时侯,她已顾不得什么胆大妄为了,先将皇上摇醒再说。
夏荷听到了动静,扭头见皇上来了,她强压住悲痛,站了起来。这时侯,她不能倒下,还有许多事要办,娘娘的后事,皇帝的龙体,都必须在意着。
夏荷奔了过去,哭求皇上“皇上,请您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的。”
福临终于落泪了,他夺步奔至董鄂妃身旁,紧紧抱住她的遗体,嚎啕大哭起来。“婉如,婉如......为什么不等等朕?为什么?”
哀痛陡然攻来,晴天霹雳,悲不欲生。“爱妃,你等等朕。”福临忽然冷静下来,向庭院的老槐一头撞去。
“皇上!”“皇上!”声声惊呼!
伶俐的夏荷攥住了他,吴公公一把抱住了他,紧接着数个太监都紧紧缠住他,奴才们跪求一地“不要啊,皇上,不要啊!”
福临极力挣扎,他哭喊出来“让朕去,让朕去,朕不活了,朕要跟着爱妃去,她一个人会害怕的,朕要跟她去。”
太监们死命抱住,场面一片混乱。忽然,一声愤怒的喝斥带着无比的威严使场面陡然安静下来“福临,你这是要干什么?”
太后急匆匆穿过人丛,来到儿子面前,一巴掌甩在福临脸上断然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哀家不让你走,你敢走,难道你要成为天下第一不孝的人吗?”
福临凄惨道“额娘,她走了,儿臣的心也死了,活着的只是行尸走肉,你不让儿臣死,儿臣只得出家去了。”
闻此言,太后浑身发抖,手脚冰凉,为什么她生命中两个至亲至爱的男人都这么痴情?她的夫君太宗皇太极为了宸妃海兰珠也是这样要死要活,如今儿子福临为了董鄂妃又是如此,她一生的命运怎么这么悲惨呢?他们难道都没有考虑过自己吗?
孝庄皇太后一生个性顽强,然而此时她却觉得自己也特别脆弱,她静默下来,悲切落泪。然而仅一会儿,她立即顽强的站起来,很理智地严令太监宫女们必须昼夜看守着皇上,使他不致寻死觅活。又吩咐苏麻喇姑昼夜盯牢福临,只有苏麻喇姑办事能令她放心。
她走到匍匐在董鄂妃身上痛哭的福临身边,冷静而悲痛道“福临,额娘说的话你可以不听,但额娘相信,董鄂妃若九泉之下有灵,断不肯你为她这样寻死觅活。她是极乖巧明理的孩子,一定不希望你如此伤害龙体。再说,目前最要紧的安排董鄂妃的后事,将她风光大葬,使她入土为安,这才是真正对她好,不是吗?额娘言尽于此,福临,你一定要节哀,好好想想额娘的话吧!”
孝庄走了。福临也清醒了。是的,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排好董鄂妃的后事。她生前受尽了委屈,仙逝后,他绝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他要她尽享世间至尊至贵。
悲痛稍定。他立即连续下谕,厚葬爱妃。传谕亲王以下,满汉四品以上官员,公主、王妃以下命妇等,俱于景运门内外齐集哭临,辍朝五日。
过两日,福临谕告礼部追封董鄂妃为皇后“皇贵妃董鄂氏于八月十九日梦逝。奉圣母皇太后谕旨皇贵妃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梦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祟。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
八月二十三日举行追封典礼和祭悼,撰写玉册玉宝,并造香册香宝。诸王以下,四品官员以上,及公主、王妃、命妇随梓宫前往暂奉地景山寿椿殿。内阁撰写祭文、祝文。
福临又亲自撰写《行状》,盛赞董鄂妃的事迹品德,痛切哀悼,长达数千言。他又令大学士金之俊为妃写传,并命当年停止秋节。
福临为董鄂妃大办丧事。下令命八旗官员二三品者轮次舁柩,又将太监与宫中女官一共三十名,悉行赐死,免得皇妃在其他世界中缺乏服侍者。可怜春夏秋冬亦未能幸免,更是首当其冲。
景山建水陆道场,由高僧茚溪森主持,一百零八僧,日里铙钹喧天,黄昏烧钱施食,大小官员,上下人等,打鼓吹笛,手忙脚乱。
最后为端敬皇后举行火化仪式。临寿椿殿为后收灵骨。福临耗费极巨量国帑,两座修饰辉煌的宫殿,专供自远地僻壤所召来的僧徒作馆舍。按照满洲习俗,皇妃的尸体连同棺椁,并那两座宫殿和其中珍贵陈设,俱被焚烧。
火化前,福临观遗容,亲自为她整衫佩戴。忽然惊觉龙凤珮遗失,失神落魄,几番找寻,并不得见,不由痛断肝肠,泪挥如雨。
爱妃,是你遗失了龙凤珮吗?难道你撒手一去,从此不再念想?山盟海誓早已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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