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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李元恺一行抵达荥泽,准备过荥阳郡去襄城郡,探望一下老朋友杨师道,然后再回洛阳不迟。
高熲已经被妥善安置在了河间高阳县,那里有北狮商行和风铃卫的弟兄照顾,老爷子可以安心养病。
李元恺这次回京,身边只跟着沙木拓和北宫岚还有几名商行弟兄,窦师武王君廓和谢科都留在了涿郡,他们接到兵部任命,在涿郡屯扎大军中担任将校。
沈光则是早早跟着天子圣驾回到洛阳,如今已是顶替了李元恺原来千牛备身的职位,成为了天子身边新的宿卫大将。
李元恺心情不错,想到半个月以前,在涿郡怀戎秘密见到了阿丽亚,热情火辣的突厥姑娘毫不掩饰自己的相思爱意,那佳人在怀的感觉,尝过之后实在令人难忘。
阿丽亚是跟着一支突厥商队偷偷来的,那支突厥商队常年跟北狮商行打交道,彼此都是老熟人。
“还好突厥人似乎没有岳父的概念,否则下次见面,我岂不是要改口叫咄苾那家伙一声岳丈?哎~~要是按照汉人的理解,我可比俟利弗和咄苾矮一辈了,想想还真是...别扭呀!”
李元恺搓着下巴壳上的青胡茬,暗暗腹诽不已,一会痴笑不止,一会又啧啧叹气,北宫岚蹙眉望来,还以为这家伙犯了癔症。
“侯爷!侯爷!你快看!”沙木拓忽地喊了几声,朝前指去。
李元恺从遐想联翩中醒过来,往前方官道一看,笑道:“是老葛!哈哈~老葛这家伙来接咱们了,看来这一年多,风铃卫的势头发展的不错,这么快就知道咱们在荥泽下船。”
沙木拓扯开喉咙喊了几嗓子,葛通带着人骑马飞奔过来。
李元恺刚想笑着打招呼,却见葛通满头大汗,神情焦急无比,心中一沉,忙问道:“老葛!出了何事?”
“吁~”葛通勒住马,也顾不及下马行礼,一抱拳急喝道:“侯爷!出大事了!十几日前,洛阳城突然传出一条谶语‘李氏当为天子’!宇文述以此做文章,信誓旦旦地状告郕国公李浑和广宗郡公李敏一族意图谋反!天子暂时罢免了两位公爷的官职,还恢复了宇文述大将军职,令宇文述全权负责调查此案!”
“天子下令封锁消息,我风铃卫晚一步才打探到!在此之前,内宫冯爷派刘桂去找了月姑姑,请月姑姑传话侯府!窦氏也秘密派遣窦师纶来与侯府联络,商议如何营救两位公爷!”
“属下出城时,宇文述已经兵围公府,将李氏嫡系族人三十二口全部下狱!包括...包括广宗郡公的夫人和...和静训小姐!”
葛通语速飞快地说完,李元恺先是一愣,听到那条谶语时,心里也是猛地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这应该是宇文述为了诬陷李敏家族故意搞的名堂。
李元恺赶紧在脑海模糊的记忆中搜寻了一遍,印象中竟然没有半点关于此事的记载。
但对于后世的记忆,除了一些关键大事外,李元恺也知道自己知晓的并不完全。
“先别急、先别急~李敏再怎么说,也和天子有甥舅关系,应该...应该不会...”
李元恺一阵急思,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像是在自我安慰一样,可是不知为何,这话说的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气,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浑身像是浸泡在冰水中一样凉透。
“走!快走!回洛阳!”李元恺紧拽缰绳调转马头,跑上另外一个方向通往洛阳的官道。
“老葛!路上再跟我说一遍详细情况!”
一声怒喝,青骓撒开蹄子狂奔起来,一行人驾马朝洛阳疾驰而去,一路溅起泥雪。
第二日上午,李元恺一行已经赶到了洛阳建阳门外。
葛通一名手下扮做侯府仆从等候在城门外,见到李元恺后赶忙过来拜见。
“可有最新消息传回?”葛通急忙低喝道,李元恺也紧紧注视着他。
那名弟兄苦笑了下,小心翼翼地对李元恺道:“侯爷...两日前...据闻是宇文述拿到了宇文娥英的亲笔供状,指认李浑李敏叔侄密谋造反,皇帝大怒,命...命宇文述将李氏一族三十二口...全部...斩首!其余阖府上下二百余人...流放且末...”
后面的话李元恺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只感觉耳边嗡嗡发鸣,头上仿佛重重遭受一击,整个人发怔发晕。
脚步一软,李元恺蹭蹭朝后跌到,眼前发黑,脸色惨白如纸!
“侯爷!侯爷!”沙木拓和葛通急忙将他扶住,满脸担忧。
北宫岚紧皱眉头,虽然不知道李敏家族和李元恺是何关系,但看他的样子,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李元恺闭上眼缓和了好一阵,推开沙木拓和葛通,声音嘶哑地低沉道:“李洪...李静训...宇文娥英...他们...”
那弟兄不敢看李元恺有些猩红的眼眸,低着头小声道:“李洪随李敏一同被斩,宇文娥英...已于昨日在牢房撞墙自尽...静训小姐...属下还未打探到消息,想来应该...应该...”
那弟兄偷瞄一眼葛通,苦笑着不敢说话,谁也不敢保证李静训还活着。
李元恺深吸一口气,湿润的眼眸滴落泪水,胸膛仿佛要炸裂一般,浑身都在颤抖,喉咙一阵滑动,将那股腥甜拼命咽下。
“他们之前被关在刑部大牢?”李元恺张口说话,唇齿间尽是血红。
“是!”
李元恺点点头,翻身跨上葛通的马,握了握腰间的敛锋刀,面无表情地道:“你们回侯府等我,不管发生了什么,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可轻举妄动!从今日起,风铃卫全部蛰伏,商行交给术里兀,继续保持运转,其他人无事不得出府。”
沙木拓和葛通相视一眼,面色凝重地抱拳道:“谨遵侯爷之令!”
“我跟你一起去!”北宫岚握住岚字匕首沉声道。
李元恺摇摇头,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回府!”
说罢,李元恺一夹马腹扬蹄冲进建阳门。
葛通看了眼北宫岚,低声道:“北宫姑娘还是听侯爷的命令吧,这种时刻,人多不一定能帮上忙。这里是洛阳,可不是辽东。”
北宫岚咬咬唇,还是点点头答应了,跟随葛通一行先回侯府等待。
李元恺的面孔在洛阳城可不算陌生,他从建阳门穿行而过,一路纵马疾驰,引得沿途鸡飞狗跳,只消半日功夫,他回京的消息就能传遍洛阳。
道正坊,李元恺一路马不停蹄冲到刑部大牢重地。
守门的兵卒上前阻拦,李元恺速度不减,直接闯入,吓得兵卒朝两旁躲开,同时又惊又怒地大吼,有人飞马闯入监牢重地!
大牢暂由左翊卫将军罗艺领兵镇守,五百精兵反应神速,罗艺一身黑亮甲胄挎刀而来,龙行虎步颇有一股子威猛气概。
罗艺见到李元恺顿时皱眉,没想到他竟然回来的这么快。
李元恺瞥了他一眼,没有多做理会,跳下马朝地牢入口走去。
“李将军还请止步!”罗艺伸手拦住,皮笑肉不笑地道:“陛下严旨,近段时间调查谋逆案,刑部大牢关押的都是逆罪重犯,无陛下旨意和宇文大将军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李元恺对他说的恍若未觉,微微垂着头低沉地道:“让开!”
罗艺微怔,轻哼一声,冷声道:“李将军,如果你想进大牢,要么入宫请得陛下旨意,要么就去请...”
话未说完,李元恺仿若自语一般喃喃道:“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罗艺沉下脸,阴翳的目光透出一股凶狠,冷笑:“李将军,若你敢擅闯,可别怪...”
打断罗艺说话声的,是敛锋刀如龙吟般的出鞘声!
凛冽的刀光一闪,罗艺面色大变,脚掌踏地猛地朝后退去!
李元恺泛着狂暴凶光的眼瞳深处,那一抹跳动的幽紫冷焰摄入罗艺双目中,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永远的深刻记忆!
罗艺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武功施展出来,那脚掌踏地急退的两步,足以显现出他高明的身法。
同时,罗艺拔出腰间横刀,他没想到,李元恺竟然有胆子直接动手,而且出手如此果断凶狠!
罗艺退的很快,但李元恺逼近的速度更快!
在他抽刀瞬间,敛锋刀已经朝着他胸膛划过!
罗艺匆忙横刀胸前抵抗,呯~他手中横刀竟然在敛锋刀的刃口下崩碎!
但那崩碎的刀也救了罗艺一命,他借助那股直贯双臂的巨力朝后猛地跃开!
眉头上稍微有些火辣疼痛,崩碎的刀划过他的面颊,在眉骨上割出一道细口。
罗艺脸色阴沉如水,没人看见他的双手上,是何时戴上一双虎爪的,那特质的虎爪是他从不离身的兵器,也是他最后搏命的依仗!
罗艺一脚朝后蹬踏,卸掉了那股推着他倒退的巨力,一个猛虎扑食朝李元恺跃去!
敛锋刀仿佛穿花引线一般游走在罗艺的双爪间,那双虎爪不知用何材质打造而成,竟然能与敛锋刀硬碰而不损毁!
这手爪上的功夫,才是罗艺真正的看家本领!
不到生死关头,他是绝对不会轻易示人的。
罗艺本以为自己在手爪上的功夫足以抗衡李元恺,但可惜,他还是低估了李元恺的强悍程度。
短短五十招内,罗艺一身铁铠已是被划得褴褛不堪,这种超高强度的对拼,罗艺的内劲和体力在飞速下降着。
一刀力劈千斤被罗艺双手虎爪死拼扛住,他却是猛地单膝跪下,周身震起一层气浪,膝下砸出一个凹坑。
罗艺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仰头满脸骇然又怨毒不甘地怒视着他。
“别以为当了宇文述的狗,就有资格跟我叫板。我杀你,易如反掌!”李元恺幽冷的声音在罗艺耳边响起。
李元恺猛地一脚蹬在罗艺胸口,将他整个人踢出三四丈远,连连翻滚才趴在地上大口呕血。
这一脚的威力,起码让他躺上两个月。
李元恺不看他,提着敛锋刀朝地牢入口走去。
数百名拦在身前的兵卒握着刀抬着长枪,却是无人敢上前,连连后退。
“嗖~”一支从人群中射出的冷箭朝着李元恺的面门袭去。
李元恺猛地一把捏住箭镞,直接将箭杆捏断,甩手射出,那箭镞以更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一声惨叫从人群后响起,众兵士朝后一看,原来是一名躲在背后的弓手暗施冷箭。
只可惜,那箭镞已经扎在他额头上,深深没入,睁大眼睛直挺挺地朝后砸倒。
众兵士皆是愣住,然后哗啦一声四散逃开,哪里还敢阻拦李元恺。
冲入地牢,揪住想要逃命的狱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狱吏便很识趣地带他去关押李静训的牢房。
得知李静训还活着,李元恺松了口气。
地牢三层,一间阴暗的牢房外,李元恺见到了李静训。
令他庆幸的是,李静训虽然一身囚衣,但身上没有血迹,蜷缩在角落处,凌乱的头发散落开,她抱着双膝,埋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看到她瘦弱的身子上,竟然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李元恺就感觉心中那股怒火又无可抑制地蹿升出来。
狱吏战战兢兢地打开牢房门,哭丧着脸小声道:“这位...爷...那镣铐只有宇文大将军才有钥匙,小的...小的...”
李元恺将他推开,冷冷地道:“在这等着,若你敢跑,哼~”
狱吏哆哆嗦嗦地点头,自己缩到一旁蹲下来抱着脑袋,不敢多看一眼。
李元恺放轻脚步跨入牢房,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些。
轻轻呼唤两声,那瘦弱小娘缓缓抬起头来,一张苍白布满泪痕的小脸,空洞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
李元恺心中疼惜无比,急忙走近蹲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只是酸涩痛苦地低声道:“...静训...对不起...”
李静训苍色干枯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干涸无光的眼眸通红,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
李元恺咬牙,深吸几口气才让发抖的手稳住,挥出数刀斩断她手脚上的链索,轻轻一抱,将她轻盈不堪其重的身子抱在怀中。
刚跨出牢门,李静训蜷缩在他怀里,声音沙哑地轻声道:“我想去母亲那间牢房看看,她...她...”
李元恺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发抖,忙点头柔声答应,踢了一脚缩在一旁的狱吏,朝他使了个眼色。
地牢二层,那间空荡的牢房里,除了墙上地上的一滩血迹外,再无其他。
李静训跪倒在地上,压抑的呜咽声中充斥着极大的哀恸。
她哭不出声,嗓子早已哭喊坏了,也流不出泪,泪水早已干涸。
“...那日...我最后见到母亲时,就知道...她死志已定...母亲让我活下来...好好活着...她说只有我活着,才能证明我们一家的清白...爹爹死了...弟弟死了...我...我本该死的...我不愿孤零零一个人活着...”
李静训无声地痛哭起来,李元恺紧紧抱住她的身子,那瘦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他能感受到此刻她心中莫大的悲恸。
她的手紧紧抓住李元恺的胳膊,李元恺从未想过,她那瘦小的身体里,竟然能迸发出如此大的力量,以至于让他都感到些许疼痛。
好一会,李静训才渐渐安静下来,她实在太虚弱了,心力交瘁之下终于还是晕厥过去。
李元恺长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站起身,离开这间牢房,走出地牢。
刺眼的光亮一闪而过,出现在李元恺面前的,是大批禁军卫士和千牛备身侍卫,以及辇驾之上的杨广。 隋末暴徒