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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律堂一片昏黑。她夹在大人们的缝隙间,感到一片拥挤,眼前没有光明,只有黑暗。发生了什么,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她已经感受到弥漫在大人间的焦虑,和他们的窃窃私语:
“姜乔还是个孩子啊,她怎么能当执剑长老?”
“何况此次处罚的还是她的前辈,这真的合适么?”
“不合适又能怎么办?这孩子已经被逼到了这一步……”
是乔儿妹妹。她要处罚什么人?为什么大家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费力地撇开眼前的人群,终于挤到了刑律堂的中央,抬眼望去——
前方一名中年女子双手反绑着跪在地上,两边鬓发凌乱,神情呆滞,心若丧死……这不是玥娘么?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玥娘名义上是她的养母,她的导师,实际上她知道,玥娘是她的亲生母亲——虽然玥娘从来没有跟她亲口承认。事实上,蔷薇令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蔷薇令中女子与外界男子私生之子女,都不会在蔷薇令中承认其血缘关系,只是以养母的身份抚育之。
她是这样,她的乔儿妹妹也是这样。
玥娘和郦娘把她们带到这个世上,带到蔷薇令中,她们与玥娘、郦娘相依为命。她们本来都不清楚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以及他们如何成为了抛妻弃女的负心汉——但……就在三天前,她似乎知道了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
一个姓田的王侯公子。
那时,玥娘正在经营茶铺。在他到来之前,她就被玥娘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支开——早有预感的她当然没有上当,她躲在某个角落中,偷偷地观察,观察那位田氏公子的一举一动……
他看起来没想象中那么坏,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谦谦君子的风度。看得出,他似乎对玥娘很怀念,似乎想要带玥娘离开这里,摆脱蔷薇令,但最终被玥娘严词拒绝……田氏公子悻悻而去,玥娘也在原地木立良久。
他会是我爹么?
“姜玥,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一句冷冰冰的问话在刑律堂中响起。
她恍然惊醒过来,移目望去。这是姜乔啊,她的乔儿妹妹,现在她是高高在上的执剑长老!
玥娘凄然苦笑。“如果曾经爱上一个田氏族人可以称之为罪的话……我确实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姜乔倒提长剑,以咄咄逼人的目光审视她眼前这个叛徒。“田氏是我们蔷薇令不共戴天的世仇。你私通田氏,叛国通敌,按照蔷薇令之刑律,应当处以何种惩罚?”
短短几年时间,她处事的手段就已经如此老辣。瞧瞧她说话的语气,还当玥娘是她姨娘么?还当我们是姐妹么?
玥娘摇摇头,苦笑道:“姜氏齐国已经亡了一百多年了,我们还哪里来的国?姜氏齐国气运已尽,我们没有国了!”
“大胆叛徒,竟敢口出如此诛心之言!”姜乔勃然变色,声色俱厉地呵斥道,“私通田氏,叛国通敌,又藐视先祖基业,祸乱军心,罪加一等!按照蔷薇令之刑律,应处以穿心之刑!”
她宛如受到天雷轰顶,身子一阵剧烈痉挛,险些就要晕厥过去。但她强忍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然后睁大眼睛,从身边这些人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
为什么没人为玥娘说句话?你们倒是为她说上一句话啊。我们都是亲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是么?所有人集体沉默,无动于衷,冷漠得就像破庙中的泥雕木塑。难道,这就是我视之为家的蔷薇令?
“承认吧,”玥娘凛然无惧生死,继续以她柔和却刚健的腔调说道,“现在的蔷薇令永远不可能复国,除了徒增杀戮之外别无意义。”
姜乔望向众人,面无表情。“我再重复一遍,叛徒姜玥理应受穿心之刑,其他人可有异议?”
还是无人言语。整个刑律堂寂静得堕针可闻。
她很想开口说些什么,比如对姜乔破口大骂,为玥娘——她的生身母亲大声叫冤,或者大哭大闹,甚至跪下来一个个地求他们,求她们饶了玥娘一命。但最终,她选择什么都不做……或许根本由不得她选择与否,恐惧与绝望的潮水已经漫天涌来,彻底淹没了她,让她难以呼吸!
是的,这里好恐怖,好令人绝望!
玥娘的眼中泪花闪烁。“素素,你……你当真连玥姨都下得了手?”
姜乔仍然面无表情。“玥姨,你背叛了蔷薇令,作为执剑长老,我有权处决你。”
“什么是背叛,究竟什么是背叛,我何以落得如此下场?”
“玥姨,你记住,现在我是姜乔,是蔷薇令执剑长老。”
尘埃在光线中上下沉浮,众人的面孔在阴影中冷漠幽暗。
少年的姜乔,十三岁的姜乔,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锃亮的剑刃反射出阳光,光明炫目,仿佛那就是正义,那就是至高无上的律法。
剑,刺下去了,一剑穿心。血流汩汩,犯人死得很快,死得没那么痛苦……
姜牙好想尖叫,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鬼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愣是没办法发出一丝声响。她也不用再叫了。仿佛整个世界轰然崩塌,所有光明尽被黑暗吞噬,而她的灵魂也被吞噬,须臾间便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 ***
她逃离了蔷薇令,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一路向西流亡,最终去到了秦国。
在秦国那里,她又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
她曾经拜访到神秘重重的千面人,请教刺客之道,又曾耗尽心血求见了一个德高望重的秦宫太医,恳求他为自己更易容颜……
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复仇,不是么?
当她带着永不磨灭的满腔恨意,再次回到齐国、回到蔷薇令的时候,面对那个早已形同陌路的姐妹,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接近她,重新获得她的信任时,却又为何……始终……始终难以下手?
她曾经作为她的替身,爬上太子鹿、齐王建一个个男人的床,任由他们在她的身体上予取予求;
她也曾经狠下毒手,在蔷薇令一干人的饭食中释放毒药,瓦解她们的斗志,一剑又一剑将他们屠戮,让自己的手沾满亲人的鲜血……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弑亲者。
现在看来,过去的一切不过像梦一般,终归是要黯淡下去。
*** ***
帘外雨潺潺。时不时有闷雷响起。
这场初夏的雨已经下了一个下午,似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卫丞大人?”房门处传来敲门声,“卫丞大人可在?”徐孟的声音。
姜牙放下手中的书简,目光移向房门。“你进来吧。”
房门没有上闩。“吱——”的一声,徐孟推门而入。他向她欠了欠身:“卫丞大人。”
姜牙摆手向前面一张坐席。“坐吧。”
徐孟犹豫了片刻,便走上前来,将坐席稍稍移到一边,跪坐下来。
“你有什么事情?”
“少府大人奉陛下之命,正领三万秦军奔赴神农大山。他让我们原地待命,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徐孟道,“看来陛下也打算清剿这些六国余孽了。”
“六国余孽……”姜牙在慢慢咀嚼这四个字,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我难道就不是六国余孽么?”
徐孟略微皱眉。“卫丞大人,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姜牙仔细回味“六国余孽”的意思,心底还是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即便如此,我们就能成为真正的秦人么?“你恨那些六国刺客么?”她收回余想,目光再次移向他。
徐孟的眼中闪烁着惶惑。“卫丞大人为何这么问?”
姜牙微微挤出一丝笑容。“有时候,我们过得挺累的,不是么?”
“背负着仇恨过日子,当然会觉得累。”她的下属词锋笃定,“只要报了心中大仇,到时候累不累也不重要了。”
他的念头真纯粹。“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谁?报完了仇呢,你又会如何?”比起他来,无疑她更清楚自己的仇人是谁,可是杀尽了蔷薇令的人,快意也只是暂时的,更多的时候却是怅惘。
“卫丞大人,你呢?”徐孟注视着她,目光平静似水。“等到神农山中这些六国刺客都被绞杀殆尽,你又有什么打算?”
六国刺客真的能绞杀干净么?疑问在心海浮沉。但她没有说出来。“我没什么打算。”她随意地敷衍了一句。
“……不如远走江湖?”他的目光明亮了三分,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渴望。
当一个男人直勾勾盯着一个女人时,那种神情总是很可笑。这很天真,也很幼稚。
“待剿灭神农山六国刺客之后,随你怎么远走江湖,我都绝不会阻拦你。”她以上司的口吻,不咸不淡地回复他。
下属的眼中浮过一丝落寞。“时候不早,我该走了。”他从坐席上起身,“卫丞大人,晚安。”他转身告辞,顺便合上了她的房门。
姜牙望着徐孟消失的那扇门,眉尖微微地皱起。男人在她面前示好的样子,只会令她恶心欲吐。 大秦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