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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姐,早听说这留过洋的女性都是大方干练之人,今日可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朕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倒是颇有你的风范啊,来,宁儿,敬穆小姐一杯。”就像不愿理睬清流物议一样,唐铭铮也不会把报社记者尖刻的言论放在心上,但刚才穆甜的言论的确让皇后极为不快,因此只能让敏宁出面。
“公主殿下天生丽质,又得体大方,自然是胜穆甜一筹。对这样一个好妹妹,我也是不由自主地心生怜爱啊。不过,真理面前,六亲不认,这也是我的座右铭,望陛下理解。”穆甜大方地一饮而尽,“要我看,殿下这一身将军服,可是招惹了不少艳羡的目光啊。真羡慕你生在这样的家庭,锦衣玉食不说,获得这少将军衔也是顺理成章。据说你也是上过战场之人,跟姐姐说说,好玩吗?”
“哪里的话啊,战争原本就是危险残酷的事情,只有未经战阵者,才会迷恋战争美妙的幻想吧?”敏宁嘟着嘴,她对穆甜的手段心知肚明,但对这些自命不凡的报社记者,作为皇储,她不能像宋志武那样据理力争,免得落人口实。
“这是自然,殿下有如此见识,令人刮目相看。兵者,凶器也,帝国拥有东方最强的陆军,这要是落在奸邪之徒手上,那百姓可要遭殃咯。”
“怎么,你说皇上是奸邪之徒吗?”皇后忍不住回了一句。
“皇后陛下息怒,鄙人并无此意,只是觉得,军队和朝廷一样,受民众养育之恩,理应感恩图报。而不是成为某些人看家护院、欺压百姓的走狗。以陛下的英明睿智,应该知道,民心即军心的道理吧?今日宪政开东方风气之先,可这共同约法,为何只有军队效忠皇帝,效忠朝廷,却不见效忠于民众呢?”
原来宋竺初的演讲只是虚晃一枪,这小小记者的发问,才是真正的杀招啊。敏宁的疑虑在此时逐渐解开。穆甜与宋致武的舌战和对父皇的发问,其实便是在动摇民众对父皇一派合作诚意的信任基础。以时报的逻辑,法律是依照皇帝的意志和利益所确定,而握有军政大权的朝廷,只会把宪政当作一种玩物,一种恩赐,在偏离自己预设的航向之时,帝君这头潜伏于海底的巨兽,便会张牙舞爪,将宪政之船拖入无底深渊……正如曹永浜所说,民众之中,特别是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中,一直对帝国没有立宪,屡遭西洋诟病耿耿于怀,但又害怕共和带来的乱局,因此最希望皇帝和朝廷能切实保障立宪。如此一来,在帝都颇有影响力的时报便可以制造一种恐怖的气氛,让大批摇摆观望的人倒向自己。而敏宁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回应,或许从宽容令颁布的那一刻起,胜负就早已确定了……
“穆小姐多虑了,帝国兵马,原本就是皇家军队,多年以来也并未残害民众,任何情况下,军队都会对民众保持最大的克制。然而如今宪政初立,国内需力保平稳安定,故共同约法规定之皇帝及朝廷共同管理军队,将在宪法中得到确立。”
“陛下于帝国自是责任重大,但军政大权都握于少数人之手,又如何能保证民众充分享有参政权呢?且内阁仍听命于陛下,如此一来,岂不是形同虚设?”
“朕为帝国谋划指点,已是多年传统,然议会讨论,难免七嘴八舌,而决策往往时不我待,故仍需要强有力之指导。这也是帝国上下多数人不愿实行共和而倾向立宪的缘由,忧心党派争权夺利导致政局混乱,故而需要朕和朝廷稳定大局。”
穆甜默然,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离去,她甚至没有坐下来与任何宾客交谈,而是直接走出了宫门……
不过,皇帝已经无法顾及这些,因为今晚还有很多人需要敬酒,很多话需要去说。敏宁不胜酒力,一巡过后,便披上外套独自站在外侧的露台观赏着焰火。
“宁儿怎么了?”是祖皓那平静而低沉的声音。
“不知道,可能喝多了……”她转过来,背靠着厚实的石质围栏,“今晚感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是那个姓穆的记者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吧?他们报社的人都是这样的,无冕之王,什么事情都有刨根问底,有时候甚至把自己的不解当成必须要被揭穿的邪恶。时报本就是立宪派的喉舌,有这样的立场也正常。”
“只是我们有喉舌吗?除了各部那些打发舆论的官僚,几乎没有什么报纸能好好为朝廷说话。即使真理在握,也会遭遇种种的非难和质疑。今天那个穆甜和宋先生的辩论你没听出来吗?两人说话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宋先生的话虽句句在理,但她只要一口咬定朝廷政策失当,则旁人更愿意支持她的言论,因为在他们看来,她在针砭时弊,而民众最喜欢的便是不负责任的批评,将造成弊端的责任推给统治者,而非致力于自身改变和纠正。”
“西洋智者有言:至善者方热爱自由,常人不过喜好恣意放纵的特权罢了。对责任的恐惧,对特权的热爱,使得穆甜那样的言论颇有市场。”祖皓仰望着星空,“正因为很多人对于亲自承担对国家和民族的责任感到恐惧,才会出现现在这种怪胎式的政体——由强力的帝王监控的议会和立宪制度。看起来帝王维护稳定,议会变法革新,其实双方相互掣肘,最后无论哪一方获胜,都将是强人政治或是派系纷争。”
“所以我早说过,商业社会才会尊重契约,而尊重契约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宪政。而现在呢?靠那些只会空谈和梦想的读书人,加上各怀鬼胎的贵族和所谓革命家,这立宪的前景实在无法让人乐观起来啊。”敏宁看了一眼宴会厅内举杯相庆的人们。
“谁知道呢?帝国南方基本是农业地区,贵族地主占据主流,我看过宋先生那本《沉默的愤懑》,我们确实不能因为西洋的冷嘲热讽,就放弃工业化的努力而舍本逐末啊!”祖皓叹了口气,“但你我都是局中之人,很多东西也不是谈论就能改变的……”
凉风之下,敏宁并没有感觉清爽。她不得不离开围栏,靠在祖皓身边的墙角处,酒劲过后的眩晕让她不由自主地一把揽住祖皓。相近的身高压得这位年轻的将军有些力不从心。
“哟,你们俩在这啊,”王睿从露台的门边路过,看见祖皓和敏宁,又折了回来,“我说……殿下要是不舒服,你就……就带她先回去吧。”王睿黑色的礼服领口被稍稍扯开,面色通红,呼吸带着微微的酒气。
“王大人海量啊,似乎都转三圈了,仍然面不改色!”祖皓笑着赞叹道,“公主是有些累了,我先带她到内厅休息,准备好马车就走。”
“不劳祖将军,殿下贵体欠安,还是尽早送回馆驿为上。马车我已备下,就在门外恭候,劳烦将军送殿下一程?”王睿的身子似乎有些轻飘。
“大人客气了,照顾殿下末将义不容辞,若是已准备妥当,我这就扶殿下过去。”
“啊……我还好,就是有些困了……刚才还兴奋不已,说了那么多话,没想不一会就……”敏宁突然感觉眼皮无法睁开,昏昏欲睡之下,索性全身都摊到了祖皓身上。此时,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是不胜酒力,还是有意为之。“早点回去也好,都是逢场作戏,这宴会开始变得无趣了……”
看祖皓扶着敏宁顺利地离开了宴会厅,王睿没有再担心什么,而是回到宾客之中,拿起酒瓶和酒杯,重新投入这注定要战至最后一人的斗争之中……
在听闻祖皓扶着敏宁离去的消息后,失去两人挡酒的唐铭铮顿时感觉独力难支,毕竟汉国公那边无论唐延桢还是公孙永都是半斤白酒下肚而面不改色之辈。反观自己这边,酒不过三巡,宋致武已然倒下,而候博熙年过六旬,自然不能贪杯。幸好王睿是能征善战之辈,而出身扎马王族的静芬皇后本身也继承了她父汗千杯不倒的血液,扎马贵族中也不乏凶猛强悍者,这一架势,使得立宪派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豪气冲天的骑士不愧为帝国冲锋陷阵的生力军……在东西方文化里,酒桌自古以来也是在声势上压倒对方的一个重要战场,一个在对手面前醉倒过的人,在清醒时面对对手,是很难抬头挺胸的。
敏宁却不愿在乎这场战斗的胜负,或许这种半醉半醒才是她今天获得的最大胜利,因为日思夜想的祖皓,今天离自己竟是如此亲近。没有见到的时候,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在心里酝酿。但即便上天或者说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给了自己这个和心上人独处的机会,心中那颗看似瓜熟蒂落的相思之果却显得如此难以下咽,或许就这样偎依在他怀中是最好的吧。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