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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府外多了一倍的禁军将士,原本看到有人骑马赶到门前,他们还想上前喝止驱赶,可等到走近一瞧,原来是李元恺,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愣是没人敢露出半点凶神恶煞之样。
李元恺翻身下马,看着薛府门前被看守的如此严密,顿时沉下脸来。
“你们是御卫的?哪位将军麾下?”李元恺走上石阶问道。
一名旅帅急忙上前行礼道:“李侯爷,卑职等是右御卫将军崔漳麾下!特地奉旨到薛府向薛道衡传达陛下旨意!”
李元恺一听是崔漳的手下,顿时没了好脸色,冷冷地道:“可有圣旨?”
那旅帅急忙道:“有的有的!在崔将军手中!否则我等岂不是假借陛下旨意行事,卑职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旅帅本来想说个笑话缓和一下气氛,只可惜李元恺凝眼朝薛府里面望去,脸色冷沉丝毫没有要笑的意思,那旅帅也只能干咳一声退朝一旁。
忽地,他瞅见李元恺的手扶上了腰间刀柄,立时就紧张起来,鼻尖冒出汗珠,结结巴巴地道:“李...李侯爷,有话...有话好好说!陛下旨意,任何人无诏不得进入薛府,卑职等也是...奉命行事!”
李元恺瞥了他一眼,咧嘴森森地笑道:“你放心,陛下的旨意我当然晓得,不会乱来的。可若是你们敢为难薛家的人...”
那旅帅急忙摆摆手,抱拳道:“李侯爷放心,卑职等只是遵旨而行,绝不敢有意刁难薛府上下!多谢李侯爷体谅卑职!”
又等了一会,薛府内还是没什么动静,李元恺心中的不祥之感却是越来越强。
他盯着那旅帅,沉声道:“你老实告诉我,陛下派崔漳前来,到底要干什么?”
旅帅苦笑一声,低低地道:“李侯爷恕罪,卑职当真不知!陛下是半夜将崔将军叫进宫的,而后就带着我们匆匆赶来。”
李元恺见他没有说谎的迹象,点点头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又过了片刻,突然,薛府内传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凄吼声,李元恺面色一变,听出这是薛收的声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一把推开拦在府门前的几名禁军兵士冲了进去。
有兵士急吼吼地想要追上前阻拦,被那旅帅喝住,他瞪了一眼手下兵士,低喝道:“嚷什么!不要命了?当真激怒了那人,将你一刀劈了,死了也活该!”
“可是...可是崔将军责备起来,弟兄们不是一样受罚?”禁军兵士一脸为难地小声道。
那旅帅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要受罚还是要命?哪个重用?你觉得自己的家世比独孤氏还显赫?”
围拢身旁的禁军将士顿时变了脸色,一个个摇头像拨浪鼓,他们大多都是关中子弟,家世不差,与各大门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要比起独孤门阀可是天差地别。
独孤双熊不久前才回到备身府,见着李元恺都是绕道走,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啊。
旅帅冷哼一声,挥手喝道:“给我好好守在这里,我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元恺冲进薛府,只见大批的禁军将士从后宅出来,为首的正是一身明光铠的崔漳。
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持剑从后宅追了出来,赤红着双眼,满脸悲愤,凄厉地大吼:“还我父亲性命!”
那男子正是薛收,只见他双手举剑朝崔漳刺去,还没靠近崔漳,就被几名右御卫将士扑上去按翻。
崔漳满脸戏谑地看着被手脚按住趴在地上的薛收,嘿嘿道:“薛公子,实在对不住了,本将军也是奉旨而行,这笔债你可算不到我头上!”
薛收“呸”地一声一口带血的口水朝崔漳吐去,厉声大骂道:“狗贼!你缢杀我父,此仇不共戴天!”
崔漳急忙避开,气急败坏地命人将薛收架起来,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打得薛收嘴角溢血。
“薛道衡已死,你河东薛氏成了陛下厌恶之辈,迟早会没落下去!薛收小儿!你别不知好歹!”
薛收挣扎着朝他一阵痛骂,崔漳大怒之下还要动手教训,刚抬起手,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混账东西!住手!”
崔漳吓了一跳,刚要转身望去,只觉一股劲风朝自己冲来,接着就感到屁股上重重挨了一脚!
“哎唷!~”
崔漳痛嚎一声,张开手脚像只癞蛤蟆一样朝前扑去,幸亏手下御卫将士反应快,四五个人慌忙将他接住。
李元恺一脚踹飞崔漳,见薛收被打得满嘴血沫,眼里涌出阵阵凶光,侧身两拳将架住薛收的两名御卫兵士打翻在地,抄起薛收的一条胳膊架在肩头。
“伯褒!伯褒!你没事吧?”李元恺见薛收眼神涣散,还以为他受了重伤,急忙问道。
薛收神情痴呆,头发贴在面颊上,他怔怔地望着李元恺,忽地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痛苦地惨叫一声,抱住李元恺凄惨地大哭道:“父亲...父亲他已被缢杀而死!”
“什么!?”李元恺满脸震惊。
薛收颤抖着手指向崔漳:“是他~是他动的手!”
李元恺强压心中怒火,盯紧崔漳怒喝:“你好大的胆子!”
崔漳在手下的搀扶下站起身,恼怒不已地大喝道:“薛道衡不肯认罪写悔过书,当处以极刑!此乃陛下旨意,你们有何意见,可以进宫面呈陛下!”
李元恺厉喝道:“昨日陛下明明说要等大理寺会同御史台联查,难道仅仅过了一夜就有结论,可以将薛公定罪?”
崔漳冷笑道:“昨夜御史大夫裴蕴已经连夜进宫,将薛道衡数年以来对陛下的不敬之言和诽谤朝政的证据呈送上去,陛下仁至义尽,给了薛道衡两条选择,若是他肯认罪写悔过书忏悔自己的罪行,陛下便能网开一面免其死罪!可惜啊,薛道衡宁死不认罪,他情愿自缢,本将军也只好帮他一把!”
“我要杀了你!”薛收疯了一般要捡起剑刺向崔漳,被李元恺死命拽住。
崔漳啐了一口,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要是你再敢撒泼,本将军就以抗旨罪名将你就地斩杀!”
李元恺紧紧拽住薛收,漠然地瞟了他一眼,沉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滚!别逼我动手!”
崔漳感受着屁股上阵阵隐痛,咬咬牙还是不敢跟李元恺较劲,手一挥哼了声带着御卫将士撤离薛府。
薛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李元恺长叹口气,崔漳奉旨而来,不论谁都得罪不起,他只有拦住薛收,否则崔漳回去添油加醋地说一通,恐怕薛府死的就不止薛道衡一人了。
观王杨雄和长公主府的月姑姑赶到的时候,薛府已是一片哀嚎痛哭之声。
中堂挂起白幡,薛道衡的尸体盖着白布收敛在棺木之中,府中的薛氏族人尽皆换上丧服,哭声一片,满府凄凉。
薛收披麻戴孝,神情麻木地跪在父亲灵前。
他辞官回家,本是为了照顾年老的生父,没想到父子俩相聚不过数月,父亲便惨遭冤杀。
对于薛收来说,这份打击实在太大了。
杨雄苍老的脸上难掩哀色,叹息道:“陛下此举,大失人心。玄卿公堂堂从龙元老,为社稷尽忠多年,却沦落至如此地步!陛下为诛杀老臣,竟然不惜枉顾朝廷法度,罗织罪名,如此荒唐行事,与桀纣之暴君何异?”
杨雄越说越气愤,气得咳嗽连连,李元恺忙抚了抚他的背,低叹道:“老王爷莫要再说了,若传到陛下耳朵里,难免再起风波。”
杨雄摇摇头长叹一声,满脸苦涩。
月姑轻声道:“长公主殿下昨日回府便卧床休养,她让我来告知你们一声,既然玄卿公的死无法挽回,那么就只能想尽办法保住薛家。陛下似乎还想将薛氏满门流放且末!”
李元恺闻言当真是又惊又怒,杨广竟然连薛家人也不放过!
杨雄气得又是咳嗽起来,喝道:“糊涂!糊涂啊!我这就进宫求见陛下,说什么也要保住薛公族人!”
李元恺也沉声道:“我与老王爷一同入宫!劳烦月姑亲自去苏相国府上以及其他与薛公交好大臣府上,请他们代为说情!”
月姑微笑道:“你放心,来时殿下已有嘱托,这件事我亲自出面去办。”
月姑代表的不仅是长公主杨丽华,她本人在朝廷老臣中就有莫大威望,由她出面联络,即便最后杨广知道了,也不会太过怪罪于她。
七日之后,薛府遣散家仆,薛收和几位族人扶灵柩准备返回河东汾阴老家安葬。
经过诸多朝臣的一番努力,杨广终究还是没有迁怒于薛氏族人,薛收也得以免除徒刑。
薛道衡被缢死,让许多原本不敢说情的朝臣站了出来,在杨雄和苏威的带领下,共同入宫求见皇帝,为薛家上下争得一线生机。
洛阳北喜宁门外,李元恺一直将薛收一行人送到洛水渡口边。
为薛道衡送灵的官员和民间士人不在少数,只是过了十里之后,也就基本辞别了。
程咬金也要返回辽东去了,李元恺便让他和薛收同行,先将薛收送回汾阴,以免路上出现意外。
孝服在身的薛收望着棺木搬上船,对程咬金轻声道:“咬金,你先上船,我与他有几句话说。”
程咬金看了眼李元恺,应了声,抱抱拳头带着人先上船等候。
在辽东时,程咬金和薛收合作愉快,二人也成了好友,只是脾性差异较大,见面时总免不了相互损几句。
如今薛家遭逢大变,这几日程咬金带着侯府的人,出钱出力里外忙活,薛收看在眼里,对两位至交好友充满感激。
李元恺和薛收走到码头边,薛收沉默了一阵,轻声道:“我不会在汾阴待太久,待父亲的丧事办完后,我就回辽东去。”
李元恺点点头,说道:“你有孝期在身,顿时间内恐怕无法恢复官职了。等过两年吧,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薛收摇摇头,漠然地道:“你误会了,我回辽东不是为了做官。杨广冤死我父那日,我就已经面对着父亲灵位,发誓终生不再仕隋!”
李元恺愣了愣,迟疑了一下说道:“既然你不愿再出仕,也无妨,如果汾阴老家待着无事,去辽东看看也好,毕竟你也在那里生活多年,一切都很熟悉。”
薛收平静的目光朝李元恺望去,淡淡地道:“你那点心思,还要在我面前隐瞒多久?”
李元恺眨眨眼,只觉这家伙漆黑的眼眸越发深邃了,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掩藏不了秘密。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和昨日薛道衡离开大业殿时的目光何其相似!
干笑一声掩饰心虚,李元恺摊摊手道:“伯褒,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收皱了皱眉头,冷冷地道:“少跟我装糊涂!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造反?”
李元恺差点惊得下巴都掉地,慌得他急忙四周瞧瞧,恨不得去捂薛收的嘴巴。
好在四周无人靠近,更无人注意他们,李元恺才紧张地低喝道:“你疯了!胡说些什么?”
薛收冷笑一声,不屑地道:“如果你不想反,为何要冒天大的风险将高熲救下送往辽东?你让程咬金苦心经营泸河堡,安排尚青山驻守怀远堡,辽东三大戍堡,有两个尽在你掌握之中,又以北狮商行作为掩饰,招收大量商行伙计,暗中与两大戍堡的戍卒进行轮换。明面上,两大戍堡戍卒满额不过五六千人,但实际上,算上商行伙计,你在辽东眨眼间便可组成一支万人军队!
你南下和江南阁取得联络,进行大宗粮食贸易,积极在辽东屯粮,收购盐铁囤积,招揽工匠,如此种种,不是想反又是为何?你在辽东花费如此多的心血,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出你的反意!”
李元恺浑身一个激灵,紧张地左顾右盼,连连作揖求饶:“算我怕了你了!薛伯褒!你小声点行不行!这些话泄露分毫,我一家老小人头不保啊!”
薛收凝视着他,幽幽地道:“从当年在柳城结识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思不简单。其实,你不是真的想反,只是你知道,这天下终有一天会乱,你是在为将来做准备!是不是?
这些年我一直以旁观者的态度看着你煞费苦心地打造辽东,我本想等着看你的笑话,看看你小子最后究竟想干什么,我原本不相信这天下会乱。可是这趟回洛阳,我看清楚了许多事。现在我不得不说,李元恺,你的准备是有道理的。”
薛收眼眸复杂,低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笃定天下会大变,可现在我愿意相信你。我会在辽东等着你,帮你守好那里的一切,我甚至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
薛收原本漠然的眸子里猛然间迸发出无限的狂热,那种狂热背后还隐藏着无尽的烈火,他想为父亲报仇,他对曾经效忠的王朝无比的失望,对如今坐在天下至尊宝座上的那个人充满了怨恨。
李元恺叹了口气,斟酌着话语说道:“伯褒,我知道薛公的亡故对你打击甚大。但我希望你不要被复仇的怒火冲昏了头脑。今后,如果我们果真走到那步田地,我还需要你清晰的头脑来为咱们建言献策!”
数日以来,薛收第一次露出笑容,他淡淡地道:“你放心好了,我没有那么脆弱不堪。人做错了事都要付出代价,皇帝也不例外。我只是要让他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他终究要为他的自负狂妄付出代价!”
李元恺点点头,只要薛收保持冷静,他就依然是那个河东三凤之一,才华横溢的长雏薛伯褒!
薛收轻声道:“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你在辽东的布局看似周密,但如果有心人深入了解,很容易就能发觉其中的端倪。下一任辽东郡太守的人选,你可要多多留意。另外,你如何保证将来能将辽东之地拿到手?”
李元恺搓着手嘿嘿笑道:“多谢伯褒兄的提醒!你放心,对于辽东我自有打算。未来数年,辽东都会有大规模的战事,我会向陛下请缨,戍守辽东调兵遣将,争取名正言顺地留下。”
薛收皱眉想了想,不解地道:“灭亡高丽之后,辽东还会有何战事?”
李元恺叹气道:“我也无法解释太多,只能告诉你,此次伐辽之战恐怕会有大变局,朝廷不一定能拿下高丽,大隋或许会惨败!”
薛收眼露惊讶,盯着李元恺像看怪物一样。
李元恺苦笑道:“看吧,就连你都不会相信大隋会败!但如果事情走向果真如此,你觉得天下会发生什么?”
薛收沉思片刻,语气笃定地沉声道:“依照皇帝性格,一旦伐辽有失,必不肯善罢甘休,他一定会卷土重来!若如此,天下当真会有大变局!”
李元恺点点头道:“等着看吧,两年之内必有分晓!我们只能边走边做打算。”
薛收颔首,后退一步长揖及地,肃然道:“薛收在辽东相候,望君早归!”
李元恺同样揖礼作别,笑道:“伯褒兄一路顺风!他日重逢,必是你我大展抱负之时!”
李元恺站在码头挥手送别薛收和程咬金,看着他们的风帆汇入船流之中远去。
李元恺凝眼远眺,脑中思绪纷飞。
薛收提醒的对,他虽然早有计划将辽东打造成今后的根据地,但如何能在恰当时机回到辽东,名正言顺的留在那里,还是需要早做筹谋。
“师父早已看透了杨广其人,他心性凉薄,自负到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薛道衡的死我无能为力,倘若今后他的屠刀再伸向我身边更加亲近之人,又该如何办?”
李元恺叹息一声,心事重重地骑上青骓马往洛阳城奔去。 隋末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