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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

布衣公主终结篇 时音 47502 2021-04-06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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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医终于日夜兼程地赶到了贪狼,被国师迦楼引进王宫,来到玉绾住的驿馆。

  玉绾被小桃推醒,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小桃又惊又喜地对着她叫嚷:“殿下快起来!任神医已经在门口了!”

  门外国师迦楼的声音传进屋里:“敝国为帝姬延请的神医已到,敢问帝姬,现在可方便让神医看诊吗?”

  “方便方便!”不等玉绾回应,小桃已经忙不迭地冲门口喊道。她转头,看见玉绾幽幽地睁着眼,现出一脸迷惘的神色,似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不过很快,她的眼睛便渐渐明朗起来,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小桃拉起枕头给玉绾靠着,忙地拉拢帐门,纱帐将整张床遮住了,门口已经传来脚步声,国师迦楼和身后的人走进屋里。

  靠在小桃为她拉起的枕头上,玉绾望着幔帐外脚步轻轻地走来的人。由于纱帐的遮隔,帐内外的人看对方就像透过迷雾,自然模模糊糊了。

  小桃站在帐子外面,她将目光极仔细地投向走进屋里的任神医。

  这是小桃第一次看见帝姬口中说的逍遥公子,他一身素素的白衣,面目清俊,手中捏着一把扇子,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绸带系着,飘飘然像是刚从世外桃源而来,看起来颇似一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一进来房间里便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任谁看见了都会对他有一个极好的印象。

  小桃禁不住眉开眼笑,国师迦楼对着纱帐行了一礼,说道:“帝姬,这就是任神医。”

  玉绾轻声道:“有劳大王费心,请国师大人替我谢谢大王。”

  “帝姬客气了,能为帝姬尽心,乃是敝国的荣幸。”

  玉绾盯着那个身影,轻轻地说:“任神医,请坐。”

  任逍遥看着纱帐里歪首的玉绾,微微一笑,抱拳行礼道:“谢帝姬。”

  这声音……玉绾闭了闭眼,没错,果然是他。记得在大宁京城,那次随清淮王出宫上街,她悄悄地溜出酒楼,在一个胡同拐角处遇到他时,摘下斗篷的他,开口是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面容却还是那样年轻。现在再听他说话,依然珠圆玉润,嗓音还是像原先一样好听。虽然不知道那次是什么让他的声音产生那样大的变化,但至少目前看来,他还是他,声音也恢复了正常。

  归海藏锋将丝线一端交给任逍遥道:“神医诊脉吧,我们帝姬的身体拖不起,请尽快作出诊断。”另一端被钻进纱帐的小桃系在玉绾的手腕上。折腾了贪狼御医多日的悬丝诊脉法,今日终于轮到这位新到的神医用了。

  任逍遥看了看手中的丝线,眉梢浮起一丝笑意。他看着幔帐之内的身影,似乎有些忍俊不禁:“悬丝诊脉?你们贪狼王宫的御医已经这么神,医术高深到连这种诊脉法都会了?既然如此,我看也用不着千里迢迢把在下请来,靠你们的御医就行了。”

  一听这话,国师迦楼就往归海藏锋身上一瞥,两旁的贪狼宫女也都憋不住笑,目光瞄向纱帐外笔直站立的帝姬的护卫。那些御医们的苦脸是被逼着装出来的。他们哪里会什么悬丝诊脉啊。可是帝姬是大宁的帝姬,中原规矩大,帝姬万金之躯别人碰也碰不得,一干人除了瞎掰还能怎样呢?

  归海藏锋正色问道:“神医有什么问题?”

  任神医笑了笑,悠悠地说道:“悬丝诊脉就悬丝诊脉吧,你们让其他人退下去。”

  小桃立刻对他刮目相看了,神医就是与别人不同,答应得这样爽快。瞧那些御医诊脉时那种别扭的模样,连她都看出来他们根本不会,任神医既然不计较这些,自然最好不过。

  有人搬张椅子过来,任逍遥大大咧咧地坐了,抬头对帐内微微一笑:“帝姬,准备好了,在下要诊脉了。”

  没有谦辞,没有客套,幔帐里玉绾只淡淡一句:“麻烦了。”

  任逍遥捏起丝线看了看,脸上一副很有把握的神情。这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香味更浓了,连寡言少语的归海藏锋都不自觉地深深闻了一下。这是什么香,熏得人如痴如醉的。神医的目光陷入沉思,又似乎在仔细倾听着什么,手指不时在丝线上拨一下,白皙的指尖像划在琴弦上。

  几个人都在等他说话,他似乎也有所察觉,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嘴边露出微微的笑意。他的手指摸在丝线上,一直没有收回来,口中清晰地道:“帝姬脉象紊乱,身体内藏着一股寒气,兼之气血不足,若在下没猜错,帝姬的肤色是很苍白的,特别是最近,常常会陷入昏迷之中,感到没有一点力气,而且食欲不振。这样的人受不得风,一有风吹就会摇摇欲倒,需要搀扶才能站稳。这些症状帝姬可否有啊?”

  小桃又惊喜又担心,她贴身伺候玉绾,自然最清楚。当即点头道:“没错,殿下就是这样!”

  任逍遥又细细地诊了片刻,忽问:“这病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小桃忙道:“我们赶路的时候帝姬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转,后来御医开方子才把烧退了。可是帝姬却不见康复起来,身子倒似一日比一日不如了。”

  任神医道:“风寒只是一个引子,恐怕在那之前帝姬就已经伤了,那伤只是暂时被压了下去,并未痊愈。此刻被风寒引发病根,这病伤筋动骨,入腑进脏,帝姬娇弱的身体自然经受不起,故而才会一病如此。”这番话说得有板有眼,在情在理,比起先前那些贪狼御医胡说八道,自然让人信服。

  小桃睁大了双眼,帝姬在宫里有一次被毒蛇咬伤,这件事除了沈相和她别人都不知道。神医之言正好印证了这件事,她心里对任逍遥已经信了大半。

  比起小桃,归海藏锋有自己更深的考虑,他皱着眉问:“这病怎么医治?”

  什么都是虚的,治病才是实事。

  任逍遥手指捻着线,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凝视纱帐:“这线不够细,细微的脉象诊断不出来。国师,你去向大王讨些雪蚕丝,就说帝姬诊脉需要用的。”

  国师迦楼颔首,默默地走了出去。

  支走了迦楼,任逍遥悠然一笑,收回丝线,屋里只剩下他和玉绾的人了。他轻声地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就在昨天,帝姬还受了内伤,或者说中了毒,是不是?”

  若说小桃之前是佩服,听见这话后,马上就对他五体投地了。玉绾正是因昨天中毒昏迷才睡到了现在,这是铁板钉钉一样的事实!神医一语道破,而且是用悬丝诊脉的方法诊断出的结果,这让她意识到了神医和御医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两者的医术却有天壤之别。

  归海藏锋干脆利落:“神医若有办法医好帝姬,请立刻施治。”

  任逍遥神色自然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说道:“还是那句话,要找到有效的施治方法必须确诊脉象,我得亲手把脉。”

  亲手把脉。这就是说凭悬丝诊脉他也拿不出办法,必须让帝姬伸出手来,让他细细地把脉,凭脉象对病情作出准确诊断,才能对症下药。如果任逍遥在一开始就提出这样的要求,归海藏锋肯定不答应,他的态度从那些御医碰的软钉子就可以看出,坚硬如铁。

  小桃不安地看了一眼纱帐,心里面有些赞成这个提议,就不知道归海藏锋怎么样。归海藏锋没说话,他闷不吭声地站在门边,脸上的表情很僵。任逍遥在一片静默中打开扇子,轻轻扇了两下,那股香气更浓了。

  他慢慢地说着,声音轻柔,说不清是在叹息还是在询问:“在下与帝姬也算是旧识了,只是搭腕诊脉,帝姬应当会答允的,不是吗?”

  听着意图不明的问话,归海藏锋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向帐内问道:“殿下,您允吗?”

  帐内的帝姬口气坚决地说道:“允,当然允。不要说诊脉,就是要看脸看舌苔本宫也照允不误!”

  小桃脖子缩了缩,帝姬今日和往常比实在太不一样了,怎地连说话的腔调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归海藏锋把脸转向门口,没再说什么。

  幔帐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小桃立刻走向前将一块手帕盖在了玉绾的手腕上。在这一方面她向来是不马虎的。

  任逍遥起身走到床边。神医要诊脉,当然得靠近病人了。小桃机灵地把椅子搬了过去,看他坐了,自己才退后两步站着,但一双眼睛滴溜圆地盯着任神医的一举一动。

  任逍遥将手指按在玉绾手腕处,细细地切着脉,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帐中玉绾隐约的身姿,不禁心中窃笑,只不过小小试探了一下,她的反应便如此敏感,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玉绾看着纱帐外的人,忽然出声道:“任公子什么时候到的西域?”她叫他任公子。

  任逍遥答道:“半年前。”

  “来做什么?”

  这种稀松平常的寒暄,就像发生在两个久别重逢的熟人之间,仿佛彼此从不曾有过什么旧恨新仇似的。

  可是这个问题任逍遥并没有回答。大夫诊脉的时候。病人最好别多嘴。大夫一分神诊错了脉,开方用药如同用刀剑杀人。

  过了半刻任逍遥开口了:“请帝姬换一只手。”

  小桃却纳闷了,还要换一只手?玉绾一笑:“没诊出来?”

  任逍遥已经自作主张地拉下了玉绾手上盖的帕子,白皙润泽的手臂就露在外面了,他仔细盯着那只手:“还需要再仔细诊一诊,恐脉象有差错。”

  玉绾眉头微皱,到底还是翻了个身,将另一只手伸出帐外,任逍遥将帕子盖上,手指又按了上去诊脉。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这次诊脉的时间比较长,他迟迟不收回手,按在她手腕上的两根手指上下敲动,起初她以为他会用内力试探,可她始终没感觉到,他只是反反复复敲击着手腕上的脉息,什么都未做,只是在诊脉而已。

  她微愕,有些不耐地动着手腕,任逍遥眉梢微扬,终于诊完了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擦手的布巾,仔细地擦着手,他叹了口气:“帝姬这病……难办。”

  小桃的心马上就提了起来,她蹿上前去:“你可是神医!治不好帝姬,就不怕砸了你的招牌?”

  任逍遥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扬眉道:“我说过治不好的话吗?”

  小桃一愣,任逍遥又转头对玉绾说道:“我说我是来帮你的,你信不信?”

  玉绾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任逍遥“哧”地笑了一声,他的眼神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和善:“我知道你不信,你再也不会信我的。”他折起手中的扇子,看着她,“我来告诉你,有一点你一定要信,你若想离开贪狼,就得信任我的医术。”

  小桃脱掉笨重的小棉袄,换上一身葱绿色的衣裙,暖洋洋的日头照在她脸上,她正在用湿布擦拭着桌椅,边擦边笑嘻嘻地问任逍遥道:“神医,你果真认识我们帝姬吗?”

  任逍遥晒着暖阳:“认识,岂止认识,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小桃好奇地望着他,白衣如雪,神态泰然。看着是多么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好像天生就该被人仰视的。可是帝姬就是不喜欢他。帝姬看他的眼神波澜不惊,跟看其他人一样,可那一样里面偏偏又带着不一样,似乎明明白白地写着戒备。

  小桃回头看看任神医,又转过来摇摇头,也许是她眼光还不到家,她看不出任神医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帝姬如此防范。

  而且,任神医真的很尽责。

  小桃端起一盆水匆匆地跑过去,盆上搭着一块毛巾,任逍遥正在对玉绾说话:“别怪我吓唬你,你这病已病入膏肓。”

  玉绾一如既往地盯着他不说话。

  任逍遥一手敲着扇子:“若你不配合我,告诉你,你就准备在贪狼待一辈子吧。以你身体目前的状态,根本走不了远路。”

  “怎么配合?”玉绾难得又开口了。

  “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照着方子先吃药,”他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下毒,药我不沾手,我只负责开方子,你可以让其他人给你煎药。”

  本来挺好的话,一沾上后面一句怎么就又变了味。小桃赶紧打圆场,笑着说话甜如蜜:“谢谢任神医!我们帝姬要是被您治好了,您的大恩大德小桃没齿难忘!”

  任逍遥将目光盯着眼前这个伶俐的侍女,微微一笑:“大恩我是不敢当的,况且我也怕砸了我的招牌不是?”

  小桃颇为不好意思,她之前说过的话自己当然不会忘记。

  任逍遥蹙了蹙眉看了看玉绾的脸色,二话不说就站起来,交代小桃:“我先走了,方子一会儿让人送过来。我就住隔壁,帝姬有什么突发的状况,或者身体不舒服了,你就到那找我。”

  小桃眨巴眼睛感激不已地望着他:“任神医,你人真好。”

  已经走到了门口的任逍遥一怔,他慢慢地转身对小桃一笑:“那当然,我是天下闻名的最古道热肠的任神医嘛!”说罢他大步出了门,门口留下一串长笑。

  小桃一头雾水地转身,却猛然看见自家帝姬也是一副奇怪的样子。玉绾两眼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偏过脸去,把眼闭上了。

  可是晚上小桃送药的时候,却看见玉绾独自倚在窗前,面前摆着毛笔和宣纸,但纸上却没有字。任逍遥开的方子相当复杂,要用的药材有的宫里根本没有,御医好不容易才从民间搜集齐药材,熬药的方式也有讲究,足足用了三四个时辰才熬好一碗药,玉绾盯着黑乎乎的药汤。问:“小桃,你在宫里的时候,谁经常欺负你?”

  小桃本来正吹着被药碗烫红的手,闻言不禁一愣,片刻才答道:“殿下,您都出宫了,还管宫里的事干吗?”

  玉绾把药接在手里,却不喝,抬起头:“我离开宫里一年多,想必你和母亲吃过不少苦,那些欺负过你的人里,有没有特别讨厌的?”

  小桃眨眨眼,有意想让玉绾高兴。她想了想,道:“有个管火炭房的大太监宝致,我们苑子偏僻,比其他地方要冷,每次去要炭火的时候宝致都刁难我,有一次最可气,我气不忿他少给炭火,就跟他顶了两句,他居然拿起棍子打我,我赶快跑,就这样胳膊上还挨了一下,好疼。别的不受宠的美人苑子也常常被他刮油水,我看他可算我们宫里最可恶的人了!欺软怕硬,趋炎附势……都占全了!奴婢想起他就恨得牙痒痒,亏他是大太监呢,一点人样也没有!”气愤愤地说完,她高高地噘起嘴。

  玉绾微微点头听着,她拿着汤匙慢慢地搅动药:“如果有一天,宝致突然对你好起来,你怎么办?”

  “他一定没安好心!”小桃干瞪眼,不假思索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对我好,地里的菜都能煮成瓜了!他比黄鼠狼还不如呢!”

  玉绾继续搅动碗里的药,又问一句:“你就那么确定?”

  小桃想也不想:“当然!殿下您怎么突然对这感兴趣……”说得正起劲,小桃才陡然联想到任神医,她的声音猝然低了下去,看了看玉绾,刚才还高谈阔论瞬间便噤若寒蝉。

  玉绾看了她一眼:“以后少跟他接触。”

  小桃耷拉下了脑袋。

  说是这么说,玉绾依然把那碗药喝了。喝完之后把碗递给小桃,什么话都没说就躺下面朝里睡了。不过小桃显然吃了教训,她有些垂头丧气,她是希望这个神医能帮助帝姬的,不过她当然不会反对帝姬的话。

  从今以后她果真在任逍遥面前紧闭了嘴巴,只是还会好奇地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打量他,心中嘀咕,要把丰神俊朗的神医比作猥琐矮小的宝致,真不容易啊……

  对于小桃,玉绾不是没有担忧,所以她警告了她。豆蔻年华的少女,她不放心她与任逍遥接触,可是作为她近身的侍女,这个似乎又是避免不了的。她看着小桃,心里就有阴影,因为总让她想起曾经的秦婉蓉。

  而其实她的警告有点多余,任逍遥从来没有主动挑起与小桃的话端,没有类似要亲近的举动。不只是小桃,贪狼王宫里的其他女人他也不接触,除了给玉绾看病的时候,他并不出门。所以尽管这位神医俊朗倜傥、器宇不凡,却很少有人见到他。更别提有恋慕他的女子了。

  用一个别扭的词形容这位曾经的风流浪子,现在的任神医岂止是清心寡欲。可是这一切显然没有改变玉绾对他的想法,她根本不相信任逍遥会改邪归正。

  只是任逍遥的人可以藏得住,他身上那股莫名的香味却飘散到了屋外,吸引了无数鸟儿,纷纷盘旋于屋顶上空,久久不散。宫里从来没有人身上有这样奇特的熏香,宫里姬夜商的王妃们个个都有珍贵的香料,可是燃起来没有一个及得上神医的奇香。润物细无声,却又无孔不入。

  连玉绾都皱眉,在一次看病的间隙她忍不住问:“常听说异域奇香,任公子身上熏的香莫非也是西域的?”

  任逍遥难得听见玉绾主动对他说话,悠然一笑:“帝姬没看过《博物志》,上面记载西域有使献异香,香气闻长安四面数十里,经月乃歇。龙涎香,帝姬倒也可以说它是西域的。”

  “果然任公子到哪儿都是招摇的人物,连身上熏香也要用上如此珍贵的龙涎。”

  听到玉绾不冷不热的话语,任逍遥只是一笑,并未多说。他敲敲扇骨,离开屋子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话:“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叫我任神医吧,你叫公子,我还真消受不起。”

  闻着空气中他留下的香味,玉绾微微皱了皱眉头。

  来了一个神医,熏得到处香喷喷的,据说这龙涎香还是他半年前刚到西域时弄到的。可叹宫里那么多美人,天天涂脂抹粉焚香,也没见宫里被熏得香气弥漫的。

  玉绾曾仔细分辨这种香味,似乎真的对身体无害,如果是龙涎香,那倒还可以使人愉悦心神。

  沉沉地睡在床上,梦里居然看见公子走进来,面具仍戴在脸上,一直走到她床边停下。她想说话,张开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然后公子忽地一下扯开面具,露出的竟是任逍遥的脸。

  玉绾被吓醒了,她止不住出了一身的虚汗。

  仰面看却四下无人,她惊吓得浑身发冷,早上才提醒过小桃,晚上便被一个梦魇住。玉绾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水盆边浇了一捧水到脸上,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喘息像个困兽,一下一下却找不到出口,出不了牢笼,两条腿虚软得差点站不住了。

  门却在这时大声地响起来,剧烈的砸门声音,好像外面有个要破门的强盗。玉绾骇然地抬起了头,两扇木门终于不堪重力推撞,终于哗啦地开了。有人闯了进来,歪歪扭扭地走向她所在的地方,外面的点点亮光照在那人脸上,高鼻深眸,正瞪着一双血红眼睛盯着她。

  玉绾震惊得说不出话,姬夜商!

  姬夜商目前的样子,和前几次玉绾见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他眼睛的颜色不再是偏深的黑色,而是血红色,十分吓人。她刚试探性叫了他一声“大王”,他就像一头猛兽那样扑了过来。

  玉绾见状急忙往旁边一躲,腰撞上桌角,一阵钻心的疼痛。

  “来人!”她扬声高叫道。

  夜已深,驿馆此刻像是死了一般的寂静,玉绾嗓子喊哑了也没有人应声。

  姬夜商抓住她的胳膊,狠狠一拉,只听得衣袖撕裂的一声脆响,玉绾左臂出现了四道鲜血淋漓的抓痕。触目惊心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她张大嘴喘息:“你疯了!”随后用力挣脱了他,奔到床边,抓起一个枕头朝他扔了过去。

  姬夜商接住飞来的软枕,居然双手一扭一拉,生生地将枕头扯裂,白花花的棉絮如柳絮般飞扬在房间里。玉绾大惊失色,这枕头外面缝制的料子是结实的云锦,姬夜商就这样一下子将它撕开了。

  玉绾十分心慌,但看姬夜商今晚反常的举动,瞥了一眼他赤红的眼睛,她忽然心里一动,这个大王莫非中毒了?

  毒药能使人丧失心智,可这里是王宫,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贪狼王下毒?她眼看姬夜商已经神志不清,这个俊酷极有主见的年轻大王,此刻眼里只有鲜血,他变成了一头完全没有理智的、嗜血贪婪的狼。

  这时姬夜商忽然从喉咙里发出类似狼的吼声,他的身体猛然向前一跃,玉绾躲闪不及被他抓住脚踝,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她刚刚下床并未穿鞋子,此时两只脚都是直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又冷又硬的感觉和剧烈的疼痛加上极度的恐惧几乎让她血液冷凝。

  “小桃!小桃!”她再次大叫。她立刻想到小桃是同她在一起的,其他侍候她的宫女此时也都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连小桃和她们都一起出事了?

  这样一想玉绾便更加恐惧得不行。姬夜商伏低身体,靠近她的双脚,眼里的血丝不停地聚散离合,诡异得叫人发怵。他缓缓地张开了嘴巴,那样子竟似想要咬她。

  桌子上的包袱被刚才一撞掉到了地上,玉绾竭力伸手去够,手指尖刚好碰到包袱的边缘,姬夜商口中的气息就喷到了她的脚踝上,竟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灼热,简直像是烧着的火一样烫,全然超出了一个正常人呼出的气的温度。

  玉绾终于从包袱里抓了一个瓷瓶,拔掉塞子,把药粉劈头盖脑地倒在姬夜商的头上脸上,淡香飘来,那是一整瓶“春风好梦”,在平时吸上一点就会昏睡。她连忙屏息,捂住口鼻后看见姬夜商赤红的双目正在盯着她,手犹自抓着她未放,嘴里的热气咝咝地呼着。

  “贪狼王!你最好清醒一点!”玉绾使劲冲他叫,看他的光景,好像还不止中毒这么简单,倒跟中邪似的。

  姬夜商的手松了松,玉绾借机爬了起来,用尽力气夺门而出。她体虚身弱,这一下几乎要了她的命,她在走廊里边跌跌撞撞地走边大声地喊:“小桃!小桃!”

  没有声音。

  她捂住胸口,嘴唇冻得青紫,转过头左右望着,不见任何宫人的踪影。她如同一只没头苍蝇那样到处乱撞:“小桃你在哪里?……”

  脚下绊到了一个人的身体,她俯身一看:“小桃!……”

  小桃躺在草丛里,身上衣着完好,似乎已睡死过去。玉绾俯下身去将她抱住,张口呼叫道:“小桃!醒醒!醒一醒!”

  小桃没有反应,她倒在玉绾怀里,鼻息沉重。玉绾抱住她,发现怎么叫也叫不醒她,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敢再回去。驿馆外灯火辉煌,看来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叫到人来帮忙。她自知拖不动小桃,把她放下不管又不可能,一时犹犹豫豫,心中焦急万分。

  玉绾平素倒也不至于这么慌乱没主张,主要是近来缠绵病榻,人在病中自然比健康的时候脆弱,加上任逍遥的出现也带给她一定的压力,二人虽然表面一直不动声色,但玉绾内心却为他的到来始终不停地思索着,何况刚才她还做了那样一个梦,戳中了她最脆弱的地方。沈相成婚,公子杳无信息,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帝姬,毕竟不是铁打的。

  一个是心中想念的沈茗赋,一个是亦师亦友陪伴了她十几年的水兰舟,这两个人中失去任何一个对她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现在她甚至还要整日面对不能不防的任逍遥,玉绾病弱之躯此时早已不堪忍受。

  木门晃动的声音在静夜里十分刺耳,玉绾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脸,那扇门在风中摇动,姬夜商的身影已从门内一摇三晃地出来了,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酒鬼。

  玉绾惊骇地站起身,怀中小桃软软地倒了下去。在月光下看到,姬夜商的双眼隐约又添了几分血色,妖异诡谲。他的目光搜索一番之后又定在了她的身上。她惶惶然抬脚要走开,双腿却骤然一软,几乎要走不动了,她慌得很,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里,借以保持冷静。

  她抓紧小桃的肩膀,拖着她勉强走了几步,手臂已酸得不行了,她只得将小桃放下,自己也喘吁吁地弯下了腰。抬头见姬夜商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并能闻到他身上莫名的腐臭味,像是一块搁久了的腐肉的气味,在一国大王的身上居然会散发如此诡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使玉绾惊愕万分。

  姬夜商穿着一件紫黑色的袍子,修长的两臂伸出来抓向玉绾的脖子,细细的脖子在淡淡的月光里发出诱人的光泽,像一块无瑕的美玉,此刻在姬夜商眼里有着无可言说的吸引力。

  “大王!”玉绾睁大了眼睛。

  她像一头极度受惊的小鹿。姬夜商慢慢地靠近她,玉绾则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这时她才看见姬夜商的脚好像被不知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血从伤口里流出来,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他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玉绾简直是心惊肉跳,她猛地咬了咬牙大叫:“大王……你清醒吧……”

  姬夜商嘴里发出低重沉吼声,胸口剧烈地起伏,好像在极费力地呼吸着,他朝玉绾挪了几步,突然间停下,双手击鼓一样击着旁边的树干,树干猛烈地摇动起来,树叶扑簌簌落了下来。

  见他突然使出蛮力,玉绾被惊呆了,先前的一丝侥幸之念熄灭了,她继续后退,想趁他不注意跑到驿馆外面叫人。无论如何他是贪狼的大王,交给他们弄醒他是最妥当的。主意打定,她果断地转过身,运足力气朝驿馆大门口跑过去。

  从草地到大门口只有十几步远,玉绾破釜沉舟,姬夜商又还没有回过神,她应该走得出去。出去一切就都好办了,她是大宁帝姬,不想知道贪狼王族还存有什么秘密,更不会去介入他们的内部争斗,因为一旦插手了,再想若无其事地走人就不容易了。

  可是刚走两步她就被后面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住了手臂,姬夜商迅速把她拉进草地,她跟不上他的速度,脚踝一扭就坐到了地上。姬夜商走近她,伸出手,手指在月光下显得惨白,不顾她的躲闪,他的双手就像钳子一样移近她的脖子。

  玉绾抬手朝前阻挡,大声地叫道:“大王,你不能这样……”

  姬夜商吐出的气依然灼热如火,他的手缓缓地在她脖子周围逡巡,要掐,又掐不下去。他的目光停在玉绾脸上,而他的脸则露出一副无比纠结复杂的神情,似乎经历了一个痛苦的过程。显现出挣扎和犹疑,那感觉就好像突然看见别人手里的一件绝世珍宝贝,想夺又一时不敢夺……他开始怔怔地看着玉绾。

  骤然间他声音沙哑地断续地说:“帝……姬……”

  “大王……”玉绾见他似乎有点恢复了理智,心头的紧张也开始松懈下来,她看着他的脸,生涩地问了一句:“大王,你怎么了?”

  姬夜商呆呆地望着她,忘了说话。

  玉绾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是清醒还是糊涂,犹豫半晌只得又叫了一声:“大王,你没事吧?”

  姬夜商还是怔怔地看着她,然后脸上的神色渐渐转为痴迷。姬夜商分明看见眼前惊愕地坐在地上的女子的容颜,犹如九天仙女,自己后宫的妃子美人在她面前全都沦为庸脂俗粉。他难以置信,这女子竟是真真正正的人间绝色。她应该就是帝姬,从她的身姿和声音举止就可以判断出来,只是这个时候她的容颜和他在琅琊台上看到的却不太一样。

  这应该不是他见过的帝姬的样子,他回过了神,却又好像陷进了一团迷雾里,他不禁有点恍惚了。

  于是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帝姬?”

  他看见女子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点,又抬头问他道:“大王,你怎么了?”

  姬夜商的心犹如被重锤击中,他震惊地看着她,自己的身心仿佛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帝姬……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她竟是帝姬!

  看贪狼王这样脸色多变,玉绾的心又揪了起来,她不确定这大王是否从疯癫中醒了过来,他既不掐她也不抓她,就像个傻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越是这样,玉绾的心里就越发毛,想跑又怕再次被他抓回来,只好控制住自己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嗯……”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玉绾吓了一跳,立刻转脸看向旁边,小桃哼哼唧唧醒转过来,一双眼正在缓缓地睁开:“嗯……殿下……”她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见玉绾在身边,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玉绾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怕她出声招来池鱼之灾。姬夜商的脸色又变了变,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最后叹道:“帝姬,你怎么不在屋里休息?”

  他一说话,反而比不说话的时候更使人震惊了,玉绾暗想,他这算是从中邪中清醒过来了吧?讽刺的是他已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了。她咬咬嘴唇不知回答什么好。

  小桃惊恐的目光在姬夜商和玉绾的脸上轮流扫来扫去,其实现在玉绾不捂着她的嘴她也说不出话来,虽然她不能完全明白出了怎样的事,但她光是看见贪狼王的眼神就能感觉到大大的不妙。那眼神像虎狼一样,能把人吞噬。小桃从来也没见过谁有这样的眼神。她在宫里曾见过很多厉害的人,但他们的眼神和现在的贪狼王比起来,就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可怕了。

  最主要的是玉绾现在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坦,病又在发作了。嘴唇被她咬得泛白,姬夜商看她死咬嘴唇的姿态,血红的眸子里顿时闪出一道凶光,他又抬起手想抓住她。

  小桃眼睁睁地看着他接近玉绾,拼命想挣扎起来。但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根本无法从草地上站起来。倒是玉绾被她的挣扎吓了一跳,见小桃瞪着一双眼睛瞧着她,她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也看见了姬夜商此刻的眼神。

  玉绾的脸色瞬间便得煞白,她目光冰冷,伸手推了贪狼王一下,然后迅速地站起身,向驿馆外跑去,同时再次高喊道:“来人!快来人救命!大王疯了!”

  她这么喊也是有缘由的,贪狼人再冷血,还能不救自己的王?至于人来了救不救自己,就看造化了。

  姬夜商在她身后喊:“帝姬……”玉绾没回头看他,一直快步往前走。身后马上传来更快的脚步声,姬夜商已经跟上她了。

  玉绾沉重地喘息着,依然不敢回头。“帝姬!别走!”姬夜商呼出的气已冲到玉绾的脖子,他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

  这时骤然闻到一阵香气,一个身影凌空飘落到他们跟前,这个人抬起手中的扇子一挡,正正好好就敲在姬夜商伸出去的手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让贪狼大王住手。

  玉绾看见这个人犹豫了一下,便立刻走过去,让他挡在了自己和姬夜商之间。

  姬夜商被迫缩回自己的手,盯着黑暗中那个人咬牙道:“神医?”

  任逍遥转着手中扇子笑出了声,意味深长地说:“哟,大王,这么晚还来看帝姬啊?”

  姬夜商的脸色变了变,目中的血色似乎更深了。

  任逍遥摆弄着扇子,脸微微侧向玉绾:“叫救命的话,下次记得早点,让我早听见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玉绾盯着姬夜商,之前认为他恢复了神智,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如此。姬夜商眼睛中的血色还是没有褪去,甚至更深了,远看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红色的瘆人的雾。

  任逍遥把扇子调了个头,反握在手中,他的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姬夜商:“大王,夜深露重,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姬夜商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他向前走了一步,任逍遥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玉绾站在任逍遥身边,见此当然也只有后退。

  姬夜商的眼神却在瞬间不对劲了,他咬紧牙关,隐约又听见那种怪异的声音。

  任逍遥冷冷地笑了笑,对玉绾说:“你自己惹的祸,可知道怎么收场?让他看到了你的真面目,我看这个大王从今以后恐怕不会放你走了。”

  玉绾这才想起去摸自己的脸,自然什么也摸不到。她放在脸上的手越来越凉,有些呆呆地看着姬夜商。

  “大王!”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任逍遥的神色一变,似笑非笑地看着从大门外进来的人。

  来人裹着黑长袍,身后打灯的小童亦步亦趋地跟着,国师迦楼的脸永远是那么古板严肃。他的目光在任逍遥和玉绾身上一扫,径直搀扶着姬夜商,口中念道:“微臣失职,没有照顾好大王,请大王降罪!”

  姬夜商自从迦楼到来,神色明显舒缓了不少。他看了看迦楼,又把脸转向玉绾,目光微怔:“国师何罪之有,如果本王今晚没有出来,怎能见到帝姬另一副娇容……”

  玉绾早把头低了下去,心中只剩惊骇。顾离殇要她不要摘掉面纱,却不知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

  迦楼脸色阴沉地说:“大王请随臣回去,王后娘娘那里已经急坏了。至于帝姬……想必也受惊了。”

  任逍遥淡淡一笑:“大王今晚变得像醉汉一般,帝姬可是被惊吓得不轻,照这情形她恐怕又需要一阵子调理。大王为何不跟国师一起离开,帝姬再不休息,在下就是神,也治不好她的病了。”

  姬夜商有些恼怒,他紧紧地盯着玉绾不放松,身子一动不动。玉绾突然双眼一闭,口中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叫声,身子就软软地朝草地倒下去。

  任逍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顿足重重地叹息:“唉!帝姬!这可怎么好!在下情愿不治了,这不是砸招牌吗?”

  姬夜商神色一动,立刻要上前去看。迦楼拦住他道:“大王,天快亮了,请您以大局为重!”

  姬夜商顿住了,表情在矛盾中夹杂着痛苦。他呆呆地望着玉绾,不说走也不说不走。迦楼唤过小童在前面打灯。他亲自扶着姬夜商走向大门。

  姬夜商由他扶着,木然地往前走,到门口的时候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玉绾垂着头依然没有动静。

  等几个贪狼人完全走出了驿馆,草地上任逍遥轻笑道:“真不愧是帝姬,装晕也装得这么像。”

  玉绾眼皮动了动,让他松开扶着的手站直了身子。

  两虎相争

  熬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玉绾一回屋就躺到了床上,可是却总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帐顶出神。这时任神医正坐在椅子上指点御医记录药膳配方,“当归一两,灵芝三钱,帝姬身子不宜用猛药,佐凉草……温和熬粥,汤料……就用藏红花。”

  御医用毛笔一一记下,躬身退出了屋子。

  任逍遥转身看着帐中的玉绾笑道:“帝姬夜间受惊不轻,清早精神欠佳,是否需要在下再开些补气养血的药服用啊?”

  玉绾有气无力地答道:“本宫还好,不敢有劳任神医了。”

  任逍遥一笑,没再说话。

  归海藏锋一边皱着眉头进来,一边走到幔帐外抬起头看了看玉绾,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殿下,属下是来请罪的。”昨天那么关键的时刻他都没在场,作为护卫简直是严重失职。

  玉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昨晚你去哪了?”

  归海藏锋叩头道:“回殿下,属下是被人诓出去的。”

  玉绾眉心一皱,片刻,缓缓地说道:“你怎么会被人诓出去的?归海,你可是受过内廷特训的。”

  毕竟,金刀护卫的选拔都是甚为严格的,何况金刀护卫在整座皇宫中也只有三个。

  在旁边坐着的任逍遥却轻笑了一声道:“能把忠诚的护卫引出去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此刻正在保护的帝姬了。”

  这话看似荒谬,归海藏锋却低头沉默,没有反驳他。小桃昨晚也被弄昏了过去,不过她是一点也不知道。良久归海藏锋缓缓地说道:“属下昨晚守在驿馆,发现殿下的身影在庭院里的树下,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人向前走。属下担心殿下遇到危险,想跟去保护,却发现殿下是往隔壁的神医住处走……”

  归海藏锋没再说下去,后面发生什么事自然已是十分清楚了。

  发生这种事,这未免出人意料,以贪狼王的行事谨慎,贪狼王在失去意识精神错乱中伤害了大宁的帝姬,理应在事后立刻差遣人过来赔礼,不管事情背后有什么蹊跷,表面上都是贪狼王的过错,如此才能将帝姬的情绪安抚下去。

  可是,贪狼王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

  任逍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扇子,眼瞅着归海藏锋,忽然说了一句:“这位护卫大人是知道帝姬与在下的事情的吧。所以看见帝姬夜晚去在下的住处,才会心存疑惑,也因此没有仔细判断真伪。”

  归海藏锋僵了僵,依旧没有动声色。

  玉绾道:“你起来吧。”

  “谢殿下开恩。”归海藏锋站了起来。

  玉绾看着他:“记着多用些心思,下回不要阴沟里再翻船。”

  归海藏锋颔首道:“属下一定谨记在心。”

  正说着,忽见有人来报,小桃从门口拽着裙子快速地走到床边,眨着眼睛说道:“殿下,贪狼王来了。”

  玉绾自然惊了惊,怪不得不派人道歉,敢情这位大王要亲自来。任逍遥目光闪了一闪,失笑道:“这个大王还真是看重你,帝姬,恐怕这次是被在下言中了,贪狼王对你动了真格,你得承认这点。”

  玉绾脸色有些白,她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她实在不愿意跟那个贪狼大王正面接触,她是从大宁来的,大宁对西域最强大的贪狼并无好感,相信贪狼对大宁也不会存什么好心。她此来要去的是西月,只是中途迫不得已才路过贪狼作短暂的停留,身为待嫁的大宁帝姬,她丝毫不想掺和到贪狼王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如果姬夜商对她有什么想法,对她来说将是十分棘手的事。

  见玉绾一直不说话,任逍遥笑道:“你再沉默一会儿,他就到门口了。”

  玉绾抬头看了他一眼。

  任逍遥还是笑着,轻轻说道:“我去帮你挡了他吧!”

  玉绾一愣,目光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任逍遥很快站了起来,摇着扇子笑道:“不如我出去拦下他,让他别进来,省得碍大家的眼。”

  玉绾眼波微动:“你肯做?”

  “为什么不肯做?”任逍遥一笑,“我看看他有多坚定。”

  玉绾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隐约觉得哪里不妥,不过她也说不上来。任逍遥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小桃盯着门外,喃喃地道:“任神医还蛮热心的嘛。”

  姬夜商穿了一身胡服,窄袖束腰,衣服长及膝盖,脚蹬一双虎皮靴。刚到驿馆门口,就看见那位丰神俊逸的神医飘飘然从拐角过来,一路走到他们的面前才刚刚站住。

  任逍遥冲姬夜商微微点头,躬身含笑道:“大王。”

  姬夜商看着他让:“本王要见帝姬。”

  任逍遥微微一笑道:“不巧,帝姬刚睡下了。”

  姬夜商的目光瞬间逼紧了他:“不管她睡没睡,本王今天一定要见她本人!”

  任逍遥还是笑得轻松:“大王,这不好吧,帝姬身子骨弱,实在不方便见您。”

  姬夜商冷笑一声:“这话是她让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跟本王说的?”

  任逍遥淡淡地笑道:“大王既是关心帝姬,何必在这里强人所难,何况您的煞气重,容易冲撞帝姬,对她没有好处。”

  姬夜商有些烦躁,他挥挥手道:“反正本王非见帝姬不可,你快点让开!否则不要怪本王不客气!”他的眼色已转为深黑,但那一丝凶狠之色却没有消失,他盯着任逍遥的时候,身后的侍卫已经抽出刀来,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位任神医。

  任逍遥淡淡地扫了一眼侍卫,似乎不想说话了。

  姬夜商越过他,刚刚朝前跨了一步,面前就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他:

  “大王,请就此留步。”

  姬夜商看着那只手臂,似乎没想到任逍遥竟然敢拦他,气极之下不怒反笑道:“好,好。神医真是尽心尽责!不枉本王千里迢迢把你请来!”

  贪狼王他向来对任逍遥称赞有加,今天却一反常态。而任逍遥坦然地笑道:“大王,您何必非要跟在下过不去呢,在下不让您见帝姬有在下的理由,您还是回去的好。”

  这话简直太放肆,哪有一个医生让大王屈就的道理?姬夜商再也忍不住怒火中烧,冷喝了一声道:“拿下他!”

  侍卫闻声而动,立刻将任逍遥团团围了起来,任逍遥冷眼看着他们向自己逼近。好个大王,为了一个女子就如此翻脸,迫不及待地就要动武抓人。

  “大王!”小桃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她风风火火地闯上前来,一把拉住任逍遥的衣袖,笑得如山花烂漫:“大王,难得您这么操心帝姬,您进去吧!”

  姬夜商的怒火随着这句话终于灭了下去,只要他能见到帝姬,现在他什么脾气都可以收起来。

  小桃一边冲任逍遥使了个眼色,一边僵硬地堆笑把他拉出包围圈。任逍遥看着她,眯起眼轻轻地笑起来:“怎么?突然又肯见了?”

  小桃拼命地冲他挤眼,手拽着衣服干笑道:“神医,大王也是一片心意,我们就这样拦着多不好意思啊……”

  姬夜商可不管她说什么,早在任逍遥被拉住让步的时候。就忙不迭地跨步朝玉绾住的房间走去,任逍遥和小桃怔怔地看着他去如风的背影,呆了一下便都迅速跟了上去。

  屋里,纱帐静静地垂着,一股幽香从室内弥漫出来。姬夜商的脚步不禁一下子放慢了,他从门外瞥见室内那张纱帐低垂的床,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跟过来的小桃一惊,堆笑着走上前道:“呵呵,大王,我们帝姬睡了,您要不坐在外面等等……”

  “走开!”姬夜商大声吼道,“本王现在就要见帝姬,谁都不要拦。”

  小桃看他竟然固执到这地步,也急了,道:“大王,帝姬的身体虚弱得很,再说您进去也于理不合……帝姬是待嫁西月啊!”

  姬夜商耳内听闻“待嫁”二字,心里顿时像刺进去许多根针,顿时怒火中烧。他冷冷地看着小桃:“在贪狼还没有本王不能见的人,你识相的就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再敢阻碍,本王就让你知道贪狼牢狱的滋味!”

  小桃呆了。她本想让贪狼大王在门口站站,识趣了自然就走了,却不明白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她并不惧怕姬夜商的威胁,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贪狼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倒是任逍遥神情冷漠,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一下。

  没看见身后一堆人迥异的表情,姬夜商抬脚进门就要走近纱帐。小桃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还要不要阻止,任逍遥扇子一翻,正要开口,纱帐内却轻轻地传出一个女声:“大王,您来了。”

  姬夜商的脚步如同灌上了铅,顿时定在了地上。他盯着薄薄的纱帐,看见那里一个身影正缓缓地坐起来。他喉间哽塞,竟感觉到吃力:“帝姬……”

  玉绾靠着软枕,轻轻地一笑:“大王,你国事繁忙还来看本宫,本宫真是非常高兴。”

  姬夜商内心的冲动在听到玉绾声音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平静了下去,这时更觉得两条腿再也迈不开了,他嗫嚅地道:“帝姬客气了,本王……应该来。”

  玉绾的容颜隐没在纱帐后,就像遮了一层薄薄的云雾,缥缈且看不真切。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愉悦,缓缓地说道:“可惜本宫的身体一直不好,无法下床恭迎大王,实在是憾事。”

  “不,不,是本王唐突!”姬夜商脱口而出,觉得说的话竟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了,“在帝姬休息的时候几番打扰,本王也觉得不应该。既然已经看过帝姬,本王……便回去了,帝姬请休息,请休息!”

  说完话,姬夜商又朝纱帐内看了一眼,竟真的带人走了。

  小桃待在门外好一会儿,这时不禁惊叹道:“这贪狼的大王果然就是不一样,刚才说什么都非要见殿下不可,现在居然说走就走,也太出人意外啦……”

  任逍遥也看了一眼纱帐,走过去伸手把帐门挑起,见玉绾懒懒地坐在床头,脸上竟然没有戴面纱。他笑了笑:“我猜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玉绾转脸看着他,淡淡地道:“随他去,他如果一定要固执己见,我也没办法让他放弃。”

  任逍遥凝视着她说:“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他的嗓音比平时要轻,似乎还有一点柔。小桃的嘴巴张了张。

  玉绾别过脸道:“只要你不恨我,怎样都行。”

  任逍遥僵住,过了半刻才问:“为什么?”

  玉绾没回答,她将脸贴在枕头上,闭了眼睛。

  任逍遥等了一会,然后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自嘲地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因为被你恨上,是一件太过遭殃的事情。你会竭尽所能让你恨的人痛苦,并且被你恨的人还不知道这样的痛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小桃在屋里待了一会,听见里面没动静了,料想玉绾已经睡着了。她捋起袖子站起来,准备到后院去打一盆水来,趁着玉绾休息,正好可以擦一擦屋里面的花瓶摆设。这里的一切事情都是她在做,这也是归海藏锋的要求,不能让贪狼人即使是贪狼的侍女靠近帝姬。

  来到后院打了水,阳光正好,小桃端着一只小铜盆慢慢往回走。庭院里有许多紫阳花树,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从树上掉落下来的花瓣,走在上面,她感觉有点像在竹林苑的时候。

  一抬头,她看见任逍遥正坐在一棵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摇着扇子,他脚下是一地的紫阳花花瓣,雪白的一片。

  小桃眨了眨眼:“神医。您以前得罪过殿下吧?”

  任逍遥笑了,他用扇子拨开地上的花瓣,答道:“对,我大大地得罪了她。”他又转身冲她笑了笑道,“不过,她也做过让我生气的事,我们算是扯平了。”

  小桃睁大了眼,问他:“可是帝姬对您的印象并不好啊?”

  任逍遥没有立刻说话,他身上的龙涎香香气馥郁,和周围淡淡的花香混在一起,合成一股更浓烈的香气。

  “那就没办法了,我跟她之间的事,换个人也会觉得不舒服吧。”他忽然轻轻地开口,声音就像飘落的花瓣没有重量,他对小桃微微一笑,“也许相处久了,你会发现,其实我是个万中挑一的痴情男子。”

  万中挑一的痴情男子。这句话让小桃暗暗吃了一惊,她手里端着盆,舌头微微地舔了舔嘴唇道:“任神医果真是这样的……男子,想必殿下也会发现的。”

  任逍遥眯起眼:“说不定她发现不了,只是你发现而已。”

  小桃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默默地转身走向玉绾住的屋子,片刻又扭头道:“神医,我擦东西去了。”

  任逍遥挥了挥扇子。

  惊讶地看着外面一些围着驿馆的卫士,小桃关上窗户,难以置信地说:“已经是第三拨了,贪狼王是想保护我们还是囚禁我们?”她咂咂嘴,表示不屑又不解。

  姬夜商派了卫士,说是要严密地保护帝姬,看着一拨一拨卫士的架势,不像保护,倒像先前自家皇城那种看管犯人的样子。这么多人围在驿馆外面,那里面的一举一动,还不都得被监视得死死的吗?

  玉绾的目光缓缓地从窗口移开,手里捧着一碗药,还剩下一半没有喝。

  小桃道:“咱们可别真走不掉……殿下,您说呢。”

  任逍遥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闻言轻笑道:“担心什么,想走还不容易吗?”

  小桃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神医有什么好办法?”

  任逍遥还没有说话,玉绾就瞥了他一眼说:“我只是暂时逗留贪狼,他们还能不让我离开?”

  “对呀,”小桃被一言点醒了,激动地道,“只要神医说殿下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贪狼王就没有理由留殿下,只能让我们走……”

  “小点声。”玉绾使了个眼色,提醒她注意墙外有耳。

  小桃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任逍遥打开另一扇朝着花园的窗户,转头笑道:“需要我帮忙吗?”

  玉绾缓缓地道:“只要他们没有过分的举动,我们也不必去理会,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吧。”

  小桃眨了眨眼,看了看任逍遥,又看了看帝姬,似乎觉得有道理。她是直肠子,头脑也简单一些,一听他们这样说,以为事情已得到了解决的办法,便不再烦恼了,于是片刻后她又拿起抹布到处擦了。那些派到驿馆来的贪狼侍女都在外面听命,她们不懂中原话。贪狼国和别的地方一样,只有王室的人才能学习中原语言,姬夜商更是从小就开始学习,因此他的中原语言诣是贪狼国最出色的,他甚至还能写一手端正的楷体字。

  玉绾看着小桃走出去,转头问任逍遥:“你怎么总爱穿白色的衣服。”

  任逍遥知道是在问他,笑道:“白色最素雅,穿习惯了,你以前不也是总穿白衣裳吗?”

  玉绾不言语。

  任逍遥挑了挑眉,笑了一笑:“难道只有你家公子才能穿白衣?别人穿了就不行?”

  玉绾什么都没说,只是盯了他一眼。

  “你能把我治好吗?”

  放下药壶,任逍遥看着她,微微地笑了,隔了这么多天她才问:“现在才问我,难道你以前不关心吗?”

  玉绾盯着他:“你只说能不能吧,你说要向贪狼王进言,也得凭事实说话。”

  任逍遥扬了扬眉,不错,能说这话表明她至少已开始认真考虑离开贪狼往前了。他望着她,低声道:“我早说过的,只要你配合我,我当然能治好你的病,并且能让你顺利地离开这里,继续往前赶路。”

  “好,”玉绾立刻点头,“只要能离开贪狼,你要我做的我都会配合。”

  任逍遥怔了怔,似乎是不习惯玉绾能如此干脆地答应下来,他看了她片刻,忽然说:“你还是把面纱戴起来吧,毕竟在贪狼的地盘,要随时小心,越少人知道你的样子越好。”

  他说完话就转过身去,跨着大步走出了屋子。玉绾心想,任逍遥这个人是知道公子的存在的。

  与此同时,在王宫正殿的大帐内。

  姬夜商蜷起腿,半躺在虎皮大椅上,悠悠地问旁边的迦楼道:“帝姬应该已经怀疑我们了吧?”

  迦楼过了半晌,才说话:“不会。”

  “不会吗?”姬夜商也没有什么信心,“本王派了那么多人保护她,作为大宁国皇帝女儿,她不可能不怀疑本王这么做的用心,就算她真的不怀疑,她身边的人也会提醒她。”

  迦楼沉默片刻,问道:“大王想留下帝姬?”

  姬夜商不答反问:“国师呢?我记得你并不赞成帝姬留在贪狼。”

  迦楼道:“微臣反对,只是担心她会对大王不利。但,如果大王喜欢,微臣当然会全力支持。”

  姬夜商微微一笑,他向旁边侧过头,站着的侍女立刻会意,走到桌边端了一杯茶给他。

  侍女脸上蒙着一层轻纱,依稀可见也是个娇俏可人的女子。

  姬夜商含笑看着她,眼神有点认真,忽然他抬起手,袖风拂去,侍女的面纱便轻轻落在地上,露出了女子的面容。

  姬夜商仔细瞧了瞧她的脸,然后皱了皱眉摆手道:“你今天先回去吧,不用伺候我了。”

  侍女冲他行了个礼,端着茶盘缓缓退了下去。

  姬夜商看了眼侍女的背影,叹了口气,重新半闭着眼靠在躺椅上。迦楼一直在旁边站着,此刻出声道:“大王觉得这女子的容貌比不上帝姬?”

  姬夜商闻言苦笑道:“比得上帝姬?贪狼有比得上帝姬的女人吗?”

  迦楼看着大王的神情,竟是隐隐有点郁郁寡欢之态,这般看来大王对那大宁帝姬竟是上心了……

  姬夜商失神片刻,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我要抓的人有没有抓到?”

  迦楼明白他所指何事,连忙接口:“没有抓到二当家耿歇,只抓到了他手下的一个猎人。”

  姬夜商哼了哼:“大漠刑官居然敢在贪狼的地方兴风作浪,他也太胆大包天了!”

  “刑官得势,大漠外围都被他清理得差不多了。”

  “抓来的那个猎人呢?他也看见过帝姬的模样?”

  迦楼低下头:“回大王,恐怕是的。”那人正是当初劫持帝姬时跟着耿歇的一名手下。

  姬夜商饶有兴趣:“他有什么反应?”

  迦楼顿了顿道:“他说帝姬乃天人之姿。”

  姬夜商眯起双眼,轻轻地笑了起来,开口道:“形容得好,天人之姿,嗯,天人之姿……呵呵,国师,你说中原怎么就把一位天人之姿的帝姬送到贪狼来了呢?”

  迦楼望了望他:“大王。如果您想把帝姬留在贪狼,微臣倒有个想法。”

  “想法?行得通?”

  “臣认为可行。”

  姬夜商坐直了身体,向前倾身:“你说说看。”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走进一个端着托盘的人,托盘上搁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那人一个御医,进来后就低着头,一直把药碗端到迦楼跟前。

  迦楼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提议,他端起药碗道:“大王,该喝药了。”

  姬夜商目光掠过药碗上面的热气,微微皱起了眉头:“拿来。”

  迦楼恭谨地走过去,也学先前御医的样子低下头,药碗举过头顶献给了姬夜商。

  姬夜商接过去,一翻手凑在唇边,仰头灌进了肚子,待放下碗,已经喝了个干净。

  迦楼晦暗的眼光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他拿着碗退了下去,把碗交给御医带出去。回身,见姬夜商正用舌头舔沾着药液的拇指,他懒洋洋地道:“说吧,有什么计策可以让帝姬不得不留在这里。”

  迦楼躬了躬身:“帝姬不是要嫁给西月七王子吗,我们其实可以……”他说着凑近姬夜商,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一番。

  姬夜商目光闪了闪,脸上逐渐露出笑意。迦楼说完就站了起来,笑问道:“大王,您觉得臣的计策怎样?”

  姬夜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国师,我看连军师都及不上你。这种李代桃僵的妙计也能想出来。”

  迦楼颔首:“大王过奖了。”

  姬夜商微微地一笑,凝神沉思半晌,岔开话题说道:“顾离殇到哪了?有段时间本王没听见他的消息了。他与神医到底有什么牵连,探子查出什么了吗。”

  迦楼的脸色也变了变:“听说他去了九转娑罗城,我们的探子也探不到。”

  “九转娑罗城?”姬夜商一怔,“这个人是嫌死得不够快吗,迫不及待地要去那种地方送命。”

  迦楼摇头:“剑客离殇,他的一切都不在我们掌握中。”

  姬夜商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殿中踱步:“他是闻名大漠的剑客,也只有他才有那个勇气主动进入九转娑罗城……已有多年没有人进那座城了。”

  看见自家的大王神色有变,迦楼也知道此刻并不好插话,无论以前还是在此时,顾离殇都不在国师的考虑之内,只是姬夜商一直放不下这个自从一年前就突然出现在大漠里的谜一样的年轻剑客,从那时起大王就一直派人盯着他的行踪,可惜始终没什么大的收获。

  那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身怀高超的剑术名动西域,也吸引了大王的视线,并让他为之绞尽脑汁,却捕捉不到他任何想要的讯息。

  许久。姬夜商挥挥手:“下去吧,本王头疼,今天就到此为止。”

  迦楼点了点头,问了句:“那个抓来的猎人怎么处置?”

  “杀了。”

  眨眼又过了月余时光,玉绾的身体果然在一天天好起来,她的情绪也有了一些变化,变得似乎有点急躁起来。

  任逍遥察言观色,很及时地为她开了清热降火的方子,清粥小菜是一日三餐桌上少不了的,味道也配玉绾的胃口,不知他是怎么让膳房里做出来的,小桃看了都无话可说,虽然当着玉绾的面不好称赞,但看见任逍遥的时候她总是露出甜甜的笑容。任逍遥也眯起眼,对她悠然笑道:“别对我太殷勤,你家帝姬要找我秋后算账的。”

  小桃涎着脸笑:“怎么会呢,帝姬不是心眼小的人,何况您帮了这么大的忙。”

  任逍遥道:“你家帝姬心里有我,看见你跟我近乎,她肯定吃醋。”

  小桃眨眼道:“真的吗?”

  “胡说什么,”玉绾捏着宫扇从纱帐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道,“小桃,把昨天换下的衣服洗了。”

  小桃缩了一下脖子:“殿下,我们不是说你……”

  任逍遥微微一笑,道:“帝姬整日不见笑颜,特意说些话想逗帝姬开心,想不到帝姬这么不给面子。”

  玉绾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门口去开门,她的步子刚在门槛上踏了一下,两旁的卫兵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朝她投来,玉绾只是悠悠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就退了回去,把门关上。

  小桃灰溜溜地跟在她身后,走到纱帐后面的玉绾回头看了任逍遥一眼,任逍遥朝她谄媚地挤了一下眼。

  待玉绾休息以后,任逍遥也就走了。

  小桃的脸上露出欢快的神色,末了还十分感慨地来了一句:“这男人啊,体贴起来还真是要人的命……”

  玉绾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回头看着小桃红红的脸,道:“你是不是动心了?”

  小桃竟然大方地笑起来:“殿下,奴婢以后要找个任神医那样的男人。”

  玉绾神色古怪地道:“你要找任逍遥那样的?”

  小桃兴奋地点头:“就是要像他那样的!贴心又医术好,还会看人脸色。您看他照顾殿下是那样细心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

  “很好,”玉绾听了也只好说,“如果你有本事让他一直那样对你。那倒也不错。”

  小桃知道帝姬又在另有所指,噘了噘嘴。她大抵也了解神医和帝姬之间的矛盾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一到晚上,宫女们就陆续离开了驿馆,馆中也静了下来。此时屋里只有小桃、归海藏锋和在纱帐之内的玉绾三个人。

  自从来到贪狼后,为避人耳目小桃便不再跟玉绾一起睡了。玉绾半夜醒过来,脖子酸疼得难受,她用右手轻轻揉了揉脖子,转头却猛然发现纱帐的帐门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斜倚着床柱,悠悠地看着床上的她。一把扇子在手中轻轻地摇着,每一下都是一阵浓浓的香气。

  任逍遥。

  玉绾皱了皱眉:“大晚上的站在那里,想吓死人吗?”

  任逍遥直起身子,轻声道:“怎么还睡不着?我不是开了安神的方子,让御医们煎药给你喝了吗?”

  玉绾没有理会他,眼睛定定地盯着他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平静的语气中含有些许的不满。

  任逍遥的目光闪了一下,对玉绾轻轻地笑了笑:“我料想你一直想要和我谈一谈,只是到贪狼的这段日子里,我们并没有独处的机会,没法谈,不过我想你是不会对我放心的。所以我现在来了,看看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玉绾沉默了一下,半晌才看着任逍遥,心里明白此人的来意。她靠着床头的倚栏,让内心平静下来,然后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任逍遥并不打扰她,目光淡淡地投向窗外,脸上也没有明显的表情。

  良久玉绾睁开眼,看见任逍遥依然站在那里出神,便打破沉默,开口不无嘲讽地说:“一个浪荡的无影门首领,你曾经是那么冷血,杀人不眨眼。如今却转脸变成悬壶济世的神医,在西域招摇过市,任逍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可不信他真的变成了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任逍遥很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有点怪异,过了半晌说道:“说了……我是来帮你的,你还是不信我。”

  她是不会信。玉绾冷眼看着他,这是个善变的男人,她曾说他像狐狸,眯眼微笑的时候更像。一个狡猾的人本就不会让人相信,更何况他比狐狸还狡猾!对于一个武功本领有限的人来说,如果碰到一个这样老谋深算的狡猾的人,最好躲得越远越安全。

  任逍遥的目光在黑夜里有些阴沉:“除了质问我,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了?”

  玉绾看着他走过来,他脑后紫黑色的发带微微地飘动。玉绾本能的反应就是抗拒,任逍遥伸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双臂。

  她倒吸了一口气,抬眼生气地盯着他。

  任逍遥的手松了松,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柔软:“你说过,离开贪狼前一切都听我的。”

  玉绾直视他的眼睛:“但不包括这个。”

  任逍遥一怔,眼里的神色有些变化,他说:“我可以做到的!”

  玉绾的目光异常坚定,她知道他做得到,不过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同意!”

  任逍遥抿起了嘴,半天才慢慢地将自己的手完全松开,声音低沉地说:“你本不必固执如此,难道就不曾服软过吗?”

  玉绾把脸别了过去:“不是对你。”

  任逍遥看了她许久,嘴角扯起一抹讪讪的笑:“对你家公子?”

  玉绾不料他又这样把公子扯出来,皱眉道:“你为何总将公子无端地拉扯进来?”

  “无端地拉扯他?”任逍遥哧地一笑,“是这样吗?”

  玉绾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转脸平静地道:“你该走了。”

  任逍遥岂会轻易就走,他笑着看她:“你还在乎名节?”

  “我的确可以不在乎这个,”玉绾正色说道,“但大宁的宫廷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能保证他们都不在乎吗?”

  任逍遥没法回答,只好似笑非笑地道:“你总是道理一大堆,非要说得别人无法开口反驳才算罢休。”

  玉绾暗暗叹了一口气:“你问我除了质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告诉你。”她的目光投在任逍遥脸上,任逍遥也看着她。

  她轻声地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你实在太反常了。”

  任逍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定定地看着她,玉绾又闭起了眼睛,像是不想再说话了。任逍遥转过身在房间里慢慢踱步,轻脚轻声地走了几个来回,然后停下脚步道:“那么,你知道哪样是正常的我吗?”玉绾没有回答他。

  他淡淡地一笑,问:“他在你心里,是不是完美无缺,无人可以超越?你就那么爱你那个公子,对我就是痛恨到底吗?”

  玉绾又一次睁开眼睛,她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任逍遥怎么会对她说这种话?她一点也想不通。她终于坐起身,第一次正面说了出来:“我不爱公子。”

  任逍遥因她这句话浑身一震,他问:“你不爱他?”

  玉绾轻轻瞥了他一眼:“公子是我师傅,是我尊敬的人,我们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样见不得光。”

  任逍遥似乎有些发呆,他看了玉绾半天,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表情:“那,你爱我吗?”

  房间里很静,突然安静得只有风一下一下掀动着帐子的声音,玉绾觉得经过许多事以后,自己的忍耐力已慢慢地大了许多。但她想不到,此刻任逍遥说的话,她竟突然感到有些不能承受了……

  那……你爱我吗?

  玉绾咽了口唾沫。她看着任逍遥,觉得已经不知道该用何种眼神看他了。或者说,她的目光里应该表达出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她自己都完全没有感觉了。任逍遥的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他好像也意识到不对劲,脚步也动了,他边走边叹道:“看来就算我站在你面前,你也没什么话和我说。算了,今晚你就当作我没有来。”

  他说着就已走到门口,可是一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回头对玉绾说:“差点忘记告诉你,贪狼王写了封国书送给你父皇。”

  “贪狼王的国书?”玉绾愣了一下,隔着纱帐只能看见他的轮廓,低声问,“他写了什么?”

  任逍遥不会无故提起这件事,他肯定知道了国书的内容,所以才会说出来。

  他的声音慢慢传过来:“你以为贪狼王能甘心放你离开吗?”

  玉绾顿了顿,道:“他在国书里提到了我?”

  “这么讲还不准确,应该说,整封国书都说的是你,贪狼王是为了你才写这封国书的。”

  玉绾有些说不出话,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慢慢张口问:“他打算怎样做?”

  黑暗中闻得门边响起一阵轻笑声,任逍遥反而问道:“你猜不到那个贪狼王打的是什么主意吗?”

  玉绾不再说话了。

  任逍遥笑着问:“你想问我怎么会想起去看贪狼的国书?”

  见玉绾在纱帐里看着他,便继续说下去:“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我出自真心地劝你一句,你如果还想离开贪狼就要尽快,等你父皇回复他国书的时候,恐怕你就举步维艰了。”

  玉绾忍不住问道:“他到底在国书中写了什么?”

  这一日中午,馥郁的香气飘过,屏退了所有的宫人,玉绾让归海藏锋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屋子里小桃、任逍遥、玉绾三人凑在一起商量着事情。小桃问:“殿下,贪狼王真的向我们皇上要求娶您?”

  玉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任逍遥折扇轻摇,微微地一笑:“贪狼王的国书写得很动情,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玉绾悠悠地道:“还要看父皇是不是肯答应他的请求。”

  从他们两人的三言两语中,小桃已经明白过来,贪狼王要娶殿下,不过这事无论如何也于理不合,他在国书中定然会向皇上陈述足够的理由,但要让皇上放弃准女婿西月七王子并不容易。问题的关键就来了,贪狼王的分量比之西月国王子孰轻孰重呢?

  倘若是天华公主,皇上定然为了顾全女儿名节,一定会断然拒绝贪狼王的无礼要求。但……现在是玉绾……小桃忽然感到心里没底,她低下了头。

  接着,任逍遥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西月早已臣服大宁,联姻西月,顶多只是让两国关系更加稳固而已,此外对大宁并无更大的好处。且不说西月的公主刚刚才嫁给清淮王,该拉拢的也已经做到了。贪狼国就不一样了,在西域是国大势盛,对中原虎视眈眈已久,虽说去年象征性地表示了要和大宁和平共处之意,但到底不让人感到放心。如果这次由贪狼王主动提亲,他想迎娶大宁帝姬,对大宁来说,好处应该是很大的。”

  小桃辩解:“可是这样做,就是我们大宁背信弃义,皇上不会牺牲大宁声誉的,一旦声誉受损,我们大宁将难以服人,以后还靠什么来征服天下的人心?皇上是明白这一点的,他绝不会因小失大。”

  任逍遥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小桃姑娘见识颇高啊。竟能想到这一层。”

  话虽这么说,小桃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她希望皇上能够这样做,但帝姬毕竟不是月华公主,皇上未必真会像自己想的那样,君心难测啊。

  “皇叔已然娶了西月公主为正王妃,以后公主就是我朝未来的皇后,仅仅这一点对西月来说就是莫大恩典。他们不会要求更多。”玉绾说,“所以,就算我临时改嫁,西月七王子也会尽力保全我的颜面。没有人会指责大宁的。”

  任逍遥一直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在听到她说后面那句话时,他目光里居然闪动了几许柔光。

  小桃在听到玉绾说话的时候就咬紧了唇角,眼泪在眼眶里快要溢出来了。

  她不敢相信,殿下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从小时候就被冷落在竹林苑,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改变,总有人想支配殿下的命运,以前她还偷偷庆幸过,殿下虽被冷落,性格却始终没变,爱笑乐观,可是她终于还是眼见笑容从殿下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异乎寻常的对外人和事物的淡漠。可见殿下还是保护不了她自己……

  她想不通,自己为奴为婢被人驱使也就罢了,为什么殿下也会身不由己?她一直觉得殿下可以表示反对,或者以死相抗,让皇上收回成命。

  她哪里知道,人的命运有时就是用一张网织成的。错综复杂。玉绾的命运就是如此,自她一出世便已经被困在网里了。

  玉绾看着她:“小桃,你怎么了?”

  任逍遥眼睛微眯,嘴角一勾:“小桃子,你这眼泪汪汪的,莫不是在为你家帝姬的遭遇感到伤心?放心,我会救帝姬,保证不叫她跳火坑。”

  小桃抬头颤声地问他:“任神医,你能把殿下带出去吗?”

  任逍遥目光一闪:“能,天涯海角我都能带她走。”只要她愿意去。

  小桃看着他:“神医……”

  “你想用什么法子?”玉绾淡淡地问。

  任逍遥望着她一笑:“如果你只是想离开贪狼,而不在乎别的,我能告诉你许多办法,你随便挑哪种都行,就算是硬闯出去,我也可以说能保护你毫发无损。”

  玉绾脸上没有表情,眼睛瞥向他:“你打架很在行吗?”

  任逍遥笑了笑,挑起眉毛:“你不想打架也行,或者你用那些药弄个烟雾,把宫内外守卫全部迷晕,我去拖住贪狼王,之后你就趁机离开。”

  果然是天衣无缝的计划,玉绾一本正经道:“还有呢?”

  任逍遥将扇子一敲手心:“让外面那个守着你的护卫进来,叫他寻个机会把王后绑了,威胁贪狼王放你离开,否则就折磨王后,让她生不如死。要是王后一个不够,我也可以去把贪狼王的兄弟家人都绑来,他管保二话不说就让你走。”

  玉绾终于不说话了。

  倒是小桃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盯着任逍遥,嘴里舌头卷了几下,颤声地说:“神医,这些……个方法都管用吗?”

  任逍遥自信地笑道:“除非他贪狼王是石头,否则这些方法绝对能叫他服软。”

  小桃扭头看了看玉绾,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玉绾将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下:“事情最好别闹大,牵扯的人越少越好,也不能伤了贪狼王的面子。连父皇都忌惮的贪狼国,我们惹不起。所以,按照这些办法行事不可太招摇。”

  任逍遥正要说话,她接下去说道:“你上次说等我身体好些了,你要向贪狼王进言,让他不能再留我,这主意倒可以一试。”

  任逍遥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顿了顿才道:“以前你低估了贪狼王对你的执着,我那方法未必就好用,你还是有个准备,贪狼王肯定会尽力拖延时间。”

  玉绾点点头,这点她也知道,可是目前除了这个也没有比不伤筋动骨更好的办法了。她有些头疼,便轻轻地靠上枕头,暂时休息一下。

  任逍遥看着她,忽然出了一声:“贪狼王这招用得漂亮,让我们防不胜防,几乎抓准了人的死穴,下手又快又狠。”

  这日,玉绾走到驿馆的庭院里,身着金线滚边的流苏紫裙,脚上穿一双绣鞋,手里拿着那把从宫里带出来的团扇遮住半脸,在草地上缓缓地走着。小桃亦步亦趋地在她的后面。

  小桃歪着脑袋唉声叹气,边走边说:“殿下,要是贪狼人真不放我们走怎么办呢,唉,他们竟然敢把咱们大宁不放在眼里。”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毕竟是在人家的屋檐下,只能处处小心防范,”玉绾有些无奈地说道,“该低头就要低头,我们一定要留个心眼。”

  小桃暗暗撇了撇嘴。

  玉绾捏着团扇指向一边:“我们去那里看看。”接着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小桃连忙紧紧跟上,才走没多远,一不小心被路边的一株荆棘绊到,不禁惊叫了一声,玉绾听到了一转身,立刻伸手去扶她,小桃马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结果她倒是站住了,玉绾却被她顺势推了一下没站稳。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玉绾向下倒的时候恰恰被人接住,她栽倒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双手抱着她,还借势在她腰上一托,让她半躺着靠在他的怀里。

  玉绾举目一看,那人眼里蕴含着笑意,身后还跟着几个心腹大臣。原来是撞见了贪狼大王。他穿着胡服长靴,看起来英姿勃发。小桃呆了一下,然后对他忙忙行了一个礼。

  玉绾挣脱了他的怀抱,他并不阻拦,由着她站起来。她凝视着他:“大王。”

  姬夜商抬了一下手,笑道:“帝姬,看来身子确实大好了。”

  玉绾礼节性地一颔首,道:“多亏大王照料。”

  姬夜商笑了笑:“嗯,本王为帝姬专门请来神医诊治,看来是请对了。”

  玉绾隐约觉得这个大王和前几天见到的时候明显有些不同了,具体又说不上哪里不同。她只好点头应和:“谢大王,本宫的确感激不尽。”

  姬夜商端详着她,先是看鞋子,鞋面上彩绣牡丹凤鸟,再看裙子,是紫色团花云锦缝就,溢彩流霞。小桃看到贪狼王的目光那么放肆地在帝姬身上打量,很是生气,可帝姬都没有说话,她一个侍女还能怎么样呢,眼见姬夜商的视线由腰带那里慢慢往上移,她再也忍不住了,就轻轻咳嗽起来。

  这时姬夜商已把目光掠到了玉绾被面纱遮住的脸上,她的大半个脸的轮廓虽然看不分明,但那双眼睛……姬夜商心跳加速,那双明亮的眼睛,眼波流转,摄人心魄。

  玉绾竟心平气和地说:“大王看够了没有?”

  姬夜商笑容满面:“帝姬气质非凡,本王自然是怎么也看不够。”

  “大王真会说笑。”

  玉绾不动声色地扫了他身后那些大臣一眼:“本宫走了许久也乏了,大王请便。”

  “帝姬请便。”

  任逍遥坐在门口的大藤椅上,看见玉绾和小桃回来,笑问:“回来了?”

  玉绾扫了他一眼:“你是故意安排的?”

  任逍遥但笑不语。

  玉绾走进屋里扔下扇子,边在水盆里洗手边朝着门口的任逍遥说:“什么散步有助身体恢复,都是借口,你从哪里得知贪狼王会经过花园,碰巧会让我遇上?”

  任逍遥笑出了声:“贪狼王每个月有三天要跟大臣去逛花园,美其名曰君臣同乐。再说,我也只是想让他亲眼看见你,让他相信你的病已经全好了,好让我们要办的事更有说服力不是吗?”

  玉绾甩了甩手上的水,沉默不语。但愿一切真的可以那么顺利。

  “本王喜欢帝姬。”众大臣散了以后,姬夜商回到寝宫后对站在身边的迦楼说道。

  迦楼没有说话,只是低了低头。

  姬夜商泡在浴桶里,嘴角挂着一丝笑,刚才看见玉绾他心情很好,那个帝姬总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乐趣。他懒洋洋地靠在浴桶边,问:“怎么不说话?前两天国师不是还积极地为本王出谋划策,教本王怎么把帝姬留下吗?”

  迦楼忙上前两步,躬身道:“大王,中原帝姬的确有倾国之姿,大王您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微臣夜夜观察星象,驿馆上方总有股乌云凝聚不散,臣猜想一定和帝姬有关。说实话,到底……微臣对帝姬此人始终有点不太放心。”

  姬夜商皱了皱眉头:“又是命理卦象那一套。”

  迦楼忙抬头:“大王……”

  姬夜商微微合上眼:“你退下吧,让本王静一静,好好地洗个澡。帝姬的事情日后就别再说了。”

  “是。”迦楼没敢坚持,他埋头快速走了出去。

  使贪狼上下为之操心的帝姬,为了她的身体好转贪狼王宫一直尽着很大的努力,请医抓药事无巨细地照料周到。于是在如此悉心照料之后,神医终于在月底向贪狼王上书,当着贪狼王的众臣之面,大谈特谈帝姬已经痊愈,可以平安无事地继续赶路了。

  这对贪狼的官员们来说是好消息,帝姬痊愈,表示他们尽心了,可以让大宁明白他们尽到了责任,帝姬在贪狼得到了很好的招待。所以他们自然很配合任逍遥,在大殿上纷纷向姬夜商进言,请他早点为帝姬准备赶路所需的东西,不能耽误帝姬的行程。他们顺便还夸赞了神医两句,说简直是妙手回春、华佗再世等。

  姬夜商自始至终只是微笑,没有多余的表情动作,也不表示可否。任逍遥看着他的脸,目光沉了沉,看来自己的上书和臣子们的进言对这位大王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当大殿上的声音渐渐静下来以后,姬夜商扫视了一眼臣子们,终于开口说道:“好,本王也相当高兴帝姬终于康复,这对本王来说也是件高兴事。本王愿意十里相送,亲自护送帝姬出城。”

  任逍遥微微地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他明白贪狼王说假话轻车熟路,那么他究竟意欲何为。

  满殿大臣除了他身旁不说话的迦楼,谁也不会怀疑自己的王说这句话背后的意图,便都齐声附和。

  小桃不无惊讶地问:“贪狼王真的同意了?”

  任逍遥道:“他说十里相送,但没说他哪一天十里相送帝姬。我看这事不靠谱。”

  玉绾悠悠地开口道:“且等着瞧。”

  等来的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姬夜商直接写了封信,叫人快马送去西月,用他的话解释,以往贪狼几十年也难得迎接一次大宁帝姬,这次终于有了机会,他要亲自陪着帝姬在贪狼到处游览一番,顺便向帝姬讨教中原的文化、风土人情,所以还要留帝姬在贪狼多耽搁一些时日,希望七王子体谅。

  其实所谓体谅什么的话只是说说而已,西月的国力跟贪狼比要差一大截,西月还敢跟贪狼说“不”字?

  小桃知道了消息后直是摇头叹气:“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正好任逍遥路过,他朝她笑了笑:“小桃子,你没见过真正的魔,贪狼王还不够资格。”

  小桃道:“纠缠帝姬不放,我看他就是个大魔头。”

  任逍遥又笑了笑,冲一旁的玉绾说:“他在等你父皇的国书。我们预料的没错,他在想办法拖延你待在这里的时间。”

  归海藏锋握着刀笔直地站着:“帝姬,属下会保护您冲出去。”

  任逍遥扑哧一笑:“又不是监牢,至于吗?”

  归海藏锋一脸认真地说道:“只要是帝姬吩咐。”

  “这股忠诚劲儿,倒挺像你那位忠仆。”任逍遥朝玉绾努努嘴说道。

  玉绾仰头看着树枝上的朵朵小金花,怔怔地发呆。归海藏锋对她当然不可能和展记一个样,可以说归海藏锋对她的誓死效忠完全来源于他……

  转头看着旁边的三个人,玉绾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们也在等国书的到来,是走是留,到时再行定夺。”

  小桃黯然,其实她对国书并不抱多大希望。

  然而,大宁皇帝君天下回复贪狼王的国书的内容,再次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君天下对贪狼王想娶帝姬的要求严词拒绝,国书措辞强硬,指责贪狼王的做法欠妥,有损帝姬的名节不说,更为严重的是伤害了贪狼与大宁的和睦关系,帝姬身份高贵,一丁点儿的折辱都是大宁不能接受的,叫贪狼王快快死了这个心,立刻放帝姬去西月。

  整封国书义正词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充分体现了大宁皇帝的无上威仪和意志的凛然不可侵犯。

  当任逍遥“偷”看到姬夜商放在案上的国书的内容,出来转述给玉绾听的时候,小桃差点激动得流下眼泪:“殿下,皇上果然还是疼您的!他没有答应让您嫁给贪狼王!这……实在是太好了!现在皇上来了国书,贪狼王想不让我们走都不行啦!”

  原来,帝姬在皇上的心中,还是可以和天华公主比肩的。

  归海藏锋高兴地说道:“只要相爷还在朝堂,帝姬就不可能嫁给贪狼王。”

  小桃乐呵呵地:“照归海大人这么说,是相爷劝了皇上?”

  归海藏锋看了她一眼,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他想了想道:“我只知道相爷定会维护帝姬。”

  “维护?怎么维护?用什么方式?”眼珠转了一转,任逍遥笑问。

  还没等归海藏锋不善的眼神扫过来,任逍遥就又一笑,自动朝门口走去了。玉绾幽幽地看着他的背影。沈相不会让她嫁给贪狼王,却能让她嫁给西月七王子?

  姬夜商的眼睛盯在摊开的国书上,笑得十分欢,也不知国书上写了什么好笑的。笑了一会儿他说:“迦楼,你看见了吗?中原皇帝回给我的国书。”

  迦楼道:“回大王,臣看见了。”

  姬夜商用中指关节敲着国书,还是笑道:“以前我们嘲笑帝姬不受宠,拦着不让进门。转眼被人家手握虎符,逼着我们放她进来。现在我写了国书,估计皇帝会同意我的条件,结果呢,看看。”

  他问迦楼道:“现在,你还能认为帝姬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迦楼听到大王的质问,沉默不语。

  姬夜商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屋中踱步,半晌,凌厉的目光射向迦楼:“说话!”

  迦楼低下头,嗓音有点嘶哑:“臣认为,大宁皇帝这么做有两种可能。”

  姬夜商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点:“说下去。”

  “一是他真是爱帝姬,不忍心帝姬名节受损;二是朝中大臣反对激烈,皇帝就拒绝了我们。也可能两种原因都有。”

  姬夜商哼道:“爱帝姬,还把她嫁到西域?”西域对他们来说是乐土,但对于娇生惯养的中原女子来说,这里可不是好去处。

  迦楼又弯了弯腰:“臣只是猜测,大宁皇帝心中也可能有另外的打算。”

  姬夜商冷冷地一笑,道:“暗中对她眷顾的人不少啊,真是有意思,本王对她更有兴趣了。” 布衣公主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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