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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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博堂笑道:“你说的都对着。可是我常年不在屋,对梅子没太管。我的话她也不一定听。我屋里人呢,啥都是由着梅子的性子来,所以呢梅子念书的事,我看悬。她要是拿定主意不念了,我总不能拿绳把她绑去吧?”
孙老师说:“照博堂哥这样一说,还真没办法了?是这样,梅子快回来了吧?等一会儿,我就厚着脸亲自给她讲一讲道理,哪怕她骂我呢,朝我脸上唾呢,只要能回学校念书,我都愿意。”博堂笑道:“孙老师这话呀,把我脸臊得都不敢肘到脖项上了,狠不得到搁裤裆里。”孙老师说:“我也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你也别怪病。——还不是希望梅子能回到学校……”
……正说着话,忽听得一阵羊叫声远远的传了来,博堂便说:“梅子跟瑞年回来了。要不,你就当面问他们?”孙老师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了大门外,却见梅子赶着两只羊从东山墙处向后面去了,郭瑞年却抡着鞭子,跟在两只半桩子羊后面,欢跑着直奔场院里来了。他便喊了一声:“郭瑞年!”
瑞年猛一怔,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大门口,犹豫了一下方说:“孙老师……我先去把羊关了,等一会儿再跟你谝。”孙老师说:“你一定要过来,我可是在这儿等你着!”瑞年嗯了一声,又转身去赶羊了。
过了不多久,瑞年果然过来了,进门时便见梅子父女二人、孙老师都在堂屋里坐着,孙老师正在说话,梅子笑呵呵的在听。瑞年便也挪张小椅子在梅子旁边坐下,只听得孙老师仍在继续说:“瑞年来了刚好,我就给你两个讲讲这个道理,不要说念书没用处,这是你们还小,没去过远处,也没经过啥世事。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文化的重要性了,要不,国家为啥叫办扫盲夜校呢?大的方面说,要实现农业机械化,首先农民得有文化吧?小的方面说,能打会算能写会画,对咱自己总归是有好处的吧?就是出去搞副业,有文化总比没文化强一些吧?这一点博堂哥怕是深有体会吧?”
李博堂呵呵了两声说:“你两个可听着。孙老师这话对着呢!我跟传海识字都不多,在外头受不尽的把作,写封信都要颠脸请人写。别人修机器,新式机器一看说明书就能修,传海就不行,说明书上的字认不全,所以只能先跟着别人溜,等看会了再死搬硬套。像我搞的采买这个活,倒是不用认得多少字,但是……我咋越说越乱呢?反正孙老师的话对着。”
瑞年说:“孙老师,我现在可是反革命呢!学校怕不敢要我吧?”孙老师说:“瑞年,你可不是啥反革命,没有人给你带这个帽子。你那个事,我也听说了。我认为队上处理得不对。你那是见义勇为,当然方法不太对,但是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采取些极端方法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你心里不要有顾虑,明天就去上学去,只要你回到学校,班长继续叫你当。”瑞年原本想着他拿锥子捅过人,还被关了两天,落了个瞎瞎名声,孙老师断不敢坚持叫他回学校的,所以才那样说的,因此一听孙老师这话,心里一下子就犯了嘀咕,不知道该怎么回绝他好了。但是不念书这事,他是心意已决,绝不可能反悔的。
他低头想了半日,终于横下一条心,吭吭哧哧的说:“孙老师,这书我是真的不能念了。你是不知道我屋里那情况……其实,五年级的课程我都学完了,再念不念书,都没有啥区别。……要是你担心统考这个事情,只要你愿意叫我参加统考,到时候给我说一声就行。”
孙老师说:“你是嫌学不到新知识才不愿意念的吧?这好办,我给借一套初一的课本,给你慢慢讲着。”瑞年急忙说:“孙老师,不是的。我是真的不念书了。中学课本我二姐也有,我抽空也能看。我是这样想的:一个呢,我屋里确实困难,我大我妈早就不愿意叫我念书了,在屋里好歹能帮忙做点啥,给屋里减轻些负担。再一个呢,我也见了队上一些小伙子,还讲究上过初中呢,连挖地都不太会,所以我就想,趁早先把种地的手艺学会比啥都重要。初中哪些课程我抽空就学了,为啥非要到学校去?无非就是没有毕业证嘛。”
孙老师又拧着眉头思谋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声说:“既然瑞年是这样想的,我也没办法强求了。咱这样好不好?只要我在石门沟,就把你的学籍一直保留着。考试的时候,不管是公社统考,还是学校考试,都给你通知,你一定要参加。只要考试合格,照样给你发小学毕业证。瑞年,你看这样行吧?”瑞年刺啦一笑说:“行,考试我一定参加。”
梅子笑道:“这个办法好,孙老师,要不,我也跟瑞年一样,平时一边放羊,一边看书,不会了就叫瑞年给我教。瑞年也不会了,再到学校问你。”孙老师说:“梅子,这样不好吧?瑞年悟性好一些,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开了这个口子,到时候给上头咋汇报这个事情,我还要想些办法的。你这个情况嘛,家里条件又不困难,博堂哥又不指望你放羊挣钱,据我所知,顺珍嫂子都不太上工,难道还指望你挣工分啊?所以你不按正常情况去上学,实在说不过去。”
梅子说:“孙老师,有一个情况你不知道。前几天我和瑞年应承下了,以后要帮何秀莲屋里放羊。秀莲现在是个这样子,她屋又是那样个情况,她几个兄弟又都小。所以你看,要是我去上学了,瑞年一个人放三家的羊,怕忙不过来,要是离得近还好说,秀连屋离我这儿还死球远。所以呢,如果我去念书,瑞年一个人肯定没办法给何秀莲家里放羊了,那就把何秀莲一家子害得没法过活了,还不如我不念呢。”
孙老师道:“有这事?”梅子嗯了一声。李博堂也说:“梅子给我说过的,我说这是积德行善的事,是好事。”
这时候,毛顺珍出来了,笑眯眯的说:“咱先吃饭,等饭吃了再说事情。”又看着瑞年说:“瑞年,我饭做得多,你就在这儿吃。刚好你跟梅子陪一下老师。”瑞年也不客气,笑着应了一声。
于是,拉开八仙桌,将四条长凳子围在桌子四周放了。李博堂硬拉着孙老师坐了上席西座,他本人坐上席东座。瑞年、传江、传河三人分别围坐在两厢。梅子、顺珍二人端完菜后,也上桌吃饭。梅子在瑞年身旁坐了。毛顺珍则坐在下席。动筷子前,李博堂突然说:“孙老师,咱这虽然是便饭。但咱俩是第一次在一块吃饭,咋说也得喝两盅吧?”孙老师忙说不敢喝,下午还要上课呢。博堂笑道:“也没有多的,只有一瓶子西凤酒,从正月搁到现在,一直都没舍得拿出来,今儿我就陪孙老师把它给解决了。咱人多,一人喝不了几口。”孙老师便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于是毛顺珍离席去卧室取了那瓶西凤酒拿上桌来。每人喝了一盅酒后,便动筷子吃菜。
李博堂因常年在山外呆着,对石门沟打关喝酒的规程不太习惯,也不怎么会划拳,所以席上就没有打关,而是吃一会菜后大家就举杯喝一轮酒。喝了几轮酒后,孙老师突然端着酒盅站起身要给瑞年和梅子敬酒。李博堂急忙起身按他坐下,笑道:“孙老师,你这是弄啥呢?这不是折煞这两个娃嘛?”孙老师道:“这酒我一定得给梅子和瑞年敬。博堂哥,你不知道,自从刚才知道了梅子和瑞年自愿给何秀莲屋帮忙放羊的事情后,我心里一直很感动,反复在想,咱教育的目的是啥?不就是培养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嘛。助人为乐就是革命接班人应该具备的优良品德。所以我必须给他俩敬这个酒。”说着便又要起身,李博堂却紧拽住的一只手,不让他起来,口中说道:“给小娃子家倒敬啥酒呢!”
这时候,梅子早已端着酒盅站了起来,且给瑞年使了个眼色,瑞年便也端着酒盅站起来。梅子满面含笑道:“孙老师,我跟瑞年两个敬你一个酒。瑞年嘴笨,我就替他说了。我两个感谢老师叫我们当特殊学生,不用去学校上学。因为老师说了,助人为乐是革命接班人的优良品德,所以我们要把助人为乐坚持下去。”说到这儿,回头看瑞年一眼:“你瓜子啊?赶紧给老师敬酒。”瑞年便跟梅子一道将酒杯伸到了桌子中央。孙老师慌忙站起来,端起酒盅跟梅子、瑞年碰了碰,吱一声喝干了。瑞年、梅子便也喝了杯中酒。
孙老师已经有些微醺了,转过头跟博堂说:“博堂哥,我今天是来劝说梅子和瑞年回学校的,这下好了,他两个都成了可以不上学的特殊学生了。不过这也符合开放办学的路线要求。我得想想办法给公社好好汇报一下。”说到这儿,却又将博堂的手握住,微红的脸上活泛了一丝笑纹:“我今儿也算是明白了梅子为啥不愿意去学校了。我刚才一看他俩说话这情况就知道了。我希望我这两个特殊学生的友谊能够天长地久。当然也希望以后他俩的友谊能够更进一步的发展。” 风月石门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