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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伯格号邮轮是一艘从美国纽约出发的巨型邮轮,穿越大西洋,横贯地中海,穿过苏伊士运河,越过印度洋,绕过马六甲,最后才到达亚洲,这段海上之旅长达两个多月。在林德伯格号驶入黄浦江之后,在上海这一站下船的客人们便都纷纷回到客舱收拾行李,本来热闹的甲板变得有些冷清起来。
这艘邮轮的终点是日本东京,所以不着急下船的旅客们便站在船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黄浦江两岸的建筑,时不时点评一下。
而广濑芳子的目光,却一大半落在了船头处。
那里站着一名身穿羊呢大衣的年轻男子,迎风而立,笔挺的背脊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显得卓尔不群。
两个多月的同行,让广濑芳子早就知晓了这名男子的名字和身份。事实上,不光她一人,整艘林德伯格号上的客人们,几乎都知道这方少泽的名字,而洋人们则喜欢称呼他为亲爱的方。
这艘邮轮是现今最豪华的巨型邮轮,排水量8万吨,流线型船身,功率达16万马力,全船都安装了空调。拥有从巴黎米其林三星餐厅聘请的顶级厨师掌勺的厨房、温水循环的奢华室内游泳馆、室外铺设天然草皮的网球场、配置豪华立体声环绕音响设备的歌剧院、可容纳上百人的大型赌场、从梵蒂冈请来的教父主持的教堂、可随时做大型手术的医务室……林德伯格号邮轮在开始修建之时,便被人称为“海上皇宫”。
这趟跨越四大洲的长途旅行,头等舱容纳了七百多人,方少泽只是其中之一,但却是无法让人忽视的存在。
首先引起人们注目的,是他那剑眉星目的帅气面容,和苍劲如竹的挺拔身姿。那极具东方神韵的神秘气质,即使在名流众多的邮轮之上,也能让人一眼就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不过这位方公子并不是容易接近的对象,即使有人想要上前搭讪,也会被其冷淡的眼神所击败,讪讪而归。
还好,这个僵局在没多久之后就被打破。在一次赌酒中,方公子的斯诺克台球横扫整艘邮轮,就连号称拥有世界级水准的中东王子都甘拜下风。之后这位方公子就变成了整艘邮轮被人约战的对象,而方公子也来者不拒,不但网球、保龄球等竞技类项目战无敌手,就连王子突发奇想开发的新项目海上射击,也都独占鳌头。在赌场更是赌王一样的存在,好在他只是被好友相邀,下场玩了三次就收了手,否则那些王子少爷们都会两手空空地下船了。
方少泽成了林德伯格号上最受欢迎的存在。他性格冷淡,很难与陌生人成为朋友,这种就像是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反而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幸好与他同行的好友丁麟丁公子是个交游广泛的绅士,所以有关方少泽的事情就被源源不断地打听出来。
据说这位方公子出身于中国的贵族家庭,十三岁就留洋念书,先后就读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都获得了学士学位,之后被驻美公使推荐,进入了西点军校学习,并且提前一年完成学业,以优异成绩毕业。这次乘坐林德伯格号,就是学以致用,抱着报效祖国的信念归国的。
这是一位多么令人敬佩的青年!
可以说林德伯格号上,只要知道方少泽方公子的人,都被他的人格魅力和丁麟述说的身世所折服,广濑芳子也不例外。
广濑芳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中国人,只因为在她的印象中,中国人在日本人面前不是唯唯诺诺就是愤慨唾骂。可是方少泽并不是这样,他对所有陌生人都是一视同仁,即使听到她和伙伴用日语在交谈,也只是略略扫过来一眼,之后再无任何交集。
没错,她可以察觉得出来,对方还是对身为日本人的她心怀芥蒂的,只是因为风度而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唉,上天为何让她遇见了他,而又让他们两个人身处在这样两个针锋相对的国家呢……
就像是罗密欧和朱丽叶……
天性浪漫而又富于幻想的广濑芳子,看着不远处方少泽的背影,又一次陷入了国仇家恨的纠结。完全听不懂中文的她,根本没想到她的方公子正在和好友讨论着她。
“哎呦,我的方大公子,那个日本妞儿又在看着你发呆了。”丁麟用眼角余光扫了眼那几个穿着和服的少女,戏谑地朝方少泽挤了挤眼睛。他和方少泽的行李早就收拾好放在船舱中,等靠岸了自有行李员帮他们拿下去,所以才有闲心站在船头看景色。
方少泽都懒得理丁麟。这小子在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分明还有一年才毕业,听闻他要回国,死皮赖脸地办了休学手续和他一起回来,鬼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去继续念书。半途而废,他就不信丁家能放过这小子。
“不过那个日本妞儿妆化得也太浓了,脸刷得跟白墙似的,感觉走一步都要往下掉白粉,也怪不得方大公子看不上眼。”丁麟啧啧有声地评价着,忽然拍掌笑道,“我想起来了!方大公子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还要奉父母之命成亲啊!啊哈哈哈!要是这船上的女人们知道,肯定当场就能有往海里跳的!”
方少泽头疼地闭了闭眼睛,丁家和方家是世交,丁麟与他当年一起出国留洋,两人一起在国外互相扶持。可丁麟跳脱话唠的性格,年纪越大就越让人难以忍受。之后他忍无可忍地转去了西点军校,那里入校的资格极其严格,他这个损友才没办法跟去。不过这才有的两年的清闲日子,看来一回国又没了。
虽然被吵得有些头疼,但方少泽不得不承认,丁麟的存在打消了不少他心中近乡情怯的忐忑。
自从十三岁离家,他就从未回到过这片土地,若不是丁麟坚持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说中文,说不定现在他都会忘记如何讲汉语。所以他也并不是丁麟所讲述的那样,为了报效国家才回来,其实是因为身处西点军校,通过各种能得到的情报,分析出来中国已经陷入了危机,而且是灭顶之灾而回国。
方少泽对这片土地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小时候对于故土的印象,都是灰蒙蒙的模糊记忆。他这次回来,是想要劝父母跟他一起离开这片即将被战火烧毁的土地,去美国,去更安全的地方。
他这个想法深藏在心底,并没有和丁麟说。毕竟丁家盘根错节家大业大,无法独善其身。而方家他父亲这一房与本家不和,很早就搬出来单过,这也是很小就把他送到国外放养的原因之一。
身旁的丁麟依旧兴奋地唠叨道:“如果我有妹妹,我肯定会把妹妹嫁给你啦!可惜我只有一个大我们五岁的姐姐,看我家里的来信,三年前就嫁人啦!哎,对了,你未婚妻是不是杨家的那个胖丫头?我的天,我还有印象呢!伯母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选那个胖丫头当儿媳妇?”
方少泽挑了挑眉,从记忆的深处翻出了一个穿着大红袄、梳着两个羊角辫的胖丫头,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未婚妻什么的,根本不在他的人生计划之中。方少泽无声地叹了口气,交代道:“在香港靠岸的时候,母亲给我发过电报,说父亲在南京公务繁忙,他们不能来接我了。”
丁麟听到之后,立刻瞪圆了双眼,一拍栏杆,震惊道:“什么?!我还以为能蹭你家的车!还让我爹不用派人来接我了!你说我们两个能平安从上海回到南京吗?这么乱,我们会不会迷路啊?不行,我身上换的银元都不够,还全是美钞,在国内能花吗?完蛋了!我们两个岂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方少泽并没有理会丁麟的惊恐,风轻云淡地继续往下说道:“所以,我母亲托别人来接我们了。”
“那就好那就好,还是伯母准备得周全。”丁麟摸了摸胸口,舒了口气,“哦,对了,是谁来接我们啊?我认识吗?”
“哦,据说,就是我的那位未婚妻。”方少泽平静地淡淡道。
“什么?!”
上海外滩上的码头,因为林德伯格号的靠岸,而变得热闹非凡。
因为林德伯格号会在上海停靠一整天的时间,明天的同一时间才会再次启程去日本,所以就连很多要去东京的游客,也都打算下船逛逛上海。而这艘巨型的豪华邮轮在停靠之前,上海的报纸就已经做过一轮宣传了,也有很多人选择坐这艘海上皇宫去日本,码头上早就站了一溜排队的旅客,等着第一时间上船参观。
杨竹秋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看到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嫌弃的目光。其实她才不想来接什么未婚夫回南京,若不是为了找借口来上海买最新的化妆品和衣服,她才不愿意来呢!
不过,这么多人,她就算接不到也无所谓吧?她又哪里记得方少泽长什么样子?
杨家、方家和丁家的上一代属于世交,年龄相近的孩子们都从小一起长大。但方少泽十三岁就离家,在杨竹秋的记忆里,就是一个当时还没自己个子高的小矮子。
还好她母亲疼她,答应她若是实在不满意,婚事也可以作罢。杨竹秋打算偷偷地看一眼,大不了转头就走,推说没接到人。反正这码头人这么多这么乱,就算没看到也很正常嘛!
林德伯格号开始下客,船舷上的旅客们依次缓步而下,杨竹秋虽然不情愿,却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因为最先下船的就是头等舱的客人,所以其实初步的筛选还是比较简单的。去掉金发碧眼五官深邃的洋人,还有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的南洋人,刨除年纪过大或者过小的,除去花枝招展的穿旗袍的女人,剩下适龄的年轻男子也就那么几个。而且听说她的未婚夫是和好友丁麟一起回来的,那么与女人同行的就可以直接排除了。
杨竹秋漫不经心的目光,瞬间就落在了正在沿着楼梯往下走的两名年轻男子身上。实际上,不仅仅是她,包括船上的客人们,连码头上的许多人都或遮遮掩掩或光明正大地盯着他们看。
他们的身材差不太多,都是瘦高匀称,穿着剪裁得体的羊呢大衣,围着今年最流行的咖色格子羊绒围巾,即使看不太清楚脸容,也有股令人无法忽视的独特气质。杨竹秋看了又看,心想这两位不会就是她要接的人吧?但看身高都不太像啊!虽然心中不舍,但杨竹秋还是带着遗憾移开了视线。
丁麟在船还没靠岸的时候,就开始四处寻找疑似杨家大小姐的年轻女子了。当然,他都是在往身材丰满的女子身上瞄,每看到一个都做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一名时尚俏丽的女子。那人穿着一袭烫绒旗袍,勾勒出婀娜多姿的线条,头戴一顶貂绒小帽,披着一件紫色的水貂披肩,倚在一辆汽车旁。显然她也是来码头接人的,此时正扬起精致小巧的下颌,美目流转,翘首以盼。
丁麟的眼睛立刻就直了。在国外很少见到纯正的东方人,他嫌弃洋人姑娘体味重毛孔粗,再加上念军校,触目所及全是男人,一直都没有机会交女朋友。现在看来,还是回国好啊!丁麟捂着胸口,喃喃自语道:“哦!上帝!我听见了爱神降临的声音……”
方少泽早就习惯了丁麟疯疯癫癫的性格,此时也并不把这话当回事。他居高临下一望,便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目标。
丁麟失魂落魄地盯着那名年轻女子,无意识地跟着方少泽走,但越走就离那名年轻女子越近。在还有十几步的时候,丁麟猛然清醒了过来,确定自家好友的目标就是那名年轻女子,震惊地拽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少泽!你疯了!这样直接好吗?还以为是在国外吗?!当街搭讪这样可以吗?!据说中国的女子都很传统的!”
杨竹秋其实早就发现这两名帅哥在朝着她走过来,她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左顾右盼,实际上还是留了大部分心神在他们身上。随着他们一步步走近,杨竹秋也看清楚当先的那名男子英俊无匹的脸容,心跳无法控制地加速。那名年轻男子眉宇之间有股英气,双眉飞立入鬓,身姿挺拔,每走一步都是同样的距离,像是经过了精确的测量,大衣的衣摆随着他的走动而翩然翻飞,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气势扑面而来。杨竹秋忍不住向后靠了一下,幸好身后有车身支撑,否则她说不定就要丢人地转身而走了。
等她整理好怦然心动的思绪后,就注意到了那两名男子停下了脚步像是在议论什么,她也就顺势看了过去。
总觉得那名男子很眼熟呢……
还未等杨竹秋听清楚那两人究竟在争执什么,当先那名男子便甩开同伴,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离得近了,对方酷帅的面容就越发杀伤力十足,杨竹秋并不想失礼,但依旧觉得心神有些恍惚。而此时,对方略低下头,直视着她的双眼,用着极富磁性的声音礼貌地问道:“请问,是杨竹秋杨小姐吗?”
“嗯?”杨竹秋猛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诧异地瞪圆了双眼。
这人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看来是了。”年轻男子轻笑出声,回头对跟着他们身后的行李员一挥手,几位行李员便拎着箱子走了过来。
杨竹秋惊愕地打量着对方,试探地问道:“方……少泽?”
“正是在下。”方少泽风度翩翩地点了点头。
杨竹秋震惊,再细细打量对方,才发觉她觉得此人眼熟,是因为从对方的五官可以找得到方家伯父和伯母的痕迹。
一旁的司机发现验明了身份,便安排行李员放行李。他们这次来一共开了三台车,就是为了装两位大少爷的随身行李。
丁麟整个人都呆住了,在杨竹秋和方少泽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地看着,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拉着方少泽走到一边,质问道:“你不是说从没见过杨大小姐吗?怎么一打眼就认出来了?你说!是不是伯母偷偷给你寄过照片?你居然藏私!不给我看!”丁麟越说越觉得委屈,但多少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他和方少泽最近两年念的是不同的军校,对方也没道理把未婚妻的照片和他分享。
“我也没见过啊。”方少泽心平气和地说道。
“那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丁麟面目狰狞,但发现杨竹秋正朝他们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用自己认为最帅气的笑容回了过去。
方少泽用手背敲了敲身边的汽车,略微狂热地解释道:“通过车啊。父亲会在信里跟我说些家里买的新车,这几辆应该是放在上海的宅子里的。这辆派克120系列,V12缸,160马力,配有四轮真空辅助刹车。这一辆派克120,可以买17辆福特。而那边的是别克K-44,是十多年前的型号,只有6缸发动机。那辆最宽大的是凯迪拉克V16,拥有16缸发动机,是前年的新款……”
丁麟捂住了脸,他果然不能对好友有所期待,敢情这不是通过人认出来的,而是通过车……丁麟瞥了眼靓丽的杨竹秋,不敢置信地说道:“没想到当年的胖丫头,长大了居然这么好看。喂,未婚妻如此美貌,是不是心里乐开花了?”
方少泽顺着丁麟的视线看去,正巧看到杨竹秋看过来,落落大方地朝他们展颜一笑,宛如春花绽放,令万物失色。
“我父母眼光不错。”方少泽公允地点了点头,“不过谁知道个性能不能处得来,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也许对方是大小姐脾气,我伺候不来呢。”说罢,看行李员已经放好了行李,便利落地挥了挥手,准备出发了。公路只有城里面修好了,可以开车。他们要回南京,司机们只能开车送他们到火车站,晚了的话火车可不等人的。
“那真希望你伺候不来……”丁麟酸溜溜地低声说道。见方少泽邀请杨竹秋坐同一辆车,连忙挤了过去,表示自己也要同行。
杨竹秋尴尬地笑了笑,她一个女孩子又不好和单身男子同坐后座,即使对方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也会觉得难为情,便顺势去坐另一辆车了。
在宽敞的凯迪拉克V16的后座里,方少泽盯了丁麟三秒钟,而后者回了他一个“你能奈我何”的挑衅眼神。
南京方宅
方家住在紫金山脚下的一栋小洋楼里,因为平时只有方少泽的父母两人居住,所以稍显有些冷清。
杨竹秋从车上下来,拍了拍弄皱的风衣,整理了一下狐狸毛领,确定自己是最完美的状态之后,才婷婷袅袅地走进方家。她脚步舒缓地穿过因为冬季而显得有些萧索的院子,在进门之前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她昨天刚去接了方少泽回家,今日就又一大早上门,这样积极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只是她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方家的下人已经去禀报了,再掉头回去岂不是更尴尬?杨竹秋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走进大厅,正好看到了走下楼梯的方母。
方母当年在南京也是个鼎鼎有名的美人儿,就算是现今也依旧风韵犹存。杨竹秋平日里也很喜欢往方家跑,就是因为和方母特别合得来,这也是当初答应订婚的原因之一。而方母因为唯一的儿子远在地球另一边,从小就把杨竹秋当女儿看待,一见到她就特别开心。
“小秋!你来了啊!正好去楼上叫少泽下来吃饭。去吧!你知道他房间的!”方母朝杨竹秋暧昧地笑了笑,一点都不避讳地让她上楼去。年轻人要多些机会相处嘛,她是个开明的长辈。
杨竹秋总来方家,自然知道哪个房间是留给方少泽的。她羞涩地一笑,便在方母揶揄的目光中沿着旋转楼梯上了楼,走到方少泽的门前停下。杨竹秋深吸了一口气,轻敲房门,门内传来方少泽简洁有力的话语。
“请进。”
杨竹秋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穿衣镜前穿着军服的方少泽,立时就看呆了。
昨天看到的方少泽是穿着大衣,和军服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尤其南京政府的军服是呢制布料,笔挺有型,配上长筒皮靴、小牛皮皮带,勾勒出蜂腰猿背的完美身形。方少泽又把头发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整个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长剑,锋芒毕露。
杨竹秋攥了攥门把手,好半晌才缓过神,笑问道:“我听说伯父早就托人给你留了职位,怎么今天就去报到?”
“嗯,没什么好休息的。”方少泽简短地说道。他并没有回头,而是整理衣领。他顿了顿,觉得方才的回答还是太生硬了,便解释道:“在船上已经休息了两个多月了。”
杨竹秋显然对方少泽的回答很满意,笑意又深了几分,“伯父的意思,是让你先在行政院的军政部做个挂名的政务委员,看你对哪个部门或者职位有兴趣,再想办法。”
南京国民政府由行政院、立法院、司法院、考试院、监察院组成,这五院中,当然以行政院为首。而行政院之下还分十个部门,分管内政、外交、军政、财政、农矿、工商、教育、交通、铁道、卫生等方面。其中自然是内政、军政和财政比较重要。内政部和财政部一般人进不去,许多人都盯着呢,而以方少泽的资历,进军政部当个只能议政的政务委员还是勉强可以的。当然也是有试用期的,方父计划着,在试用期内,方少泽估计也能想清楚到底去哪个部门或者军队了。到时再凭着方少泽留过洋的学历,想去哪里都容易。
方少泽是昨天刚到家,就算想要接父母离开中国以避战祸,也不可能一见面就把这个想法提出来。暂时先顺从父亲的安排,见机行事吧。他通过情报分析,觉得日本至少还要有三四年才能全面入侵,还有时间。
杨竹秋并不在意方少泽的沉默,虽然他们才见过两次面,但杨竹秋已经发现她这个未婚夫比较矜持内敛的性格。至少对于陌生人是这样的。她走进屋内,很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浅笑道:“今天周四,上午正好是每周一次的行政院政务会议时间。我还以为今天你赶不上这次会议呢。”
“这次会议有什么特别的吗?”方少泽闻弦歌而知雅意,杨竹秋是个聪明女子,不可能随意地提到这点。
杨竹秋低头看着自己保养得白皙修长的双手,心想手指上还缺个戒指,手腕上也缺个翡翠镯子,口中却淡淡道:“去年的十一月,行政院其实已经正式通过了同意北平故宫重要文物南迁的提案。故宫那边据说已经把古董打包装箱好了,可是并没有启程。北平那边又递了申请,今天的会议应该是讨论这件事。”
“故宫?”方少泽听到这两个字略略皱了皱眉,他离开中国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这两个字。
“就是皇宫。”杨竹秋解释道,“末代皇帝溥仪被赶出宫禁之后,至此结束了帝制,皇宫便被称之为故宫。之后又成立了清室善后委员会,管理善后皇宫中的宝物。”
“哦?”方少泽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这些国宝都是烫手山芋,丢又不能丢,卖也不能卖,无论派谁去把这些国宝迁到南京,都会被人猜忌。”杨竹秋抬起头,观察到方少泽的俊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不禁加重了语气道,“那是上百万件文物国宝!随便一件,都能让人衣食无忧!”
“哦。”方少泽依旧是不以为然。再珍贵又如何?不过是别人用过的东西,他还嫌脏呢。珠宝什么的,也不过是石头。那些费尽心思雕琢的艺术品,在他眼里还不如一辆现代化的汽车。
杨竹秋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决定从其他方面去劝说他。不过这样也好,对国宝不感兴趣,这种态度容易打动上司,毕竟很少有人能在那些奇珍异宝前面不改色的。估计是从小在国外长大,被洋人洗脑了。杨竹秋斟酌了一下,换了个角度劝道:“在南京政府任职,虽然稳妥,但升迁速度太慢。从西点军校毕业的前辈,之前也有几人,可最多也就做到少将,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建树。”
“你是让我申请接手押运国宝南迁的这个任务?”方少泽转过头,认真地看向杨竹秋。
“没错。”杨竹秋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煽动,“因为你刚回国,方伯父也一直明哲保身,不属于任何派系,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方少泽眯了眯双目,思索了起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当然也没有马上应允。“等我今天开完政务会议,我需要更多的情报分析。”
杨竹秋欣赏地看着他,对这个未婚夫的评分又多加了一些。昨晚她在方家吃饭的时候,方母曾经表示要给他们办一场订婚仪式。但杨竹秋却表示不着急办,她崇尚新式恋爱,两人要相处相处才好结婚。事实上她今天提起这件事,也是想要给方少泽一些考验,男人有付出才会更加珍惜。
方少泽转回身去,继续打理着领口。他自然也懂得这个未婚妻的心思,觉得无所谓,他刚留学回来,结不结婚无所谓。再说他的目标是把父母带到国外安全的地方,至于会不会多带一个人,他也表示并不强求。
一切都点到为止。杨竹秋非常满意自己的未婚夫是个聪明人。她微笑着站起身,“伯母让我上来喊你吃饭,我先下楼等你。”
透过穿衣镜,方少泽对上了杨竹秋的目光,略微生疏地道谢:“多谢提点。”
杨竹秋回以嫣然一笑。 守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