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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城头,望着城下退到一里外的兵马,张延骞不无得意地捋须笑道:“李元恺小儿,虚张声势,以为调来了几千兵马,就能将我等吓唬住!”
周顺也阴恻恻地道:“只要咱们再撑住两日,等城里收拾干净,就大大方方放他们入城,给他们来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延骞道:“城里的动作还得加快些,同时发鸽信去吴县,让陆老王老出面,请江南诸郡太守联名向朝廷施压。这小子动静搞这么大,朝廷不可能放任他胡来的。”
周顺忙点头应了声,又道:“只是咱们新做的那尊白莲像,就这么毁了着实可惜,那玩意可是能让不少人心甘情愿出钱供奉呢!”
张延骞想了想道:“白莲像也不急,找机会运出城藏起来。对了,我吴县张氏那边,为何迟迟没有回音?”
周顺忙道:“此事我正要向长老禀告。发往吴县张氏的鸽信,至今没有半点回应,我也不知是为何。”
张延骞紧皱眉头想了会,“罢了,还是先把秋浦这边的事情处理妥当再说。”
徐公佐急急忙忙地跑回城头,喘了口气忙道:“三门处的兵马还未撤走,李元恺他想干什么?”
张延骞眺望远处,冷冷地道:“不用慌,谅那小子也不敢真的攻城!”
周顺嘿嘿笑道:“咱们又没造反,城里都是大隋百姓,他难道还要攻城杀百姓?”
徐公佐也笑了起来:“白莲僧兵匿于流民之中,化整为零,可不就是普通百姓嘛!”
三人皆是仰头得意大笑,不过是毁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物资,待李元恺的兵马撤走,他们便能重新召集白莲僧兵,秋浦县城的局面,不会有丝毫改动。
临时搭建的一座军帐里,李元恺俯身仔细研究着一幅宣城郡舆图。
许敬宗挠挠头小声建议道:“不如再调蕲春、新安两郡兵马增援。咱们这点人手,还是太少了些。”
李元恺手掌在秋浦县的位置上拍了拍,似乎心中已有决断,抬头看了眼许敬宗道:“现在的问题不是兵马不够,而是张延骞等人根本不会与我们硬拼。一旦他们动手,就坐实了窝藏白莲僧兵的证据。现在他们只想这么拖下去,等销毁了证据,白莲僧兵又和城中百姓流民混杂一起,难以分辨。只要这三千人还活着,白莲余孽随时都可以死灰复燃。”
来整端坐在侧,面挂微笑,李元恺打趣道:“来大哥不发一言不献一策,这架势是要考教一下小弟这个兵马副使到底会不会打仗!”
来整爽朗一笑,眼含深意地望着他道:“究竟怎么打,李副使心中定有想法,只是破城容易,可用此手段破城的后果,李副使敢不敢承担?为了剿灭那三千人,说不定会赔上成千上万条百姓性命!”
李元恺淡淡一笑,负手站在案几后,低头看着那幅舆图沉默不言。
许敬宗和阮灵蒯通三人面露疑惑,不知道这两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秋浦城里,或许大部分都已不算是我大隋百姓。”
忽地,军帐里响起李元恺幽冷的说话声。
“沈光,把那晚咱们亲眼见到的场面,说给众位听听!”
沈光抱拳应了声,语气低沉地将秋浦满城百姓向白莲圣佛塑像虔诚叩拜,心甘情愿供奉白莲邪教的见闻说了出来。
李元恺看了眼他们,沉声道:“来大哥,二位兵曹,你们久在江南,或许清楚白莲邪教蛊惑人心的本事有多强!但我要告诉你们,实际中的情况,比你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秋浦仅存的数千人,已经彻底沦落为白莲信徒,他们为了供奉那尊白莲像,可以不管父母妻儿的死活!”
李元恺大踏步走到军帐门口,手指向外面低喝道:“看看城外那数万亩的良田,如今荒废成什么样!他们不事生产,不尊教化,忘却了礼义廉耻,这样的傀儡,只是一具丧失人性的躯壳,如何能称得上我大隋百姓?”
“今日秋浦这颗毒瘤不除,明日便会以燎原之势危害整个宣城!若一郡百姓皆是白莲信徒,诸位想想,那是一件何其可怕之事?秋浦烂了,我们决不能再让宣城郡烂掉!”
来整起身抱拳笑道:“白莲邪教危害深重,李副使若有断腕之心,来某愿鼎力相助!反正,我来家祖籍南阳,曾祖时迁徙江都,大不了到时候江南呆不下去了,就跑回老家去。”
来整语气轻松地耸耸肩,军帐内响起一阵轻笑声,气氛顿时变得不那么沉重严肃。
李元恺又朝阮灵和蒯通拱手道:“二位,此番功劳,待我回转江都后,一定如实向天子禀明,绝不会亏待了二位!二位放心,此间任何后果,由我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二位!”
许敬宗嘿嘿笑道:“你们放心好了,李侯爷一向厚待下属,你们放心大胆跟着他干,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话已至此,阮灵和蒯通也不是不知好歹,虽然不知道李元恺究竟想如何破城,但也只能应承下来,表示支持。
他们被独孤怀恩和窦静扔过来敷衍了事,得罪不起独孤阀和窦阀,但也得罪不起手握生杀大权的李元恺。
“我二人愿意听从李副使差遣,绝无怠慢!”
李元恺欣然点头,折身快步走回到案几前,指着秋浦县的位置说道:“眼下已入雨季,江口河已到了汛期,河道从秋浦县城西边沿东北方向绕城注入大江,水势汹涌,只需要在秋浦北面掘开河堤,再在沿途几处洼地引导,引水直灌秋浦北门!水淹三日,秋浦不攻自破!”
啪地一声,李元恺重重一掌拍下,目光凛凛环视诸人。
来整神情不变,他早已料到李元恺会用水淹之法破城,这是花费最小代价和最短时间攻破秋浦县城的办法。
许敬宗心中一颤,终于知道了刚才来整说破城简单,但代价不小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元恺沉沉道:“沈光,你从两千郡兵中各挑选二百五十人,赶至秋浦北河道口准备。周二平,率领一百人潜伏在秋浦北门外,伺机破坏城门。阮灵蒯通,即刻率领五百人抵达既定位置,构筑拦水泥坝,保证河水直灌秋浦!”
“谨遵军令!”四人齐声拱手大喝。
“监察御史许敬宗,暂时任我军中粮官,率领民夫和一百步卒将粮草押送过来,即刻埋锅做饭,不得有误!”
许敬宗赶紧板正身子,似模似样地抱拳大声道:“属下得令!”
“来将军率领五百轻骑和其余兵马围堵三门,但凡发现任何削发之人走脱,一律格杀!其余人全都就地羁押,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李元恺顿了顿,又冷冷地道:“凡削发之男丁,不论投降与否,一律斩首!”
来整脸色严肃,抱拳道:“末将遵令!”
“今晚戌时正动手,明日天亮,我要看到一座泡在水里的秋浦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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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秋浦东边一里处的山岗上,李元恺手扶腰刀站在山岗顶,居高临下俯望着不远处的秋浦县城。
原本一座人口过万的大县,如今到了夜里,却只亮起稀稀拉拉的几处灯火,整座城池都被吞没在黑暗中。
四千五百人都各依命令忙碌去了,李元恺身边连个亲卫都划拨不出来,就连许敬宗,带着民夫操持后勤也是忙得走路带风。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轻,但李元恺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来人所携的怒火。
“你要放水淹城?”孙辛夷蹙紧眉头,澄澈的眸子里此刻尽是惊怒,焦急的语气里还有些不敢相信。
李元恺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道:“今晚下面会很乱,你就留在山上,哪也不要去。”
孙辛夷提着裙摆站在他面前,微微仰面恼火地轻喝:“你忘记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吗?你骗我?只是想利用我帮你拿到名单?”
认识她也有些年头了,虽然这次来江南只是第二次碰面,但这些短暂相处的时间里,李元恺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生气。
她真的很生气。
那双原本和夏日里的太湖一样波光明镜的眸子里,充满了愤怒的情绪,不知是因为风寒未愈这几日歇息的不太好,还是因为太过恼怒,她的眼眸微微泛红。
李元恺笑了笑:“我当初的确是真心实意寻求姑娘帮助。只是眼下情势有变,白莲僧兵躲进城去,意图浑水摸鱼,放水淹城,实乃不得已之举。”
孙辛夷急切道:“可是百姓和流民是无辜的!你怎么能为了追剿白莲余孽而不顾他们的死活?”
李元恺平静道:“在没来秋浦之前,他们的确是无辜的,但现在,他们大部分都是白莲僧兵的家眷或者亲属。他们心安理得的吃着秋浦县供给的粮食,只要他们家的男人信奉白莲圣佛,甘心为江南阁卖命,他们即便从此不再耕种,也饿不死。最后,这城里的许多女人,会沦为徐公佐、周顺这种蛆虫的玩物,或者以一个低贱的价钱卖给像元汝承一样的人贩,然后被送往大江南北的窑子里,靠贱卖皮肉为生。”
“或许受到蒙蔽信奉白莲邪教不是他们的错,但他们现在习惯了,习惯这种傀儡般没有生机的生活,他们变不回原本朴实的耕农。他们活着,只会祸害更多的普通百姓。”
“可是还有孩子!他们才是最可怜的!”孙辛夷低低说道,身子在微微发颤,两只手紧紧攥紧衣裙。
李元恺目光垂落,默然了片刻,叹了口气:“对不起。”
李元恺抬脚跨过她,朝着北边远眺望去,默默算了算时辰,该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孙辛夷紧跟着跑到他面前,几近哀求般地低声道:“你让我进城去,我救过流民的命,他们都认识我,让我试试劝说他们带上妻儿父老出城投降,可以吗?”
李元恺讶异似地看着她,摇摇头沉声道:“不可能的,孙姑娘,你太天真了。受到白莲邪教蛊惑的人何其可怕,完全丧失心智,你这位女菩萨在那尊白莲佛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信不信,若是你当着流民的面砸了那尊白莲圣像,他们的怒火会将你撕成碎片。”
孙辛夷怔怔地望着他,眼里充满了失望,忽地,两道泪痕沾湿了她的面纱。
许敬宗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干咳一声,拱手道:“启禀李副使,沈光遣人来报,江口河北堤岸已经顺利掘开,周二平已率人将北城门捣毁,阮灵和蒯通那里,也做好了准备。”
一阵凉风拂上山岗,孙辛夷只觉眼前有些发黑,身子一软就要摔倒在地,李元恺眼疾手快,急忙跨前一步将她扶住。
许敬宗猥琐地挤挤眼睛,猫着腰偷笑一声溜走了。
李元恺关切道:“孙姑娘,你风寒未愈,还是快快进帐歇息,可受不得冷风吹了。”
孙辛夷挣扎着站稳身子,纤细的胳膊迸发出最大的力气推开李元恺,捂着胸口一阵短促咳嗽,失望无比又充满愤怒地深深看了他一眼,失魂落魄般转身离开。
李元恺苦笑了下,叹了口气,远眺北方,耳边传来一阵阵水流奔涌声,他微凝的眸子重新恢复冷厉,扶刀的手渐渐握紧。
很快,秋浦县城里传出若有若无的惊慌吼叫声,一座死寂的小城似乎在濒临死亡前被唤醒。
县城三门外几乎同时亮起大片火光,那是来整率领人马开始围杀逃窜出来的白莲余孽。
许敬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李元恺身后,悄声道:“侯爷,孙姑娘和刺儿下山去了,我派了十个民夫跟着她们。”
李元恺微一颔首,转而道:“来整那边的情况如何?”
许敬宗冷笑道:“短短半个时辰,已取了二百名白莲僧兵的首级,其余逃出城的,要么反抗被杀,要么乖乖集中羁押起来。”
李元恺道:“告诉来将军不可大意,白莲僧兵并非群龙无首,等到他们濒临绝境,一定会组织人手冲出城,一定要给我死死堵住。”
许敬宗应了声,本想跟李元恺讨个闲去休息一小会,可偷瞄一眼见他脸色不太好,又不敢开口了,讪讪地拱手道:“侯爷注意身体,属下去忙了。” 隋末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