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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殿的值守工作比李元恺预想的还要轻松许多,轻松得无聊乃至枯燥至极。
李元恺也见识到了大隋皇帝杨广忙碌的一天,从下了早朝到戌时三刻紫微宫则天门城楼鼓响,杨广在大业殿接见百官的工作基本就没停过。
身为千牛备身,他倒是可以在大殿门前来回走动,若非皇帝有命,他也不需要迈进殿内一步。
三省六部的官员几乎是排着队进殿向皇帝汇报工作,李元恺在殿门口听了一个白天,争吵怒骂声时而有之,好在没有听见杨广大动肝火召御前禁卫入殿,将哪位官员当场扒去官服摘掉乌纱。
李元恺瞧着许敬宗那厮站在大殿门口,稍微靠着一点立柱,就这么美美睡了大半日。
等到紫微宫内响起暮鼓之声,这厮的眼皮准时睁开,偷偷伸了个懒腰,变得精神奕奕,浑然不似清早入宫时那般萎靡。
最后一批受到召见的官员从殿内鱼贯而出,前来交接的左府萧铉也已到位,李元恺可以率人出宫了。
临走之前,李元恺往大业殿内望了一眼,只见大殿深处御台之上,杨广疲倦地倚在龙榻上歇息,旁边一位不认识的老宦官正在伺候天子进补太医署开出的滋补汤药。
李元恺朝萧铉道别后,率人依旧走甬道出则天门。
“李千牛,不知今晚作何安排?”许敬宗兴致勃勃,“富春酒楼的秋白露前些天开售,卑职已经命家仆早早去订下三坛,不如今晚就邀李千牛与卑职同去品尝!李千牛初到洛阳有所不知,这秋白露可是富春酒楼的镇楼宝酿,每年只开二百来坛,每坛价值不下百两银子,越到后面越贵。这酒可是武功苏氏的一棵摇钱树,苏老相国每年都要亲自送十坛酒进宫。”
李元恺却是摇头道:“今晚就算了,我已跟家里打了招呼,今晚要回家吃晚饭,家中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
许敬宗遗憾地道:“那便是可惜了,如此美酒不能与李千牛一同品尝!”
回到皇城右备身府衙署签字交接后,今日的公事便算结束了,许敬宗在皇城各处官衙朋友不少,稍一邀约,就聚合了一帮子年岁相仿的青年官员,三五成群地往东市赶去。
李元恺在端门阙楼下的马厩里牵上自己的马匹,慢悠悠地走出端门,跨上马准备回府。
刚走到天津桥,迎面便撞上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带着一群黑衣佩刀的手下,十几匹高头大马将李元恺团团围在桥上。
两边桥头都被宇文府的人堵住,看来这兄弟俩是专程在此处等候自己的。
李元恺扫了眼宇文兄弟和那群神情不善的爪牙,嗤笑一声拱拱手道:“不知宇文将军和宇文少监来此有何贵干?”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还是比较忌惮李元恺的,带了一群宇文家的武士,与其说是围堵李元恺,还不如说是给他们自己壮胆。
宇文化及嘿嘿笑道:“李千牛别来无恙!李千牛别误会,我兄弟二人此来并无恶意。”
“非但没有恶意,反而是一桩美意!”白面文士宇文智及也笑眯眯地道。
李元恺不动声色地道:“二位有话不妨直说!”
宇文化及骑在马上,夹了夹马腹稍微靠近些,低声笑道:“宫里的尉迟姐妹,现下是否在李千牛府上?”
李元恺心中冷笑,果然是为此事而来,眯着眼盯着他,淡淡地道:“我房中确有两名婢女是孪生姐妹,这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不知与二位有何干系?”
宇文智及似笑非笑地道:“李千牛这事做的可就不地道了!这对奴婢是我宇文氏早早预定下的,宫里竟然有人不知死活,瞒着我们将人偷偷送入李千牛府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千牛故意和我兄弟俩过不去,和宇文氏过不去呢!”
宇文化及故作豪爽地笑道:“不知者不怪!李千牛也是无心之失,相信绝对不是故意要和我兄弟二人为难的!这样吧,就劳烦李千牛将人送回来,我兄弟在翠微楼摆一桌酒,恭候李千牛大驾光临!”
“若是李千牛能将人送回来,王君廓的事,宇文家便与你一笔勾销!今后,我宇文家愿意与李千牛交个朋友!”
宇文智及也淡笑着说道。
李元恺看看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要软硬兼施打定主意将尉迟姐妹夺回去呀,看来这两个色中饿鬼对那一对貌美如花的小姐妹果真是惦念不忘。
“这件事...”李元恺慢吞吞地一副犹豫样,瞥了眼满脸期待的宇文化及,心里头暗笑,摇摇头叹气道:“怕是不行!”
宇文化及愣了下,脸上浮现怒容,宇文智及狭长的眼睛里冷笑连连。
“在下劝李千牛莫要急着拒绝,天下女人多得是,李千牛何必在乎两个奴婢?就算她们略有姿色,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玩物。李千牛难道要为了两个不值钱的奴婢,回绝我宇文家给出的好意吗?”宇文智及阴恻恻地冷笑道。
宇文化及又在一旁鼓动道:“若是李千牛肯把人交出来,翠微楼里的红牌,你大可以挑选一个,算作我们补偿你,如何?”
李元恺笑了笑,还是摇头,拱手道:“抱歉了二位,我这人向来没有把自己的东西送人的习惯,特别是女人,交换什么的也不行,在下不兴这一套!除非她们自己待不住想走,不过,据我所知,她们眼下过得不错,怕是没有脱离侯府的打算。”
“不若这样吧,待我回去问问,若是她们有意跟二位去宇文府,那么我再亲自将人送去不迟!”
说罢,李元恺朝二人点点头就要骑着马离开,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满脸阴沉,那群黑衣武士未得主人命令,也全都紧张兮兮地拦住不动,一个个将手放在腰间刀柄上。
宇文化及强忍怒火地沉声道:“你已破了她们的身?”
李元恺眨眼嘿嘿笑了笑,没有回答。
宇文智及冷笑道:“如此说来,李千牛是下定决心要跟我宇文阀作对了?”
李元恺摊手笑道:“宇文少监此言差矣!尉迟姐妹本就是官奴婢,乃是宫里赏赐给我的,和宇文氏本就没有关系!如今二位找上我,强逼着要我交人,呵呵,这恐怕不是我要跟宇文阀作对,而是二位想要仗势欺人!”
宇文化及沉不住气了,指着李元恺怒喝道:“李元恺!你给脸不要脸!我就问你一句话,人你交还是不交?”
李元恺收敛起笑容,扫了他一眼:“不交!”
“好~好~真是狂妄至极!”宇文化及怒吼一声,拔出腰间刀指着李元恺,就要下令让手下武士一拥而上。
哐哐一片拔刀之声,堵在天津桥上的二十几名黑衣武士纷纷拔刀,无比小心戒备地盯着李元恺。
人的名树的影,虽未见过李元恺出手,但名头响动洛阳的辽东神将,还是让他们心生畏惧。
李元恺神情懒散地扫了眼黑衣武士,嗤笑道:“二位不会以为,靠着这些个土鸡瓦狗,就能留得下我?奉劝二位一句,把刀拿好,莫要乱动,否则的话,今日我就拿你们的血,来洗天津桥!”
李元恺煞气腾腾的如电目光扫过众人,黑衣武士顿时有些惊慌地往后退。
宇文智及一抬手,让黑衣武士不要轻举妄动,盯着李元恺道:“李千牛的本事,我们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李千牛莫要忘了,你已经得罪了窦氏、独孤氏,李阀也视你如眼中钉,如今我宇文家愿意给你指条明路,你当真要拒绝?”
李元恺淡笑道:“我的事不劳宇文少监操心。宇文家给出的路,请恕在下目光短浅见识浅薄,实在瞧不出光明在何处?尉迟姐妹入了侯府,就是我李元恺的人,实在没有交出的道理!二位,告辞!”
李元恺提着缰绳一夹马腹,马蹄子往前走了几步,再度被黑衣武士持刀拦住,觉察到这些人的敌意,马儿不安地踢打前蹄,晃动着脑袋有些焦躁。
李元恺脸色一沉,低吼一声:“让开!”
浓浓的杀气从他身上四散而开,一瞬间,一众黑衣武士浑身泛凉,他们围攻一人,却好似面对千军万马!
马儿打了个响嚏,抬起蹄子往前迈去,一众黑衣武士渐渐朝两边散开,李元恺对那二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尖视若无睹,轻蔑的扫了他们一眼,驾马走下天津桥,慢悠悠地走上天街大道。
宇文化及恼羞成怒般狠狠一刀砍在石栏杆上,砍出深深刀痕:“混账!真想下令乱刀砍死那小王八蛋!”
宇文智及冷冷地注视着李元恺远去的背影,漠然道:“你以为这点人手伤得了他?一旦动手,死得就是我们!”
宇文化及不甘心地道:“那你说怎么办?打又打不过,抢又抢不得,就这么眼睁睁瞧着那对姐妹花飞了?咱们耐着性子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将人弄出宫,现在却被那小子摘了桃子?我宇文氏何时在女人身上吃过哑巴亏?”
宇文智及满脸阴冷地道:“对付李元恺,不能强攻,只能智取!咱们现在还找不到办法对付他,但有人可以!”
“谁?”宇文化及一脸疑惑。
宇文智及诡笑道:“你忘了,齐王可是回京了!对付李元恺,用不着咱们出手,只需将他和齐王的矛盾挑起来,齐王自然不会放过他!”
宇文智及低声阵阵,宇文化及听完眼睛一亮,想了想又有些犹豫地道:“可是这样一来,那两个小美人可就与咱哥俩无缘了!齐王,那也是好色如命的主!”
宇文智及道:“顾不得这些了,女人今后再找,当务之急是要借齐王之手除掉李元恺!父亲说过,若是此人不能与宇文家和解,为我所用的话,不如早早斩除,留待将来,必是宇文家的心头之患!皇帝身边,怎能允许出现一把比我宇文家还要锋利的剑!”
宇文化及点点头,收起刀恨恨地道:“若有机会,我定要亲手杀掉那小子!让他知道和宇文家作对的下场!哼~咱们现在就去找齐王!”
宇文兄弟当即收拢人马,往宜人坊的齐王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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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恺回到侯府,去母亲的院里和家人吃完饭,又陪着奶奶说了会话,才回到自己的独院里。
刚跨进院门,就见到小姐妹俩跪在院子里。
李元恺回屋里倒了壶热茶,捧着坐到院子里的高脚胡凳上,悠哉悠哉地喝了口。
瑾娘抬起头看了眼,嘟嘟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委屈巴巴地耷拉着小脑袋。
婉娘神情平静,两鬓的秀发紧紧贴着面颊,嘴唇微白,身子在微微发颤,强忍着麻木的身子没有倒下。
李元恺看了看二人,淡笑道:“跪了多久?”
婉娘轻声道:“从今晨侯爷离府到现在,奴婢未敢起身。”
瑾娘小声嘀咕道:“我们跪了一整日,知道错了,请侯爷恕罪!”
李元恺指着她笑道:“婉娘跪了一天我信,要说你个惫懒的小丫头也能跪一天,鬼才信!我看你顶多跪了两三个时辰!”
瑾娘偷瞄一眼,见李元恺满脸笑意没有生气的迹象,大着胆子笑嘻嘻地道:“侯爷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哦?不敢什么?说说你们错哪了?”李元恺笑道。
瑾娘可怜巴巴地噘嘴道:“婢子姐妹不该向侯爷隐瞒身世,不该欺骗侯爷,瞒着不让侯爷知道我们姐妹的姓名!”
李元恺翘着腿,悠悠笑道:“这些都是小问题,我想知道的是,你们为何要向我隐瞒身世?你们姐妹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婉娘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眸如一面平湖,轻声道:“我姐妹是奴婢之身,但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想打我们的主意!就凭着我们姓尉迟,乃是北周大将军尉迟迥后人的身份,我们就要比寻常的奴婢更加值钱。之所以隐瞒身世,也是怕侯爷和其他人一样,起了将奴婢姐妹送人的心思。”
婉娘凄凉一笑,轻声道:“奴婢不敢有他想,只求能安稳活过一世,不要再被当作牛马牲口一样贩卖。奴婢与妹妹不敢奢求侯爷青睐,只求能在侯爷身边服侍一辈子,有顿饱饭可吃,有片瓦可栖身,不再受人糟践作弄,便已心满意足。”
瑾娘抽抽噎噎,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满眼哀怨凄凄地看着李元恺,瘪嘴哭呛道:“侯爷您就让我们留下来吧,千万别把我们卖了......”
李元恺蹲在姐妹俩身前,抹了抹瑾娘脸蛋上的泪珠,又轻轻抬起婉娘的下巴,轻笑道:“所以说,你们是怕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世后,会拿你们去送人,以作进身之资?”
李元恺呢喃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傻,就算没有尉迟氏的名头,光凭你们这两张祸国殃民的脸,就不知道能卖多高的天价呢!”
“你知不知道,就在刚才,宇文家的两个家伙还找上我,逼着我将你们交出去!想不想知道他们给出的价钱?啧啧~没想到我身边的两个小丫头,竟然会这么抢手!”
婉娘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了一下,她知道宇文氏的威名,那可是朝廷里的一棵大树。
瑾娘抽嗒着鼻子,竟然还没心没肺地好奇道:“小婢和姐姐值多少钱?”
李元恺大笑了几声,捏了捏她白嫩的脸蛋:“很值钱!就算你成了东市里最红的红倌人,一辈子怕是也挣不了那么多钱!”
瑾娘眨巴着大眼睛,先是震惊,小嘴微张,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慌张地摆手:“不不!小婢宁愿不要钱,也不去当红倌人!”
李元恺笑了笑,看着婉娘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答复他们的?”
婉娘低下头去,声音凄凄地道:“若是侯爷不要我们,还请发发善心,请赐两条白绫,我姐妹宁愿一死了之!”
李元恺笑了笑,忽地问道:“在我决定要不要你们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倘若有一日我侯府家破人亡,我李元恺被人五马分尸,这府邸,被人抄家灭族,那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今日决定留下来?”
婉娘猛地抬头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语无比坚定地道:“侯爷待我姐妹仁善,老夫人和夫人更是关怀备至,在侯府,我姐妹第一次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若蒙侯爷收留,尉迟婉和尉迟瑾生是侯爷的人,死便是侯爷的鬼,永生永世跟随侯爷,纵使有朝一日富贵尽散,刀斧加身,也无怨无悔!”
瑾娘赶紧点了点小脑袋,认真地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
李元恺看着她二人,忽地双手穿过她二人的腰,轻轻一揽就将她们揽在怀里,稍一用力就将小姐妹俩半搂着站起身。
“李元恺必不负你们姐妹此生托付!从今往后,不管生死富贵,你们都是我李家的人!”
李元恺在她二人耳边低声呢喃,婉娘捂住嘴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瑾娘眨巴大眼睛,娇憨地欢呼一声,就挣脱开李元恺的怀抱往屋子里跑去。
“终于能吃饭了,饿死我啦~”
李元恺放声大笑,婉娘倚在他的怀里,破涕为笑,满脸笑靥如花,她心中的芥蒂终于放下了。
她知道,从今日起,这座县侯府里,真正有了她姐妹俩的位置。 隋末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