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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女人的声音不算娇媚,可语调却是柔软的,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眉眼婉转的美人。
“妈妈,我在幼儿园里乖着呢……”金霜云突然哽咽了,“我们明天去一个新城市好不好?我们园里的老师说送我去省城里最好的幼儿园,我们再也不要等长大回马来西亚找爸爸了好吗?”
“傻孩子,等你爸爸忙完这两年,他就会回家和我们团聚了。到时他会每天都去幼儿园接你放学,给你买棒棒糖。”
“妈……”金霜云泪如雨下。她已失去了京华第一大股东的身份了,金慕田出狱后或许瞧不上这一小块小蛋糕,一怒之下就回马来西亚。她母亲等了十年又十年,终于扛不住被周遭嗤笑和绝望的等待陷入了精神错乱。而她唯一心愿只是等金慕田回来身边。
她含泪忍住啜泣,轻轻哄女人,“那妈妈今天有没有乖乖吃药?不乖的话,爸爸忙完也不回来的哟。”
“吃了,当然吃了。不吃的话那个声音会不停地刺痛耳膜的。”
金霜云听到母亲依时吃药,放下心来哄了几句,嘱咐旁边的看护照顾好妈妈,便挂了线。
三十多年前马来西亚酒店大亨金慕田夺取了酒店年轻前台女职员的芳心,享尽了新鲜的温柔乡之后很快就厌倦回国了。要不是她读书争气,金慕田只怕连回国再看妈妈一眼也不愿。
这些年,她亲眼目睹妈妈作为男人拈花惹草的牺牲品如何受尽屈辱,如何被一去不复返的爱情煎熬,她妈妈的病让她恐惧爱情。人人都向往的爱情是什么?竟然比精神疾病还要根深蒂固。她告诫自己下手须狠,绝不陷入爱情……
就连当年爱她爱到骨子里去的英俊多金青年凌霄,她达到目的以后也狠下心来说分就分。为了赢得狱中生父的垂青,她甚至不惜对凌霄赶尽杀绝。只有当凌霄发出内部公告官宣了沈小斐的法妻子身份那时,金霜云才发现自己心里在滴血。那一刻她才知道她骨子里的爱情,藏得深至仇恨里,只有另一个女人出现了才会连根拔起地呈现。
可是爱他又怎样,报仇才是最重要的。金慕田不倚重她,出狱后便不会留在母亲身边。至于她的凌霄,她一个小小的借刀杀人已可摧毁了他的婚姻。一起化为粉末的还有自己最恨的沈小斐肚子里的胎儿。这足够痛快了吗?
不,金霜云痛苦地摇头。还有一个她同样痛恨的人,正走向属于他的结局。
要不是那个人当年逼她签下一份5000万注资协议,凌霄就不会占了京华49%股份,这笔钱是凌霄当时心甘情愿打给她的,那个狗奴才赵榷为什么如此忠心耿耿为主子留了这么一手?
为此她与凌雪在股东大会里争斗了八年,为此她引进了黑力这条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为此她引狼入室丢掉了京华第一大股东的身份……都是这该死的赵榷才会让自己功败垂成。
金霜云期待着落入了陷阱中央的赵榷如何收尾,那个情景一定非常有趣。她只有哈哈大笑地猜想着赵榷的结局,才会暂时忘却了失去京华的愤怒。
赵榷把沈小斐抱进医院急救中心,说他与凌太太外出开会的路上遇到了交通意外。罗院长看到沈小斐脸青唇肿,出血严重,立刻安排最好的产科医生会诊。他怎会看不出凌太太是受了什么伤,可是却不敢将凌家的事张扬出去。
赵榷看着沈小斐迷迷糊糊被抬上病床,不知她腹中的胎儿情况如何,看着急救中心的白色大门缓缓闭上,颓然转身走开。有护士见他脸上全是被打的淤肿痕迹,鼻孔下更是一片狼藉的血迹,便过来给他处理。他摆摆手,为沈小斐办了住院手续交了费用,蹒跚着独自走到户外花园抽烟。
血腥味还萦绕在他鼻息里,一点点剜着他的良心。前天开会时她还是微笑着陪伴丈夫的凌太太,总是幸福地低着头摩挲肚子,那天是她最后一次出席会议,据说要回家休息养胎了。可是过了两天,自己却亲手毁掉了她的幸福,让一个怀孕中的女人失去了丈夫和孩子。
赵榷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他无论怎么忏悔也改变不了白色大门里女人和孩子的命运。脚下已躺了一堆烟蒂,烟盒子又空了。赵榷咽了咽口水,感觉唇干舌燥,决定回家去。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无论等来了什么对他已没有意义。
他的家是市中心贵价小区的中央楼王,三十八楼顶楼复式大平层瞭望半个南港城海滨。走在过道里犹如腾云驾雾,一百平方的户外大花园里全是他心爱的孟乔种下的花草,尽管都死剩了枯枝。即使这样,此时此刻仍是这有这里是完全属于他的。
夜幕渐渐起来,他尽情地凭着栏杆抽了一支又一支烟。远处的云霄大厦高耸入云,更远处是无尽的海岸线,景色从来没有变过,可是他的人生从何时起走进了歧途没有回头路?
他趴在栏杆上流下了眼泪。大概是从他在董事会里提议万锦集团增加金融投资比例开始,他的不甘夹杂着赌性,被遥远的金霜云看到了鸡蛋壳上的裂缝。
赵榷疯了一样思念孟乔,可是孟乔没有接他的电话。她此时大约携着绿眼金发的佐治在康桥里散步,再也无暇听自己的痛苦忏悔。
烟又烧至烟蒂,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将烟蒂连着一点微末的火光弹出了阳台外。烟蒂很轻,顺着他弹出的弧线纵身飞下,风一吹却不知道飘向哪个方向落下,一点声响也没有。他探头往下看,脚底一片深黑,吞噬了烟蒂那点微不足道的光。
他重新点了烟叼上,贪婪地吸了一大口。能和谁再说说电话呢?他一时茫然起来,原来这廿年以来除了工作以外,连朋友也没有一个。怪不得孟乔要离开他,佐治温柔体贴,多的是陪她在床上说情话的时间。
他忽然有点想念廿年来从没缝隙的凌霄。
电话拨号音漫长单调,凌霄终究还是接了他的电话,声音干涩阴沉,“说吧。”
“华尔基金的CFO缪溪灵是秦霜云的人,不能再用了。”
“好。”
“她在翡翠里还收买了几个中层,没揪出来,名单我发你手机上。”
“好。”
“凌霄……”赵榷忽然有点哽咽,他已不能再称呼凌霄做凌少爷,作为职业经理人的他大概明天就会收到凌霄措辞严厉的辞退通告。他将要告别一手创办的万锦集团,成为全世界的笑话。
凌霄声音冰冷,“说。”
“是我罔顾你的劝止做了金融赌徒,我对不起你。”
“你该忏悔的不止这件事。”
“我最后要对你说的,还是那句话。我和凌太太没有私情,你要信我。20年来我对凌家忠心耿耿,有骗过你一句吗?”
“以前的确没有,”凌霄尽管声音仍是冰冷,鼻子却发起酸来。20年来他和赵榷相伴创业的情景涌上眼前,第一次参加招拍挂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的行家们有说他们是忘年交的,有说他们是父子的,也有说他们是兄弟的……种种传言为这对神秘的买家添上了传奇的色彩。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要为这抹海滨世界添上绚烂的霓虹色彩,为此共同奋斗了半生。
赵榷叹了一口气,“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斐,但她是个清白的好女孩,你就算不信我也要相信她。”
凌霄徒然间把手拧成了拳头冷笑起来,“清白?清白得相约在房间里沐浴等候!”
赵榷摇头笑了,抬头看着一弯静默的月亮躲进云里,说,“凌霄,原谅我不能向你解释清楚的自私原因。如果孟乔找我,今天的事帮我隐瞒,我想永远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说完,他啪地挂了线,走到栏杆边缘。夜空云层稀淡,明天一定是个初夏的艳阳天,他多想再看一看南港城波澜壮阔的日出,可是太久了他已等不到。他哈哈大笑地点上一支烟叼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翻过栏杆纵身一跳。
他像一支被弹出露台的烟蒂,带着最后一点火光划过南港城的夜空。
过了很久很久,楼下才传出一声巨响。 云间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