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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齐王杨暕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王府。
又冷又饿的在安福殿前跪了数个时辰,杨暕双腿膝盖处淤青一片,被酒色掏空的身子骨又受了大半夜冰冷潮湿的湖风,冻得他直哆嗦,喷嚏打个没完,清鼻涕直冒。
“阿嚏~快去查!究竟是谁在父皇母后面前嚼舌根子,将刘煜调职一事泄露!”
“阿嚏~找到此人,本王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阿嚏~~”
杨暕紧紧裹着厚毯子,发白的脸上满是怨毒凶戾,气急败坏地吼叫不止,喷嚏却是不停,唾沫星子乱飞。
几名奴仆赶紧在王爷榻前升起炉子,两名貌美女婢捧着药膏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掀开毯子,褪下王爷白色的绸裤,将清凉的药膏涂抹在他两膝淤青处。
一名女婢揉搓的力道稍稍重了些,些许疼痛惹得杨暕大发雷霆,狠狠一脚将女婢踹翻在地。
“贱婢!你也想要本王的命吗?”杨暕怒眼圆睁凶神恶煞地怒吼,“来人!拖下去剁掉她的双手!”
两名女婢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软瘫瘫地跪倒在地,咚咚直磕头求饶。
齐王府长史柳简之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赶来,看见这一幕,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拱手沉声道:“王爷息怒,宫里已有消息传回,请王爷过目!”
柳简之奉上书信,杨暕一把夺过来,也顾不得跪在脚边的两名奴婢,凑着灯火细细看了起来。
柳简之轻轻一挥手,两名女婢如蒙大赦般感激不已地朝柳简之磕头拜谢,赶紧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飞快地将书信看完,杨暕已是脸色阴沉如渊,双目喷火,咬牙切齿地狂吼:“李元恺!又是李元恺!这小畜生屡屡与本王作对!这次竟然敢撺掇杨侗到父皇面前告状,将刘煜调职一事捅到了父皇面前,害得本王今夜被臭骂一通!李元恺!本王与你誓不两立!”
柳简之沉声道:“刘煜是燕王和越王最为倚重的外戚,官职虽然不高,但此人交友甚广,身为两位皇孙的舅父,更是诸多朝臣的座上宾。若是将刘煜调走,也就斩断了燕王和越王与众位朝臣们的联系,对那两位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刘煜被调职一事做得还算隐秘,就算别人猜到是王爷所为,也找不出证据。不过李元恺这一招以退为进确是聪明,他没有让杨侗跑到天子面前,指名道姓的状告王爷,更没有让杨侗为刘煜求情,而是让杨侗故作委屈地接受此事,以践行为借口向天子透露此事。如此一来,天子必然首先想到是王爷所为。杨侗若是告状,以侄儿状告叔父,就算有实情,也必不被天子所喜。他假意屈从,将事情缘由的判断交到天子手中,天子则会对他心生怜悯,从而迁怒于王爷!
嘿嘿~没想到李元恺此子,对天子的脾气竟然如此了解!”
柳简之捋捋须,精明满布的脸上露出几分欣赏之意,杨暕恼怒地喝道:“李元恺坏本王谋划,现在父皇又允许杨侗和杨侑出宫,住进燕王府,今后就更难下手了!你快些想个办法,狠狠报复李元恺,如果能一举将三个小崽子除掉最好!”
柳简之苦笑一声,拱手道:“王爷,属下早就谏言过,非万不得已的关头,绝对不能轻易下杀手!之前王爷派人在内宫监视越王,属下本就不赞同,宫里行事风险太大,眼线众多,一旦有丝毫风声泄露,王爷必遭倾覆之祸!如今越王和代王出宫,王爷就更不能动手了,若是皇孙在宫外出现意外,王爷的嫌疑依然是最大的!”
杨暕恶狠狠地瞪着他,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如何办?难道等着三个小崽子长大,好与本王争皇位是不是?”
柳简之叹了口气,苦苦劝谏道:“即便是皇储之争,也只能约束在一定的范围内,若是越过了底线,争位不成,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何况天子正当盛年,英明神武,绝不会允许非常手段的出现。
其实王爷本不用心急,王爷如今乃是陛下唯一成年的皇子,又是嫡出,天然就占据了很大优势。目前来看,陛下和满朝公卿还是倾向于立王爷为储君的。”
杨暕跳下床榻,也顾不得两膝处的痛楚,穿着一身白色绸衣,赤脚踩在地毯上,心急火燎地负手踱步。
“本王如何能不急?大业三年,父皇北巡草原,令我总督各路兵马,那时候满朝文武都在请奏立我为太子!可后来呢,齐王食邑加了再加,还命我担任河南尹,可我却连东宫的门槛都迈不进!”
“拖到现在,父皇究竟是何态度,谁也猜不透!杨倓燕王府的大旗已经立了起来,现在越王府也开始筹建,杨杲都已经三岁了,要不了几年,你看着吧,这些个小东西的心思也会变得不安生,朝中大臣就会开始站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支持我!所以,本王一定要抢在这些小崽子们长大之前,定下储君之位!”
杨暕一阵语速飞快地低吼,苍白的脸色和赤红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像一头被逼到了悬崖边的独狼。
柳简之心中苦笑叹气,原来杨暕也能明白目下的处境,原来这位自大狂妄的主也会感受到威胁和紧迫。
可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若是前些年齐王能够收敛自己的性格,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为陛下办差,少干些不着调的恶事惹陛下生气的话,恐怕他的太子名分,早就定下来了,何至于让天子犹豫到今天?
柳简之明白,杨暕是硬生生把一手好牌给打没的,他没有当今天子那样的才智和手腕城府,却比天子还要张扬自傲。
当今天子坐镇扬州十年,隐忍十年,以诸多社稷之功和让满朝文武挑不出毛病的言行处事讨得先帝夫妻喜爱,被视为接掌大隋的不二人选,方才一举夺位成功。
并且,当时天子的处境更加艰难,有先太子杨勇在位,想要让先帝下定决心废掉一个立了二十年的太子,是何等的困难,需要耗费多少苦心筹谋!
可如今呢,元德太子杨昭早薨,可以说已经是将太子位拱手让出,可这块挂在嘴边的肥肉,杨暕偏偏吃不着!
柳简之心中无奈至极,若非杨暕自身行事荒唐,又无定力隐忍之心,何至于到如今地步?
可惜啊,身为齐王府属臣,从进王府那一日起,他和杨暕的命运就绑到了一块。
为杨暕谋,也就是为他自己的前途命运所谋。
现在的潜龙僚属,将来的国朝重臣,执相权统领朝政,如此诱惑,哪一位有志之士能够抵挡?
柳简之自忖饱学之士,他当然也想成为出将入相,青史留名的一代名臣。
而辅佐杨暕登位,便是他实现抱负最快的一条捷径!
柳简之深深吸了口气,好在他知道,杨暕还没有失去希望,储君之位目前依然偏向于他。
不过,如现在这般,让杨暕感受到威胁和紧迫感也挺好,希望借此可以让他约束自己的行为,莫要再任性妄为,保住这最后的一份希望。
柳简之心里比杨暕更清楚,皇储之争在这两三年内就会有定论,假若在这段时间内,杨暕还是无法被立为太子的话,那么他的争位希望就很渺茫了。
毕竟,三位小皇孙和小皇子杨杲,正在茁壮成长中,特别是三位小皇孙,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比杨暕更优秀的储君人选。
杨暕唯一的优势,只在于他的年龄和嫡出皇子的身份。
柳简之脑子里飞速地思索一番,沉声道:“王爷,属下建议,当务之急是斩除掉燕王和越王的臂膀,然后想办法清理内宫,确保紫微宫内,没有与王爷作对之人!王爷,可还记得今日白天,到访的唐国公府二公子李世民?”
杨暕想了想道:“当然记得,这李世民甚少主动拜访本王,今日倒是跑来一番闲聊。对了,我记得他说,李元恺从刑部大牢里捞了个人出来,叫...叫什么来着?”
柳简之微微一笑道:“王爷再好好看看那封信!”
杨暕重新翻看了一遍,恍然道:“对,就是这个杜如晦!父皇竟然有意将此人任命为越王府属官!”
柳简之面色凝重地道:“李元恺应房乔之请将杜如晦从刑部大牢救出,杨侗又开口向陛下求要此人为属官,必是李元恺向杨侗举荐之故!房乔乃是燕王府掾属,颇得燕王倚重,如今李元恺又推荐人才到越王麾下效力,如此看来,李元恺已经下定决心投靠燕王和越王!李元恺乃虎狼之徒,不可轻视,若他为燕王越王臂助与王爷作对,对王爷威胁极大!要断燕王和越王臂膀,必先除李元恺!”
杨暕气恼地喝道:“本王当然知道李元恺不可留,问题是怎么才能毫无痕迹地除掉他?”
柳简之捋着须,紧锁眉头缓缓道:“此子勇武过人,实在不好下手!依属下看,不如想办法借唐国公李氏之手除之!李世民今日前来造访,故意透露李元恺和房乔救人一事,本就是存了借刀杀人之意,不若王爷反借之,利用李渊对付李元恺!”
杨暕稍一琢磨,点点头觉得可行,刚想问询柳简之具体如何实施,屋外传来一声幽冷话音,一个缥缈似鬼的人影飘进屋中。
“不用这般麻烦!欲除李元恺,贫道愿献一计!”
杨暕一喜,连忙掀开毯子光着脚下榻迎接:“安先生快快有请!先生有何良策,还请教我!”
安伽陀抱手施礼,又朝柳简之微微颔首,在案几后跪坐而下。
柳简之强作笑颜拱手一礼,他向来不喜安伽陀,觉得此人心术不正,齐王与他亲近,并非善事。
安伽陀淡淡地道:“柳长史欲借李氏之手除掉李元恺,本意不错,但耗费时日太久,成败更是难论!贫道有一计,定可叫李元恺生死两难!只需齐王舍得一人,或可功成!”
杨暕赶紧问道:“先生但说无妨!”
安伽陀白厉的眼睛在昏黄灯火下愈发阴毒:“王爷亲妹,小公主杨吉儿!”
杨暕闻言一怔,脸色一阵变幻,慢慢地将身子缩回软塌上,眼神阴晴不定。
柳简之大惊失色,忙道:“万万不可!拿皇族亲眷作诱饵,此事极其容易落人口实,稍有泄露,王爷必将被千夫所指!如此恶名,王爷岂能背负?”
杨暕不耐烦地喝止道:“柳长史稍安勿躁,先听听安先生的计策如何?”
安伽陀淡淡地道:“陶光园兽栏里豢养了一头猛虎,乃是上元节时,西域龟兹使臣进贡的御兽。再过几日,这头猛虎将会被送往会通苑放养。王爷可命洪尽忠遣人将猛虎放入陶光园山林内,趁着李元恺值守后宫时,引杨吉儿进入陶光园内林,再令李元恺陪护。如此,一旦杨吉儿在陶光园内发生意外,李元恺难逃死罪!他二人或葬身于猛虎口中,或因失职之罪被陛下处死!”
柳简之越听越发冷汗涔涔,双目骇然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安伽陀,颤声道:“你...你竟敢拿小公主之命换李元恺性命?此事稍有疏忽,我等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安伽陀淡漠地道:“欲成大事者,岂能妇人之仁?除掉李元恺,再设法收服冯良,交好朝臣,如此,紫微宫内外,王爷将再无掣肘!到那时,满朝上下尽是奏请王爷入主东宫的声音,陛下绝不会置若罔闻!”
柳简之霍然起身,惊骇怒喝:“绝对不可!如此毒计,远远超越夺位之争的底线!即便将来王爷事成,此事也终将成为王爷污点,为天下所不齿!”
安伽陀瞟了他一眼,阴厉地冷笑道:“只要齐王能荣登九五,史书言官如何评说,还不是在帝王一念之间?到时候王爷君临天下,谁人敢毁谤君父?”
杨暕一跃下地,焦躁地喝道:“好了!你们不要再争了,且容本王再想想,再想想~”
杨暕拍着额头匆匆踱步,越走越快,飘曳的烛火拉斜了他的身影,好似一道漆黑鬼影在内室里晃荡。
半晌,杨暕闪烁的眼睛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露出几分阴狠厉色,瞟了眼眼巴巴望着他的柳简之,挥手沉声道:“柳长史先请退下,此事本王要和安先生详加商榷!”
柳简之大急,上前两步:“王爷,不可啊!”
“退下!”杨暕一瞪眼睛提高嗓音,眼露凶光十分慑人。
柳简之张口哑然,无比忧虑失望地长叹口气,怒视一眼安伽陀,一挥衣袖重重地哼了声退出内室。
杨暕在安伽陀面前跪坐而下,拱手一礼,声音低沉:“如何行事,还请先生细说!” 隋末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