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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的御案上摆着几件东西,从窦原府里搜出来的两封书信也在其中。
杨广叹了口气道:“文蔚公,陈国公,不妨起来说话!”
窦威和窦抗跪在殿中没有动,窦威满脸悲戚地道:“陛下,窦原当年因友人情谊一时糊涂相助王峙逃离大兴城,这是他的罪过,老臣无话可说!可是老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窦原和逆党绝无关联!他怎么有胆子做出谋逆之事?就算后来王峙真的与他联络过,他也绝对不可能瞒着老臣资助逆党!”
窦抗也急忙拱手道:“陛下明鉴!窦氏对大隋一片赤诚忠心,窦家子弟绝不会与谋逆作乱者有任何瓜葛!”
二窦一同拜首,凄然道:“恳请陛下饶窦原一命!”
杨广皱起眉头,似有不悦之色,拿起一封书信沉声道:“这封王峙写给窦原的信,里面明确写着逆党求购的物资,朕让刑部派人去你窦氏扶风商行核查过了,最近的确有一批生铁和粮食从你窦家通远市的仓库里,走河槽水道运出城!这又怎么说?”
窦威忙解释道:“陛下,那批货物都是运往江都的,两地的货单都在,可让人核查清点......”
不等他说完,杨广不耐地挥手打断道:“谁敢保证货物中途不会被调换挪动?”
“这~”窦威哑口无言,面色微白。
杨广稍微缓和一下语气,淡淡地道:“文蔚公,朕绝对相信窦氏的忠诚!但是,个别子弟误入歧途,受人蛊惑也是有可能的!”
顿了下,杨广脸色严肃起来,威严地道:“单凭窦原当年肯冒险私助王峙逃脱朝廷追捕一事就能看出,窦原和王峙的交情不浅!现在又有王峙书信为证,朕不得不慎重考虑,窦原是否有参与谋逆的可能!”
“可是陛下,王峙已死,这封书信的真伪根本无从分辨呀!”窦抗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杨广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两道骇人厉芒如电般刺向他!
窦抗说完就知道坏事了,果然,杨广重重地把书信拍在御案上,冷冷地道:“陈国公是说朕伪造证据诬陷你窦氏子弟吗?”
“微臣不敢!请陛下恕罪!微臣并无冒犯之意!”窦抗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哼~”杨广平复一下怒火,“朕已经让燕询对窦原展开审讯,结果如何,众卿家稍待片刻便知!”
杨广说罢就低垂眼皮不再言语,窦威和窦抗相视大惊,窦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亏得身旁的李渊及时起身扶住。
杨广眯缝眼睛将这一幕恰好望见,脸色又冷了三分。
窦威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苍老的脸上满是哀伤,燕询的手段就算阎王也要畏惧三分,窦原不过是个富贵公子,没吃过什么苦头,又怎会扛得住?
天子派燕询去审讯,明摆着就是要逼窦原招供,让窦家无话可说!
窦抗一咬牙还要说话,窦威猛地一把拽住他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大殿内的气氛很压抑,满脸病态的杨丽华掩嘴不时低声咳嗽,看了眼神情黯然的二窦,忧虑地轻叹口气。
很快,殿外匆匆走来一个人影,正是燕询。
他双手捧着一份供状,快步走到殿中跪倒:“微臣燕询特来向陛下复命!嫌犯窦原对资助白莲逆党暗中取事供认不讳,已经招供签字画押,请陛下御览!”
大殿内一片哗然,窦威和窦抗唉声叹气。
李元恺面露惊讶,他眼尖,瞧见燕询手背上还有未洗净的血迹。
燕询也朝李元恺偷偷露出个苦笑,看来他也是受了杨广逼迫,不得已才接下审讯窦原的差事。
冯良将供状呈上去,杨广瞟了几眼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挥手示意让众卿一一看过。
殿内无人说话,所有重臣看过这份供状后都沉默了,不管真假,窦原这次必死无疑!
“众卿还有何异议?”杨广扫了眼群臣。
无人应答,杨广看向李渊:“唐国公,窦原也是你的侄儿,难道你没话说吗?”
李渊心里苦笑一声,硬着头皮拱手道:“陛下,窦原丧失心智竟然与逆党为伍,死不足惜!但恳请陛下看在他是大将军窦毅唯一存世的血脉份上,饶恕他的家眷吧,给窦大将军留下一点骨血!”
窦威和窦抗凄凄然地跪倒,李渊一撂袍服,也在他们身旁跪下。
内史令元寿当然也不愿意外孙就此绝后,颤巍巍地走出来跪在李渊旁边,没有说话,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当代独孤氏家主,杨广的表弟,尚书右丞,赵国公独孤篡也站了出来求情。
老相国苏威看了看天子阴晴不定的脸色,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没敢说话。
宇文述则是一脸悠然,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神游天际不关我事的态度。
杨玄感忽地站起身走到独孤篡身旁跪倒,杨广目光一寒,低沉地道:“怎么,楚国公也要为窦原说话吗?”
杨玄感诚惶诚恐地拱手道:“陛下,常言道法理不外乎人情,窦原纵然死罪,但他毕竟是已故大将军窦毅唯一的后人,窦氏嫡系子孙,唐国公家的外甥,元老令公的外孙,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恕窦原的妻儿家眷!”
一直默不作声的杨雄站出来长揖道:“陛下,罪不及嗣,窦原的罪过就让他自己承担,犯不着牵连亲眷!”
至此,朝堂上最有分量的关陇系大臣基本都表态了,其余大臣相互看看,继续保持缄默,唯天子之令马首是瞻。
杨丽华轻咳两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轻声道:“陛下,我不为窦原开脱,只是看在二位窦老卿家的份上,看在已故大将军窦毅曾辅助先帝定鼎大隋基业的功劳上,给窦原留个后吧!”
杨广扫过殿中群臣,不管是跪倒求情的,还是三缄其口的,都一一看在眼里。
半晌,大殿内才响起天子淡漠的声音:“窦原与逆党魁首王峙同犯谋反之罪,乃十恶之首,不严惩不足以明纲纪,正国法!窦原亲眷本该在诛族之列,既然王叔长公主和众位卿家求情,朕看在昔日情分上,对窦原家眷从轻发落!”
“逆犯窦原和王峙,即刻押赴丰都市坊门斩首示众,尚书令元寿和唐国公李渊监斩!窦原亲眷没籍为奴,流至且末,加役五年,遇恩典不赦!”
窦威和窦抗面露惊惶浑身颤了颤,一众朝臣皆是面面相觑。
如此重刑,与死何异?
窦原的家眷能不能活着去到且末都是问题,即便侥幸活着到达了,五年刑役后又能剩下几人?
杨丽华微惊之后当即就觉得不妥,还想说话,被杨广挥手制止。
杨广冷着脸道:“此案就此议定,众卿不必多言!刑部即刻整理卷宗向世人昭告,尚书省传令天下各郡县,严禁民间传播白莲圣佛,凡与此邪派组织接触者,一律按谋逆论处,严惩不贷!各郡县即日起抓捕白莲逆党,一经查处不必上报大理寺,就地处决!都退下吧~”
众臣见长公主都吃了闭门羹,哪里还敢多言,纷纷起身告退,离开文成殿回皇城办理天子交代的事务。
窦抗搀扶着窦威,神情凄然地摇晃着身子缓缓离开大殿,李渊和元寿还要去执行监斩任务,长叹口气也只能匆匆而去。
李元恺见燕询也走了,就想跟着开溜,被杨广叫住。
“皇姐还请到东上阁歇息,朕待会还有要事与你相商!”杨广笑道。
杨丽华叹息一声,点点头又看了眼李元恺,在冯良的搀扶下从殿后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李元恺一人跪坐在一侧,杨广淡淡地道:“你觉得朕对窦原的处置是否为过?”
李元恺怔了怔,忙道:“全凭陛下圣裁,小臣不懂律法,也不知合不合适,嘿嘿~”
杨广冷哼一声,对这明显的敷衍之言甚是不满,又道:“关于这件案子,除了你们奏报的那些,你就没有其他事要告诉朕了吗?”
李元恺犹豫了下,拱手道:“不敢隐瞒陛下,确实还有一些隐情,小臣能否近到御前向陛下汇报?”
杨广招了一下手,示意他走近些。
李元恺提着官袍前摆小心迈上台阶,站到御案前,轻声将黄天虎被毒死以及后续的一系列猜测都如实向杨广作了报告。
杨广听罢,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瞥了眼神情恭顺的李元恺,淡淡地道:“这些事你可与他人说过?”
李元恺忙道:“事关重大,小臣不敢泄露给旁人!”
“嗯~”杨广满意地点点头,“此事朕已知晓。你能将这些隐情和忧虑翔实禀告,还算有一份赤诚忠心!你记住,此事就此作罢,不得再与他人谈及,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小臣明白!”
杨广盯着他瞧了会,忽地轻笑道:“除了这些,你还有要说的吗?”
李元恺茫然地看了眼杨广,见他笑容戏谑,赶紧低下头拱手道:“有关逆案的所有情况小臣都已如实向陛下讲明!”
“是吗?”杨广淡淡一笑,目光愈紧愈厉,“你再好好想想!可要想清楚了!”
李元恺皱了皱眉一阵急思,心中有些局促不安起来:“陛下明鉴,确实没有了!”
杨广脸色泛冷,不轻不重地哼了声,漠然道:“既然你想不起来,那么朕帮你想想!逆党窝藏的庄子里,搜到多少钱粮布帛?你们上缴朝廷的数额,有没有问题?”
李元恺唰地一下浑身直冒冷汗,抬头就见杨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忙退到殿中跪倒:“小臣一时糊涂,请陛下宽恕!”
杨广拿起一本薄薄的账册扔到李元恺跟前,冷哼道:“三十万贯钱,五千匹布,大小金器十九件,嘿嘿,李元恺,你小子胃口大,手也挺黑呀,一下子就贪墨了一半,你这是要跟朝廷坐地分赃是吧?哼~你好大的胆子!”
李元恺赶紧捡起账册打开一瞧,瞪大了眼珠子,这上面记录了王峙以筹建白莲寺的名义搜刮到的钱财数目,大多都是一些受到蛊惑的富商豪客捐赠,虽然没有详细捐赠人的名单,但每一笔数额都很清楚。
上面明确记载着,总共合计钱三十万贯,布五千匹,大小金器十九件!
李元恺目瞪口呆地看着冷笑连连的杨广,身子一颤就趴在地上高呼。
“冤枉!小臣冤枉呀!”
“你倒是说说,哪里冤枉你了?”杨广声音很高喝道。
李元恺心知瞒不过去了,只得装出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咽了咽唾沫苦着脸道:“小臣知罪,小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起了贪念,擅动逆党贼赃!可是...可是陛下,那庄子里根本没有账册上记载的这么多钱帛,满打满算,也就搜到二十万贯钱,三千匹布,大小金器十四件!”
“根本没这么多!这是有人要故意陷害小臣!”李元恺气鼓鼓地大声叫屈。
“哦?”杨广笑了,嘲弄似地道:“你且说说,你小子究竟贪了多少?”
李元恺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抬眼朝御座上一瞄,见杨广似乎并未真的动怒,一脸讨好似地讪笑道:“嘿嘿~陛下明鉴,其实也没多少,就是讨了点辛苦钱!一帮子人跟着小臣忙活半月,总得...嘿嘿~意思一下不是!”
杨广一皱眉头怒道:“到底拿了多少?”
李元恺缩了缩脖子,慢吞吞地伸出五根手指头:“五...五万贯钱,一千匹布...四...四件金器~”
“如何分配的?”杨广瞪着他。
李元恺哭丧着脸:“三司联查四位主官一人一万贯,一件金器,其他的都分给那五百佽飞军了...”
“好啊!”杨广气笑了,“你倒是大方,自己只拿了一万贯,还算不偏不倚!拿着贼赃收买人心是不是?你想干什么?不说出个由头来,看朕饶不饶得了你!”
李元恺趴在地上高高撅着屁股,大声悲呼:“陛下明鉴,小臣冤枉啊!小臣此举绝无二心!”
李元恺起身瞄了眼杨广脸色,小声道:“小臣自幼家贫,一下子瞧见那么多钱,一时心神摇曳把持不住...不过小臣是个厚道人,最是瞧不得那些上司只顾自己发财,却不管底下人拼死拼活的龌龊事!小臣常听闻‘皇帝不差饿兵’,小臣就想着,那些弟兄奔波了半月,又与众逆贼拼杀,有死有伤,我大隋向来重视军功,陛下又是赏功罚过,赏罚分明的贤君,断然不会让立下功劳的将士们受了委屈!故而...小臣就斗胆让丘行恭以朝廷名义奖赏了那五百佽飞军......”
杨广重重哼了声:“你小子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厚不厚道朕暂且不论,不过你这脸皮倒是真的厚!你也少给朕拍马屁,此事朕已经派人核查过了,从逆贼窝点搜出来的钱帛的确没有账册上记载的多。不过,论功行赏是朝廷的事,轮不到你来做主,就算你以朝廷以朕的名义把钱发下去,也不行!”
“小臣知错!”李元恺惶恐地再拜倒,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杨广并非对他私吞赃物动怒,而是不满他们私自将钱帛奖赏给那五百佽飞军兵士。
李元恺擦了擦冷汗,好在丘行恭懂规矩,以朝廷名义下发钱帛,这个细节连他都未注意到,否则现在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杨广喝了口茶,缓和了一下口气才道:“起来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陛下宽宏大量!”李元恺赶紧高声赞美一句,一脸心有余悸地爬起身。
杨广清清嗓:“你这次破获逆党,有功也有过,但总体来说还算让朕满意!你小子也捞了不少钱,此事朕不追究,但也不对你进行封赏,算是一点惩戒!不过满朝皆知你立功,若是朕不褒奖一番,又于理不合,所以朕会酌情对你的亲眷进行诰赏!行了,退下吧,朕准你回府歇息三日,然后进宫当值!”
杨广语焉不详,也没说清究竟会对李元恺的亲眷如何嘉奖,李元恺更是不敢问,只得拜礼过后退出文成殿。
望着缓缓关闭的殿门,李元恺长长地舒了口气,后背衣衫竟然全部湿透了。
“他奶奶地~究竟哪个王八蛋在背后陷害老子!”李元恺捏着那本簿册子暗暗恼怒。
遽然间,他想到一个人,那个偷看他尿尿,麻杆一样的家伙,想起了他当时说的话!
“原来是他!”李元恺猛地一惊,难怪杨广对于黄天虎被毒死,以及自己的那些猜测丝毫不觉意外,看来早有人将消息传进宫!
李元恺浑身泛起一丝寒意,杨广手底下的这支暗卫还真是无孔不入,今后行事一定得更加当心些! 隋末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