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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绾头疼欲裂,从地上爬起来,脚步有一些踉跄,扶着一旁的小树干站稳了身体。她有些茫然地张望四周,这是进入沙漠后她看见的第一个绿洲,树丛只有一小片,旁边竟然有条小溪,清澈的溪水流动时发出潺潺的响声。
经过半天的跋涉,这时已是夕阳西下,落霞映红了大漠黄沙,半边天宇都显得血红瑰丽。绿洲被笼罩在夕阳里,水面映着树丛的倒影。
玉绾抬着沉重的双腿,缓缓地走过去,蹲在溪边,双手捧起一捧水浇在了脸颊上,头疼稍稍得到一点缓解,她洗了脸,刚把面纱戴起,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她惊骇地回头,看到静悄悄的树丛里走来两拨人,少说也有十几个,当即就将她围住了。
耿歇仔细地看着目露惊恐之色的玉绾,他见过很多容颜姣好身材纤巧的女人,却没一个像河边的白衣女子这样的,还用面纱将脸蒙着。耿歇饶有兴致地翘起嘴,他的属下们将玉绾围得更紧了。
玉绾认出他们就是之前站在沙丘上的人。耿歇长得健壮魁梧,是典型的那种大漠的流浪汉子。他身宽体胖,眉毛也异常厚,袒露的胸膛长着一撮乌溜溜的黑毛。这种人天生虎狼相,不说话,没动手之前光那模样就让人胆怯三分。
玉绾长在深宫,后来虽去了一次江南,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人。过去她见的年轻男子个个都是谦谦君子,斯文有礼。此时看着耿歇,她的第一个反应只有恐惧和厌恶。
被这样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着,后面就是一条小溪,玉绾身量又小,便越发显得弱势不堪。
耿歇怪笑道:“想不到吧,美人,你的车队一进大漠,我们刑官就盯上了。”
旁边的一个人配合地发出奸笑:“我们以为不会有人再敢进入大漠,没想到还真有像你们这样不怕死的!”
玉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漠刑官为什么抓我来?”
耿歇笑道:“刑官抓人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不过也许是……因为姑娘你长得美。”耿歇招招手,身后的人露出邪笑,朝前走了一步。
玉绾警觉地后退一步,她对耿歇说道:“我警告你不要让人碰我,否则你会后悔莫及的。”
耿歇来了兴致,已往被他们劫来的女人要么求饶,要么哭喊着寻死觅活,无一例外都害怕得要命,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好像不怎么怕嘛。他又笑了笑:“美人,你以为你到了这里还有机会出去吗?就算你是一位公主,眼下也得乖乖地听话。真聪明的话,就要认清楚现实,不要逞一时的口舌。虽然我们刑官喜欢伶牙俐齿的女人,不过要是一味逞强惹恼了刑官,那下场也是非常惨的。”
玉绾攥紧了袖子里的手,冷冷地盯着耿歇,心中一片冰凉寒彻。指尖已经将手心抠破流出血来,只有这样的痛才能让她滚烫的额头保持一丝清醒。她沉重地喘息:“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现在马上把我放了。”
胸口沉闷,喉咙干巴,她抓了一下衣领,露出了脖子上挂的铜牌。
耿歇的眼也亮了,刚才玉绾那个动作简直动人,勾起了他无限遐想,周围的人盯着玉绾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一下,都是满脸邪笑。
离耿歇最近的一个人道:“二当家,这女人这么撩人,我们把她的面纱扯下来,看看到底什么样子,要真漂亮,把她献给官爷好讨他欢喜。”
耿歇捻着胡须,眼神不停地在玉绾身上打着转,心思莫测。
玉绾抓紧自己的衣领,心里告诫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怯……不能露怯……
耿歇似乎对玉绾的反应不甚在意,他笑眯眯地看着她:“美人,我耿老二今天就学一回你们中原人的斯文,问你一句,你是要我们帮忙,还是希望自己动手,让我们见识一下姑娘的脸是不是真的美?”
周围的人都兴奋莫名,他们盯着玉绾摩拳擦掌,一脸奸笑:“就是!一般人可配不上我们刑官,要不漂亮就只好给我们享用了。”
玉绾看过这群人的嘴脸,她心中泛起一阵厌恶。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虽不是虎,但现在落到这帮人手里,自己却一筹莫展,任人欺侮。
耿歇眯起眼:“磨蹭什么,难道脸上有见不得人的伤疤,是丑八怪?”
周围人哄笑起来。他们盯着玉绾指指点点,两个人已经按捺不住走上前,就要伸手去拉玉绾的臂膀和面纱。
玉绾后退了一步,脚已经浸入到了溪水里,她冷冷地道:“不用。我自己来。”
她抬起手按在面纱边上:“你们退开!”那些人听见她说话便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耿歇的身边。
在夕阳的斜照下,玉绾一翻手腕就将面纱摘下,将它捏在手心里。
耿歇和这一群手下人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真是一位中原美女,绝代佳人。耿歇双目赤红,下意识地扯开上衣:“妈的,不用给刑官了!我耿老二现在就要了这个女人!”
说着他直向玉绾扑过去。周围人虽然乍见美人都惊得晕乎乎的,好歹因为怕刑官心里还有点底线,他们慌忙阻止耿歇:“二当家使不得!刑官指名要这个女人,我们要把她带回去的。您在这儿……”
“滚开!我为他卖命,也是刀里来火里去的!现在只是要一个女人!他敢说老子什么不是?”耿歇粗暴地甩开拉着他的手下,袖子一捋又朝玉绾扑去。
玉绾如惊弓之鸟,脚底一个打滑竟然掉到了水里。她慌张地抬头看着耿歇向自己逼近的脚步,一时竟不知怎么应付。
耿歇脱了上衣,他淫邪的目光望着玉绾不断向后退缩的颤抖的身子,冲上前一把抓住玉绾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几乎使他发狂。他擒住她的肩,玉绾奋力挣扎,撕扯间一声“叮咚”,水面溅起水花。耿歇怔了怔,从水里捞起一块铜制方牌。牌子上有简约的图案,雕刻粗糙。耿歇看着这块牌子稍微一愣,笑出声来:“季白云的狩猎牌,你竟然认识季白云?!”
玉绾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牌子,是季贤妃给她的那块。
耿歇冷笑着看她:“你这女人果然不简单,我们大漠猎人的牌子都能到你的手里,还被你随身带着。”
玉绾想起关于季贤妃的父亲在沙漠里打猎的事。她不安地想,不知道季白云的面子能否让这个耿歇放过自己。
耿歇扬起手又将牌子向水中抛去:“虽然你可能认识季白云,但那老家伙现在生死未卜,他的名号还不够资格让我放你一马!”牌子入水的刹那,他已经再次抓住了玉绾的手臂。
玉绾一咬牙,她的双目中流露出一股悲愤,其实她身上还有曼陀罗,这种毒足够将他们两个人同时毒死。玉绾一眼都不愿意再看耿歇,这个邪恶丑陋的男人,她决定与其受辱,还不如跟他同归于尽。
玉绾这时候的心境十分苍凉,沈茗赋看不到她受屈辱的样子,如今的他在中原做什么,有何人伴在身旁……印象中沈茗赋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和某个影像重合了,那样相似的一双眼睛,相似的目光……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大漠刑官的爪牙,放了她!”
有人叫他大漠刑官的爪牙。大漠里居然有人敢这样叫。耿歇被人叫成爪牙,一时却没有什么反应,他依然只专注在玉绾身上,眼中心中都是邪火。
话音刚落,一把剑已经从后面伸过来,冰凉地隔开了他和玉绾。
这是一把好剑,剑虽没有抽出来,看不到剑锋,可是它的剑鞘却紫金流光,辉煌得让人目眩,一看就知道它是把好剑。耿歇的好事被阻挠,回身便骂:“是谁!我杀了你!”
一个清清秀秀的人站在耿老二的左边,他的脚可巧了站在溪岸上,一滴水也没沾到。
玉绾被一番惊吓折腾得不轻,病情似乎加重了,狠命地咳嗽了一阵。她抬起头,看清是一个拿剑戴斗笠的年轻人。
他穿着银灰色的长袍,脸被黑纱遮挡住了,手中稳稳当当地握着宝剑。耿歇想喝斥那些手下对他下手,却听到手下变调了的声音:“二当家……那是晚照剑!”
晚照剑,剑晚照。大漠上使用晚照剑的离殇剑客。此刻玉绾早已趁机戴上面纱。
耿歇唾了一口唾沫:“晦气!今天真是背!”他伸手,肩膀一甩,招式已经出手。别人看到剑客来了可以躲,他不能,他是二当家,就是明知道可能不是他的对手都不能躲,大漠刑官的面子在他手里。
来人并没有闪身躲开耿歇的招式,他只是一手向后绕了绕,将剑换了个方向,转瞬就把剑压在了耿歇的肩上。
耿歇双足一并,从地上跳起来,蹿到半空又折身,飞踢离殇剑客的斗笠。剑客侧了侧身,斗笠下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耿歇,将指一弹剑鞘,一声清音,长剑出鞘。冰冷的剑锋直刺耿歇,就在这瞬间,几步开外那些二当家的手下没有作壁上观,不管有用没用,都挥舞着刀剑冲上来。
离殇剑客却不恋战,他抽剑回身,迅速从溪中抄起玉绾的身子,足尖点地几个起落就飘离了众人的包围圈。剑客抱着玉绾,踏着树枝,轻功用得潇洒自如,一路朝远处走去。到了一个地方,他和玉绾轻轻地落在一片林间空地一匹站着的枣红马背上,抽出软鞭一扬,枣红马四蹄撒开,欢快地朝林外飞奔起来。
玉绾在马背上就觉得身下的马运步如飞,穿着银灰色长袍的年轻人的手臂仍环在她的腰间,她的背贴着那人的胸膛,她听见了那人轻轻的呼吸声。奔跑许久,枣红马终于停了下来,身后的人手臂一用力,抱着她一起从马背上下到地面。落地的时候玉绾觉得自己已经虚弱到极点,完全撑不下去了。年轻人在身后及时扶住了她,她两眼一黑就晕过去了。
他找个地方将她轻轻放下。这里也有溪流,他用一块棉巾浸湿,拧了一下把它盖在她的额头上。
玉绾醒来时天已全黑,一堆篝火在熊熊燃烧,上面还架着什么东西在烤,一阵阵香味飘了出来。玉绾看看旁边,刚才的那个年轻人坐在那里,依然带着斗笠,看着篝火,她瞥见那只伸出去添柴火的手,白皙细腻,十分修长,十分漂亮,像是由上好的白玉雕琢出来的,宫中美人的手也没有这般白璧无瑕。
玉绾抱膝坐了半晌,缓缓地开口说:“公子出手救了我的命,好歹报个名字。”
那人看了看她,声音清朗:“顾离殇。”
顾离殇把架子上的烤鹿肉取下,撒上盐,又放上去烤。他把盐罐塞回怀里,也就在这时玉绾看见从他怀里露出了一把扇子,还隐约有吊坠晃动。
她伸了伸手,面纱还好好地戴着,被水沾湿的衣服已经被火温干。只是脚上的鞋袜还有点湿气。鹿肉发出的一阵阵香气飘来,她忍不住想吐,即使靠近火堆也觉得浑身冰冷,她将双手抱在一起,尽力把身体蜷缩起来。
顾离殇看了看她,默默地把烤好的鹿肉从架子上拿下来,用片儿宽大的树叶包了起来。然后他用一根枯树枝拨开火堆,露出里面的一个小铁锅。他用布包着小锅端出来,打开锅盖,一股清香从锅中飘出来。锅里是用白木耳熬成的粥。
顾离殇把锅子放到玉绾前面。玉绾静静地看着那锅粥,开口说:“我并不饿,公子自己吃吧。”
顾离殇站起身拍了拍衣服:“鹿肉是重荤腥,你这样的病人吃了没有好处,木耳粥清肺养气,趁热喝一些对姑娘身体有好处。我到林子里捡些柴火。”他的声音仍是那么清朗,说完他就转身走进了林子。
玉绾怔了怔,顾离殇走得并不远,尽管四周十分黑暗,但在篝火映照的范围内仍能看见他的背影,他不时地弯下腰翻找可以当柴烧的枯树枝。玉绾低下头,一看粥锅里还有一把小木勺,勺柄粗糙,看样子是他临时做出来的东西。
当玉绾用木勺舀了一勺木耳粥送进口中时,她的肚子轻轻地咕噜了一下,饥饿被唤醒了。玉绾一勺一勺慢慢地吃干净了锅里的粥。热粥在肚子里暖暖的,身上的寒气稍稍被驱散了些。她摸出袖子里的手绢擦了一下嘴,又将摘下来的面纱戴了起来。
顾离殇已经捡了许多树枝回来,堆在篝火旁,随手扔了几根上去。他拍拍手坐下来,看了看空锅子,转过身把包鹿肉的树叶揭了,抽出脚边的剑来割肉,一片片地送进嘴里吃起来。
玉绾有些瞠目,看他有条不紊地将佩剑当菜刀切肉用,半晌闷闷地道:“公子不是好剑客。”
顾离殇看了看她:“为什么?”
玉绾指着那把锋刃上面沾着一层油污的剑说道:“剑客应该爱剑如命,不仅要每天擦拭,而且轻易不出鞘。怎么能将这样好的剑拿来切肉,你不认为这是暴殄天物吗?”
顾离殇看着玉绾。透过斗笠垂下的薄纱,玉绾可以模糊地看见他的脸,轮廓分明,鼻梁挺秀。他把吃剩的鹿肉放回树叶上,轻轻擦着剑身:“‘红尘’确实是一把好剑,不过暴殄天物算不上。好剑不需要养尊处优,我用得上它的时候自然会用,我是剑客,宝剑在我的手里我就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何况,一把好剑也并不会因为切了肉就变得不再锋利。”
玉绾听到他这番话后沉默了半晌,然后轻声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顾离殇看了她一眼:“我在追杀他们。”
“追杀?”玉绾脱口而出,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惊疑地问,“你说刑官那伙人吗?”
“是。”
玉绾想起白天的情形,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难以想象他们会怕你。”
顾离殇摇头说:“谈不上。”
回想傍晚时耿歇等人的反应,玉绾有些不信。二人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玉绾靠在树干上,发自内心地说了句:“多谢公子!”
的确要感谢他。多亏了他,她才能坐在这里吃粥,否则她必将与那个邪恶的耿歇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顾离殇沉默不语,他把修长的手指伸出来,火光好像跳跃在他的指尖上。玉绾忽然想起什么,微微抬起头:“大漠刑官为什么要截杀商旅?无非是图财,为什么要杀人呢?”
顾离殇悠悠地道:“那些人不是他杀的。杀那些商旅的另有其人。”
玉绾愣住了。“大漠刑官从不杀人。”他说。
玉绾不禁道:“那你为什么要追杀他?”
顾离殇也愣了一下,否认道:“不,我追杀的是他的手下。我杀不了他。”
“杀不了?”玉绾盯着他看,“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是他的对手。”顾离殇看着玉绾,语气认真,“你真该庆幸,你遇见的只是耿歇,我才有机会救你,如果今天是大漠刑官来,我也救不了你。”即使这样,他依然没有冒险和耿歇纠缠,而是选择带玉绾迅速离去。
玉绾吸了口气:“耿歇……他言语间有些不像西域的人。”
顾离殇道:“江湖阎罗刀第一人耿歇,三十年前突然失踪,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他添了把柴火,继续说,“原来三十年前耿歇来到西域,寻找一种特殊的练刀方法,为了赢天山刀客夺得江湖第一刀的名号。在大漠耿歇被自称刑官的人抓住,为了活命,他做了大漠刑官的走狗。”
“我还是不明白,”头抵着树干,玉绾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来?”她认为原因绝不只是耿歇说的那样简单。
“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宁朝帝姬。”
玉绾惊了惊,她看了顾离殇一眼,他安静地回望。玉绾心里稍定,有些事既然对方已经知道,就不需要遮掩什么了。
顾离殇添了一把小树枝到篝火堆里,火光映着他如玉的白指,“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抓你,确然和你的帝姬身份有关系。”
玉绾将下巴轻轻地搁在膝盖上,“耿歇说我一进大漠,他们就知道了。利用沙暴袭击我们,想来也是计划好的。”
顾离殇轻轻地道:“他们确实有这个能耐,说整个大漠都在大漠刑官的掌握中也不为过。”
玉绾问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力量?让整个大漠的民众都对他谈虎色变。”
顾离殇顿了顿,轻轻地摇了摇头。
玉绾不说话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四周的景物渐渐露出了轮廓。顾离殇保持盘膝而坐的姿势,大半夜都是那么坐着,斗笠依然戴在头上,也不知他这一夜有没有闭眼睡过。
玉绾默默地站起身,顾离殇朗朗的声音从薄纱下面传出:“你要做什么?”
玉绾暗然地说:“我跟队伍失散了,必须找到他们,我才能出这片沙漠。”
顾离殇的身子动了动,他头微微抬起,看着玉绾说:“不用找他们,他们会到处去找你。”
“可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哪里。”
顾离殇看着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不要低估你的护卫们,他们好歹是朝廷培养的精锐,找人这种事,他们做起来总要比你一个女子强得多。”
见玉绾还有些犹豫,顾离殇拾了一根树枝把已经只剩零星小火的火堆拍灭。他淡淡地道:“这块沙漠几百里的地方之内只有这一片绿洲,他们只要有点本事一定能找得到。不过你在这里也不是很安全,还是想好了怎么躲避耿歇他们,安稳地等到你的护卫来营救才是。”
玉绾不禁吃了一惊:“他们会追来?”
顾离殇慢慢悠悠地说:“为什么不会?大漠是他们的地盘,我把你从他们手里抢下来,他们自然恼羞成怒,依耿歇那种打不死嚼不烂的性子,这会儿也许正在找我们。”
玉绾咬紧了下唇,感到些许莫名的懊恼。顾离殇脸色一变,忽然转身,长袖挥出,一把银色小刀破空袭向旁边的草丛,只听闷哼一声,一个人从里面跌出来。这人面色青白,头上冷汗淋淋,此人正是昨天玉绾见的耿歇身边的那个人。
顾离殇的手法干脆利落,一掌将那个人拍昏,又是一指敲在他的哑穴上。然后他才直起身,对玉绾道:“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玉绾苍白着脸点点头,顾离殇将火堆里的树枝柴火全部分散丢进草丛里,拿起剑,一脚扫平地上火堆的痕迹。他吹了一声哨子,枣红马奋蹄奔了过来。顾离殇放好马鞍,示意玉绾走过去,玉绾会意地来到马旁,一手抓着缰绳往上爬。顾离殇伸出手,在她腰上缓力托了托,玉绾便喘吁吁地坐上了马背。
顾离殇回头看了看被他弄昏的那人,走到他跟前一伸手将他提入草丛,确认藏好了,他转过身双脚一提力,身体掠起稳稳当当落到马背上,坐在玉绾身后。
枣红马飞奔而去,玉绾觉得头疼得又厉害起来,她扶着马鞍头晕目眩,顾离殇的声音响起:“等你的护卫来了之后,我可以带你们离开沙漠。”
玉绾用力睁开眼:“你认得路吗?”
“认得。”
前面劲风呼呼,玉绾艰难地回了一下头:“可是,刑官那些人不会追吗?他们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顾离殇一手扶住她,回答道:“只要你们在三日内离开这里,刑官也无法对你们做什么。”
“那你呢?”
“我也会一并离开。”
“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
玉绾没有问他所谓该去的地方是哪儿,两旁景色一闪而过,枣红马飞快的速度如同蹄下生风,在这种本不属于它的沙漠土地上,丝毫没现出不适应。她低头俯身马鞍,尽量减少扑面而来的冷风的冲击。身后顾离殇全神贯注地策马,看起来他对这片沙洲很熟悉,到哪个地方转弯,速度上一点都不含糊。
枣红马奔驰的速度渐渐地放慢,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顾离殇提着缰绳警惕地察看四周的动静。
草丛发出不易察觉的簌簌声,顾离殇暗暗道:“不好!”他立即快速地拨转马头,准备策马离开。
这时从草丛里面冒出了许多人影,顷刻之间,四面站着的都是昨天袭击玉绾车队的人。耿歇从人群里走出来,神色与昨天初见顾离殇时已经大不相同。
“看你们还能跑到哪里?”
耿歇叉着腰,指挥着这群人开始包围他们。耿歇咬着牙冷笑:“离殇剑客?了不起,有本事你别跑啊,现在爷爷就让你趴着出去。”
顾离殇冷冷地盯着他,坐在马上并不回话。耿歇的目光接触到马上的玉绾又开始奸邪地笑起来:“美人,你昨天走得匆匆忙忙,还没有和你耿爷爷好好地聊聊呢!”
玉绾看了他一眼,容色冷漠:“我爷爷没有你这么丑。”
“妈的!”耿歇暴跳如雷,叫嚷道,“臭娘们儿我杀了你!”
耿歇气急败坏地道:“不要手下留情!射死他们!天大的事刑官那里由我顶着!”
跟随的人都停在原地,开弓搭箭,西域闻名的铁弓铜箭对准了中间的两人一马。顾离殇当机立断,一鞭子抽在马臀上,枣红马吃痛狂奔。箭如雨点,纷纷嗖嗖地射向他们,顾离殇长剑出鞘,挡凶猛飞来的箭,叮咚作响,顾离殇一手把缰绳交给玉绾,低声嘱咐:“抓稳了!”
玉绾死死抓着缰绳,身体贴着马背。顾离殇腾出左手,右手一抬,发出一道银光,一把飞刀直奔耿歇面门,耿歇吃了一惊,身体向旁边一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咔嚓”一声,他的肩膀着地时脱臼了。飞刀直直地钉入后面的树干。他狼狈地爬起来破口大骂:“别让他们跑了!我要拿他们的人头去填坑!”
顾离殇回身,从玉绾手里接过了缰绳,低声道:“他们人太多了,我们跑不掉。”
玉绾脸色煞白,喘息道:“那怎么办?”
顾离殇看了看两旁都是草丛,只有一条窄路通向前方,周围无处可躲。
“干脆……你放下我,不是说耿歇要抓的是我吗?”玉绾豁出去说,“你如果还愿意,就帮我去找一下我的队伍。他们不能被困在沙漠里。”
顾离殇不停地挥剑挡落飞来的箭,说:“好主意。”
玉绾嘴里发苦,不知道她这个诱饵对耿歇来说还算不算诱饵,现在却得冒险赌一赌了。
她对顾离殇道:“你一个人快走吧。”
顾离殇摇了摇头。
她一愣:“你不是说这是好主意吗?”
顾离殇道:“还不到时候。”
一支箭从顾离殇前面直射过来,玉绾大惊失色,喊道:“小心!”
顾离殇将头猛地向下一低,锋利的羽箭从他的头顶上飞了过去。他抬起头来时,面前的黑纱迎风扬起,玉绾瞥见了他整张的脸,五官端正,面容清秀,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尤其是左眼角下有一小小的疤。疤痕远看几乎发现不了,好像以前那里有一颗痣,不知为何被剜掉了一般。
“顾公子……”她犹疑地叫着。
顾离殇喉间动了一动:“不要称呼得这么斯文,叫顾大哥。”
玉绾一怔,不说话。
顾离殇忽然挺起上身,手一拍马鞍,耿歇双目喷火,夺了身边人的弓,自己抽箭开弓,对准半空的顾离殇一箭射了出去。
离殇剑客一条命,万两黄金不易求。今天若他耿歇能把他杀了,从今往后连大漠刑官都要让他三分了。
羽箭嗖嗖,耿歇的箭飞到了顾离殇跟前,顾离殇横剑一挡,身体往左一侧,羽箭没有射穿他的心脏,却在他侧身的时候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右肩。
闷哼了一声,顾离殇真气一泄,轻飘飘落下来。枣红马也已飘飘落地,离开包围他们的人已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玉绾拉着马缰,抬头看着他,他脸色微微有点苍白。玉绾叹了口气问:“你受伤了?”
顾离殇“嗯”了一声,抬手又是一鞭子抽在马身上。
枣红马似是意识到主人的危险,奔跑得更加急速。
玉绾向后看了一眼:“他们追上来了。”
顾离殇抬起手抓住肩上的羽箭,一发力拔了下来,鲜红的血渗透了靠肩的衣袖。玉绾一见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的颜色说明箭头并没有涂抹毒药。
顾离殇扔了箭头,低声道:“专心看着前面。”
后面,耿歇一人一马追了上来,对着顾离殇的背影猛喝一声。手中拽着系刀的铁链,刀便脱手飞向顾离殇的后背。顾离殇一俯身躲了过去,接着“哗啦”一声响,耿歇拉动刀上的链条,又把刀收回手中。就是这一下,耿歇已经赶到了顾离殇的身边。
阎罗刀三十年前曾享誉中原,这时的耿歇怒火中烧,右手抡起四五十斤重的大刀削向顾离殇左肩,顾离殇的剑微抬,正好架住了大刀,迅速向后一仰,他稳住下盘不落马,把缰绳交给玉绾,自己则两只手发力用剑扛住耿歇。
这都是双方第一次正面交手,刀剑之间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响声。耿歇大刀一收,身体往后扯了扯,在顾离殇力颓之时,再次挺身而上。顾离殇也不是好对付的,战斗经验丰富,他收剑时手腕已转了个方向,看见大刀又砍过来,一反手立即招架住了。
两人在马上开始了对峙,最辛苦的是玉绾,此刻她已经趴在马背上,剧烈的头痛仿佛脑袋里有个虫子在咬,她嘴唇青白,几乎就要撑不住了。
这时耿歇和顾离殇两人在马上你一刀我一剑地拼起了招式,刚才的硬碰硬消耗了两人大量的内力与气力,这时候虽近身搏斗,却已没有像刚才那么激烈了。
就在两人酣战之际,马背上的玉绾听到一个惊呼声,带着惊喜,熟悉地响在前面的路上:“殿下在那里!快!你们快点跟上来!”
归海藏锋这时就出现在前面不远处,在他身后,还有十几名腰间挎刀的御林军士兵。小桃瘦挑的身子露了出来,她一眼看见玉绾就在马上,高兴地又叫又嚷:“殿下!是殿下!”
玉绾松了一口气,顾离殇一边对付耿歇,一边对玉绾说道:“虽然慢了点,不过你们的人到底还是来了。”
说话时耿歇又怒喝一声,一刀朝顾离殇当头砍下,顾离殇一侧身,身体往旁边躲去,不料却带动了玉绾,他一伸手钩住玉绾肩膀,这时耿歇的刀虽没有伤到顾离殇,却将他的斗笠掀落了。
玉绾脸色苍白地看着前面的御林军,她的身体靠顾离殇的维持才不至于掉下马去,此时顾离殇也感到她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
归海藏锋见此景象,早就怒不可遏。他们护送的帝姬就在他们的面前被人追杀,简直就是他们的奇耻大辱!他抬手握紧刀柄抽出了刀,大声地喊道:“弟兄们跟我一起冲!上不了战场立不了战功,保护好帝姬也就是为朝廷效忠。别让一些人以为我们中原的军人都是豆腐渣!”
他这话十分鼓舞士气,御林军士兵们哪一个不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他们是谁,自幼被选拔进宫接受训练,吃皇粮,受皇恩,保卫皇室安全,外面的人谁见了他们不尊敬几分?他们个个刀剑武艺样样精通,放在江湖上,应该都是武林中的拔尖人物。他们自视甚高也都是有一身傲骨的人。如今不仅被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劫了帝姬,还居然让帝姬在自己的面前被人如此欺凌!
这些义愤填膺的御林军士兵们,听了皇帝身边一品带刀侍卫归海藏锋鼓动的话,无不士气大振,精神抖擞地拔出腰间的刀朝着耿歇的人马冲了过去。
这些都是愤怒已极的御林军,耿歇的人再强悍,说到底也是沙漠草寇,真要遇见这群受过皇家正规训练的护卫们跟他们拼命,他们也只能是招架无力,丢盔弃甲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闭着眼都能看出来形势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耿歇他们已不再占据上风。耿歇不是好汉,这种太明显的亏当然不愿意吃,当即怒瞪顾离殇一眼,示意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慌忙拨转马头,带着手下悻悻地一溜烟逃走了。事实上想要不走也由不得他,表面上他耀武扬威,那些手下们都叫他一声二当家,他一声令下就跟着他跑来抓顾离殇二人。可是,无论什么时候,耿歇都不会忘记,这些手下的真正主人是大漠刑官,平时没事的时候自然万事大吉,可谁也不知如果他的手下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或者今天被那些御林军抓住,大漠刑官知道后又会怎么处置他耿歇呢,所以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这边,归海藏锋一见那伙人跑了,便下令御林军士兵不要再追了。穷寇莫追,这么些个人走时一点不乱,竟然全部逃脱了,可见这群匪徒似的家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转身,只见那个年轻人伸手拾起了地上的斗笠,用手拍了拍,重新戴上。然后他牵着马走来,玉绾坐在马背上,气色相当差。
归海藏锋用他一贯的锐利眼神,打量了一下年轻人。他一身银灰色长袍,身子修长,右肩一道伤口正在滴血。目光移到他牵马的手,白指如那无瑕的羊脂。
“归海!”玉绾叫了一声。
归海藏锋应声道:“殿下,这人是谁?”
玉绾看了一眼顾离殇:“他是能带我们走出沙漠的人。”
归海藏锋瞬间愣了愣,以刚才的情形似乎这个人在救帝姬,不过这样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帝姬跟着他未免太草率了一点。
小桃扒开人群冲上来:“殿下!”只要看到玉绾平安回来,别的她什么都不在乎。
玉绾一看见她,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小桃,我没有事,你别担心。”
小桃这一天一夜过得凄惨,只要一想到玉绾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被人劫走的,她就无端地惊醒,醒来就忍不住哭,才一天光景,两个眼泡已经肿成核桃样。听玉绾这样说,她两眼闪着泪光,点了点头。
后面有两个人驾着玉绾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过来了,归海藏锋上前一步道:“殿下上车吧!”他们寻找玉绾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玉绾身子弱,因此指派了两个人专门驾着马车跟随,免得找到帝姬后帝姬的身体会熬不住。
顾离殇轻飘飘的声音飘来:“你最好让我跟你同乘。”
玉绾一愣,但片刻后,便听她对身旁的人道:“让这位公子和我坐一辆马车。”
“什么?”归海藏锋一惊,“殿下,此人来路不明,怎好让他与殿下坐在一起?”
玉绾平静地道:“他是西域的剑客,救过本宫的命,小桃也坐在车里,你不必担心。”
归海藏锋不言不语,按理说殿下离开不过一天,这样短的时间如何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信任。他心里自然是千百个不赞成帝姬的决定,身旁的一群御林军也大多露出怀疑之色。
他转身面对戴着斗笠的年轻人:“敢问阁下是谁?怎么样称呼呢?”
顾离殇抬手把剑扔到马车上:“我是顾离殇,你们叫我顾公子就行了。”
护送
小桃好奇地眨眼看着对面的男子,不明白他闭着眼在想什么,进了马车后就一直坐着不说话。
玉绾看着他受伤的肩膀,轻声说:“先包扎一下伤口吧!”
顾离殇睁开眼看了她一下,顿了顿,握住自己的一片衣角,另一只手就要用力把它撕下。
“不用!”玉绾忙道,“小桃,快把白布带拿出来!”
坐在她身边的小桃立刻找到包袱,从里面把白布带拿出来,递给顾离殇。
玉绾看了看她,从座位上起来到顾离殇那边,察看了一下他肩膀的伤势,她皱了皱眉道:“伤口很深,必须上药。”
她从顾离殇手里接过布带,并没有转脸:“小桃,你直接把包袱给我吧。”
小桃圆瞪了眼阻止:“殿下,让奴婢来帮顾公子。”
“没事,”玉绾淡淡地道,“包扎我比你在行些。”
小桃看了看两人,不情不愿地把包袱拿给玉绾:“殿下,您动手给顾公子包扎不妥吧,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小桃虽然并不像归海藏锋那样在意一些规矩礼仪,但看到玉绾主动接近一个男人,她同样难以接受,忍不住再次提醒她。
那边顾离殇倒似没什么顾忌,他袒裸着受伤的肩膀,玉绾在包袱里面取了一瓶药,拔掉塞子倒在手里的布带上,然后小心地按在伤口上包扎好,红褐的药粉进入伤口,顾离殇却一声不吭,玉绾的额角渗出了汗珠。这样深可见骨的伤口,敷上药时定然十分痛,见顾离殇的毅力如此坚强,玉绾心里不禁暗暗吃惊。
刚包扎好,听到车外归海藏锋说了一声:“殿下,我们已经走出绿洲了。”“现在外面是一片沙漠,我们该怎么走才能出去?”
玉绾转头看着顾离殇,现在就全靠他指路了。顾离殇没有说话,他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将一众御林军士兵的身影都扫进了眼中。
然后他放下帘子,重新坐好。
玉绾问:“我们该怎么走?”
顾离殇却沉默不言,半晌才道:“你们人太多了,走不出这里。”
玉绾心里一咯噔:“什么意思?为什么走不出去?”
顾离殇看了她一眼:“我能带你出去,但要想逃离大漠其他人的眼线,你们这么多人肯定是不行的。人少目标小,领着这么一大群人上路,等于成了大漠刑官的活靶子,到时候只怕一个都逃不掉。”
归海藏锋骑着马在帘外注意听马车里的动静,他忍不住皱眉:“顾公子,你不要危言耸听。我带御林军奉皇命护送帝姬到西月,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绝对不能离开帝姬半步。”
顾离殇道:“可是现在她和你们在一起反而不安全。”
归海藏锋有些不悦了,他压着火气道:“那按顾公子的意思,难道要我们与帝姬分开吗?”
顾离殇顿了顿,忽然问:“你们这些护卫中谁武功最高?”
归海藏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加上心里添堵,就没回答他。小桃在旁边插了一句:“是归海大人,他是陛下的金刀护卫,宫里最厉害的人了。”
顾离殇道:“好,你留下保护帝姬,其他人都走。”这话是冲着帘外说的。
归海藏锋真怒了,冷冷地说:“顾公子,你救出了我们的帝姬,我们衷心感激。可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归海!”玉绾皱眉说了一声。
顾离殇闻言,抬手撩开车帘,马车外归海藏锋冷着一张脸,见他露出身来也不说话。顾离殇把头顶的斗笠摘下,露出黑纱遮掩的脸,目光一个一个在御林军身上掠过,偶尔停留在他们脸上一小会儿。
他很有把握地说道:“三天之内,我保证你们护送的人毫发无损地到达贪狼。现在已经不是信不信任我的时候,如果没有人引路,你们这一大队人马怕只有困死在沙漠里。我是剑客,不谋财不害命,也不愿意见到再有无辜者在这里埋骨黄沙,这片大漠下面埋葬了多少生命你们都已经看见,难道你们也想和他们遭到同样的下场?”
顾离殇灌注了几分内力,说话声传出去极有穿透力,一排站立的御林军听得清楚,心里都掀起了波澜。玉绾沉默地坐着,一直没有开口。
归海藏锋的内心同样不平静,他重重地叹气,说:“顾公子,我们这么多人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吗?”
顾离殇拢了拢袖子:“人再多也无用。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话你懂的。”
归海藏锋闻言苦笑,大漠不是他们的地盘,他心里完全明白。他有些茫然地四顾,满眼都是黄沙,大漠辽阔无垠,一直延伸到天边。
玉绾见状叹道:“归海,天意如此,趁着进入沙漠还不深,你下令御林军士兵都回去吧!”
归海藏锋看着她:“可是殿下,他们的职责是护送您,现在叫他们回去,让他们怎么交代啊?”
玉绾徐徐地说道:“奉旨去西月的是我,不是他们。他们回去不算违旨,我会再写一道奏折交给他们带回去。父皇定然会谅解。”
归海藏锋听了这话,知道帝姬是已经下定决心了。缓缓放下马车的帘子,他无奈地转身,神情同样复杂的御林军都转脸看着他。归海藏锋将目光扫视了他们一下,道:“帝姬有令,所有的护卫都离开这里。冯五,你负责把大家带回京城,路上要提高警惕,切勿掉以轻心。”
御林军士兵里那个叫冯五的人低下了头。玉绾在马车里又说了什么,归海藏锋道:“你们安全抵达京城后,把这里的一切如实禀告陛下和大臣们,如果可能,最好请清淮王来调查一下,哪怕派人来查查。还有,将我们饲养的最好的鸽子放出来,给帝姬报信。”
这话说给御林军听,也是给顾离殇听的。说到底,归海藏锋不可能真正的信任顾离殇,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顾离殇根本不在意这些,大大方方地探头帘外,扫视了一下御林军满面犹疑的样子,又缩了回去。小桃取来纸笔,玉绾揽着袖子在几案上写了一封奏折,装入信封后,用蜡封好口。她撩开车帘把信封交给归海藏锋,归海藏锋恰好瞥见顾离殇抱着双臂,剑搁置在旁边。
冯五上前把奏折从归海手中接了过去。归海藏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道:“顾公子的为人光明磊落,何故总是带着斗笠示人呢?这大漠荒凉,顾公子难道也有什么人要躲避吗?”
顾离殇看了他一眼,嘴角竟然扯出了笑意。这是第一次见他笑,是一种说不出的爽朗。他笑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戴斗笠是抵御大漠的风沙,哪有你说的原因。”
归海藏锋脸色变了变,冲冯五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冯五面无表情,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便率领御林军往回走。这里他们刚到不久,来路都还记得很清楚,只需要走不到三个时辰,便可离开沙漠,循原路返回大宁。
小桃在车里看到归海藏锋脸色不好看,吐了吐舌头。
不一会儿马车外脚步声响动,御林军士兵们缓缓地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外面声音渐静,御林军士兵都已走远。归海藏锋冷冷的声音响起来:“顾公子,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安排好了,帝姬应该能安稳地离开这里了吧?”
顾离殇也冷冷地说了一句:“往南走,一个时辰。”
马车震了一下,轮子迅速向前滚动。归海藏锋亲自驾车,甩起马鞭一言不发地赶路。
小桃一直盯着车外面,这时方回过脸,顾离殇斗笠搁在一边,剑放在另一边,静静地坐着。她眨了几下眼,便看见顾离殇怀里露出的一把扇子,底端的吊坠更是好看。又见到他身体挺得笔直,腰身修长,器宇不凡,她咬着玉绾耳朵悄悄地说道:“殿下,您看啊……他还有扇子,不像个剑客,倒像咱们中原坊间传说的那些花花公子……”
玉绾眼皮动了动,抬眼看了看顾离殇。
一丝隐隐的熟悉感缠绕心田,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顾离殇似有所觉,淡淡的目光也飘了过来。玉绾微微一笑道:“这次真要多谢顾公子,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在沙漠里耽搁多久。”
顾离殇道:“等我把你们带出去了,再谢我不迟。”
玉绾笑了笑,没接话。
顾离殇看了她一眼:“我也是中原人,西域偏远,少小离家,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中原亲人,我……我总不至于害你。”
玉绾微微一笑:“我明白。”
顾离殇点点头,坐在对面又开始闭眼不言不语。
接下来的时日他们走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顾离殇没有食言,一路上他十分尽心地卫护着马车的安全。有几次他从马车里探出头,警惕地看着大漠,忽然袖子里就发射出银色的小刀,看着总是似乎平静无人的沙丘后就会有人中刀倒地。在有些地方,顾离殇会指挥归海快马加鞭往前走,一刻不许停留。他说那些人是沙漠里的密探,他们如果走得不快,很快就会有接到消息的人赶过来。
他们走过了一段被沙丘包围的极狭窄的路段,顾离殇让他们下车,归海藏锋也从驾车的坐位上下来了。顾离殇说这里沙层松软,虽说发生坍塌的机会极小,然而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这般的熟悉,也不知他在沙漠里待过多久。见识过这般身手,归海藏锋看顾离殇的眼神也就不一样了。等到第三天,他们回头,苍茫大漠就在身后,逐渐远离。归海藏锋终于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声:“顾公子,多谢!”
顾离殇摆摆手,只是下马车的时候,他看着与他同乘了几天的玉绾,叹息地说道:“你要进贪狼我不反对,不过,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别让贪狼的王看到你的模样。到了贪狼,如非必要,你的面纱还是一直戴着的好。”
玉绾看着他,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刻,顾离殇眼里有着温暖的笑意。他说:“帝姬,我们有缘再见吧。”
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西域的暖阳照出了他映在地上的长影。小桃伸长脖子看着他远去,竟然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总的来说,这个顾公子还是不错的。面对帝姬的时候,有种特殊的关切。
玉绾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脖子,声音因为持续的高烧显得有些嘶哑:“愣着干什么!”然后对归海藏锋说,“归海大人,咱们继续赶路。”
和顾离殇分开后,雨就下起来了,道路泥泞,马车走起来异常艰难。归海藏锋浑身都被雨水浸湿了,更糟糕的是玉绾这段日子本就高烧反复,这时已病得不轻。他嘱咐小桃小心服侍,一边继续驾车赶路,行驶了一天才赶到贪狼王城。
贪狼王城的城门早已关闭,门口由两小队卫兵守着。归海藏锋赶着车来到跟前,就连他这样刚强的护卫都累得喘气道:“中原圣朝的帝姬路经此地,你们快打开城门!”
他拿出怀中藏的令牌,在守城门的卫兵眼前一晃。
卫兵转过头看了看,又转了过去,身上的铠甲闪烁着冷冷的光泽,却不见他们做出任何要开门的动作。
归海藏锋何其敏锐,当即心里咯噔一下,他沉下脸质问:“怎么?大宁帝姬在此,你们还敢不放她进城吗?”
卫兵看着他,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赔笑道:“哪里,只是咱们的王正在选妃,这个时候不方便放外人进来……”
归海藏锋竭力地压住胸中的怒气,冷笑道:“选妃?这等雅兴我们不敢打扰。让我们进去随意歇一歇,等大王有空了再来接见我们就是了。”
“那怎么成,”旁边一个似是卫兵头头的使了个眼色,脸上堆笑,“帝姬是贵客,我们不好怠慢,必须准备好迎接的宫殿,摆好佳肴美酒,献上我们西域的瓜果,排演好迎客的歌舞,这才能迎请帝姬入城,这也不失我贪狼的礼数啊。”
废话一箩筐,说尽了场面话,中心意思就一个——不让进!
归海藏锋齿缝间迸出话音来:“你们好大胆子!敢拦我大宁帝姬的车驾,别忘了你们王去年还刚呈了求和的国书,送了贡品。你们却敢胆大妄为不让帝姬进城,若是有什么不测你们担待得起吗?”
士兵们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有几个脸上竟然露出笑意,他们悠悠地道:“对不住了,帝姬,我们也都是奉命行事罢了,您就在城外等等吧,等大王选好了妃,心情好了。自然会请你们进城,安排时间接见你们。”
归海藏锋脸色铁青,马车内忽然传来一声清咳,他立刻转过了身。
车帘微微掀开一角,归海藏锋向前探身,问帝姬身体是不是很难受。
几个守门士兵的面面相觑,低头窃窃私语,猜测那马车里的帝姬在对自家的护卫说什么。片刻后,归海藏锋朝车内施了一礼,车帘缓缓放下,再次将里面的一切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归海藏锋再次一脸铁青,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向守城门士兵的脸。他们为他的态度所恼怒,正打算说几句风凉话再奚落他一番。这时只见他手腕一翻,露出了一小块金黄的东西。两个士兵疑惑,便上前看了看。忽然士兵的脸上僵了僵,抬头看着归海藏锋。
他冷冷地斜睨着他们,神色冰冷高傲,这时却没有人再敢说什么话刺激他。
归海藏锋拿在手上的是一块虎符。虽然虎符小,但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辨。清淮王这些年手掌天下兵马,靠的就是他手上有大宁皇帝给他的半边虎符,虎符不在乎大小,有了它就有兵权。中原的军队驻扎在西域边边角角的地方,不知有多少,虎符在手,要调动这些兵马易如反掌,一天之内就能集结大批人马听命调遣。
那些守城门的士兵哪里能料到这个,当下就木着脸,不知该怎么办了。归海藏锋猛然提起全身真气,声如洪钟地喊道:“贪狼的王听着,我大宁帝姬现在城门口,你出来迎接也好,继续躲着也好,不过我要你记住,帝姬是大宁皇帝爱女,你若有所怠慢,那就是你贪狼倒霉之日到了。今日虎符在此,帝姬临行前清淮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好好保卫她。王爷爱帝姬甚深,知道你们竟敢将帝姬拒之门外,想必会大为震怒。这城门你们开是不开,悉听尊便,我们绝不会再多说!”
一番话说出,半个城池都能听见。守城门的士兵吓得脸色煞白,偏偏自己又不敢做主放他们进城,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归海藏锋也不管他们,索性就坐在马车上等着。僵持了没多久,终于有声音传来,紧闭的两扇城门缓缓地开启了,里面走出一个人向守门士兵说了什么之后,对归海藏锋拱手施礼道:“大王不便出来迎客,我是宫廷管事,大王命我迎帝姬到驿馆休息。” 布衣公主终结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