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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一早,章仇太翼便赶回太微城,他在皇城之内专门有一套雅苑居住,今日晚间天子在九洲池宴请百官,章仇太翼同样要参加。
简单地弄了些东西吃,众人便准备出门,今日洛阳城各处寺庙、道观、胡人经堂住坊都有热闹纷呈的活动,大街上还有各种民俗庆典,好看又欢闹,洛阳城数十万百姓都会走出家门上街欢庆,可不能错过了。
虽然三大市还在闭市当中,但是按照以往习俗,今日洛阳县府会放宽对城坊街道上小摊小贩的管理,除了天街大道不能摆摊之外,其余街道都像是赶集一样,特别是一些平民居多的里坊内,更是出了家门就是市集,元日的喜庆气氛充斥在洛阳城的每一处角落。
安业坊内官员私宅较多,因此还算比较安静。
周白桃和张九娘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住了两月,也只去过大同市一次,对于她们来说,繁华庞大的洛阳城还是太过陌生了,这里是大隋东都,天子脚下,高官遍地,豪门林立,富商云集,对于她们这样的升斗小民来说,内心憧憬渴望融入,却又充满畏怯和惶惶不安。
如今好了,李元恺回来了,家里才算是有了主心骨,也有了依靠,一家人团聚在此,洛阳对于他们来说,才算是有了家的意味,都城的陌生与隔阂,对于她们来说消减不少,给了她们勇气走出家门去领略这天下中心的盛世繁荣。
初五过后,朝廷各级衙署部门才算是恢复正常运转,因此唐万仁和唐万义兄弟俩的具体官职任命,要等到初五以后才能下来。
唐万仁赶着马车,唐万义陪着周白桃和张九娘说话,唐万义那张嘴开口就停不下来,奶奶倒是特别喜欢这个活泼欢快的汉子。
隗山和李元恺则各自骑马,他们要去位于城东的章善坊圣善寺,听说那里举办的庙会在洛阳城很有名气,是洛阳百姓逢年过节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热闹非凡。
李元恺则是要去履道坊的乐平公主府拜访,很遗憾无法陪同家人。
不过有唐万仁兄弟和隗山相伴,李元恺倒也很放心。
出了西坊门沿着天街往北走,到了与建阳门大街交汇口处往右拐,顺着建阳门大街一直往东,就能到达章善坊,李元恺先把他们送到圣善寺,然后再赶往履道坊。
建阳门大街是洛阳城里仅次于天街的一条东西向主干道,宽度也达到百米左右,此刻却已经是人潮汹涌拥挤得水泄不通。
大道两侧早已被商贩占满位置,街上不时有民间表演杂耍队伍穿行而过,到处都是一副喧嚣热闹的场面。
小琰儿兴奋地把脑袋伸出车窗,满脸新奇地四处张望,看得眼花缭乱。
周二平倒是安静地坐在车厢里,他虽然想表现得尽量沉稳一些,但轱辘辘直转悠的眼珠子还是暴露了少年人爱热闹的劲头。
马车在人群车群中缓缓前行,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近七里长的大街竟然才走了一半。
李元恺眼看时辰已经不早了,只能跟奶奶娘亲告罪一声,嘱咐唐万仁兄弟和隗山照顾好她们,骑上马拐进人少些的长厦门大街,走偏街小道往履道坊赶去。
履道坊住了不少东都文职官员,且品衔大多不低,并且集中了一批世族宅邸,因此整座坊的管理稍微严格一些,且坊内基本没有太小的民宅,也显得特别安静。
李元恺找坊正打听了一下公主府,这次倒是不用坊正带路,坐落在里坊南侧,占尽大半靠近通门一侧的坊墙,履道坊里最大的那座豪宅就是。
朱漆立柱大门,十二级石阶,高悬天子亲笔手书的御赐匾额,尽显国朝长公主之尊荣。
天子御匾前骑马者下马,乘车者下车,李元恺不敢怠慢,翻身下马,稍稍整理一下衣装,牵着马走到府门前。
公主府大门紧闭,只开有一侧耳门,府门台阶上站立两名公主府侍卫,竟也是明光铠着身,手持长枪腰挎横刀,看上去威风凛凛。
李元恺暗暗腹诽,不愧是杨广的亲老姐,府里连两个中看不中用的守门侍卫都穿得起明光铠。
西征大军中,像唐万仁兄弟这样的中低级军官也只能穿两裆铠、细鳞甲,要是没有门路背景,想弄一套明光铠可是十分困难的。
“前线浴血奋战厮杀的将士竟然没有皇亲贵戚府宅侍卫装备好......”
李元恺暗暗摇头,这些弊端却不是现在的他能解决的。
“来者止步!”
李元恺踏上石阶,守门侍卫伸手拦住,打量他一眼:“请通禀姓名来意!”
李元恺拱拱手,沉声道:“劳请向公主府中通报一声,就说李元恺求见长公主殿下!”
守门侍卫相视一眼有些惊讶,忙抱拳躬身行礼道:“原来是李侯爷!殿下早有吩咐,若是李侯爷来访,不必通报,入中门直接进府便可!”
守门侍卫推开两扇大门,恭敬道:“李侯爷!请!”
李元恺怔了怔,没想到长公主待他如此客气,无需通报还能走中门入府。
“多谢!”
李元恺拱手道了声谢,跨过高高的门槛步入府中。
有一名等候在门房处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李元恺定睛一看,正是在草原上与他多次相见的那名女侍,记得长公主叫她月姑。
“月姑姑!”李元恺忙行礼。
月姑颔首微笑:“殿下知你昨日赶回东都,今日必来拜会,命我早早等候在此!走吧,随我到内宅拜见殿下。”
“有劳月姑姑带路!”
一路上月姑除了向他介绍公主府里的建筑景色布局之外,倒也没有过多话语。
如今正值深冬,占地庞大的公主府还略显凋敝,等到开春以后,想必尽是一片姹紫嫣红,花红柳绿尽显别致美景。
不过府里婢女佣人倒是不少,忙忙碌碌随处可见,不像李元恺宅子里一样冷冷清清。
“殿下的女儿随丈夫住在左屯卫将军府,每隔三五日都会来府上探望。平时这偌大的公主府里,也就殿下和静训小娘常住。殿下喜欢清静,也不喜那些迎来送往的官员,除了个别相熟交好的朝臣以外,其他官员想进公主府大门,可不容易!”
月姑走在他身侧,微微笑着轻声说道,声音软糯温柔。
李元恺忽地觉得月姑的口音听起来有些熟悉,笑问道:“敢问月姑姑可是姑苏人?”
月姑愣了下,脚步也不由得一滞,诧异道:“不错,我是吴郡吴县人。怎么,李少郎去过江南?”
李元恺摇头笑道:“黄河以北跑了个遍,江南至今没有机会去看看。昨日安业坊的坊正为我带路,他正是吴郡人,我听月姑姑的口音与他有些相像,故而有此一问!”
月姑微笑了下,有些缅怀地轻叹道:“我也许久没有回过家乡了。”
一路闲聊着,绕过前庭,走过一长段曲折回廊,才来到后宅。
长公主府房屋堂舍建筑只占三分之一,其余全都是花草树木,假山湖景和亭台楼阁,李元恺暗暗嘀咕,这么大的地方不建个跑马场真是可惜了。
后宅有一片人工开凿的平湖,湖畔有成片的庭院房宅,夏日时,长公主便带着孙女搬到湖边居住,如今冬日,湖面结成一层薄冰,湖边湿寒,长公主便和孙女移居到了暖阁。
暖阁由将作监宫廷御匠铺设地龙,温暖如春,更难的是身处其中竟然不觉得干燥。
脱了革履,解下佩刀,李元恺在月姑的指引下掀开帘帐步入暖阁。
一阵阵悠扬琴声婉转低吟,就算李元恺这样对音律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听出这琴音意境不俗,技法娴熟,想是一位常年浸淫此道弄琴巧手所弹。
“殿下!李少郎来了!”
暖阁中间四周挂着帷幔,前面还摆放一个烧得滚烫的铜鼎,月姑朝帷幔内轻轻唤了声。
琴声戛然而止,两名婢女拉开帷幔,李元恺抬眼望去,长公主杨丽华身披厚厚的裘衣,慵懒地斜倚在案几后,另一旁则是摆放一架古琴,琴边坐着一位衣着华丽却十分瘦弱的小娘,正是李静训。
见到李元恺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李静训害羞地低下头,一双手有些局促不安地轻轻拨动琴弦。
杨丽华抿嘴一笑,悠悠地道:“李少郎,为何以此种目光看着我家静训?”
李元恺赶忙扭过头,鞠礼道:“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恕罪,非晚辈无礼,实在是刚才听琴声优美,以为是哪位洛阳名家在为殿下抚琴,没想到却是静训妹妹!”
一声妹妹,羞得李静训略显苍白的双颊生出红霞,愈发羞涩不已,心中却又莫名欢喜。
杨丽华咯咯直笑,月姑姑在一旁也露出浅笑,杨丽华坐起身子打趣道:“李少郎得胜回朝,封爵拜官,连这奉承之言都说的越来越有水平了!”
李元恺挠挠头干笑一声,正色道:“晚辈句句肺腑!晚辈自小粗莽惯了,不懂音律,但听静训妹妹所奏,那是真的好听!”
杨丽华笑呵呵地招手示意李元恺一旁落座,李静训站起身微微屈膝福身:“静训见过兄长!”
李元恺忙摆手让她无须多礼,李静训看了一眼杨丽华,杨丽华点点头,李静训便一脸微羞地跪坐在李元恺身旁,为他添置新茶。
李元恺心中一突实在觉得担受不起,刚想站起身挪开,杨丽华压压手笑道:“你安心坐着,你对静训有救命之恩,让她给你敬杯茶,你受得起!”
李元恺也只好得老老实实坐着,等李静训为他添好茶,端起来啜了口,笑道:“有劳静训妹妹!”
李静训柔柔一笑温顺地在杨丽华身边坐下,杨丽华这才道:“你初到洛阳,又逢元日佳节,怎么不陪着家人在城里赏玩游览,跑到本宫这里作何?”
李元恺笑道:“祖母和母亲带着小妹去圣善寺赶庙会去了,我是特意过来拜谢殿下的!感谢殿下将我一家从齐郡接来,让晚辈家人团聚!”
杨丽华慵懒地笑道:“举手之劳,你用不着专程跑来感谢。本宫随陛下北巡回到洛阳后,偶然间得知你一家老小皆在齐郡张须陀处,便进宫向陛下说了此事,陛下当即赞成。其实陛下早有此意,将你家人接入东都,也好让你安心为朝廷效力。”
“不管怎么说,殿下这份恩情,晚辈记在心里。”李元恺一脸认真地说道。
杨丽华笑了笑,道:“行了,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道谢这么简单吧?说吧,有何事?”
李元恺迟疑了下,拱手道:“殿下,那座宅子,实在太过贵重,晚辈受之有愧,还请殿下收回!”
杨丽华丝毫不觉意外,掰了一半冬桔放入口中,淡淡地道:“你是瞧不上,还是不敢要?”
李元恺老实地答道:“不敢要,也不敢住!”
李静训一张瘦脸尖尖的下巴,愈发衬托出一双大眼睛,她有些不解,云斋别苑是她很喜欢的地方,原本以为送给李元恺他会很高兴,可现在听来他好像不喜欢。
杨丽华喝了口蜜汁水,淡然地道:“逾制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事前本宫已经知会过陛下,他也同意了,不会因为府邸上一些小问题找你的麻烦。宅子是本宫送你的,我倒要看看什么人不长眼,会故意挑毛病!”
李元恺又要说什么,杨丽华轻抬手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一向没有收回来的习惯!若你真的不要,那么把房契地契拿过来,我付你同等价值的钱帛!从此以后,本宫这长公主府,你也莫要来了!”
“呃......”李元恺一阵语塞,挠挠头倍感无奈,没想到杨丽华如此直截了当,他若是执意不要的话,今后这长公主府怕是也不会欢迎他了。
李元恺苦着脸,没有注意到李静训偷偷拉了拉杨丽华的衣裳,杨丽华板着脸,却是趁李元恺不注意朝孙女递过去一个眼神,小姑娘瞬间笑了起来。
月姑在一旁掩嘴而笑,唯有李元恺这个愣头青还以为殿下是真的生气了。
踌躇了一会,李元恺才拱手道:“殿下盛情,那么晚辈也只好却之不恭了!晚辈多谢长公主殿下!”
“这就对了嘛!”杨丽华露出笑颜,“只是一座宅子,我名下不知还有多少,就连我为静训准备的嫁妆,也足以买下十座云斋别苑~”
“姥姥~”
李静训忽地羞红了脸,没想到杨丽华竟然话锋一转扯到她身上,李静训羞涩地嗔怪一声,低着头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李元恺也觉得很尴尬,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人家一个未出阁小娘子的嫁妆上?
杨丽华倒是不以为意地笑道:“这孩子,就是脸皮薄,将来不都是要嫁人的嘛!”
李元恺唯唯诺诺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赶紧端起茶喝了口。
“行了,待会留我这吃顿素饭,下午的时候,随我一同入宫!”
杨丽华也不问一声,就这么很强势很愉快地决定了。
李元恺扯了扯嘴角,他还想找借口溜走,去圣善寺庙会陪伴家人呢,没想到就这么被长公主强留下来。
“晚辈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李元恺满心无奈地拱手应承下来。 隋末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