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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观风行殿天子寝室外,冯良裹着一床羊毛厚衾,蜷缩身子缩在一处小隔间里睡觉,两名值夜的宫女守候在寝室外,万一天子有什么动静,她们也好第一时间叫醒冯良。
纱帘轻轻飘动,寝室内昏黄的烛光低暗,两名宫女手执宫灯,虽是一片安静,她们也睁大眼竖起耳朵留心寝室内的声响,不敢有丝毫懈怠。
忽地,寝室内传出一阵咳嗽声,接着响起天子略微有些疲倦的声音:“来人~掌灯!冯良~冯良呢?”
一名宫女急忙掀开纱帘进入寝室内拨亮灯光,另一名宫女忙去叫醒冯良。
天子的叫唤声在深夜里十分清晰,熟睡中的冯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赶紧抹抹嘴巴掀开被褥,穿好鞋子忙不迭地一溜小跑进寝室。
寝室内光线亮了起来,天子杨广打着哈欠穿着一身黄锻内衣坐在榻边,神情慵懒困倦。
冯良赶忙拿起一件软裘披风给天子披上,嘴里嘟囔道:“陛下可要保重龙体!这寝室可比不得紫微宫里的寝殿,地处草原四面露风,大半夜的当心着凉!”
杨广掖了掖披风,喝了杯热参茶,身子很快暖和起来,精神也显得好了许多,笑骂道:“你这老货休要多话!你是巴不得朕一觉睡到大天亮,你也能跟着偷懒是不是?刚才朕隐约间似乎都听到你的呼噜声,看来是朕打搅了你的美梦呀?”
冯良一张老脸笑成老菊,有些难为情地扭捏道:“奴婢睡相粗鲁,打扰到陛下了!不过陛下,奴婢睡着了都睁着一只眼呐,陛下只要哼哼一声,奴婢立马就能醒来!”
杨广裹着软裘披风斜躺着,懒洋洋地道:“行了,就属你这老货机灵!去给朕把昨日晚些时候送来的锦盒拿来!”
冯良应了声,撅着屁股在一面壁橱下翻找了会,捧着一个还未拆封的火漆锦盒送到天子跟前。
杨广拿着锦盒把玩了会,却是不着急拆封,不知道想起些什么,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现在寅正二刻,离天亮还有一会呢!”冯良看了一眼漏刻,笑着轻声道。
杨广嗯了一声,微微阖上眼眸,似乎在假寐,冯良眼巴巴地望着不敢出声,瞥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有些怀念那处温暖的小窝。
“对了,白天你去传朕口谕,见到了那李元恺,觉得怎么样?”
杨广忽地睁眼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天子太过跳脱的思维差点让冯良没反应过来,愣了下,冯良才急忙回想起来笑道:“回禀陛下,那小子不愧有紫瞳狮王的名号,长得高壮魁梧,狮鼻阔口,被几百个兵将围在中间,愣是不慌不乱,一点瞧不出来害怕!嘿嘿~陛下眼光就是独到,这样的边关悍将,可不就是应该放在御前护驾嘛!那种战场厮杀的血煞气,任凭什么牛鬼蛇神都近不了陛下身前!”
冯良手舞足蹈一脸夸张的表演十分滑稽,成功逗乐了杨广。
杨广笑骂道:“你懂个屁!如果那小子真有史万岁之勇,放在内宫才叫浪费!这样阵前斩将夺旗的猛将,就应该冲杀在前线,为我大隋开疆拓土!”
冯良笑呵呵地轻轻扇了扇自己的嘴:“陛下说的是!奴婢这点见识,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还没长进,真是该打!不过陛下,奴婢瞅那李元恺挺顺眼的,奴婢逗弄了他几句,倒是把他弄得不知所措,挺有意思!不像朝堂上那些个骄兵悍将一样油滑!”
杨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淡淡地道:“边关武将,又是寒门出身,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头脑,不像那些个世族子弟,不知感恩满足,一个个本事不大野心倒是不小,哼,都是些喂不饱的豺狼!唔~~你去传旨的时候,李渊他怎么说?”
冯良撇撇嘴,似乎有些不屑地道:“唐国公一向恭顺,陛下的口谕他哪里敢有什么意见,还不是乖乖放李元恺走了!陛下,要奴婢说,这唐国公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族中出了这么一位能干的后辈子弟,他反倒是不知善待,搞到今天这样喊打喊杀的地步,现在可好,连人都被他赶出了宗族!”
杨广也笑了笑,低声恍若自语地道:“朕这位表兄可不是一位糊涂人!不过这一次,他好像的确是看走眼了!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李元恺和李阀关系亲密深厚,朕反倒是不知该如何对待他了,那时候头疼的该是朕了!”
杨广仿佛心中打定什么主意一样,说道:“朕让你去找陇西李氏的李晁拓印有关李元恺一支的族谱,可有办妥?”
冯良赶紧手伸进袖袍里摸了摸,掏出一块白色丝帕,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
“陛下交代的事,奴婢老早就办好了。只是陛下一直没问,奴婢也就没说。陛下,那李晁今年已有八十六岁,听说是陇西李氏尚存的辈分最大的老人!啧啧~那老头咋能这么长寿,一大把年纪了,眼不瞎耳不聋,还能跟着陛下圣驾跑到草原来逛一趟,命可真够硬的!”
冯良嘀嘀咕咕像个话痨一样念叨,杨广也笑道:“李晁是李天锡的小儿子,李渊的叔爷爷。朕让你去找他要李氏族谱查阅,他不敢糊弄!”
杨广接过拓本打开一看,顿时皱起眉头气不打一处来,将丝帕扔在冯良脸上,喝骂道:“你个不学无术的老货!让你抄几行字都写的像鬼画符一样,朕瞧得硌眼睛!速速念来与朕听!”
冯良一脸讪笑手忙脚乱地捧着丝帕,他这一手丑字没少被天子喝骂,已经是屡教不改了。
清清嗓,冯良念叨道:“晋隆安四年(公元400年),敦煌太守李暠自封大将军,领秦凉二州牧,称凉公!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李暠薨,谥号武昭王!暠传位于次子李歆,歆生三子李重耳,重耳生李熙,熙生李天锡,天锡庶子李烨于六镇之乱时流落河北,烨娶商贩女为妻生李觉,觉娶皂隶女周氏为妻生李绥,绥娶佃农女张氏为妻生李元恺!啧啧~陛下,看来这李元恺一门的富贵从曾祖时就断了,这后辈一代不如一代,彻底沦为寒门!瞧瞧这娶的都是些什么人家的女子,皂隶女、佃农女,若不是出了个李元恺,再往后怕是要沦为贱籍了吧!”
杨广阖眼静静地听完,淡淡地道:“一姓之中能有一支传承富贵已属不易,李渊一系能把唐国公的爵位传承三代,也算是李家富贵不绝了!陇西李氏,武昭王之后,这李家的人才,可还真多呀~~”
杨广眼眸眯成一条缝,语气颇有几分玩味。
躺在软塌上沉思了一会,杨广忽地起身,径直走到御案前拿起笔蘸了蘸墨,埋头在一张崭新卷轴上奋笔疾书,一气呵成。
写完,杨广解开披风扔给冯良,爬上榻重新躺下,纱帐后慵懒的声音传来:“天亮后盖上符玺便去宣旨吧!还有,把那个锦盒拿给宇文述,让他自己打开看,他会知道该怎么做!唔......朕再睡一会~”
很快,天子御榻上没了响动,只有一阵阵轻微的匀称呼吸声,冯良招招手示意宫女进来拨暗烛灯,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御案前伸长脖子瞄了一眼,隐约在那道没有用印的圣旨上看到一行字。
“左候卫大将军贺若弼赏赐锦缎五百匹,吏部侍郎宇文弼升任吏部尚书,高熲任太常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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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亮,李元恺睁开眼睛,营帐内只剩下他一人。
“这胖子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李元恺打着哈欠晃了晃昏昏的脑袋,伸伸懒腰抱怨一句。
用清水洗漱完毕,肚子饿得咕咕叫,李元恺想了想,反正留在左翊卫大营也无事,不如去南大营找高熲,顺道着还能混顿早饭吃,打听一下今日大朝会上的事宜。
去马厩牵上自己的马,和营门值守打了声招呼,李元恺径直往南大营赶去。
王君廓不便跟着李元恺留宿在左翊卫大营,李元恺将他交给什钵芘,安置在突厥王庭之内。
赶到南大营高熲营帐时,正值南大营的伙夫开灶开始供应饭食,这些专供朝廷大臣贵戚的伙食可比军队大营要好多了,李元恺自然是不客气地跟着蹭了一顿。
好些举家而来的朝臣皇亲都自带厨子,瞧不上朝廷集体供应的大锅饭,像高熲这些经历过创业艰辛的老臣反倒是没那么多讲究。
用过饭食,李元恺和高熲在帐中闲聊,没一会,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嘈杂响动。
帘帐掀开,几名御前禁卫鱼贯而入,最后的,是一名手捧圣旨的小黄门。
高熲和李元恺皆是一愣,赶忙起身相迎。
小黄门弓着腰笑眯眯地道:“高老相国,陛下有旨,请接旨吧!”
高熲急忙一撂衣袍跪下,拱手行礼接旨,李元恺退后一步跟在后面跪地。
“诏曰:高熲公忠体国,为国朝之柱石元老,朕念其年迈,本不忍加以重担,奈何时值多事之秋,朕身边无可提点之人,特命高熲任太常卿,主持国朝大礼,常伴朕之左右,时时教诲!”
“臣高熲接旨!谢吾皇圣恩!”高熲满脸肃然叩首,双手高过头顶接旨。
“高老相国,这就随奴婢一块去行殿面见天子谢恩吧!此外,还有宇文弼老尚书,贺若大将军都在外面等着了,陛下待一众老臣还真是体贴关心呢!”
小黄门尖声尖气地一脸媚笑,无需高熲多问,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高熲笑着请小黄门在帐外稍候,他还需要更换朝服整理一番,才能入殿面圣。
小黄门带着御前禁卫离开,高熲手握圣旨却是禁不住皱眉沉思起来。
李元恺笑道:“恭喜高公重返朝堂,执掌太常寺!”
高熲却是一脸困惑,缓缓摇头呢喃道:“陛下此时任我为太常卿,又升任宇文弼为吏部尚书,究竟是何用意?为什么偏偏是贺若弼我们三人?怪事......怪事呀!”
李元恺见高熲不喜反忧,觉得这才叫奇怪,宽慰道:“高公无需多虑,这些年你一直为陛下跑前跑后,却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也算是委屈你了!如今陛下命你执掌太常卿,说不定是一个让你重返朝廷中枢的信号呢!”
高熲苦笑一声,眼神复杂地望着手中黄卷,觉得这道圣旨无比烫手,摇头轻叹道:“不,元恺,你不了解陛下的性子,这不是他用人的习惯风格!更何况对于我......唉~”
高熲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迅速地收好圣旨,换了一身朝服整理一番,才和李元恺走出大帐。
帐外车驾已经等候多时,果然,宇文弼和贺若弼都在。
贺若弼骑在马上,朝高熲拱拱手,瞥了一眼李元恺轻哼一声拍马朝前走去。
宇文弼朝高熲招招手,示意他俩同坐一辆马车,又朝李元恺笑着点头。
高熲轻声对李元恺低语道:“今日大朝会,各国使节、各部首领齐聚皇帐拜谒天子,你若无事不要胡乱走动。我想今日过后,或许陛下会找机会召见你!”
李元恺顿时明白高熲话中含义,等今日大朝会过后,他会找机会在天子面前提起自己,这是让他做好面圣的准备。
“元恺明白,多谢高公!”李元恺揖礼,目送高熲登上马车,一行人往天子行殿而去。
送走了高熲,李元恺四处望望无所事事,想着要不要去突厥王庭找什钵芘,犹豫下还是决定算了,今日大朝会,各方使臣都要去皇帐拜见天子,整个隋军大营乱哄哄,还是回左翊卫大营老老实实呆着好了。
牵着马走出南大营,正要上马,一骑军士快马赶来。
“李武侯!李武侯!”
李元恺认出是左翊卫的人,远远的朝他挥挥手。
那报信骑军赶到李元恺跟前,掏出一块令牌大声道:“奉大将军之令,请李武侯速速回营!”
“有劳!敢问大将军唤我何事?”
军士笑道:“今日左翊卫值守皇帐外围,李武侯也将奉命带队参加守卫!具体事务,待见过大将军便知!请李武侯速归,卑职还要去别处传令!”
说罢,军士急匆匆冲入南大营,李元恺站在原地皱眉想了会,昨日宇文述还说没他什么事,让他这几日好好歇息,怎么今天就要参加值守任务了?
摇摇头,李元恺也搞不清宇文述何意,翻身上马往军营赶去。 隋末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